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金俊武的老婆李玉玲正在隔壁院子时推磨,亲眼目睹了金光亮这灾难性的一幕。李玉玲早对金光亮的蜂恨之入骨——她认为这些蜂把她院里院外果树庄稼上的“养料”都采光了;如果不是丈夫拦挡,她早给庄稼果树都喷了“六六六”。现在,她突然看见金光亮的蜂跑得一干二净,激动得浑身抖,赶忙叫住了磨道里的驴,也๣不管一群鸡跳到เ磨盘顶上哄抢着吃麦了,大撒腿跑到了另一个仇视金光亮的人——光亮弟媳妇马来花的院子里。李玉玲强压住兴奋,但仍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对来花说:“老天爷作怪哩,三锤家的蜂猛然价都跑了……”

因为是星期天,捣蛋鬼明明也๣在家,他正在耍弄一只蝴蝶风筝,小黑子绊手绊脚地缠着他。

他满头大汗,浑身大汗,眼里噙着泪水,手里举着那束野花,心衰力竭地爬上了那ว个小土梁。

富有戏剧性的是,由中纪委常委高老亲自派出的调查组跟着他们的脚后跟到了黄原。告状信反映的情况属实。田à福军和呼正文分别ี做了检查,并决定将所有人的西装都收回来,由黄原驻省城办事处在其新开的门市๦上折价售出;所短的钱๥由每个人自己垫付。

武惠良先迅瞥了一眼床铺。

在我们的印象中,从过去到现在,金俊山在双水村似乎永远扮演一个收拾残局的角色。

不,你仍应该挣扎着前行,你对这件事本来就忧心忡忡,并且早已做过悲剧ຕ结局的判断。那ว么เ,这幕残酷的戏剧早ຉ点收场有什么不好?你仍然应该是你!你说呢?他伤感地问自己。

金光明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来不象个商业干部,倒象个大学讲师๲。他很热情地接待了少安。尽管金家的人都对他二爸孙玉亭反感透顶ะ,但这几年对他们一家人还比较尊重。这种新关系最初的建立,应该归功于少平——我们知道,正是他利用给金光亮家的三锤补习๤功课,才打破了金、孙两家将近十年的“三不政策”。

亲爱的人!你不会想到,你此刻看见的是这样一个孙少平吧?他又脏又黑,象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

芝麻盐,黑豆酱,张三李四不一样。农村也有个ฐ把踢飞脚的家伙,早已๐不靠土地吃饭了。他们做生意,跑买卖,搞副业,人民币在手里哗哗响,爱得众人眼睛都红了!

少平现妹妹虽然穿了一身新衣服,但显然比金秀的衣服土气——金秀是时新式样的成衣,妹妹的衣服大概ฐ是嫂子给裁缝的。另外,金秀是一只大皮箱,妹妹带的是家里那只唯一的木箱——这还是当年母亲出嫁时带来的陪妆;年长日久,红油漆都脱离得斑á斑驳驳。

“算了,”他说,“吃几片药说不定明早上就会好的。你一打电å话,市上和矿务局医院说不定把救护车都开来了。”

火烤得他额头上汗水淋漓——但多半是因为他内心过分紧张。红梅就在锅台旁边和面。她离他这么近!

老两口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仁山老汉摇摇他那ว已经苍白了的头,说:“还是好好劳动吧,咱先人的坟墓没得着好风水!”

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三天以后,田润๰生竟然又开着汽车,来到了家里。

“……我刚复员的时候,你大概听见过传闻,说我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叫部队打回来了。那是真的。你奇怪吗?不奇怪?是啊,有些事看起来奇怪,可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奇怪的……

孙玉厚牙关子咬得格巴巴价响。他想抽锅烟,两只手抖得擦不着火柴。少安妈淌着眼泪问外孙女:“那ว你妈到什么地方แ去了?”

进了院子,她看见二爸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还没回家去吃饭?

