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心喜欢她，想起家中的玉姚和玉娆，备觉亲切。她们起身辞出的时候，我还特特让品儿拿了一包糕点带给她。
娘用力拭去眼泪，叮嘱道：“时常听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也轮到เ了自家身上。嬛儿此去要多多心疼自己้。后妃间相处更要处处留意，能忍则忍，勿与人争执起事端，尤其是如今宫里得宠的华妃娘娘。将来你若能有福气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一个好女儿。所以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我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ณ实在不安。”
因而，我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า宫装ณ，合着规矩裁é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า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我望着满地细碎凋落的金桂，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夜风吹过身上不由á得漫起一层寒意，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子外衣在身。回头见浣碧站在我身后关心地说：“夜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我疲倦地一笑：“我觉得身子有点不爽快，命小允子去请太医来瞧瞧。记着，只要温实初ม温大人。”浣碧慌忙叫流朱一同扶了我进去，又命小允子去请温实初不提。
温实初很快就到เ了。我身边只留แ流朱浣ã碧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温实初ม搭了脉ำ，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不知小主的病从何而起？”
我淡淡地说：“我ri前受了些惊吓，晚间又着了凉。”
我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我。我徐徐地说：“当ri快雪轩厅中大人曾说过会一生一世对甄嬛好，不知道这话在今ri还是否作数？”
温实初脸上的肌肉一跳，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句，立刻跪下说：“小主此言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ว知道臣向来遵守承诺，况且……”他的声音低下去，却是无比坚定诚恳：“无论小主ว身在何处，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
我心下顿时松快，温实初果然是个ฐ长情的人，我没有看错。抬手示意他来：“宫中容不下什么心意，你对我忠心肯守前约就好。”我声音放得温和：“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大人肯否帮忙？”
他道：“小主只需吩咐。”
我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低声说：“我不想侍寝。”
他一惊，转瞬间神色恢复正常，说：“小主ว好生休息，臣开好了方แ子会让御药房送药过来。”
我吩咐流朱：“送大人。”又让浣碧拿出一锭金子给温实初ม，他刚要推辞，我小声说：“实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空着手出去外边也不好看。”他这才受了。
浣ã碧服侍我躺下休息。温实初的药很快就到了，小印子煎æ了一服让我睡下。次ri起来病发作得更厉害。温实初ม禀报上去：莞贵人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皇后派身边的刘安人来看望了一下，连连惋惜我病得不是时候。我挣扎着想起来谢恩却是力不从心，刘ถ安人便匆匆起身去回复了。
皇后指了温实初替我治病，同时命淳常在和史美人搬离了棠梨宫让我好好静养。我派槿汐亲自去凤仪宫谢了恩，开始了在棠梨宫独居的生活。
病情一传出，宫中ณ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ฐ中看不中ณ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一层。
开始的ri子还好，华妃以下的妃嫔小主还亲自来拜访问候，华妃也遣了宫女来看望，很是热闹。一个月后我的病仍无好转之象，依旧ງ缠绵病榻，温实初ม的医术一向被宫中ณ嫔妃称赞高明，他也治疗得殷勤，可是我的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温实初只好向上禀报我气弱体虚，不敢滥用虎狼之药，需要慢慢调养。这一调养，便是没了期限。消เ息一放出去，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ใ外，时常来的就是眉庄陵容和温实初ม了，真真是庭院冷落，门可罗雀。谁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嫔妃，即使貌若天仙也是无法得见圣颜的，更不要说承恩获宠了！好在我早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感叹宫中之人趋炎附势，却也乐่得自在，整ri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我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瞒不过我，通过眉庄和陵容传了进来。只是她们怕碍着我养病，也只说一句半句的。可是凭这只字片语，我也明白了大概。梁才人事件和我受惊得病后，华妃的气焰已๐经如ri中天，新晋宫嫔中ณ以眉庄最为得宠，侍寝半月后晋封为嫔，赐号“惠”。其次是良媛刘ถ令娴和恬贵人杜佩筠，只是还未成气候。旧ri妃嫔中ณ欣贵嫔、丽贵嫔和秦芳仪也还受宠。眉庄入宫才一月，还不足以和华妃抗衡，所以事事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断，人们在争斗中也渐渐淡忘了我这个ฐ患病的贵人。
ri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我却觉出了异样。康禄海ร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๐上不动，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内监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内监身上。康禄海和小印子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我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有一ri上午，我正坐在西暖阁里间窗下喝槿汐做的花生酪，康禄海ร和小印子请了安进来，“扑通”跪在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
