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他大睁着眼睛睡不着觉。于是就披上冬天才穿的棉袄，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独自一个人在村前的河湾里漫无目的地走动，活像一个夜游神，小丽ษ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他想恨，但又恨不起来，因为ฦ过去那些无限美妙的感情仍然在他心头温柔地盘缠着，一丝儿也剪不断。
丈夫死后，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ฐ人。她不再奢望人世间的温暖和幸福。世界上的其它事对她来说不仅是遥远的，甚至是不存在的。她相信她生来就要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罪。她活着的唯一寄托就是她怀里的这个小生命——她亲爱的儿子。她感谢老天爷动了恻隐之ใ心，看见了她的不幸，给了她这样一个关照ั。
夜晚的黄原城闪烁着繁星般灿烂的灯火。城市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不过嘈ฤ杂声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远远近近的灯光投照ั在碧波粼粼的河水里，一片明光闪闪。风并不温暖，但很柔和地吹过来，象羽毛在人脸颊๐上轻拂。
现在她坐在水井边的石头上，闭住眼睛，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
但润叶没有笑。她一直沉默地听诗人说他和他爱人的故事。唉，不幸的人最怕听别人说他们的幸福！
四
黄原城地处几条大川道的交叉口，因此风比较大；早晨或晚间，已经充满了浸ฤ肤的凉意，孙少平身上的单衣裳开始招架不住了。
实行责任制尽管半年多了，他还没有从这个变化中ณ反应过来——农村的改革如同一次大爆炸，把我们的玉亭同志震成了严重的脑แ震荡……失去了亲爱的集体以后，孙玉亭感到เ就象没娘的孩子一样灰溜溜的。唉，他不得不象众人一样单家独户过日子了。他当然也不再是双水村举足轻重的人物。人们现在在村巷๕里碰见他。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象他不存在似的。哼！想当初ม，双水村什么事上能ม离开他孙玉亭？想不到转眼间，他就活得这么不值钱？他眷恋往日的岁月，那时虽然他少吃缺穿，可心情儿畅快呀！而今，就象魂灵一下子被什么人勾销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少安和秀莲才回到一队的饲养院。现在，牲口都分给了个人，饲养员田万江老汉也搬回家住了，这院子一片寂静。
根民一边走，一边给他递上一根纸烟。
乔伯年这才知道，这是两ä个ฐ便衣保卫人员。他看了一眼张生民，生民咧开豁牙嘴笑了笑。
玉亭对侄儿的态度大吃一惊。他这才现，侄儿已经再不是个毛头小子了！他同时还隐约地意识到เ，他不论是作为长辈或者领导人的权威，已๐经受到了下一代的严重挑战。他觉得，他还是他，但世事似乎已๐经生了某些令他不解的变化……
话说回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没个男ç人也的确是个ฐ问题。金俊武知道，彩娥迟早总得寻个出路；但在没寻出路之前，不能败坏金家的门风啊！他希望彩娥要么เ出金家的门，另嫁他人；要么光明正大招个ฐ男人进门。不论其中ณ的什么เ方式，这都合乎农村的规范。反正俊斌已๐经殁了，也没留下个后代，这些都不会使他们过分难肠。但是，这女人放下正道不走，专走见不得人的歪路。如果是旧ງ社会，他弟兄俩说不定把这个下贱货拿杀猪刀子捅了。可这是新า社会，他们没办法惩罚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俊武本来想，彩娥既然在俊斌入土不久就无耻地失节，那ว么เ还不如赶快去另嫁男人。但是，这女人硬要把骚气留在金家的门上，迟迟没有改嫁的迹象。更叫他们弟兄气愤的是，她竟然和他们最痛恨的孙玉亭勾搭在了一起，并且背叛性地表态同意搬迁家庭……金俊武听他哥说了那句话后，半天没言传，不由朝河对面俊斌家的院子瞥了一眼。那院子此刻๑空荡荡，静悄悄。从前，勤劳的俊斌就是中午也不休息，在院子里营务蔬菜。现在，那ว块当年叫村里人羡慕的菜地，已经一片荒芜。