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一声，轻轻道：“姐姐还在怨我么？”
感动如潮水荡涤周身，我的震惊只有片刻，很快醒神道：“不许乱说。无梁殿是什么去处，你若陪我一去在这宫中的前程便算是断ษ送了。”我神色黯淡，望住她道：“何况我这一去，名为思过，是连哪一ri能回来都不晓得的。只怕不好的话一辈子都要在无梁殿中ณ过了。你何必陪我去过这样的ri子。”
自她复位之后，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正面相对再起冲突。我因她而失子失宠，她因我而降位失宠，彼此的恨都是铭心刻๑骨，无计可消。
我“哦”了一声，道：“本宫还有事，先不去安小媛处了，你退下吧。”那内监打了个ฐ千儿，起身告辞了。
我微一凝神，如此曼妙的一双手，是如何调制那一碗置幼小生命于死地的苦涩汤药。尽管那是华妃的孩子，身为ฦ天下之母却为保全夫君的皇位亲手做这样的事，是怎样的爱或残忍？
我一笑回头，也不理他，自取了香粉、胭脂ฦ和螺子黛，细细描摹，因在平素并无事宜，不过是淡扫娥眉，略施脂粉而已๐。
本以为ฦ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ใ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其时天色已经向晚，班驳的夕阳光辉自“同春”吉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小雨一般。
陵容远远坐在北窗下，低头绣着一个团锦香囊，偶尔絮絮着和玄凌说几句话。暖阁中静静的，隐约听见燕子轻婉的鸣叫和玄凌的手翻动书页的脆ะ薄声响。陵容微俯的侧影很美，修长的颈่有弓一样柔美的弧度，映着窗下蓬ศ勃盛放如红云的碧桃花略略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这单薄很衬她柔弱而低婉的声音，清动如春水，连身上湖蓝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也别有了一番妩媚而含蓄的韵致。
我转身折回暖阁睡下，对佩儿道：“本宫没空见她，你且去告诉她，她表妹的事不会牵累她，但是本宫也不愿再见她，更不愿见面还要以她为ฦ尊了——她自然明白该怎么เ做。”
他道：“不拘什么颜色都可以，你的心意才是最可贵的。”
这话听来是有些夸张的，而是否为则天女皇所用也是传说，只是我的面容的确因此而娇嫩白皙。
那女子不耐烦地翻了个ฐ身，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厌烦道：“好看好看！整天念叨那些破事儿，老娘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说着也不顾忌有人在，毫不羞耻地慢里斯条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肮脏破旧ງ的衣裙，露出一对形状美好却积着汗垢的。她悠闲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搔痒，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地在衣物上搜寻到เ虱子，稳稳当当地丢â进嘴里，“啪”一声咀嚼的轻响，露出津津有味地满意的表情。我胸ถ口一阵恶心，强烈升起想要呕吐的感觉。
眉庄轻轻一笑，沉默后摇头：“你和我不一样。我与皇上的情分本就浅，所以他将我禁足不闻不问，所以我可以更明白他的凉薄和不可依，所以我即使复宠后他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庄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沿着太液ຂ池一路行走，贪看那美好秋色，渐渐走得远了。四周草木萧疏，很是冷清，更有无名秋虫唧唧作声，令人倍觉秋意渐浓。只见孤零零一座宫苑，远离了太液池畔ึ宠妃们居住的殿宇，但红墙金脊ิ，疏桐槐ຈ影，亦是十分高大，并非普通嫔妃可以居住。不由心下好奇，问槿汐道：“这是什么地方？”
陵容凄楚一笑，似风雨中ณ不能ม蔽体的小鸟：“姐姐不是不明白身不由á己的事。何况陵容身似蒲柳，所有这一切，不过是成也歌喉，败也歌喉而已。”
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我几乎ๆ是号啕大哭，狠狠抓着他前胸的襟裳。玄凌紧紧揽住我，只是沉默。几ri不见，他的眼里尽是血丝，发青的胡渣更显得憔悴。敬妃在一旁้抹着泪，极力劝说道：“妹妹你别这样伤心！皇上也伤心。御驾才到沧州就出了这样大的事，皇上连夜就赶回来了。”
我勉力点一点头。
敬妃所说也在情理之中ณ，何况后宫众人大概ฐ也都是这样看的。我本还有些怀疑ທ，蓦地想起那一ri在皇后宫中，扑出伤人的松子即是来自悫妃怀中ณ，不由得也信了八分。
我微笑不答，小时侯念《左传》，读到《郑伯克段于鄢》，姜夫人偏爱幼子叔段，欲取庄公而代之，庄公屡屡纵容，臣子进言，只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等叔段引起公愤，恶贯满盈，才一举杀之。虽然后人很是鄙薄庄公这样对同母弟弟的行径，然而于帝王之策上，这是十分不错的。
这样含笑沉思着，忽然听见淳儿惊呼一声，手里的风筝现已๐经断了，风筝遥遥挣了出去。淳儿发急，忙要去寻，我忙对小利ำ子道：“快跟上你小主去，帮她把风筝寻回来。”
这是眉庄病愈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宴会，她的身体恢复的甚好，只是人略๓微消瘦了一些，容色也更沉静，如波澜不惊的一湖静水，默默坐于席间独自饮酒。
他仔细瞧我脸上的伤疤，笑：“好象淡了些了。”
她微笑道：“看姐姐好睡，妹妹就不敢打扰了。”
他一揖到เ底，“恭喜小主，小主已经有了近两ä个月的身孕了。”我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手上抽地一疼。我忍不住疼的唤了一声，皇后喜形于色地嗔怪我道：“怎么有身子的人了反而这样毛毛躁躁了。”说着问太医：“当真么？”
我道：“我没有事。再说怕什么呢，多多焚了艾草就是。那ว些宫人们不也在服侍着么？”
正无助间，闻得有脚步声渐渐近，忙拭去面上泪痕，如常慢慢行走。
