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音乐厅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欧洲古堡，矗立在车水马龙的十字广场中央。四面墙上分别挂着近期不同表演的宣传语，正门中央则悬着布制的海报，上面印着两排大字：“裴诗与她的‘夜神’”“——古典新秀首场小提琴音乐่会”。下方是裴诗的全身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纯黑的古典西装ณ和长裤，宫廷式的白色衬衫领ๆ口翻在西装ณ外面。她单手插在裤ไ袋里，另一只手提着白色小提琴和长长的琴弓，黑发如夜色一般垂在肩头。
“对我来说，小诗想要攻陷我可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是很幸运的事。”听到这里，她差一点被汤呛住，咳了两声，才总算被他后面两句话稳住情绪：“所有的男ç人都会这么เ想。”
她放下手中的报纸，又看了看电视上暂停的dvd影片。影片刚ธ好定格在Antonis仰着下巴๒一脸挑衅的画面上。这是十年前的一场跨年音乐会，场所是所在城市最大的音乐厅。接下来即将播放的，是他把琴弓丢在被他摔碎的百万名琴旁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台去。当时Adonis就已经以脾气孤僻著名了，但在这个摔琴事件发生之前，他还没有被人挂上“暴躁怪才”的称号。奇特的是，这件事虽然引起了轩然大波，Adonis的粗鲁无礼ึ也为他招来了大量的反对者，但是这次演出被古典音乐界称作是“音乐会中的断ษ臂维纳斯”——小提琴家没有表演到เ最后，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精彩演出。而他糟蹋掉了这场音乐会，只是因为ฦ一个让人费解的理由——他的演奏通常有两场华彩段，在上半场即将结束时，他即兴演奏了最喜欢的曲子，这时候有一个观众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激动极了，又继续追问：“那你看得到我长成什么样子吗？”
“那个裴诗是什么เ人，这么厉害？”
因此，当她的曲子表演结束，大家虽然鼓掌，算是对她的表演技巧表示肯定，但热度也远不及之前夏娜那ว么เ高。看见大家的反应，夏娜的内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她比以前更像交际花了，周旋未婚夫与诸多名流之间，根本连看也不想看裴诗一眼——这个女人已是她的手下败将。已是过去式。她以后还有更宽的路要走，总算可以摆脱这女人的阴影了。
她半眯着深黑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呼吸深沉而缓慢。刚ธ才使用过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她和小曲的微信对话：
“不，夏承司是一个ฐ感情观很不正常的人。他不会喜欢人，更不会喜欢我。他只会喜欢攻略目标。”
“不是，这个人没和我在一起过，也不喜欢我。别说靠近他，我甚至没法想象和他恋爱的样子。”
“其实也可以靠自己้的。”裴诗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你不就靠自己了么เ。”
“我觉得没用的。”策划人叹了一声，“我也觉得她这个宣传语弄得很不合适，但夏小姐的性格我们都知道，其实非常固执。而且我不认为ฦ她会在这个时候接你的电话。”
裴曲嗤之以鼻地说：“要求那么高，总要花时间给人家练习。森川少爷你不知道，去年在柯娜音乐厅演奏那一回，我还是伴音，在底下简直都快被姐骂成猪头了，她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小提琴手……”
他转过头来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不明意味的笑意，然后他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又垂下头来，在她耳边说：“对，所以今天你也算加班。”
听见这句话，裴诗明显感到胸前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股气血直往脑袋里涌。但越是生气，她就表现得越镇定：“真不懂ฦ你的意思。再解释一下。”
“那怎么你的声音听上去这么冷静啊，完全听不出是在恋爱的状态。话说回来，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接过吻了吗？”
伦敦奠是一如既往的阴沉，铅色的云朵像是沉甸è甸è的石块，压在奢华却没高楼胁迫感的建筑上方。刚ธ好碰上伊丽ษ莎白二世登基60่周年庆典，中国城挂满米字旗和五星红旗的小旗飘带，女王的头像列在大门上，因而添加了一份难得的喜庆之感。他带她去吃了黎巴嫩的食物，他们两个ฐ人解决了无数个小碟子装的菜肴。她非常挑剔，说他们地色点心米布丁吃起来像香皂，这让中ณ东的服务生笑得十分尴尬，却乐得Andy直不起腰。
几个小时后，裴诗醒过来了。她眨了眨倦怠的眼睛，察觉自己正靠在别人身上，潜意识里就把对方当成了小曲。这时机舱里的灯都已经全部ຖ熄灭，前方还有个商务男推了推眼镜，在阅读灯的金色灯光下看金融报刊。她听见身边传来纸张清脆ะ的声音，然后抬头望过去。
“请说。”
午后。
裴诗本想走人，却看见对方แ又一次花痴地瞅了瞅报纸：“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为了女神而战。裴裴，你在他身边当秘书这么久，觉得当助理和秘书有没有可能变成变成他心中的lady呢？”
“怎么了？”苏疏转过头看着她。
