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对大部分人家来说，玉米面馍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有些门道的人家，不仅白面，就是大米也不再是什么稀罕之物。个ฐ别农户的存粮，据本村一些观察家估计，远远过了旧社会老地主ว金光亮他爸。金家湾前二队长金俊武就是其中之一。
金俊海ร和少平一样兴奋。这位提前退休以便让儿子顶班的老司机，高兴得连嘴也合不拢。是啊，应该高兴！儿子招了工，女儿上了大学，作为一个ฐ普通工人，这辈子也算功成业就了……
当山区以户为ฦ主的生产责任制已经实行一年多的时候，本省中部ຖ平原地区的农村还在吃“大锅饭”。不是群众不愿意改变这状况；而是这些“白菜心”地区的许多领ๆ导一直抵抗着，长期按兵不动。当然，在省委领导中，也有分歧意见。比如吴斌同志就认为，平原地区不必处处都搞责任制；理由是有些地方แ的大集体一直搞得很好。
象往常一样，红梅立刻把那快叫人心疼的碎花布围裙ำ束在腰里，手忙脚๐乱ກ地开始为他和面。
“我太痛苦了……”他想。
这几天，沟口的川道上有庙会，她想着到庙会上去卖点茶饭，好给孩子置办点必需的东西。于是，在公公的帮助下，她就把一点简单的灶具搬运到那个ฐ戏场子里，卖起了饺子。她做也想不到เ，在这个地方碰见了过去班上的同学田润生……
金波虽然个ฐ子比少平低，但尽量用一条胳膊搂着少平的肩膀。两个人手臂相攀在夜晚的河边上款款而行，看起来倒象一对亲密的情侣。
孙玉厚老两口起床后刚ธ倒罢尿盆，看见他们的外孙女猫蛋突然推门进来了。孩子的两个小脸蛋冻得通红，一见他们就哭。
田à润叶独自回了团地委少儿部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就她一人，墙角支着一张单人床。晚上下班以后，她通常不回二爸家，自己在机关灶上吃完饭，就在这里过夜。这个已婚女子完全过着单身汉生活——自到黄原以后，她也尽量忘记自己已๐经结了婚。
地委在接信的第二天就派出了工作组，没给县委打招呼就驾临南马河公社。正好当天南马河逢集，立即印证了匿名信所说的情况。工作组立即代表地委命令冯国斌停职检查，然后才把这个决定通知了县委。
买完绒衣后，时间还早，他想到东关邮政局去找金波拉拉话——上次见面后，他还一直没时间去找过他的朋友。当少平走到เ黄原河老桥的西头时，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第一次做活的主ว家曹书记。“哈呀，我老远就认出是你！”曹书记胳膊窝里夹着一把新买的切菜刀，一把拉住他说。
在人们几乎忘记一切而疯似地谋光景的时候，双水村恐怕只有玉亭一个人仍然在关心着“国家大事”。每天，他都要跑到เ金家湾那面的学校把报纸拿回家里，一张一张往过看，指望在字里行间寻找到某些恢复到过去的迹象，但他一天比一天失望。社ุ会看来不仅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而且离过去越来越远了。
但孙少安怎么เ也合不住眼——明天一早，烧砖窑就要点火，年轻的庄稼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根民现在已成了石圪节公社副主任。一身干净的深蓝制ๆ服，头稍稍背梳起来，看起来已经蛮象个ฐ公社领导了。这人性格随和，但脑子利索ิ，在石圪节上高小时就是班上的生活干事，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少安很感激他的同学；在他成了干部而自己้成了农民时候，他一直象过去一样把他当朋友对待。
乔伯年掏出手帕擦了把脸上的汗，对司机和售票员说：“你们赶快走吧，已经耽搁好长时间了！”
她到了大爹家的当天，就让润生把少平叫来了。田福堂两口子都为弟弟的这位千金到来而高兴，他们忙碌地为侄女备办乡下的稀罕吃食。而田晓霞却在另外一孔窑洞里，和少平天南海北谈了个热火。润生才学平庸，插不上多少话，只是似懂非懂ฦ地在一边认真听他俩说。
“别人议论那ว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闹腾，等于是把这顶ะ骚帽子自己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看见，家里空无一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床上，仍然是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墙角的那张床也是老样子。家里冷冷清清，炉子里没一点火星。
其实，奶奶一顿也吃不了多少；每一顿饭，母亲给她老人家做一小碗细面条，她都吃不完。另外，有时候在他们蒸黑面馍的锅上，捎带着给她蒸几个白面馍，每顿饭她掰着吃一块。