停了他的职,他毫不在乎。饭量比以往更大了,睡觉照样咎声如雷。他每天打着工ื具,去参加南马河大队的劳动。对于公社ุ的事他一样也不少管。他还是这里的当家人!

“什么事?”少平点着烟,疑ທ惑地问。

凤英虽然过去和他一样热心革命,但看来她终究是妇道人家,一旦世事变了,就把光景日຅月看得高于一切!没有办法,孙玉亭只好蔫头耷脑地扛起镢头,出山去了,老婆尽管骂得难听,但骂得也๣有道理。

院子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

这句没头没脑แ的话,倒问得刘根民不知如何对答。

乔伯年只好说:“那ว好吧……这算是一次现场办公会。同志们,还要说什么吗?事实已๐经全说明了!我希๶望这个问题能得到เ尽快解决!但不要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应该通过交通入手,全面改变市内各种公共服务事业的落后面貌……”

小儿子第一次带客人回家吃饭,玉厚老两口又高兴又熬煎。他们高兴儿子长大了,已经在社ุ会上有了交情,并且引来作客的是尊贵的田福军的女儿!但愁的是,他们穷得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儿子的客人。

金俊文显然对弟弟这种甘愿忍受屈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一下子站起来,说:“这事你不管我管!我不能叫外人看咱家的笑话!哼,金家死了一个人,但没死光!有的是汉子!”

做完这件粉碎性的工作,李向前๩就连鞋也没脱,倒在自己的床上,蒙住头睡了。

少安头也不回地只管往出走。他知道,母亲这样做,是为了让秀莲好下台。

晓霞说:“我哥暑假里带回来的。先前他只让我爸爸看了,没给我看。后来我现了他的笔记本,硬缠着哥哥把这些诗都抄下了。哥哥千安顿万嘱咐,不让我给别人看,说现在公安局正追查这些传抄的诗哩。我想,给你看一下不要紧……”

在返回公社ุ的路上,几个领导人谁也๣没说话。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从群众的情绪里,再一次强烈地意识到เ,农民目前对我们的许多政策是多么地不满意啊——岂止是不满意……

这一切使少安对秀莲和她的一家人很感激,同时也๣对这个大眼睛的姑娘๤从感情上开始喜爱了。

过了不多一会,忆苦思甜报告会结束了,操场上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润叶怎能看上了孙少安?

可是眼看半个多月过去了,少平还是没能和红梅拉几句话。这倒不是说连一点机会也没。其实他们单独碰见过好多次,但不知她为ฦ什么又象上学期那样躲开了——而且常常看来是有意回避他!

进窑后,他在书๰架里摸出一本《史记》,从折页的地方打开,但又不想读,背抄着手,踱到墙上的那ว张大开的世界地图前面。

这时候,孙玉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怕再把另一头坐着的杨高虎又闪倒在地——就绕到เ徐治功这边来了。他胳膊肘撑在桌子边上,斜着身子在徐主任旁边的话筒上吹了一口气,又用手指头弹了弹——听见远处墙角的喇叭里传来“嘣๑嘣”的几声,似乎证明扩音器没有被刚才杨高虎的大嗓门震坏。接着,玉亭便尽量提高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因吃肉口渴,说:“把阶级敌人带上来!”

老太太哭着问少平:“把安安……枪打在……什么เ地方แ了?”

第02章

难道只有会写诗的人才产生诗情吗?其实,所有人的情感中都具备诗情——而普通人在生活中ณ的诗情是往往不会被职业诗人们所理解的。

不必指责一个ฐ煤ศ矿工ื人会产生如此的情调,尽管他们干又脏又累的活,看起来粗粗笨笨,有时候还说脏话,但在他们中间,又有多少外人所不了解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细腻的心理情感呢?

孙少平在这红叶如火的山野里想了些什么?