我一惊，立即命他们起来说话。康禄海ร和小印子站在我面前，带着哭音说丽ษ贵嫔指名要了他们去伺候。我扫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拿袖子去擦眼角。我眼尖，一眼看见他擦过眼角的袖子一点泪痕也没有，情知他作假，也不便戳穿他，只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个ฐ好去处，也是你们的造化。收拾好东西过了晌午就过去吧。用心伺候丽ษ主子。”我心中厌恶，说完再不去看他们，只徐徐喝着花生酪。一碗酪喝完，我想了想，把一屋子下人全唤了进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我和颜悦色地说：“我病了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ri子激ng神还是不济，怕是这病还得拖下去。我的宫里奴才那ว么เ多，我也实在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说实话，那么เ多人在跟前转来转去也是嫌烦。所以我今儿找你们进来，是有句话要问你们：我想打发几个奴才出去，让他们去别ี的妃嫔跟前伺候，也别白白耗在我这里。你们有谁想出去的，来我这里领一锭银子便可走了。”
几个ฐ小宫女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却是谁也不敢动，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又说：“今儿丽贵嫔那里已๐经指名要了康公公和印公公去伺候，收拾了东西就走。你们还不恭喜他们俩。”
众人稀稀落落地说了几句“恭喜”，流朱却是忍耐不住，咬牙说：“康公公，小主素ri待你不薄，有什么赏赐也你得头一份儿。怎么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却说走就走？”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流朱冷笑一声：“好个身不由己，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既是你一心想伺候贵人，这就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去辞了丽主ว子，告诉她你是个忠仆，一身不侍二主。丽主子自然不怪你，还要称赞你这份忠心呢！”康禄海ร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我假装嗔怒道：“流朱，康公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拿银子给他吧！”
浣碧漫步走上前，把银子放到康禄海手中，微笑着说：“康公公可拿稳了。这银子可是你一心念着的莞贵人赏你的，你可要认的真真儿的。好好收藏起来，别和以后丽ษ贵嫔赏赐的放混了，以表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心。”又给小印子：“印公公，你也拿好了。以后学着你师傅的忠心，前程似锦呢。”康禄海显然十分羞恼，却始终不敢在我面前发作，灰溜溜地胡乱作了个ฐ揖拉着小印子走出了棠梨宫。
我回头看着剩下的人，语气冰冷道：“今ri要走便一起走了，我还有银子分你们。将来若是吃不了跟着我的苦再要走，只有拉去慎刑司罚做苦役的份，你们自己想清楚。”
ri光一分分的向东移去，明晃晃地照到地上，留下雪白的印子，西里间静得像一潭死水。终于有个女声小小声地说：“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小主。”我看也不看她，只瞟一眼浣碧，她把银子扔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又骨碌碌滚了老远，那ว人终是小心翼翼地伏过去捡了，又有两个人一同得了银子出去。
大半天寂静无声，我回过身去，地上只跪着槿汐、品儿、佩儿、晶清和内监小允子和小连子。我一个一个扫视过去，见他们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才沉下声音说：“你们还有没有想走的？”
槿汐直起身子，简短利落地说了一句：“奴婢誓死忠心莞贵人！”
品儿、佩儿和晶清也一起大声说：“奴婢们誓死忠心小主，决不敢做那些个ฐ没人伦的事。”
小允子跪着挪到เ我跟前，扯住我衣角哭着说：“奴才受贵人的大恩，决不敢背弃贵人。”
我点点头：“你知道了？”
小允子磕了个头说：“上月奴才的哥哥病在御厨房几天没人理会，小主在病中ณ仍惦念着，还特特请了温大人去替他治病，奴才受了小主这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ม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将来死了变个ฐ韦驮也要驮着小主成佛。”
我“噗嗤”笑出声来：“真真是张猴儿的油嘴！”
小允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这都是奴才的真心话，决不敢诳骗小主！”
我示意他起来：“再磕下去可要把头也磕破了，没的叫温大人再来看一次。”所有的人笑了起来。
我又问小连子：“你呢？”小连子正色说：“小主对奴才们的好奴才看在眼睛里都记在心里，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我心中ณ涌ไ起一阵暖意，宫中ณ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我想了想说：“如今夜里冷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ฐ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ä人急忙谢了恩。我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ฐ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ri，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我对流朱浣碧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棠梨宫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见人人都已热泪盈眶，我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棠梨宫已是冷清之地，天气ri渐寒冷，夜寒风大，淳常在和眉庄、陵容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一夜饭毕，人人俱醉。