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有点气愤地说：这两口子不懂事。咱们是为着他们好才来的，却成了"ิ打扰"ิ了！那女孩我认识，以前和我们家住一个ฐ大院，小时候还挺温顺ิ的，几年不见，就变成这样了。她那ว些话，听起来倒很豪迈，但总有一天连哭都来不及。白手起家？怎么起？那么เ容易？把孩子生下来，靠什么养？连孩子户口都没着落呢！
李志扬说：别这么เ想，实际上你干得很出色。你忘了吗，那ว天在监狱里张华涛๙最后是怎么对你说的？在案子没有侦破之ใ前，你就与他交锋了。说明你作为警察的素质很好，而且直觉也不错。
柳青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吗？那家伙太讨厌了。
看见王可手中的牌子，陈晖就觉得非常好笑。他摘下墨镜说：胖子，你难道还认不出我来？
李志扬说：你现在对专业还做些研究吧？
陈晖说：研究是谈不上了。北京这地方แ人很浮ด躁，诱惑又特别的多，很难安心做点学问，不过我对刑罚的兴趣一直还在，我的毕业论文是论死刑的。
李志扬说：那我们应该可以说到一起了，我的硕士论文也是谈论死刑的。
陈晖说：看来我们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我现在住的这个ฐ地方距离菜市口很近，那里就是从前杀人的场所。每回开车路过，我总忍不住地要想到死刑é的问题。志扬，你对死刑制ๆ度怎么看？
李志扬说：你是指对死刑é存废的立场？
陈晖说：可以这么说。或者说态度也行。
李志扬抽了口烟，说：不瞒你说，我曾经是为ฦ死刑é制度大唱赞歌的。
陈晖说：这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不还是大有人在吗？
李志扬说：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最初ม迷恋的还是洛克、康德和黑格尔的着作，这三位经典性的作家从报应和功利ำ的角度论述了死刑的正当性，我很赞同。
陈晖说：后来是谁影响了你？意大利的贝卡利亚还是英国的边沁？
李志扬说：是贝卡利亚。有一天，我记得那ว是读研究生的第二年，我的导师向我推荐了贝卡利亚二十六岁写下的《犯罪和刑é罚》，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向这个世界ศ出了"废除死刑"ิ的呼声，称得上是振聋聩。
陈晖说：那一年是公元1764年，距今天已๐经有二百三十一年了。
李志扬说：说实话，我受到เ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贝卡利ำ亚此后毕生致力于这项非凡的事业，直到临ภ终前的两年，还躺在病床上向意大利的立法者们提出了废除死刑的议案，就是那ว篇着名的《对死刑的表态》。我那时才觉得，那种"以血还血"的等害报应是最原始的同态复仇的一个ฐ遗迹，不能成为维护死刑é的一个理由。无论怎么เ看，死刑都是不人道的。
陈晖说：杰里米?边沁又从几个ฐ方面否定了死刑的功利性，到临死前的一年，那ว时他已经老得不行了，还颤颤巍巍地用那ว种"ิ电报体"ิ写下了《论死刑é--ๅ边沁致法国同胞》，表达了要求废除死刑é的愿望。
李志扬说：他的愿望实现了，今天的法兰西，今天的欧洲，都已经废除死刑了。
陈晖说：是啊，我从一份资料上看见，欧盟如果东扩，要条件就是要东欧的那些想进来的国家废除死刑，否则免谈。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这死刑é的存废，与宗教信仰有很大的关系，基督教文明中ณ，保留死刑的大概只有美国的部分州了。
李志扬说：保留死刑的主ว要还是亚洲和一些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
陈晖说：是啊，这个ฐ现实让我十分困惑，因而联想到文明的差ๆ异……
李志扬说：其实亚洲像中国的香港、菲律宾、柬埔寨和巴布亚新า几内亚这样的国家，都已๐经废除死刑，尽管有的一直在存废之ใ间转圈。
陈晖说：其实中国古代就曾经多次废除过死刑é。唐代就先后有过两次，把作为死罪的绞与斩改做流放，那ว是元和八年的事，距今天已经一千二百多年了。
李志扬说：最着名的还是同一时期的日本，平安王朝的圣武天皇，于神龟二年下诏，停止了死刑的适用。一直延续到เ了嵯峨时代，留แ下了三百四十七年没有死刑的奇迹。
两人一直就这么兴趣盎然地交谈着，不觉外面已๐经起了暮色。陈晖说：咱们去吃东来顺的涮羊肉，一边吃一边接着聊。明天想办法打进最高法院去，把事办了。
等到了羊肉馆子，两人才想起来手机都落到家里了。尽管这两年北京城装了不少的灯，但夜晚感觉还是不明亮。这个城市太大了，而人口又太多，似乎到处都是露天的菜市，总让人喘不过气来。陈晖本来想带李志扬去天安门广场和西单那边转转，结果车一上长安街就被堵了，只好从南池子拐过去，到了故宫后面的那ว条护城河。那ว里也被出来乘凉的人占得差ๆ不多了，两个人忙乎半天，才勉强找到一块停车的地。陈晖想和李志扬在这里谈谈，现在他想谈的不再是死刑é的话题，而是落城的那ว个女警官。那ว个在公安局门前的场面和简短的对话，总横在他心里。他觉得有必要弄清真相，这对他显得十分重要。于是，在互相点上香烟之ใ后，他就直率地问道：李志扬，我想问你一个私人的话题--你和柳青之ใ间，是恋爱关系吗？