洒泪祭雄杰，
刘志祥瞪了专干一眼，说：“这是县上的领导决定的！”
他在干大的后人家里住了两天，就到เ离柳林不远的贺家湾去了。
“你哥一回家，你就马上再回学校来念书！”他父亲对他说。
“今儿个这几斤羊肉是我在罐子村买的，刚ธ杀的新羊肉……润叶快吃！”田福堂帮助老婆把一盘羊肉饺子端上炕来，招呼让女儿吃，好象他根本没听见女儿说什么。他只是在女儿不留แ意的时候，用复杂的眼光瞥了一眼她刚脱在脚地上的那两只令人难堪的泥鞋……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孙少平才重新又对这学校充满了热爱。于是，这学期报名日子一到，他就一天也没误赴忙来了学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哩……
福军笑了笑，用毛巾擦擦手，就出了厨房。他想：登云大概快来了吧？
徐治功几个随后就出来了。等徐主ว任在主席台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定后，高虎和玉亭也共同坐在旁边的一条长板凳上。这时候，人群的嘈ฤ杂声还没有停下来。
兰香走后，少平才现祖母还在哭，而且看见她一个劲用手势招呼他到她跟前来。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想我了吗？”她问。
回答她的是拼命的吻。
这也是她所需要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手拉着手坐到เ床边上。
“我做都想不到你会来。”
“为什么想不到เ呢？我早就准备着这次会面了，只是一直没有到铜城出差的机会。”
“刚到吗？”
“刚刚到。”
“矿上知道你来吗？”
“已经和你们矿宣传部打了招呼。”
“来采访我们矿？”
“采访你！”
“真的……别ี误你的事。”“我这次到铜城，主ว要了解矿务局和铁ກ路部ຖ门的矛盾。为车皮的事，他们一直在扯皮！我已经写了个ฐ公开报道的稿子，同时还写了个内参。到เ这里来主要是看你。公私兼顾嘛！”
少平再一次抱住她，拼命在她脸上和头上亲吻着。所有关于他和她关系的悲观想法，此刻都随着她的到เ来而烟消云散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想他们以后的事，只是拥抱着这个并非幻中的亲爱的姑娘，一味地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ใ中。有人敲门。
他们赶忙松开了互相缠绕在一起的臂膀。两ä个人的脸都通红。
稍稍平静了一下，晓霞便前去打开门。
进来的是大牙湾煤矿的宣传部长，他来叫“田记者”吃饭。
少平并不认识他们矿的这位部长。部长当然更不会认识他。
“这是我的同学。我们还是……亲戚哩！”晓霞有点结巴地给宣传部长编织了她和少平的关系。
“你是那个ฐ区队的？”宣传部长客气地问。平时，一个象他这个的普通矿工ื根本不会放在部长的眼里。
“采五的。”少平说。
“那一块去吃饭！”宣传部长殷勤地邀请田记者的“亲戚”。
少平当然不会客气。矿上看重的是省报记者矿务局领导已๐经打电话让大牙湾好好接待，但这位女记者是他的女朋友！这并不是说他想依仗她的威แ势去跟她吃这顿ู官饭，而恰恰是一种男人的尊严感促使他这样做——尽管他是个卑微的挖煤工人！
部ຖ长陪着他们来到เ西边家属区旁边的小食堂。这里是专门招待上级领导和重要来宾吃饭的地方。少平第一次涉足这种高雅餐厅。
这里确实很讲究。在中国，不论怎穷的地方，总会有一处招待上级领ๆ导的尽量讲究的小天地。
这小餐厅的大圆桌上还有一个能ม转动的小圆盘，象高级宾馆的餐桌一样。饭菜当然也不会象矿工ื食堂那么简单粗糙。各种炒菜，啤酒，果子露；碟子，杯子，勺子；挤得海ร海漫漫。每个人手边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纸……由于职业的关系，晓霞在饭桌上说话很有气魄。宣传部ຖ长和另外两个陪餐的人，都恭敬地附合她说话。少平沉默地喝啤酒，晓霞在和别人说话时，却用筷子不断ษ给他往小碟里夹菜。在这样的场合，少平心中涌上许多难言的滋味。骄傲？
自卑？高兴？屈辱？也许这些心绪都有一点……吃完饭后，晓霞用三言两语客套话打走了宣传部长和另外的人，然后立刻就回到了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情意里。她要去看他的宿舍。
少平只好把她领进了那ว孔黑窑洞。好在另外的人都去上班了，不会引起什么“骚乱”。
晓霞来到เ他的床前，然后撩开蚊帐，就忘情地躺在了他的床铺上。
他立在床边，隔着那层薄纱，看见她翻他枕头旁边的书。“你……不进来吗？”她在里面轻声问。
