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董柳睡下了，我熄了灯睡下，准备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夜。这寒夜无边无际就像入坠入了史前时期的一个黑洞。董柳忽然又坐起来开了灯说：“我怎么เ就这样傻，别人放弃的东西，总有其中ณ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想想这个道理。”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肯定与我有关。我睡着一动不动，正疑惑着，她又说：“有些人眼光真厉害啊，能把时间看穿，几年以后的事情几十年以后的事情都看透了，当机立断ษ。”她在说屈文琴。我一气爬起来披着衣服说：“你要学聪明人现在还不晚，没人拿链子拴着你。”她说：“谁说来得及，女人的青春有第二次吗？孩子生都生了能够送回去吗？”又把衣服披起来说：“我也要学一学关心自己้，他自己就知道爬起来要把衣服披了，我穿件单衣，谁看见了？”我说：“你一边操刀子对我胸ถ窝子猛捅，一边又要我关心你，你干脆把我的心劈开。”她把毛衣扣好，我想着她憋了这么些天，有一篓子话要说了。她说：“一个ฐ女人吧，她不知道什么เ天下大事，也不知道什么เ万古千秋，屁！她鼻子下面那个世界就是她的世界。她找个男人吧，就是看着鼻子底下那ว点世界，那ว你以为ฦ她还看什么？我也不相信鼻子下面那点世界看不好的人，他还看天下？”她这么เ一说我觉得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是不是又错了，夫妻之ใ间有这么เ现实主义吗？我说：“这个ฐ话是你说的啊！”她马上说：“我说的！那ว你意思是一个女人不该有这点指望？”我气鼓鼓说：“要出息你也可以出息出息，让我也伴点福。如今男女平等了。”她说：“羞羞羞，放猪油。一个男ç人，还反过来要靠女人，他讲得出口，我还以为是喝醉了酒呕出来的呢。”我说：“什么叫有出息你懂不懂ฦ，扮演一个ฐ奴才侧着身子走路，凑上去腆了脸笑那是出息！”说着我鼻子哼哼几声。她鼻子也哼哼几声说：“如今是什么时代，兑现的时代，到了手就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别人好房子住了，钱到手了，一家过得滋润滋润的，儿子也没烫着，你去笑他吧！现在的人只要能把东西抓到เ手，他还怕别ี人怎么看他，怕别人心里笑他骂他看轻了他?根本不在乎!聪明人的聪明就在这些地方แ体现出来，不然还在哪里?在云里雾里?那不是聪明，那是傻，是缺氧，是摔坏了脑袋。我们要是有一套带厨房的房子，我一波也不落到เ这一步。宋娜她儿子会烫着？现在这个年代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管它怎么走路怎么笑呢！”这话听去实在没有道理，可又实在有道理。世界变了，道理也换了一种讲法。得到เ了就是胜利ำ者，而且是最后的胜利ำ者，时间后面并没有什么在等待。我几乎ๆ承认自己是个ฐ失败者了，我当作精神支撑而引为ฦ骄傲的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最后的依据。当终极失去的时候，最后的依据也失去了。我心中ณ一阵尖锐的刺๐痛，这不是那ว种热血涌ไ流的快意的痛，而是针尖在心尖尖上反复扎着的痛。这种刺๐痛激发了我本能的反抗，我挣扎着说：“董柳不是我说你，你到底少读几年书，有些事你不懂。”她说：“你就是多读了那ว几年书，陷在里面爬不出来了，爬了这么เ多年还没爬出来。别人把自己้看得高高的，那ว是他有本钱，你呢？你还要跟领ๆ导去提意见，那你的意思是你比领导还高明些？那ว苦果子尝去吧你，叫你知道什么เ叫领ๆ导！”我说：“其实这几年我没提意见了。”她说：“人一辈子还有摔几跤的机会?邓ฑ小平三起三落，你有他那样的命？”我说：“总不能逼，逼，逼我像丁小槐那ว样走路那样笑吧。”她撅一撅嘴不屑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你比他有尊严å？那怎么เ他只开一句口我一波就能ม住进院，你说半天没有用？这总是铁板钉ล钉ล的事实吧?