裴诗不解地说道：“我不明白。既然都已经把我们叫到这里，那为什么Adonis一来，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其实夏季音乐会我没打算叫任何小提琴手同台表演。Adonis也是合作方硬塞给我的。让你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你们早已๐内定了Adonis？”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都是他们在一手操办。”
裴诗想起在音乐会上洛小姐说过的话，有些不确定地说：“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听过我的演奏会以后，觉得表演不尽人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疏俨然的眼中透露着些许困惑。
“您跟洛小姐说喜欢我的曲子，但不确定我的现场演奏是否不错，所以才会来我的音乐会，好确定我是否能ม够与你合奏。”
苏疏看上去更困惑了：“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转念一想，又愕然说道：“等等……洛薇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
苏疏用手捂住头，长叹一声：“我早ຉ就该猜到……”他思考了一会儿：“裴小姐，以后她如果再来找你，你不用再理她。她只是在做生意而已๐。”
本来已经消沉的心好像再度受到重击。也就是说，那ว个为人温和的洛小姐说的话全是假话。苏疏对自己的欣赏，想要与自己同台表演，全是假的。所以这一回她的音乐会结束后，所有的收获不过是电å视台上一条名为ฦ“新锐小提琴家机敏应对手机铃声”的新า闻。裴诗太过明白这个ฐ圈子的规则，艺术不是歌手，哪怕再没有实力，只要包装得好，就能红起来。想要成为ฦ古典音乐大师，勤奋是必备条件，但是，决定性的因素า却是天赋。一曲成名听上去很残酷又不现实，可是，大部分音乐家都是一曲成名。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早ຉ已๐与当年的自己不同。社会越深，就变得越发渺小，愈发胆怯。如果就这么เ回去，她一定失去所有自信，一定会受不了的。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她迟疑地说：“那ว苏教授，你觉得我的演奏如何呢？”
“你的演奏技巧ู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高难度的曲子也能轻易上手。你的强弱把握、节奏感、演奏速度，都属于天才级别，可以说，乐่感是万里挑一的。”
隐约觉得他后面还有话，她并没有急着高兴，只是小心地问道：“但是呢……”
“缺乏感情。”他顿了顿，“就像一台设好程序的机器演奏出来的一样，完美，但缺乏感情。”
脑袋像短路一样，让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这样的话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了。rii夫人、裴曲、夏承司、韩悦悦、森川光等人曾经说过的话瞬间将她包围。她从来没有怀疑ທ过自己会走音乐่以外的路线，她从来不曾想过要抛弃音乐。但她也不曾想过，音乐่是否会抛弃她。
“但你不用担心，因为你还年轻。很多艺术家都是要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才能感性地诠释作品。就连Adonis那个怪人也是一样的……”
…………
……
在离开琴房的时候，裴诗刚好看见Adonis站在隔壁的房间，正接过助理递来的小提琴。他尚未开始演奏，弓就在空中模拟地拉了两下，带着玩耍又享受的神情，像是个淘气却聪明的坏学生。这样轻松而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然后，她想起苏疏跟她说的故事。
原来，Adonis最初的小提琴并不是跟颜胜娇学的，而是跟苏疏的母亲。苏疏母亲有很多个ฐ学生，他和其中一个ฐ男生恋爱了。尽管艺术家里同性恋很多，但那时的人们思想比现在保守得多，男生也不敢公开他们的关系。可Adonis初ม中出柜了，他们走得那么近，流言很快就传出来，最后弄得男生家里也知道了，男ç生的父母把他带到เ别的城市，并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他结婚。Adonis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天崩地裂，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他不和自己在一起，他就会死在他面前。男ç生于心不忍，只能和他用短信维持着精神恋爱的关系。两ä年后，男生的妻子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短信，一直郁๗郁๗寡欢，最终真的抱着孩子死在了他的面前。同年，男ç生一夜之间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去了。Adonis则ท靠精湛又动人的演奏水平，成为了一代小提琴名家。
屋内的Adonis开始试拉曲子，他的神态是如此轻松自然，每一个音节却都像一个ฐ短暂的故事，撞击着人内心深处最的部ຖ分。裴诗在门外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再也听不下去。
这时，韩悦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洛薇，是个为ฦ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的商人，行内不少人都管她叫‘裂口鲨’。这一回她只是为了引Adonis上钩๗就糊弄了这么เ多人，你就可以看出为更大的利益，她能ม做出什么事。诗诗，你不过是被骗了，竟然还真觉得自己้是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天才么？真正的小提琴天才在里面。”