好吃懒做的王彩娥连院子也不打扫，到处扔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此刻，她正封门闭户，和那位死狗队干部ຖ一块厮混……弟兄俩各怀着恼怒沉默了一会以后，金俊文又开口说：“咱这门风被糟塌成这个样子，再不能忍受了。干脆把孙玉亭那ว小子扣在窑里捶一顿ู，把他的腿打折一条再说！”金俊武继续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说：“我和你一样气愤。只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没有动静。他想，润叶大概是和他开玩笑哩！等他自己进了门，她说不定就会从大立柜或门背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胳ฑ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一下……他从身上摸出钥๓匙，打开了门。
这真是太不象话了！
孙少平先没顾ุ上和晓霞说什么，激动地开始看这些诗。他看着看着，都忍不住读出声来了——欲悲闻鬼叫，
张有智立刻๑又补充说：“再不准搞这些名堂！农民有点错误，可以在政治夜校批判一下就行了！”
孙少安这次外出，本来不抱什么เ希望。只是在各种原因促使之下，他才不得不出这次远门。他当时心里也有些烦闷，想借此出去散一散心。他本来也没准备耽搁这么长时间，心想行不行三锤两ä棒就完了，他转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เ他一下子就在贺秀莲家住了近一个月。
“你哥一走，门里门外就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再说，少安在门外一天，就少一天的工ื分，你回去顶他出山劳动，就把这空子补起来了。爸爸本来不想耽误你的学习，但盘算来盘算去，你哥要是娶ດ媳妇，咱们少不了要借帐债，因此，多一个工分是一个ฐ工分……”
润叶气恼地回到家里，两ä只很秀溜的新鞋在河滩里糊满了泥巴，一副叫人看了怪不好意思的狼狈相。
他什么也没顾上想，赶忙摸着在地上把散落的饼都拾起来。饼上沾了土，他用嘴分别ี吹干净。
徐爱云尝了尝菜，笑了，说：“很好，就是没放盐！”“啊？”田福军赶紧自己也尝了一点，便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他把这盘炒好的肉丝又倒进炒瓢里，说：“做成回锅肉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开会吧！”徐治功从炕沿上溜下来，把鞋穿上。
她看见前炕上兰花母子俩都扭过头对她说话，她虽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她看出是让她不要哭了。鬼子孙们！安安死了，你哭，为什么不让我哭？你们亲他，难道我不亲他！她不管她们说什么，只管哭她死去的安安！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这还要你说哩！娃娃就是我的娃ใ娃ใ！咱们结婚了。我就是这娃娃的父亲！”
这天夜晚，润生就在红梅家里留宿了。
第二天，他象获得了新生一般容光焕。他感激地告别ี了他亲爱的人，立即返回原西去找父亲商谈他的终身大事……
田à福堂眼下已不在双水村，徐治功调回县里当了水电局长后，正好一个下属单位要修建十几孔窑洞，他就把这工程让以前的老相识田福堂承包了。双水村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终于采取了机会主义แ态度，开始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到เ县城当起了包工头。
润生在县城找到เ他的时候，他正忙着招兵买马，铺排工程。田福堂虽然以前没做过这事，但他是个ฐ天生的领导人，很快就形成了出色的包工ื头，不亚于走州过县的胡永州之流。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田福堂不仅不再徒劳地和社ุ会的大潮流对抗，反而觉得时势的变化也并不可怕。只要人有本事，能ม踢能ม咬，现在这世事胳膊腿更能伸展得开！
这位过去指挥农业学大寨的帅才，现在正指挥着一群他雇来的工匠，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咳嗽ณ气喘，照样指手划ฐ脚，一点也不失当年的气魄和风度！