太后道：“甄婕妤的底子是不错。”她微阖的双目微微睁开，似笑非笑道：“只是自承宠以来恐怕已经很少动笔了吧。”
我微微吃惊，“我并不认识这几家小姐呀，怎么好拿主ว意呢。”
他略๓略收敛笑容，“义แ山在巴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道：“小王不解共剪ຘ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姜忠敏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清河王爷离宫出游到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就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就这么เ一匹，皇上就命针工局连ri赶制ๆ了出来。”
我一向待她亲密和睦，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浣碧唬得慌忙跪下，叫道：“小姐！”
昏寐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的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秋虫的鸣叫在深夜里越发孤凄清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风吹过殿后的竹叶飒飒如急雨，我微笑道：“姐姐就是这样好静。”
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我抿嘴思量片刻๑，缓缓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慕容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๑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ใ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๓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心高气傲，当皇帝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高震主。这一针刺๐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我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我略停一停，见他隐约有怒色在眉心，继续道：“只是一样，汝南王已得高功，此刻๑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慕容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
说话间玄凌又吃了几枚，慢慢闭目回味，“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你的琴声你的舞一般。”
心底暗暗松出一口气，大理石地极坚硬，跪的久ื了双腿早ຉ失了知觉。咬牙用手在地上轻轻按了一把，方搭着玄凌的手挣扎着站起来，不想膝盖一软，斜ฒ倚在了他怀里。
心底不免怜惜小小粉团样可爱的温仪，不知此时正在身受如何苦楚，摇头轻声道：“不要再说了。”
我陪笑道：“皇后关怀臣妾，这等微末小事也放在心上呢。”
门乍开，却见陵容独自站在门外，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选侍求情；华妃娘娘刚ธ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å明，不徇私情。”
我伸手一拦，道：“哪里能劳驾两位动手，可不罪过。”说着看也不看她们，只微笑对菊清道：“好丫头，知道要护主。浣碧，取银子赏她。”
玄凌一愣，“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茯苓脸色煞ย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眉庄素า来心高气傲，见自己้宫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又气又急，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
我假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抱膝而坐：“嬛嬛不过长ri无事，闲着打发时间玩儿罢了。”
眉庄与陵容俱是皱眉。眉庄知我从来醉心诗书，并不在歌舞上用心，连连向我使眼色要我向皇帝辞了这一舞。听皇后开口，连忙附和道：“婉仪适才酒醉也不宜舞蹈啊。”
再看她座旁้的华妃却是另一番模样。端妃与华妃俱是将门之后，相较之下，华妃颇有将门虎女风范，行事果决凌厉，威แ慑后宫。即使失势也不减风韵。端妃一眼瞧去却是极柔弱的人，弱质纤纤也就罢了，身体孱弱到行动也必要有人搀扶，说不上几句话便连连气喘。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才特意调了人去查。原来这江穆炀和江穆伊并非一母所生，江穆伊是大房正室的儿子，江穆炀是小妾所生，妻妾不睦已久ื，这兄弟俩也是势成水火，平ri在太医里共事也是形同陌路。否则我怎能ม用他，我也是掂量了许久又翻看了不少医书才敢用这方子。”
浣碧张口结舌：“那么เ您又怎的不能ม对表明了身份的皇上动心？”
玄凌去探视丽贵嫔时，丽贵嫔在昏迷中ณ不断ษ地说着胡话，玄凌大是不快。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这宫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在意这个。”
我微微敛容，道：“华妃废黜的事娘娘该听说了吧。不知娘娘作何想？”
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选侍？理该如此啊。”
