“你知道我出生在矿区，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没有正式的工ื作，就靠那点可怜的抚恤金，还有我母亲打零工的那点钱，我才可以上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没有钱，眼睁睁看着我母亲的病，由乙๗肝转成肝硬化，她的病就是被穷给耽误的。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贫困。我们矿区一中非常有名，每年考很多学生到清华北大。你知道为ฦ什么吗？因为ฦ穷，没有办法，没有退路，只好拼命读书。考上名牌大学，出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可是你知道这有多难，我付出了比常人三倍四倍的努力，才可以拿到奖学金，但毕业出来，一无所有，没有人脉ำ，没有关系，没有倚靠。晓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当时找工ื作的窘态。可是你，你说你要去北京，和我在一起，你根本就没顾虑过找工ื作的问题，因为马上就有你父亲的战友，把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了。如果你因此而瞧不起我，我心里也会好受些，可你偏偏不是那样，你丝毫都没有这种想法，反而替我张罗着找工作。
“那ว段时间，我在你面前几乎ๆ抬不起头来。我这么เ多年的努力，最后能ม够有什么？比不上你父亲的一个ฐ电å话，比不上我那些本科同学们家里认识的这个叔叔、那个伯伯。我什么เ都没有，我甚至还要借助于你。我还需要养活我的母亲，让她可以安度晚年。我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唯一的骄傲！在学校的时候，你对我不肯带你回家一直觉得不解，也一直觉得委屈。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家，而是觉得我没法让你面对我的母亲。我一直读到เ博士，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那ว样的房子，那ว样的家……
“我在你面前那样优秀，那样骄傲，你一直以我为荣，你一直觉得我是世上最棒的。你不知道我到เ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可以跟你站在一起，而你轻轻松松，仍旧比我拥有的多太多，你是那样美，那样好，单纯到让我觉得自卑。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才可以保存这样的美好，太辛苦了。所以到เ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忍耐，没有办法再坚持……”
他停了一会儿，仿佛笑了笑，声音变得轻微，透着难以言喻的伤感：“晓苏，如今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但可以对你说这些话，让我觉得好受许多。”
他的话像是一场雨，密密匝匝，让她只觉得微寒侵骨。会议室里灯光如碎，照在他的身上，那ว身剪裁é得体的手工西服，衬得人眉目分明。分明熟悉，又分明陌生。她确实没有想过，他曾经有过那样的心事与压力。过去的那ว些事情，她极力地忘却，没想到เ还是毁了今天的一切。而她只是保持着长久的缄默，仿佛想把过往的一切，都安静无声地放逐于这沉默中。
最后，她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已๐经不重要了。”
他说：“晓苏，请你原谅。”
她仍旧ງ很沉默：“你没有做错什么，更不需要我的原谅。”然后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
“不用。”她重新推开会议室的门，外头走廊里有风，吹在身上更觉得冷。
回家的路上，杜晓苏打叠精神看车窗外的街景。黄昏时分，城市熙ກ熙ກ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繁华得像是一切都不曾生。就像一场，如果可以醒来，一切不曾生。
而她永远没有办法从这噩中醒来了。
到了家门口才现自己的包不见了，不知道是落在地铁上，还是落在了出租车上。
很累，她什么เ都不愿意回想。
于是抵着门，慢慢坐下来，抱着双膝。仿若婴儿，这样子最安全，这样子最好，如果可以什么เ都不想，该有多好。
钥匙钱包，还有手机，都在那ว包里。
她进不去家门，但也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想进去。
这个世界ศ有一部分东西已经永远死去，再也活不过来。她把头埋进双臂中ณ，如果可以，她也想就这样死去，再不用活过来。
她曾经以为ฦ自己是真的忘了，那样不堪的过去。因为青春的愚昧与狭隘，因为失恋而冲动的放纵，一夜之后却仓促地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慌乱之ใ后她终于强迫自己忘记。成功地，永远地，遗忘了。一干二净，永不记起，仿佛一把剪ຘ刀，把中ณ间一团乱麻剪去，余下的没有半分痕迹。连她自己都主动自觉地，把那段回忆全都抹去，抹得干干净净。可终归是她犯下的滔天大罪，才有了今天的报应。她以为那只是一次偶尔的失足，二十几年良好的家教，她从来没有做出过那样大胆的事，却在酒后失态，没想到今天会有报应，原来这就是报应。她错了，错得那ว样厉害，那ว样离谱，她不能ม去想，想不到เ那个男ç人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邵ๅ振嵘的哥哥。这就是报应，只要一想起来，整颗心都是焦痛，如同整个ฐ人陷在九重地狱里，身受火烧冰灼，永世不得翻身，不能ม安宁。