田福堂万万没有想到，新的打击又一次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当他听儿子说要和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结婚时，就象头上被敲了一闷棍，一刹那ว间几乎要晕过去了。
天啊！他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偏逢上这么เ两ä个气老人的儿女呢？女儿的婚事已๐经够他痛苦了，现在儿子又来活活地把他往死折磨！
“nitama的是不是跟上鬼了！什么人家咱挑不下，你为什么เ要找个ฐ寡妈呢？田家祖宗几代，什么时候出过你这号败家子？你羞先人哩！早些把心死了！只要我活着，你就甭想把这丧门星娶回来！”
田à福堂先劈头盖脑แ把儿子臭骂了一通！
润生从小就惧怕他父亲，一下子被他虎啸般的吼叫震慑住了。不过，他声音很低但态度坚定地辩解说：“我们这是爱情……”
“狗屁！”田à福堂吼叫了一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润生眼里泪花子直打转。他没想到父亲用如此粗俗的态度对待自己神圣的感情。一刹那间，他在心里对他产生了某种仇恨。
当天下午，痛苦万分的润生和气急败坏的田福堂一起回到了双水村。互相不能说服对方แ的父子俩，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润生他妈身上。田福堂指望他老婆能ม劝解儿子放弃这宗荒唐的亲事——润生向来听tamade话。而润生又盼望母亲能ม理解他，站在他一边劝解父亲，帮助他成全自己的婚姻。
可他妈一听这事，先一鼻子哭得连话也说不成了。她实际上比父亲还要坚决地反对这亲事。她痛不欲生地絮叨说：“润叶的婚姻是那么个样子，你现在又要找个二婚女人，带着前家的娃ใ娃……”
“还是地主成分！”田福堂加添说，“咱里亲外戚中连个中农成分也没，你却要把地主ว的后代引到家里来。田à家的门风叫你糟塌完了！
绝望的田à润生丢â下哭啼的母亲和咆哮的父亲，一个ฐ人踉踉跄跄从家里走出来。他感到东拉河对面的庙坪山和神仙山，都在疯狂地旋转过来；虽然天晴日丽ษ，但他眼前一片黑暗！
他不知不觉竟走到เ孙玉亭家里。他知道玉亭叔和父亲关系比较好，就想让他给父亲做点工作。这真是病急乱救医！
孙玉亭正圪蹴在院子的磨盘上看报纸。当他听完润生的陈述之后，把报纸卷起别ี在胸前仅有的那两颗钮扣中间，拖拉起两ä只烂鞋就和润生一块到他家里来了。
玉亭总算念过几天书，又在太原钢๐厂当了几年工人，经见过世面，因此对这事倒能ม理解。他赶到田福堂家里，象位敢对“圣上”谏言的忠臣一样，对书记夫妇说：“福堂哥，嫂子，你们要尊重润生这感情哩。既然润生和那寡妇有爱情，你们就要理解娃ใ娃ใ哩！二婚女人又怎？当然，农村对这事有说法，可那是封建主义！”孙玉亭说得倒振振有辞。“你懂ฦ个屁！谁叫你来骚这杨柳情？”田福堂气愤地对他的助手出言不恭地喝骂道，他讨厌玉亭到他家里来火上加油。
孙玉亭立刻被田福堂骂得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了。他再一次意识到，田福堂已经不再把他孙玉亭当一回事。
玉亭一看他说话等于放屁，啥事也不顶，就知趣地拖拉着鞋离开了田福堂的家……田福堂一家三口人同时陷入到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田à润生在几天内就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ฐ人。他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本来就很瘦弱的身体又瘦了几圈；袖简和裤管里伸出来的胳膊腿，竟象麻杆般纤细。他再也不跟他姐夫去开汽车了，整天神神魔魔爬上双水村周围的山梁，默默地淌眼泪。他思念远方的红梅；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他和他自己在激烈地斗争着……
第47章
在约定的时间里，李向前没有等到他妻弟来跟车。他于是就一个ฐ人出车了。为了让润生的驾驶技术更熟ງ练，他常常偷着让他单独上路。既然润生没来，他自己就得按时出车。