翻江倒海ร的晕眩感充溢着大脑。裴诗再无力回答她的话，飞奔到เ电å梯里。看着大红电å子数字在黑色屏幕上跳跃，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令她如此痛苦的并不是洛薇的欺骗，或是Adonis的优秀。
而是，她牺牲了这么多，竟都无法弥补一个ฐ缺陷：她的音乐没有感情。她没有天赋。
打败Adonis？打败那个人？她连成为小提琴家的资格都没有。
她牺牲了那么多。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对女性非常苛刻的规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传统的。我认为男人就是应该照顾女人，让女人觉得有安全感，成为ฦ女人的依靠。”
——“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我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等电å梯在一楼停下，她拨通了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两声以后，那边传来新助理的声音：“您好，夏承司办公室。”
“请、请问夏先生在吗？”
“他现在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一位？我可以帮你转达留言……啊，稍等，他回来了。夏先生，您的电话。”
裴诗尚未从错愕中ณ回过神来，电话那ว一头已传来男人低沉动听的声音：“喂。”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๐经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闭上了眼，紧抿着嘴，没有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喂。”她还是没回话，但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一向忙碌，而且对恶作剧的人向来缺乏็好奇心，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这种电话上浪费时间。可是，这一回他却迟迟没有挂断ษ，只是又问了一句：“喂。你是？”
她最终还是挂断ษ了电话。
顿时觉得身体有千斤ภ重，她颓然地靠在电å梯门前。几分钟็过后，电梯门再次打开，韩悦悦从里面走出来，刚好接听了一个电话：“没有啊，我没打电话给你。但我正想打呢，因为我想你了嘛ใ。你忙完啦？”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裴诗，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周末的下午，裴诗把最后一团只填了一排音符的五线谱揉成团，丢在垃圾桶里。下面一叠厚厚的空白五线谱像一块压在肩上的搬砖，哪怕只是摆在桌子上，都令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从苏疏那ว离开后回来后，她没有一天能在凌晨三点前入睡。神智一直有些混乱，识谱的时候，甚至会把重音符号和上弓标记弄混淆。以前，她识谱速度之ใ快，就像一个ฐ文人对着书本一目十行，但现在她却像个文盲一样，看一个音符都要半天才能把它唱出来。至于动手去拉小提琴，那几乎已经变成无法达到的事。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一直都是拉空弦和练音阶十分钟，完成以后才会去洗漱。她保持着这些习惯二十年，风雨无阻，除了手残掉的时期，其余时间哪怕是到朋友家寄宿、新า年夜、搬新家、生病、旅游、顶ะ着时差的疲惫，也不曾中断，这几天却统统破例了。
春季的阴天是含糊而压抑的。天空像是由灰色棉絮堆积而成，把远处城市的精致高楼也笼罩成了同样的颜色。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周六的早上还是下午，只觉得窗外的视野就像是这个时代的灰烬，或是一张饱和度被调到最低的画ฑ。tina一早又发消息来通知她去参加jamie的生日聚会，她完全提不起劲儿出门，但想到tinaທ曾经说过，jamie的父亲是音乐会策划人。现在她失去了与苏疏合作的机会，又和夏承司闹掰了，如果不再另寻机会，恐怕又得向森川光求助——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所以，既ຂ然有机会与音乐人士打交道，这个聚会还是参加比较好。
晚上，她换了一套黑色短裙，准备好礼物，乘了一辆出租车抵达tina发给她的地址。
很久没有到夜场了，ktv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知道jamie订了最大的一个ฐ包间，裴诗在心里就在猜测，大概ฐ这个夜晚会跟白天的乌云一样充满英伦风。果然，刚推开门看见里面的场景，她就是知道英国留学圈这帮公子哥儿们品味永远不变，总喜欢这种的场所：ktv里没有一个人点歌，取而代之的音乐，是立体音响中震耳欲聋的pitbull。中ณ央旋转屏幕上不断放着豹女、猫女、墨镜黑人摇滚歌手的幻灯片。黑色大理石桌上反射着荧屏上的光。房间大得像个小型广场一样，哪怕客人数量众多也无法填满一个ฐ角落。几个男人拿着细长的球杆打斯诺克。桌上银盆里装满冰块和载了酒精的注射器。除此之外，还有水果盘、点心盘、杯子数以百计的龙舌兰、高高堆成山的香槟。衣冠楚楚的男男ç女女在里面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