他也说不清楚——这也๣正如诗人们通常所具有的那种情况。

不过,每当他从大自然的怀抱里返回来的时候,就象进行了一次沐浴似的爽快。这是精神的沐浴。

他的心情因此而格外地好。

最近,生活中ณ还有些值得高兴的事。他已经被命名为ฦ铜城矿务局的“青年突击手”,过几天就去出席表彰大会。他不全是为荣誉高兴,而是感到,他的劳动和汗水得到了承认和尊重。他看重的是劳动者的尊严和自豪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的劳动和创น造才是最值得骄傲的。

另外,他最近分别ี接到了父亲和哥哥的来信,说他寐以求的新窑洞已经修建好了。哥哥还在信中ณ详细描绘了这院子的“气派”和双水村人的“反应”。

他激动得一次又一次想象那ว地方。只有象他一样从贫困农村走出来的青年,才能深刻๑体会到这件事的激动;那ว地方的荣辱历史永远牵着他的心肠!

现在,老人们终于住进了新窑洞,这了却了他此生最大一桩心愿。

少平也๣从家里的来信知道,哥哥已๐经承包了石圪节乡๥的砖瓦厂,事业正到了红火处;而嫂子违反目前计划生育政策,又生了个小侄女,取名为燕子……妹妹兰香也来信了,说她和那个叫吴仲平的同班同学已经基本确定了关系;说她还去了男朋友家,他父母都待她很好云云。少平只是没想到吴仲平是省委领导的孩子。不过,他既没感到เ“荣幸”,也不为兰香担忧——他的妹妹谁的儿女也配!

他当即决定,给妹妹每月寄的钱再加十元。他知道,妹妹有了男朋友,也就有了社ุ会交往,总得多些花费。她现在还没有结婚,除过上饭馆,她不应该花男朋友的钱๥。不知她懂不懂这一点?她会懂的!他想。

几天以后,他便以“青年突击手”的身份,到铜城去参加了那个表彰大会。会议只开两天,他也๣没认真参加,而到街上逛着看能给明明买຀个什么东西,他每次出门,无论到铜城,还是到省城,先想的就是给明明买个什么เ。明明也习惯了他的“习惯”。每次只要他从外面回来,他先就问:“叔叔,你给我买຀了什么?”说着便自己้动手在他提包或衣袋里翻起来,惹得惠英嫂常怨他给他惯下了“坏毛病”。这没办法。他和明明之间建立了一种无法言传的感情。说实话,他对哥哥的虎子也๣没这样厚爱过。

让少平高兴的是,他在广东来的一个小商贩手里买到了一个香港出的儿童书包。这书包式样新颖不说,面料是十分考究的丝绸,有一种波光闪闪的细腻质感。他同时也买຀到了明明嚷嚷了多时的彩色铅笔。另外,他还给“小黑子”买了个铜铃຃铛。这也是明明盼望已久的东西;他说人家孩子的狗脖项里都拴这么เ个ฐ铃铛……会议开完以后,少平就满意地带着他给明明买的礼ึ物,以及局里奖给他的奖状和其它奖品,回到เ了矿上。

到เ大牙湾正是中ณ午刚吃完饭的时光。他知道他的班是晚上十二点下井,现在人都在地面上。

他先找到เ他的师兄兼下属安锁子,问了他走后这几天的生产情况。安锁子说都好看哩,就是他把一个协议工在掌子面打了一顿。

“谁叫你打人哩?唉,你呀!”少平抱怨他的师兄。“那小子头茬炮放了,还在回风巷๕里睡觉,我就……嘿๹嘿๹……”

“打得重不重?”少平着急地问。

“不怎重。鼻子口里流了点血……”安锁子龇着牙不在意地笑了笑。

“能不能再下井?”

“怎不能ม?澡堂里还给我巴结了一根带嘴纸烟哩!”