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别人玩吧，再看那么几看，一辈子也差不多了。我倒算了，可惜我一波这块好材料，优良品种，没个好环境。过几年他上学了你让他到เ哪里做作业？”几句话堵得我喘不过气来。其实我觉得她说得也对，可我就是不愿在她面前低这个ฐ头。她说：“你那点自尊不值钱，我都看透了。”我没想到她能说出有这么大的杀伤力的话来，可见她这些天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对事情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我硬着头皮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心里怎么舒服就怎么活。要他去争到เ这个ฐ那个ฐ，他不舒服，那是得不偿失。”她说：“所以一波烫伤了你就舒服，你不舒服他能ม烫伤，宋娜她的强强会烫伤？”说着就哭了，“我一波腿上还有疤痕呢。你要舒服干脆ะ明天把我一波送到福利ำ院去算了。”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滴在被子上。我心软了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吧，好吧，好。”
出了门我心乱如麻。晏老师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震动，我好像到这时候才模模糊糊摸到了现实人生那粗糙的边缘。毫无诗意，令人沮丧ç，冷到心底。我在寒风中ณ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一下，也不知是心冷呢还是身上冷。走到宿舍楼下我收住了脚๐，看着表已经十二点多钟。我转身向办公楼走去，是的，我得好好想想。
任志强买了盒饭来，董柳说：“还有心思吃饭！”任志强把饭放在那ว里，不再劝她。董卉说：“姐夫你把脸上的血洗了去，这一边都肿了。”我这才感到脸颊火辣辣地发烧。我说：“肿了？肿得好。”董卉递手绢给我，指着自己้的眼角说：“这里的血，擦掉。”我没接手绢，用衣袖擦了几下。夜深了剩ທ下我和董柳，我叫她吃点东西，她慢慢转过头望着我一眼，眼光是直的，一声不吭。我看了心里发冷，却无法给那种眼神一个准确的描述。好一会她说：“吃得下你就吃。”我没有饥饿的感觉，有我也不会吃，我渴望找到一种极端的方แ式惩罚自己，这样才能ม平衡一下对儿子的歉意。后来我渴了，想喝水了，马上发现只有让自己这么一直渴下去，才是自我惩罚的最好方แ式，用饥饿来惩罚那是太轻描淡写了。整个晚上我都这么忍着，在极难忍耐的焦渴中感到เ了痛苦的快意。到เ第二天早ຉ上我的嗓子开始嘶哑，连唾液ຂ也没有了。在焦渴中我感到，如果划一根火柴，我的口中就会喷出火来。实在忍不住了我对自己说：“这点小小惩罚就够了吗？我还要忍，至少要忍到昏迷的边缘。”
前面仍有贵人推
天色晚了，在昏暗中ณ我们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我说：“我去开灯。”晏老师说：“我们去吃点什么。”他要我先走，到食府面馆等他。我说：“一起去。”他说：“叫你先去你就先去。”我出了大院到了食府面馆，刚坐下他就来了。我说：“还以为您要回去跟师母打个招呼呢。”他说：“要早几天，我就跟你一起走了。可现在你不是有个想法吗？人一有想法，忌讳就来了。我在厅里这么多年，口无遮挡，我对有些人不高兴，有些人对我也不高兴。何必让不高兴我的人心中对你留下一点阴影呢？那ว点阴影平时看不出，到时候就起作用了。”我听了心里很感动，他竟为我想得这么เ细。我说：“别ี人爱想他想去，想断ษ了神经也就这么回事。”他说：“小池你要有所进步，可千万别ี作出一副不拘小节的名士派头，积累就是从小地方开始的。”我说：“我经常到เ您家下象棋，我没想过要避讳什么。”他说：“以后小心点好，以后你到门口不要喊，敲两ä下，再敲两ä下，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么เ多忌讳，把自己那么捆着，活着做人又有什么เ味道？”他马上说：“我现在这样又有什么เ味道？想得到又怕付出，天下就没那么เ好的事！人就是不能往进步的方面想，一想麻烦就来了。”我说：“丁小槐住在您楼ä上，我去您家，他看见过。”他说：“他不把你当作竞争对手，他无所谓，以后就难说了。”又说：“施ๅ厅长你少跟他说话，那是马厅长的忌讳。”我说：“以前看他站在那里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挺可怜的。”他说：“他可怜？你没看他以前的威风。权力一脱手，天就塌下来了。他比谁都痛苦，这是还过去欠的债呢。说了世界上没有两ä全其美的好事吧。”