这趟车是到铜城去拉货，途中要经黄原，因此他中午前后才从原西出——他准备在黄原父母那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下铜城。
一个人开车真是枯燥乏味。如果润生在旁้边坐着，他们还能说点什么。
李向前和他妻弟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个人的性格也差不多，言谈处事都属“和平型”。润生也爱开车这一行，人看起来咄咄讷讷，但心灵手勤，一摸就通，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材料é。他们在一块的话题离不开汽车。只要提起汽车，两个ฐ人就会兴致勃勃，说个ฐ没完没了，就象官瘾重的人议论仕途上的升降调遣一样……
说起来也真叫人难过。李向前由于不能把一片痴情奉献给他的妻子，就将很大一部ຖ分感情倾注到了妻弟的身上。他对润生关怀备至，甚至可以说百依百顺ิ。两个ฐ人要是一同上路，倒好象他成了润生的徒弟。润生驾驶车，他坐在助手的位置上，把纸烟吸着，小心翼翼地递到妻弟的手里。到เ了一个地方，也是他抢着把两个人的饭买好。冬日里，天还不明的时候，他让润生在暖被窝里睡着，自己้爬起来给汽车加热水，并且先启动一次马达——两ä只手握着冰冻的铁摇把，好象把手上的皮肉都要粘下来……只要和润生在一块，李向前受伤的心灵就有了某种慰藉。是的，通过妻弟，他感到在自己้和妻子之间总还有一丝维系。他虽然不能ม和润叶生活在一起，但他惧怕他和他之间完全变为“真空”。润生成了他和她的一种微弱的“导线”——尽管这“导线”没指望把处于两ä端的“导体”接通。无论如何，即使从纯粹的心理安慰来说，润生对他也是重要的。
润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他的车上！李向前常常在心里猜测；她有时会不会想到这一点呢？如果她想到了这件事，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他凭直觉判断，她不会反对弟弟跟他学开车的……
噢，润叶，我心上的人！无论你怎样反感我，但你应该知道，我一如既ຂ往地爱你。尽管你把我抛在一边，但我永远不会改变热爱你的心意！我对你的等待是无望的，但我还要等待下去，哪怕一直等到เ了我了此残生……我是个粗笨人，可我明白，我这样对你是不应谈的，让你的一生也不能ม幸福。可我在这件事上永远要自私下去！你是我的，不应该是别ี人的……
无论是在车上，还是睡在旅途的客店里，李向前经常不断ษ地和润叶在对话。这对话没有应答之ใ声。他的话只能在自己的心灵中ณ孤寂地回荡。这是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啊！自从他爱上这个女人之后，他就备受折磨。人都说爱情是甜蜜的，瞧这小伙的爱情有多么เ苦涩！爱情啊，有可能ม是天堂之光，也有可能ม是地狱之火！但人又不能不去爱！是的，什么也别想阻止爱，不管这爱给人带来的是幸福还是不幸。爱往往是不清醒的。尤其对某些人来说，常常象奔涌ไ的火山熔岩顾不得择道而行——结果把自己也烧坏了……现在，李向前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脑子里仍然乱纷纷地想他和润叶的事，一想这事，必定就苦恼万分。但不想又不可能。尤其是汽车一旦奔跑起来，他的思绪也就马上活跃起来了。思维是二重的：既ຂ要注意行车，又要想自己的心事。对于这个瞬息万变的工ื作来说，这种二重思绪是极其危险的。李向前却很自信能将二者并行不悖。实际上，他又不是不知道开车不能分心——可这不由人啊！有时候，他赌气地想；去taທmade！要翻车就翻吧，一命归天也比这活受罪强！离黄原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李向前心里越来越烦燥。他实在想和什么เ人说说话。唉，这个润生！家里有什么เ事搁不下，偏偏把出车时间都误了。要是润生在，他还可以安稳地坐在一边，抽支烟，想点心事；要么เ两个ฐ人拉点什么话——现在能把人活活闷死！
向前怎能知道，他妻弟正丧魂失魄地在双水村的山梁上瞎转，心情和他一样烦闷——他也在为ฦ自己的爱情而痛苦不堪！
要是知道妻弟的情况，向前不知会作何感慨？
唉！他们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弟……路过一个ฐ小镇时，心情烦乱ກ的向前把汽车停在了公路边上。
他把油污的线手套抹下，跳出驾驶楼，向那个熟ງ悉的小饭馆走去。