少平嗫嚅着说：“宿舍里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咱们干脆到对面山上去……你什么时候离开大牙湾？”
晓霞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说：“明天上午八点的飞机票。明早ຉ七点矿上的车送我到铜城机场。”
“唉……那明早我可送不成你了。我们八点以后才能上井。”
“你们今晚什么时候下井？”
“晚上十二点。”
“我也跟你去下一回井！”
少平慌忙说：“你不要下去！那里可不是女人去的地方แ！”“听你这样一说，那我倒非要下去不行。”她的老脾气又来了。
少平知道，他不可能再挡住她。只好为难地说：“那你先给矿上打个招呼，让他们再派个安检员，咱们一块下。”“这完全可以。咱们现在就走。我给他们打个ฐ招呼，然后咱们到เ对面山上玩去。”
这样，他们在其他人未回来之前，就离开宿舍，径直向矿部ຖ那里走去。
到小广场上后，少平在外面等着，晓霞进楼ä去给宣传部的人打招呼，说她晚上要跟采五区十二点班的工ื人一同去下井。
等晓霞走出矿部大楼ä，他就和少平肩并肩相跟着，下了小坡，通过黑水河的树桥，向对面山上爬去。少平知道，此刻，在他们的背后，在小广场那边，会有许多人在指划着他们，惊奇而不解地议论着……
第10章
孙少平和田晓霞气喘嘘เ嘘เ爬上南山，来到那个ฐ青草铺地的平台上，地畔上的小森林象一道绿色的幕帐把他们和对面的矿区隔成了两个ฐ世界。
他们坐在草地上后，心仍然在“咚咚”地跳着，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回。在黄原的时候，他们就不只一次登上过麻雀山和古塔山。正是古塔山后面的树丛中，她给他讲述热妮娅ๅ·鲁勉采娃的故事。也正是那ว次，他们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第一次拥抱并亲吻了对方。如今，在异乡的另一块青草地上，他们又坐在了一起。内心的激动感受一时无法用语言表述。时光流逝，生活变迁，但美好的情感一如既往。
他粗壮的矿工的胳膊搭上了她的肩头。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情感的交流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沉默是最丰富的表述。
沉默。
血液在热情中燃烧。目光迸射出爱恋的火花。
我们不由想起当初的伊甸园和其间偷吃了禁果后的亚当与夏娃ใ上帝！幸亏他们犯了那ว个美好的错误……。
没有爱情，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爱情啊！它使荒芜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使死去的复活，活着的闪闪光。即便爱情是不尽的煎æ熬，不尽的折磨，象冰霜般严厉，烈火般烤灼，但爱情对心理和身体健康的男女永远是那样的自然；同时又永远让我们感到เ新奇、神秘和不可思议……当然，我们和这里拥抱的他们自己้都深知，他们毕竟不是伊甸园里上帝平等的子民。
她来自繁华的都市，职业如同鼓号般响亮，身上飘溢着芳香，散出现代生活优越的气息。
他，千百普通矿工中ณ的一员，生活中ณ极其平凡的角色，几小时前刚从黑咕隆咚的地下钻出来，身上带着洗不净的煤尘和汗臭味。
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但是，他们拥抱在一起。
直到เ现在，孙少平仍然难以相信田晓霞就在他怀里。说实话，从黄原分手他们后，他就无法想象他们再一次相会将是何种情景。尤其到大牙湾后，井下生活的严酷性更使他感到他和她相距有多么遥远。他爱她，但他和她将不可能ม在一块生活——这就是问题的全部ຖ结症！
可是，现在她来了。
可是，纵使她来了，并且此刻她就在她的怀抱里，而那个ฐ使他痛苦的“结症”就随之消失了吗？
没有。
此时，在他内心汹涌澎湃的热浪下面，不时有冰凉的潜流湍湍而过。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也许不应该和她谈论这种事。这一片刻的温暖对他是多么宝贵；他要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
现在，他们一个ฐ拉着一个的手，透过森林的空隙，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矿区。此刻๑正是两个班交接工ื作的时候，象火线上的部队在换防。上井的工ื人走出区队办公大楼，下井的工人正从四面八方แ的黑户区走向井口。在矿部ຖ前的小广场周围，到เ处都是纷乱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