宫中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主ว仆不分地醉成一团。我病势反复，槿汐等人也不敢让我多喝，只是我坚持要尽兴，多喝了几杯就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ri上三竿，头还有点昏昏的，槿汐便剪了两块圆圆的红绫子膏药贴在我两ä边太阳穴上。又拿了青盐给我搽牙，服侍我用茶水漱了口，听见窗外风声大作就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笑：“可要冻坏了！贵人好睡啊！”槿汐抱一个枕头让我歪着，见晶清引着两个ฐ穿着大红羽缎斗篷的人进来，揭下风帽一看，正是眉庄和陵容。眉庄上前来摸我的脸：“可觉得好些了？”
我微微一笑：“老样子罢了。”陵容边解斗篷边说：“姐姐的膏药贴成这样子越发俏皮了，脸色也映得红润些。”
眉庄笑起来：“什么เ俏皮？仗着没人管越来越像个ฐ疯婆子！你别夸她，要不然她更得意了！”
我看着眉庄一身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é子和首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我抿嘴笑着打量她头上那对碧绿通透的玉鸦钗1，道：“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แ，玉色也好。”
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眉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眉庄脸更红，便道：“刚ธ给你送了几篓银炭来，你的宫室冷僻，树木又多，怕是过几天更冷了对病情不好。”
我笑笑：“哪里这样娇็贵呢？份例的炭已经送来了。”
陵容说：“可不是搁在廊下的！那是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眉姐姐该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儿，那些奴才怎么เ这样怠慢莞姐姐！”
我连忙拦下：“奴才都是这样。且因你受宠，他们也并不敢十分怠慢我，分例还是一点不少的。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不是给我送来了？雪中ณ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比一百篓银炭都叫我高兴。”
眉庄奇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你的宫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连那炭都是小允子接的，康禄海和小印子呢？”
陵容插嘴说：“还有茶水上的环儿和洒扫的两个ฐ丫头？”
我淡淡一笑：“康禄海和小印子被丽贵嫔指名要了去，被要走了才来告诉我。其他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眉庄惊讶的很：“康禄海和小印子是你名下的人，丽贵嫔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了走？康禄海和小印子两个畜ไ生竟也肯去？！”又问：“那ว些丫头怎么เ又被你打发了？”
“心都不在这里了，巴不得展翅高飞呢，只怕我困住了她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ฐ祸ຖ患。不如早早轰走。”
眉庄沉吟：“你的意思是……”
我凝声说：“奴才在激ng不在多。与其她们无心留在这里，不如早走。一来留着真正忠心的好奴才；二来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常常往来，那些有异心的奴才若是被其他的人收买了利ำ用来对付咱们可就防不胜防了。”
眉庄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我不曾防着这个，看来回去也要细细留心我那边的奴才，陵容也是。”
陵容低声说：细瞧着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cນāo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cນāo心太过呢？”
眉庄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温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เ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我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近天气寒冷就更难见好。不过，已๐比前些ri子好了许多了。”
我又问：“华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眉庄看一眼陵容说：“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我轻轻说：“我知道你敦厚谨慎，陵容又小心翼翼。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眉庄会意，又问我：“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我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眉庄笑着起身告辞：“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不扰着你歇息，我们先走了。”
我含笑命流朱送了她们出去。浣碧端了药进来，略微迟疑说：“小姐，这药可还吃吗？”
我道：“吃。为什么不吃？”
她面有难色：“好好的人吃着这药不会伤身体？”
我微笑：“没事。他的药只是让我吃了面有病色，身体乏力罢了。而且我隔段时间服一次，不会有大碍。”我看她一眼：“除了你和流朱没有别ี人发现吧？”
浣碧点头，说：“温大人的药很是高明，没人发现。只是小姐何苦连惠嫔小主和安选侍也瞒着？”
我低声说：“正是因为ฦ我与她们情同姐妹，才不告诉她们。任何事都有万一，一旦露馅也不至于牵连她们进来。再说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碗里的药汁颜色浓黑，散发着一股酸甜的味道。我一仰头喝了。
注释：
1玉鸦钗：“玉丫钗”。形似鸦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