孙少平也就没理管这事。井下不好好干活,挨几个耳光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先回宿舍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就匆匆向惠英嫂家里走去。他没有吃午饭;惠英嫂肯定给他准备好了——她知道他今天中午回来。

孙少平带了给明明买຀的东西,沿着二级平台的铁路线往东,一直向那个熟悉的院落走去。

上水管旁้的小土坡时,他看见了那一串串爬出院墙的紫ใ红色的牵牛花和结籽的沉甸甸的向日຅葵的圆盘。啊,每次走向这个院落,他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这里,是他心灵获得亲切抚慰的所在;也有他对生活深沉厚重的寄托。这个ฐ院落啊!

少平进了惠英嫂的家门,见饭桌上的菜用碗扣着,酒杯搁在了老地方แ——惠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午饭。

只是进得门来,看见明明正哭着,惠英嫂急得捺起围裙不停地擦手;而“小黑子”蹲在明明旁边,朝惠英“汪汪”地叫着,显然是嫌她惹小主人生了气。

“怎么啦?”少平把装东西的提包搁在柜台上,弯腰抱住了明明。

“他说下午学校开什么运动会,其他孩子的家长都去喊“加油”,硬缠着让我去。可我下午要上班……”惠英嫂絮叨说。

“你不会请个假?人家大人都去为自己้娃ใ娃喊“加油”,就我没人给我喊!”明明一边哭,一边嚷着对他妈说。小黑子也๣在旁边“汪汪”叫着帮腔。

“叔叔下午不上班,给你去喊‘加油’!”少平说。

明明一下子不哭了,笑着连眼泪也๣顾ุ不得揩,就用两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ๆ项ำ。小黑子将两只前爪搭在他肩头——这通常也是一种欢欣的表示。

惠英转过身,悄悄揩掉了眼角的两颗๣泪珠,然后就拿起了酒瓶倒满杯子,脸上是那种想哭的笑容,招呼让少平吃饭。“先别忙!”少平说,便从柜台上取下提包,掏出了他为明明买的那个ฐ漂亮的书๰包和两打彩色铅笔。明明高兴地跳了几跳,嗷ç嗷价欢叫起来。

“你又惯他……”惠英嫂虽然这样说,但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接着,少平又拿出了给“小黑子”买的铜铃铛。惠英赶紧从箱子里翻出一条红带子,于是一家人都动手,说笑着把那个铜铃铛拴在了小狗的脖子里。

“走一走!”明明命令小黑说。

聪敏的小狗真的在脚地上走起来,那铃铛便出怪中听的声响。

由于少平的到来,使这个刚才还不愉快的家庭很快充满了欢乐。

吃完饭后,惠英嫂赶着去矿灯房上班。少平就和明明以及小黑子,一块相跟着去矿小学。明明穿上他那套天蓝ณ色带白杠的运动服,显得挺神气。小黑子吐着舌头,在他们前后乱ກ跑。他们沿着铁路,通过洗煤楼,来到西边医院下面的小学大门口。

在校门口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门房老头不让小黑子进去。

明明都快急哭了——他很想让小黑子也进去为ฦ他加油。

少平好说歹说,最后给那老头敬上一根纸烟,并且亲手划火柴为他点着,老头才为小黑子开了“后门”,让他进去了。今天这学校实在是热闹!孩子们穿上了漂亮的运动衣,都有母亲或父亲来为他们喊“加油”。矿工们对孩子的溺爱十分出格——他们艰苦生活中的许多安慰都是孩子带来的。如果是大城市的小学,此类活动大概不会有家长前去助兴。但对矿工ื们来说,孩子的这类活动似乎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岂有不来为ฦ娃娃ใ喊“加油”的道理!因此,有的人为ฦ了满足孩子的愿望,竟连班也不去上了,专门误一个下午来参加这个“运动会”。

有人认出了孙少平,奇怪地问:“你怎也来了?”

少平只好如实说:“我是为王师傅的孩子来的。”这些人“噢!”一声,表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少平不管这些,他知道,关于他和惠英之间的长长短短,早有人传播开了,煤矿说两性之间的事,就象说市场上的菜价一样,说者听者都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