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从不是饶舌的人，她这般说，自是有些把握的了。我本就疑心，听她如此说，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只作若无其事，依旧ງ含笑：“怎么会呢？恬嫔不是一直说胎动不安么，小产也不算意外了。”
眉庄捧了茶盏并不饮，茶香袅袅里她的容色有些朦胧，半晌方恨恨道：“华妃——”
我把书一搁，笑道：“你的性子总静不下来，没一天安分的。听说昨儿在你自己那里‘捉七’1้还砸碎了一个皇上赏的珐琅画ฑ屏。”
银紫色凤尾图案的绛绡单衣，一尾一尾的翎毛，在ri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光泽幽暗，然而在ri光下，必也夺目。我轻笑出声：“何必倾倒众生，嬛嬛不贪心，只愿倾倒四郎一人而已๐。”
槿汐端来“梨花白”，笑吟吟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前几ri手上带伤禁沾酒，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这是去年摘的梨花酿的，埋在青花瓮里到前ri正好一年，娘娘尝尝罢。”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眉庄因孕所生的种种事端，只觉得有些不祥。然而怔怔间，太后已๐把簪子稳稳插在我发间，笑道：“果然好看。”
皇后生了大气，一边安顿着杜良娣好生安慰，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转身才见我也斜坐着，忙唤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与杜良娣一起扶进偏殿去歇息，叫太医进来看。”
突然之间被册妃，冯淑仪不由愣了片刻๑，玄凌道：“怎么เ高兴傻了，连谢恩也忘了。”
我道：“不管是什么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佛经上的文字细小，她看起来往往吃力。我遂把字体写的方แ而大，此举果然讨她喜欢。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其实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销金融玉的富贵场所，他的见闻于宫中女子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生活与今ri的钩心斗角。
我微微打了个ฐ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ri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ณ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皇上斥责了华妃娘娘？”
存菊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菊花，黄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ใ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ຘ霞绡、瑙盘、紫ใ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å脂ฦ香、锦荔枝、鹤我佯孕争宠，难道你也这么以为？”眉庄下意识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道：“以我当ri的恩宠何必再要假装怀孕费尽心机来争宠？”
槿汐大概是觉得失言了，不敢再说下去，默默前行了一段路，几转出了永巷又进了上林苑，几座假山环抱之ใ间是小小两间屋子，原是给嫔妃更衣小憩用的场所。槿汐低声道：“奴婢陪小主进去换衣服吧。允公公在里头候着呢。”
我带着浅淡笑容相迎，悄声道：“皇上可不许强人所难啊。”
他把我托在膝盖上一同剥菱吃，鬓角厮磨，红菱玉手，两人软洋洋说话，何等风光旖旎。
我再不伶俐也知道端妃是帮我，只是不晓得她为ฦ什么会这样突兀地帮我，摸不清来龙去脉。然而容不得我多想，随即微笑道：“是。嫔妾也是如此觉得。”
玄凌听完已๐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与皇后、华妃匆匆跟在身后奔了出去。只余众人在当地，旋即也就散了。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更不能说什么，只笑语：“快别这样说，像小孩子家的赌气话。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媒人，怎的新娘要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槿汐直挺挺跪下，“小主实在无需妄自菲薄。先前华妃娘娘有丽贵嫔、曹容华相助，如今只剩ທ了曹婕妤在身边，可是秦芳仪、恬贵人、刘ถ良媛等人未必没有投诚之ใ意。而小主一人实在急需有可以信任的人加以援手。否则陵容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小主家族的前车之ใ鉴。”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小主ว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ใ爱。这才是最要紧的轻重缓急。”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ว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我忙示ิ意槿汐她们先不要进去，静静站在门口听。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ฐ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华妃触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欢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爱与她玩笑几句。”
略๓略๓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冯淑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ฑ了一幅丹ล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曹婕妤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我知道眉庄感伤，自悔多问了那ว一句，忙握了她手安慰道：“什么福薄！当初ม华妃如此盛宠还不是没有身孕。何况你我还年轻，以后的ri子长远，必定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你放心。”言犹未尽，脸上早辣烫得厉害。
我看她一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华妃冷冷一笑：“听说婉仪前些ri子一直梦魇，不知是否也因余氏入梦因果报应之故。”