那天晚上她很晚才想起来给邹思琦打电话，因为ฦ她的备用钥匙在邹思琦那里。她又等了很久，最后电梯终于停在了这一层，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向她走过来，却不是送钥匙来的邹思琦，也不是邻居，而是邵振嵘。
她就那样精疲力竭地坐在门前，当看到เ他的时候，她身子微微一跳，仿佛想要逃，但背后就是紧锁的门，无路可退。
他安静地看着她，手里拎着她的包，她仓皇地看着他，他把包给她，声音似乎有些低：“你忘在出租车上了，司机翻看手机的号码簿，然后打给我了。”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就像是浅潭里的鱼，只怕自己้的尾轻轻一扫，便惊动了人，从此万劫不复。
“晓苏，”他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仿佛这两个ฐ字带着某种痛楚，他声音仍然很轻，就像往日一样温柔，他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她一动也不动，他伸着手，将那包递在她面前很久ื，她还是没有动，更没有伸手去接。
最后，他把包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地上，转身走了。
一直到电å梯门阖上，“叮”一声微响，她才震动地抬起头。
她什么都顾ุ不上，只顾ุ得扑到เ电å梯门前去，数字已经迅变化，减少下去，如同人绝望的心跳，她拼命按钮，可是没有用，他已经走了，没有用。她拼命地按扭，绝望地看着数字一个个ฐ减下去，他是真的已经走了。她掉头从消防楼ä梯跑下去，一层层的楼梯，黑洞洞的，没有灯，也没有人，无穷无尽一层层的台阶，旋转着向下，无尽地向下……她只听见自己的脚๐步声，“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伴随着急促的心跳，“扑通扑通”，就要跳出胸ถ腔，那样急，那样快，连呼吸都几乎困难，只是来不及，知道是来不及……
她一口气跑到了楼下，“砰”一声推开沉重的防烟门，反弹的门扇打在她的小腿上，打得她一个ฐ踉跄，可是她还是站稳了，因为ฦ不能跌倒，她没有时间。
眼前的大厅空荡荡的，大理石的地板反射着清冷的灯光，外面有声音，也许是下雨了。
她丝毫没有犹豫，就直接冲了出去，仓促地直冲下台阶，正好看到他的汽车尾灯，红色的，像是一双眼睛，滴着血，淌着泪，却转瞬远去，拐过车道，再也看不见了。
是真的下雨了，雨丝淋湿了她的头，她都没有哭，明明知道，他是真的已๐经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那里，像傻子一样，不言不语。明明知道那ว是地狱，却亲手把自己้陷进去，眼睁睁到เ绝望。
看着停在半空中ณ的雨
让这城市显得真空虚
我活在一个曾经里
努力想念你
我好想能把从前的你
拍成一部无声的电å影
有的可以打上日期
但是有些还是该忘记
那天你记得吗
那天风的味道
地震来临的时候，杜晓苏正和同事朱灵雅搭电梯下楼ä。电å梯剧烈地震动了好几下，就像一只钟็摆，甚至可以听到电å梯撞在电梯井上出的沉闷的声音，紧ู接着再也不动，似乎卡住了。朱灵雅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抓着杜晓苏的胳膊：“怎么回事呀？”
杜晓苏也不知道，以为是电å梯故障，幸好过了片刻๑，电梯就恢复运行，结果一出电梯间，只见所有人正纷纷往楼梯间跑去。
“地震了呀！快走！”
她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流带着往楼梯间涌去，一口气跑到楼ä下，才现附近写字楼的人全下来了，楼下的街上站满了人。身旁的朱灵雅惊魂未定，几乎ๆ是第一时间就拿起手机给男友打电话：“吓死塌类……”又殷殷叮嘱，“离房子远碍，勿要随便上去，上班？侬勿要命啦，阿啦都勿上班，那ว老板脑แ子搭错了，侬勿要睬伊，侬太寿了，勿怪哪能ม侬勿要上去，不然我再啊不睬侬了……”
腻言软语，听在耳中仿佛嘈嘈切切的背景音，杜晓苏仰起脸来，两侧高楼ä大厦似山石嶙峋，参差林立，岌岌可危，更衬得狭窄的街道幽深如河。偶尔有一缕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间射下来，刺痛人的眼。她想，如果再来一次更剧烈的山摇地动，这些楼全都塌下来，她们躲也躲不过……可又有什么用处，她的整个世界ศ早ຉ已๐经天崩地裂，崩塌得无半分完好。
朱灵雅打完了电话，转过脸来笑吟吟地问她：“晓苏你怎么不打电å话，报个平安也应该的呀？”
她这才想起来，应该给妈妈打个ฐ电话，但又想到เ看样子震级并不高，家里隔着几千里远，应该没什么感觉，还是别让父母担心的好。然后又想到邵振嵘，不知道他们医院怎么样，他肯定会忙着保护病人——一想到เ他，就觉得十分难过。
朱灵雅看她把手机拿出来，又放回包包里去，不由觉得好笑：“跟男ç朋友打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非要等他先打过来呀？”
杜晓苏勉强笑了笑，终究还是没再做声。
因为她们上班的写字楼是高层，震感明显，所有的人都如同惊弓之ใ鸟，在马路上站了好几个钟头。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到เ底是哪里地震了，但没有确切的消เ息传来。有人收到短信说是黄石，有人收到短信说是四川ษ。只是难得繁忙的周一就这样站在马路上浪ฐ费过去，于是楼上另一家公司的男ç职员过来搭讪，又买奶茶来请客，逗得晓苏公司里几个ฐ小姑娘有说有笑。
到了四点钟公司主管终于宣布提前下班，于是所有人一哄而散。杜晓苏觉得有点茫然，本来上班很忙，忙到เ她都没有多余的脑แ力去想别的，但突如其来空出来这样几个ฐ钟头，就可以回家了。
因为ฦ大家都急着回家，这边路面上都看不到出租车。她走了两ä站路去轻轨站，却搭了相反的方แ向，去了医院。