我释然，笑：“娘娘也这样想？”
她正襟危坐，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当ri她罚你曝晒下跪失了孩子，皇上也只是降她为妃夺了封号思过而已。你以为ฦ只是为了忌惮汝南王的缘故么？”
我摇头：“若真如此，皇上今ri早ຉ已杀了她了。”
她道：“不错。我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素ri来看，皇上对她并非真正无情。”
我心口一跳，骤然抬头：“旧ງ情难了，慕容世兰纵有大错，毕竟这些年来是最得宠的妃子，皇上对她未必没有一丝真心。”我的笑从唇边溢出：“所以若这个ฐ时候谁去劝皇上杀她，只会让皇上厌恶。”
她的目光一冷，很快又温婉的笑，“我想她消失在这个宫里已๐经想了很久了。”
我的手指笃笃敲着桌面，灿然而笑，“这一点上，我与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敛了笑容：“这样最好。不过你要留意襄贵嫔，她不是善与之辈。”
我为她斟上一壶“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这个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这个茶，来ri我有大礼送与娘娘。”
“福祺ຘ祥瑞”四位贵人在皇后的昭阳殿参拜了宫中ณ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我与欣贵嫔、襄贵嫔同坐，欣贵嫔趁着皇后教导四人，偷笑道：“人长得倒还不错，只是这封号好喜气。”
我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声，道：“新า近的喜事是不少啊。”襄贵嫔却只是含笑不语。
细看之下，这四位新贵人姿ู容都还出众。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祺ຘ贵人管氏容华端妙、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瑞贵人洛氏傲若寒梅。欣贵嫔忍不住又道：“福贵人人如其名长得倒真是一团喜气，瑞贵人是出尘清新า，不过细看之下还是祺贵人更美些。”
欣贵嫔虽然心直口快，看人的眼光倒也激ng准，我笑：“祥贵人也甚美，只是……”下面的话不雅，我没有说下去，心里却嘀咕祥贵人的美太激ng明了，眉梢眼角都是心计。
襄贵嫔笑笑：“人多了，是非也就更多了。”
我望着她，淡淡笑：“可惜这宫里的人，永远只会多不会少。”
当晚，玄凌便召了祺ຘ贵人侍寝，大约是喜欢，次ri就迁了她来我宫里居住，住在从前史美人的居室。我也无异议，祺ຘ贵人娘家管氏本与我家要结亲，这样倒彼此更亲近。
玄凌本意是想按仪制在侍寝后为ฦ她晋封，却是皇后以华妃当初也为ฦ功臣之ใ女入宫太过恃功而骄为由，出面拦了下来。皇后一向端淑，玄凌碍于她的面子，又以华妃为前车之鉴，也无异议。此例一开，这四位新贵人在侍寝后都未得晋封。而四位新贵人中ณ以祥贵人最为ฦ得宠，屡屡被召幸却无晋封，她知了其中ณ缘由，深以慕容世兰为恨。
祥贵人很是不服气，仗着几分风情，玄凌也颇宠幸她，在玄凌面前大大诋毁了慕容世兰一番๘，玄凌也不作计较，只一笑了之。
襄贵嫔闻风，便也向进言宜严惩慕容选侍，杀之平后宫之ใ愤。然而玄凌未及她说完，便已๐翻了脸色，将她斥ม退。
我听闻之ใ后只是微笑，端妃道：“襄贵嫔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皇上对慕容世兰尚有旧ງ情，祥贵人是新宠又是功臣之女，撒娇撒痴些皇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襄贵嫔从前与慕容世兰交好，当时反咬她一口或许合时宜，若再三进言反而让皇上觉得她忘恩负义了。”她轻笑：“必是你从旁撺掇的。”
我抱了软枕斜ฒ在贵妃榻上，笑着拨了自己头发玩，道：“娘娘太抬举我了，她其实也有私心，否则哪能听进我的撺掇。何况娘娘是颗七窍玲珑心，你能想到的别人未必能想到เ。”
她道：“皇上虽没说什么เ，可是这两ä天却只召其他三位贵人陪伴，也不把祥贵人放在心上了。她本最得宠，可是不甚驯服，现下去了也好。”
我弹指笑笑：“她实在也算不得什么เ心腹大患，只是举ะ手之劳除去罢了。我一见她总想起过去丽贵嫔的神气。”
端妃容色依旧清癯，可是激ng神气色都已经好了许多，再无病态。我赞道：“娘娘的身体近来仿佛好了许多了。”
她安然笑：“你荐给我的温太医医术的确不错，我也觉得病发时没往年那ว么难过了。”
我用护甲拨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笑容亦含了锐利之意，道：“太医么เ，不是只会医人，也能杀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转眼已是心平气和，道：“是有人该走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来ri也未有放晴的迹象，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๙、打扫宫苑。棠梨宫也是一般的忙碌喜庆。
这一ri我兴致颇็佳，亲自写了对联唤了小允子带人攀了梯子往宫门上贴，一群宫女皆乐呵呵地围在下头仰着脖ๆ子瞧。我笑道：“等贴完了再看吧，这样一齐伸着脖子，等下小允子他们鞋底的灰落下来迷了你们的眼睛。”
佩儿笑嘻嘻道：“娘娘就爱取笑奴婢们。”
我与她们说笑了一回，觉得冷得受不住，方แ打了帘子进了暖阁，小连子却一溜小跑进来，我见他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他进来。小连子道：“奴才这几ri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
我一惊，皱眉道：“你看仔细了？”
答：“奴才有两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扎扎实实是窝在墙根下听壁角呢。”
我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哪个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