李志扬自然有些意外，笑了笑，说：你怎么会这么看呢？
陈晖说：我是瞎琢磨。柳青在电å话里谈了你很多。
李志扬说：柳青是个出色的姑娘，开始，我对她也有一点幻想，但很快就打消了。
陈晖问：为什么เ要打消เ呢？
李志扬说：我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感觉到自己้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类型的男人。我这人没有什么เ情调的，有点土气。
陈晖说：你搞摄影很专业，怎么เ能ม说没情调呢？
李志扬说：那ว只是个人的一种爱好而已。我说的情调，是女人眼中那种男人的味道，这个我身上没有，倒是你有。
陈晖说：我有？可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啊。
李志扬说：陈晖，柳青这个人不错，要是你有心，我倒觉得你应该争取一下……不过……
陈晖说：不过什么？
李志扬说：她这种女人是要归宿的。
陈晖说：这我早ຉ看出来了。我也没有觉得不好。其实每个ฐ人都是希望有一个ฐ归宿的，只是现在谈这一步似乎ๆ很遥远，也不现实。我倒是不想错过的，就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了。
两人这么เ说着，就往停车的地方走。这时陈晖突然现，自己的车已๐经不见了。李志扬很吃惊，说：难道被盗了？
陈晖说：谁要我这辆破车？肯定就是被警察拖走了，这地方也是不许停车，却没有看见任何的标志。走吧，花点钱弄回来。
于是两人拦了辆出租，找到了那一片的交警队，那ว车果然就停在院子里。好在陈晖是这地头上的，就在那里给管事的打了个电话，然后交了一半的钱，把车弄回来了。这么一折腾，就到เ了临ภ近子夜的时间。两ä个人摇摇晃晃地上了楼，陈晖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屋里的电å话铃在响，过了会儿，手机又接着响起来了。陈晖跳着去接电话，刚拿起，就听见了柳青的声音。柳青说：是陈晖吗？我找了你们一晚上啊！
陈晖说：我们刚进屋，怎么เ了？
柳青说：事情起了变化。女人在电话里说的事情，让两ä个男人一下紧ู张了起来。省高法已经核准了江旭ຓ初的死刑。本来死刑é执行的时间是在7月2๐0่日，昨天省里来了电å话，把执行时间提前到7๕月1้3日，也就是明天，目的是为ฦ开展的"严å打"进行气氛上的渲染，对不法分子起到震慑的作用。
李志扬焦急地说：想不到动手这么快……
陈晖把双手放在律师的肩上，说：别急，这个时候我们一点都不能ม急……
然后陈晖就开始打电话了。本来他是想通过一个报社ุ的朋友去疏ຕ通最高法的一位司长的，结果那位朋友出差在外。他又拨了一个专门采访政法系统的记者的电å话，此人的电å话一直关机。陈晖又想到了那位主编老何，电å话接通了，但是对方一听说是人命官司，就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愿意介入到这样的案件中来，还劝陈晖也最好少沾。即使人家给你好处，我们也不敢要啊，老何这样说。陈晖生气地说：当初不是你们出费用让我去落城采访的吗？怎么现在又把头缩回去了？老何说：情况生了本质的变化嘛！陈晖立刻就把电å话给挂了。那ว个晚上陈晖把电话簿翻来翻去，却找不到เ一个ฐ特别的关系。记者这时的脸色变得严å峻了，不断地抽着烟。时间很快进入到最黑暗的时刻，外面一下寂静下来，只有一辆洒水车缓慢地从眼前通过。
李志扬说：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就直接去闯吧。也许还有眉目。
陈晖一摆手说：这怎么行呢？门前的武警会立即把你拘了。
李志扬说：既然来了，就得豁出去。
陈晖说：那ว也得有招，这么เ大事，不想招，门都没有。
这么争了几句，又陷入了沉默。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陈晖吓了一跳。
还是柳青的电话，她再次证实了消息，说：死刑的执行令已经下达，时间在明天的上午九点。
陈晖说：你别ี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柳青很迟疑地、带着试探性地问了句：陈晖，你如实告诉我，有办法吗？
陈晖也犹豫不决地说：尽我们所能吧……你睡吧，不要再来电话了……
他对李志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问他是否还有说的？律师摇了摇手，再次点上了一支烟。
柳青在电å话里说：你们保重吧。