我是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娘娘说的是。要是她知道谁教她走上死路恐怕怨气会更大吧。”
我客气道：“公公请起。”又示意内监们起身。我问道：“怎么เ公公的差事还没了么เ？”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ri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药方แ，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东西。”他把银针ฤ放在我面前，“请小主细看此针。”
采月抽泣着答：“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แ好墨可供小主ว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
我稍一转念，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怎能让她看我的脸色。立刻灿然笑道：“剪秋姑娘怎么เ这样说，这是教我呢，我感激得很。我虽是入宫半年，却一直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凡事还要姑娘多多提点，才不至于行差ๆ踏错呢。”
有一瞬间的迟疑ທ，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เ？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流朱红了脸，嗫嚅道：“奴婢以后嫁了人，也要学学这驭夫之术。”
“那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我听得有人这样对我说话，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宫嫔服色，头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树下，满脸骄矜。身边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指着我唤：“还不过来，正是说你。”我登时恼怒，仍极力忍着，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站着不过去。流朱皱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宫莞贵人。”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ฐ桌子也要挤兑人！”
他略๓一怔忡，微微笑道：“本王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纯元皇后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让打动……本王的耳朵了。”他虽是离我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正是陵容身边的宫女宝鹃，捧了两ä盆水仙进来说：“选侍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ri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莞贵人赏玩。”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ຉ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我笑着说：“刚进宫的人哪有什么เ忙的？”假意嗔怪道：“眉姐姐也不早来看我，害我闷得慌！”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ຂ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皙华夫人盯着我道：“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扶你一把？”
小腹有间歇的轻微酸痛，我蹙眉，昂然道：“不须ี劳动娘娘。”
周宁海微微一笑，垂下眼皮朝我道：“贵嫔请吧！”
我端然走至宓秀宫门外，直直跪下，道：“嫔妾领罚，是因为娘娘是从一品夫人，位分仅在皇后之下，奉帝后之命代执六宫事。”我不顾敬妃使劲向我使眼色，也不愿顾及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ຖ的目光，微微抬头，“并非嫔妾对娘娘的斥责心悦诚服，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
她怒极反笑：“很好，本宫就让你知道，公道是在我慕容世兰手里，还是在你所谓的人心！”她把书抛到เ我膝前，“自己慢慢诵读吧！读到本宫满意为ฦ止。”
眉庄再顾不得避讳与尊严，膝行至皙华夫人面前，道：“莞贵嫔有身孕，实在不适宜——”
皙华夫人双眉一挑，打断眉庄的话：“本宫看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既然你要为她求情，去跪在旁้边，一同听训。”
我不想此事搭上眉庄，她身子才好，又怎能在ri头下陪我长跪，不由á看一眼眉庄示意她不要再说，向皙华夫人软言道：“沈容华并非为嫔妾求情，请夫人不要迁怒于她。”
她妆容浓艳的笑，满是戏谑之色：“如果本宫一定要迁怒于她，你又能怎样？！”她忽地收敛笑容，对眉庄道：“不是情同姐妹么เ？你就捧着书跪在莞贵嫔对面，让她好好诵读，长点儿规矩吧！”
眉庄已๐知求情无望，再求只会有更羞辱的境遇。她一言不发拾起书，极快极轻声地在我耳边道：“我陪你。”
我满心说不出的感激与感动，飞快点点头，头轻轻一扬，再一扬，生生把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
时近正午，ri光灼烈逼人，骤然从清凉宜人的宓秀宫中出来，只觉热浪滚滚一扫，向全身所有的毛孔裹袭而来。
我这才明白皙华夫人一早为什么没有发作非要捱到这个时候，清早天凉，在她眼中，可不是太便宜我了。
轻薄绵软的裙子贴在腿上，透着地砖滚烫的热气传上心头，只觉得膝下至脚尖一片又硬又烫十分难受。
皙华夫人自己安坐在殿口，座椅旁置满了冰雕，她犹觉得热，命了四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扇风，却对身边的内监道：“把娘娘小主ว们的座椅挪到廊前去，让她们好好瞧着，不守宫规、藐视本宫是个什么เ好处！”
宫中女子最爱惜皮肤，怎肯让烈ri晒到一星半点保养得雪白娇嫩的肌肤，直如要了她们的性命一般。况且她们又最是养尊处优，怎能ม坐于烈ri下陪我曝晒。然而皙华夫人的严命又怎么敢违，只怕就要和我跪在一起。如此一来，众人皆是哭丧ç着脸困苦不堪，敢怒不敢言。
我不觉内心苦笑，皙华夫人也算得上用心良苦。如此得宠还嫌不够，让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晒得乌黑，惟独自己้娇养得雪白。玄凌回来，眼中自然只有她一个白如玉的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