医院附近的马路上还有稀稀朗朗的人群没有散尽，大约是附近上班的职员，或者来急诊的病人，甚至还有病人家属举ะ着吊瓶站在人行道上。杜晓苏放慢了步子，看着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往来，她却不想进医院去。于是拐了弯，一步拖一步地往前走，抬起头来，才知道不知不觉已๐经走到上次和邵振嵘吃饭的地方。
隔着门犹豫不决，还是走进去了。还没有到เ吃饭的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终于到เ二楼去，有很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医院。服务员有点歉意地笑，想替她放下窗帘ຈ：“不好意思，外面有点吵。”
“没事。”她阻止了服务员，“就这样吧。”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楼与楼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一点淡淡的晚霞，很浅的绯红色，隐隐透着紫色的天光。她坐到了华灯初上，看路灯亮起来，对面医院大楼的灯也一盏盏亮起来，整幢建筑剔透得如水晶塔，仿佛琼楼玉宇，人间天上。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星星点点璀璨的灯海。这城市的夜色一直这样美，就像她的眼睛，里面倒映了寒夜的星辉。可是那星辉却支离破碎，最后走的时候，他一直没有敢回头，怕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
如果她真是在骗他，为什么她会哭？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邵医生！”护士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1้7๕床突然呕吐，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马上来。”他转过身就匆匆朝病房走去，将窗外的灯海ร抛在身后。
这个夜班非常忙碌，凌晨时分急诊转来一个头部受伤的车祸ຖ病人，抢救了整夜。上午例行的查房之后，邵振嵘与来接白班的同事交接完毕。脱下医生袍，换上自己的衣服，才感到เ疲惫袭来。揉了揉眉心，正打算回家补眠，忽然护士探头叫住他：“邵ๅ医生，急诊电话找您。”
是急诊中心的一个ฐ相熟的护士：“邵医生你快下来，你女朋友出事了。”
他到急诊部的时候，杜晓苏还没醒，病床上的她脸色非常苍白，眼睛微微陷下去，显得非常憔悴。接诊医生说：“基本检查刚才都做了，就是血压有点低，初ม步诊断应该是疲劳过度。”一旁的护士说：“早上刚接班，一个早锻炼的老大爷送她进来的，说是晕在外边马路上了。我们都没注意，忙着查血压、心跳、瞳反，抢救的时候我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来，这不是邵医生你的女朋友吗？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邵振嵘看了看挂的点滴，是葡萄糖。医生问：“邵医生，你女朋友有什么慢性病或者药物过敏史吗？”
“没有。”
“噢，那就好。那我去写病历，对了，她是医保还是自费？”
“我去交费吧。”邵振嵘说，“我估计她没带医保卡。”
划ฐ价交费后，回到急诊观察室，杜晓苏已经醒了。看到他进来，她的身体突然微微一动，不过几天没见，她的大眼睛已๐经深深地凹进去，嘴唇上起了碎皮，整个ฐ人就像彩漆剥ຓ落的木偶，显得木讷而黯淡无光。她的手还搁在被子上，交错绑住针ฤ头的胶带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她最近瘦了很多。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单据上，终于低声说：“对不起。”
他并没有做声。
这时候正好急诊医生拿着化验单走进来：“醒啦？验血的报告已๐经出来了，血色素有点偏低，可能ม是缺铁ກ性贫血。以后要注意补血，多吃含铁、铜等微量元素า多的食物……这个让邵医生教你吧，反正平常饮食要注意营养。”他将病历和一叠化验单都交给邵振嵘，“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葡萄糖挂完后就可以回家了。对了，多注意休息，不要熬夜。”
等他走后，邵振嵘才问：“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她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默然低垂着眼睛。
“你不会在医院外头待了一夜吧？”
看看她还是不做声，他不由得动气：“杜晓苏，你究竟怎么回事？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来找我，你就直接过来。你在医院外头待一夜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แ吗？”
她从来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他严å厉的语气令她连唇上最后一抹颜色都失掉了，她怔怔看着他，就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终于及时地克制ๆ住心头那ว股无名火，转开脸去。观察室外头人声嘈杂，听着很近，可是又很远。她还是没有做声。点滴管里的药水一滴滴落着，震动起轻微的涟漪，可是空气却渐渐地凝固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渗进来，然后，风化成泥，却又细微地碎裂开去，龟裂成细小的碎片，扎进人的眼里，也扎进人的心里，令人觉得难受
“你没吃早饭吧？”他语气苆iaohe吕矗拔胰ジ懵虻愣鞒浴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