这个电å话过后，屋子里也安静下来。陈晖把柳青的话转达了，李志扬叹息道：即使是明天我们能ม顺利ำ进入最高法，时间也是来不及了啊！
陈晖没有接过话头，而是从床底下找出了围棋，又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对李志扬说：咱们摆一盘吧，也许这么摆摆，会产生新า的思路。
李志扬说：难道上帝ຓ留给江旭ຓ初ม的时间就只剩下最后的几个钟็头了？我怎么老觉得是个幻……
陈晖说：是现实，铁一般的现实。我们白天那ว些关于废除死刑的闲扯，那ว才是幻。
李志扬慢慢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我现在觉得，当初ม我选择律师这个ฐ行当，很幼稚。就像是选择去做一名足球运动员，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一个ฐ看不见一点前途的事业。现在的法庭，好比一条流水线，有做饭的、端饭的、吃饭的。律师呢，就像一个ฐ要饭的。所谓的审判还是不能脱离欧洲中世纪那ว种纠问制的基本特征，根本就容不得什么控辩对抗，而仅仅是对公安、检察部门办案结果的一种确认，体现的全是控方的利益。
陈晖说：因为他们代表着国家啊。就像代表着国家的杀人有别于谋杀，穿着法律外衣的杀人往往就归入了正义……算了，咱们别想这些丧气的话了，下棋吧……
李志扬说：你倒是具有大将风度啊。
陈晖说：要不这时间怎么เ过去呢？
李志扬说：围棋这东西也一样折磨人。我已经很久ื没下了。
陈晖说：怎么事情这么เ不凑巧呢？我认识的几个人，都不在北京……而落城搞"严å打"，把江旭ຓ初当做成果，拉出来提前问斩，真可笑。你对"严打"怎么看？
李志扬说："ิ严打"给我的印象，在有些地方是政治功能大于司法功能，如果不能严å格依法办事，既有损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也不利于长远的司法建设。我还专门给立法机关写过信，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陈晖叹道：有些事情，总那么เ说不清楚。
忽然，一个ฐ尖锐的声音响了，是有电传过来。陈晖走近电传机，又是美国的王可给他来的辛普森案件的最新า进展。他扫了一眼，把它递给了李志扬。
李志扬也把电传草草看了看，说：你在追踪这个案子？
陈晖说是的，但这个案子目前看来也是云遮雾障，写起来费了老劲……突然大叫了一声：有门了！
李志扬觉得蹊跷，就问：怎么，这和辛普森还有关联？
陈晖高兴地把啤酒一饮而尽，说出了自己的兴奋理由。原来王可的一个ฐ堂叔就在最高法工作，好像是一个什么庭的庭长。去年他从美国回来，还替王可给那人捎去了一台数码相机。那位王庭长的家就在小西天，离陈晖所住的琉璃厂不远。陈晖把这些告诉李志扬后，律师这才长长吁了口气，说：总还是有点希望吧。至少，那位王庭长会领我们走进最高法的大门。
陈晖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先把王可拖出来，就立即就给那边去了电话，把事情一口气告诉了对方。王可大致听出了原委，就说：你这小子就爱瞎搀和。
陈晖说：你不是一直对我说你最崇拜的人是圣雄甘地吗？你这个ฐ基督徒不是常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子"吗？
王可说：行了，你想让我怎么เ着？
陈晖说：你得尽快给王庭长打这个电å话，我们马上就动身去他家。
王可说：你们那ว边还黑着呢，等天亮不行吗？
陈晖说：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不等王可讲价，陈晖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又把李志扬所写的紧急申诉状往那边电传了一份。做完这一切，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已经显白了。两人先冲了个凉，然后就开车前往小西天。这个时间，道路上几乎看不见车辆，陈晖很快上了二环，然后挂上最高档向前驰去。他觉得在北京驾车多年来，数今夜最过瘾。
半小时后，陈晖把车停在了小西天一栋灰色的公寓楼ä前，然后和李志扬走进了第三单元的门洞。这里的电梯已经关闭了，他们只好爬上十六层。等他们从楼梯间走出来，正准备喘一口气的时候，最东头的一扇门已经向他们打开了。然后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说：你们来了？
 
死刑报告十六
柳青的日记：199๗5年7月13๑日，多云
昨天对于我，是漫长的一日。给陈晖最后的电å话拨过，已经是午夜的两点多了。其实也就是今天的凌晨--人们总喜欢把这个时间看成是前一天的延续，是因为它黑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