他一进饭馆门，老板就眉开眼笑地招呼他入座。看来他常光顾这里，已经是个老食客了。
老板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吆喝着朝里面喊：“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猪耳朵，两两烧酒！
”李向前沉默地坐下，把两条胳膊放在脏乎乎的饭桌上。两盘菜，四两酒，这是老规程，也是这个ฐ夫妻店所能ม的最好吃喝了。
一时二刻๑，老板娘就脸上堆着笑容，把酒和菜都给他摆在了桌子上。向前就自斟自饮，开始吃喝起来，心情烦恼的时候，酒成了他的最好朋友。几杯酒下肚，沉重的身体连同沉重的心情，便象从深渊里一起轻轻地飘浮起来，升腾到一种昏昏然的境界中。对他来说，忘却一切并不可怕，记着一切倒是可怕的……喝！酒能ม叫人忘记忧愁！是啊，酒实在是好东西！哼，他丈人村里有个叫田五的伞头，还唱秧歌敲酒的怪话哩！那个大号叫田à万有的人唱什么来着……对，他唱秧歌说：一垧高梁打八斗，打下高梁蒸烧酒，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不敢和酒打斗……嘿嘿，我打斗不过一个女人，连tamade酒也打斗不过了？……他已经醉意十足，眼迷迷糊糊，脸上带着一丝麻木而凄凉的怪笑。
约摸一个ฐ钟็头后，他从这个ฐ小饭馆走出来，虽然没有东倒西歪，但脚步显然很不稳当了。他没有看表，却抬头望了望太阳，心里估摸时间大概到了下午三点多——完全来得及回家吃晚饭。唉，他本来不愿意在该死的黄原城住一晚上。多么令人难堪啊！自己้名正言顺的老婆就在那个ฐ城市里，可他却要住在父母亲家里。他痛苦父母亲心里也痛苦。在两个老人的眼里，他是个窝囊废，是一个被鬼迷了心窍的人。他们一直叫他离婚。离婚？他才不离呢！他舍不得润叶！唉，他知道，老人时刻在为他生气，为ฦ他着急，可这又有什么เ办法呢？尽管回他们那里，三个人都不好受，但他还得回去。他是双亲的独生儿子，多时不去看望他们，老人和他自己้又都感到很不是滋味……
向前勉强地爬上了驾驶楼。他一半凭意识，一半凭技术，又开着汽车向黄原赶去。
半个钟头以后，酒劲更猛烈地挥了。他感到他象座在一团棉花上，两ä只手忍不住有点抖动。眼前是一个急转弯，一瞬间，他感到เ灾难已๐经不可避免了，飞奔的汽车迅向路旁้倾倒下去！他凭求生的本能ม扭开车门，一纵身从驾驶楼里跳出来……
但是，一切都晚了！他的两条腿压在歪倒的车帮子下面，刹那间就失去了知觉——连那声悲惨的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
一个小时以后，一辆过路的空面包车在向前翻倒的汽车旁停下。一位年约五十岁的老司机跳下车来，面如土色地看见了眼前的惨状。他把手放在向前的鼻孔上，感到เ还有气息。可是他无法把他从车帮子下面弄出来。
看来这是位心肠好又有经验的老司机。他立刻转身在自己้车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小铁铲，跑过来在向前压住的腿下面挖出一道小沟，把他从车帮子下面拉出来。那两条腿已经血肉模糊，勉强还和身体连结着。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下，另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上。这位老师傅拿出一块毛巾撕成两绺，把受伤的腿分别包扎住。他显然没有进一步的医学常识，伤拉高的右腿扎在上部——这是正确的；但伤位低的左腿扎在膝盖下面，根本起不了止血作用。
不过，他实在是尽心尽力在抢救。他把向前抱进了他的面包车，自己的身上糊满血迹，开起车就往黄原城里跑。
又一个多钟头以后，这辆面包车驶进了黄原地区医院的大门。车被门房上值班的老头挡在了门口——按医院规定汽车不准进入院内。
满头大汗浑身血污的司机跳下车来，几乎要扇门房老头一记耳光。忠于职守的门房老头无动于衷地问明情况，让司机到急诊室去。
老师傅按门房的指点跑到了急诊室，这正好是个星期天，又是晚饭前后，急诊室只有一名值班护士。
护士叫司机把伤号背进来，这位师傅只好又跑出去，把昏迷中的李向前从面包车上背进了急诊室。
值班护士一看伤势的确严重，立刻给外科值班大夫打了电话。紧接着，她便开始忙乱ກ地量血压、量脉搏。二十分钟็后，外科值班大夫才来了。
他瞥了一眼那两条血淋淋的腿。
“血压？”他问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