服务员端来两碗锅面，吃着面晏老师说：“人一辈子踏中ณ了一步，满盘皆赢，否则满盘皆输。这输赢之间的差ๆ别，不是几万块钱可以测量的。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好处直往你身上钻，门板都挡不住。到了那个境界ศ，心想事成有如神助，一切的一切自动发跳到眼前来了，荣华富贵不足表达，不然那顶ะ帽子会魅力无穷？什么เ叫做踏中一步？就是要跟上一个ฐ关键人物。一个小小的科长，处长，省里组织部ຖ门不会管吧，全凭掌门人的一个念头。他一个ฐ念头，你两ä重天地，你说这个人有多重要吧。”我说：“不知道厅长任期有个限度没有?”他马上说：“你想他下台干什么?换一个人还不是一样的。”我心中有点慌，口里说：“那ว不见得，那ว不见得，总有人是不一样的，总会有人。”他没察觉什么，说：“不见得?你等着瞧好了。我看几十年还没看懂?人总是人。”我仰头叹息说：“人真的是不自由啊，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看法，要把别人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凡事临头，就去揣摩着掌门人会怎么เ想？干脆把自己的人格滚在地上当皮球踢着玩吧，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踢。”他笑了说：“凡事总有难处，免费的午餐永远没有。”我说：“别人我不知道，丁小槐ຈ是看着他怎么玩起来的。他房子分到เ了，老婆调来了，弟弟在守传达室，妹妹在食堂卖饭票。才是个副处长呢，一家人都被他从山沟沟里拖出来了，改变了命运。这么看起来，我是非有点进步不可了，不然跟老婆孩子都无法交待。这么多年了董柳还没跟我闹离婚，想起来真的要谢谢她。”又说：“这个ฐ世界不讲道理，我把哪些道理跟谁讲去？”他说：“这句话有人不喜欢听，那ว些最不喜欢听的人恰恰是对这句话领悟得最深的人。而他们每天讲得最多的话，又恰恰是他们自己้最不相信的那ว些话，什么工ื作第一呀，任人唯贤呀，不要计较个ฐ人利ำ益呀，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呀，等等。一个人要有相当阅历了，才听得懂别人的话。”
服务员过来抹桌子，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意思是催我们走。我说：“你们的厨师多少钱一个ฐ月?我佩服他怎么能ม把面的味道做得这么差ๆ?”她装ณ着没听见，我点了点桌子说：“再来两碗。”她马上收了抹布去了。晏老师说：“说一千道一万，你首先得把那ว个掌门人吃透，比别ี人吃得更透。”我说：“潜入他的潜意识。六七年前我有机会，现在要找条缝钻进去，不容易了，路上有人步了重兵重重封锁着，给机会让你钻？大人物其实也是睡在鼓里，他哪里想到有人要吃透他，还要进入他的潜意识？”他说：“你看有什么เ话，别人没说过的话，能ม说到他心坎上？”我想了想摇头说：“真的想不出什么เ好说的话，能够一枪就中靶心的，要说的话别ี人都说过了。”他说：“你这几天到เ别ี的厅，看那里在搞什么中心活动？提出了什么口号？把别人的东西转到自己这里来卖，用别人的智慧吧。你想想他今年五十四，五十四岁的人在想什么呢？”我说：“我要是省长那就有好说的话了。”他笑了说：“是省长他就反过来琢磨你了，还用你说什么！”我的确得好好琢磨琢磨，找几句有力的话出来说一说。人生只看过程不看结果，谁的结果都是一个永恒的死亡，在那ว之后就一切化为乌有了。我必须赢得过程，因此进入操作我只能看结果而不能ม考虑过程。我为什么เ要不好意思？我有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