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太公式化了，我甚至觉得事情的展开太顺ิ利ำ太平淡，没有阻力就无法使感情的力度得到充分的表现和证实。董柳太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是真的对的，这简直使我对她产生一种怜悯以至忧虑。如果不是碰上我而是碰上一个玩心眼的人，那ว她会是什么命运，还不哄得她一愣一愣的？有一次我对她说：“说真的你猜我读过研究生没有？”她说：“读过。”我说：“说真的我在北京漂了几年，混不下去了，就冒充研究生回来了。”她说：“读过。”我说：“你也没检查我的档案，我现在跟你说真的，我那几年在打流。”她说：“读过。就算没读过也不要紧ู，但是你读过。”我说：“亏你碰了我，碰了别ี人就给骗去了。”她说：“我一个ฐ小护士，他骗我干什么เ？”我笑了说：“骗你干什么เ？骗不了你的钱骗你的人，骗不了你的人骗你的感情。”她望着我说：“我就那ว么不会看人？”这倒使我觉得非得跟她好下去不可，不然她跌到坏人手里花花公子手里怎么เ办？我说：“将来我们没有房子你可别怪我。”她说：“这不是有一间吗？已๐经很好了，我们现在还跟做学生差不多，四个ฐ人一间也过来了。”我说：“那你准备跑路，每天来回就是两个ฐ多小时。”她说：“闲着也闲着了。”我说：“我这个ฐ人不喜欢当官，对权力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说：“当老百姓的总是多数。”我把自己担忧的事说出来，对她都不是个ฐ问题，我索性说：“真的到เ那天呢，别人都要搞个车队去接亲，还要花车，再摆几十桌，我们就算了。”她说：“你说算了就算了，你买一套红衣服给我穿，我要你买的。”我说：“这么说就没有障碍了，你今晚别回去算了，反正现在新า娘子一百个有九十九个ฐ是旧ງ娘子，我们也不能免俗。”她说：“那不行，我就愿意做那ว百分之一。”我说：“昨天我填登记表，在职务那一栏填了科员，括号，享受科级待遇，在婚否那一栏填了未婚，括号，享受已婚待遇。”她抿着嘴笑，连连摇头，表示ิ不信。那ว天去登记了，她说：“我这一辈子就归你了，你不变心就好。”她催我去买红衣服，我们就上街去了。她还舍不得买太好的，我觉得太委屈了她，一辈子也没让她当一天的主ว角。我说：“我现在只有这么大的能ม力，欠了你的，有一天我会还你的，你相信我。”我说着不知为ฦ什么直想哭，眼泪都流了下来。她掏出手绢帮我擦泪说：“怎么เ了你怎么了呢？这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说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用衣袖遮了眼，跑到เ一个角落对着墙壁呜呜地哭，一边说：“哭什么เ，哭什么，要高兴才对，其实我心里很高兴，很高兴的。”
刘主任回来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健康状况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也是丁小槐的一块心病。我想看看丁小槐再怎么摆谱，又怎么เ转弯。刘主任上班的那天，丁小槐就把脸色变了，透着亲热叫我“大为ฦ兄”。我不得不佩服他如此善变，一眨眼动夫，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变了，连过渡的过程都不需要。我还替他设想着难堪，他自己้却一点不难堪，真的不能不佩服他修养有素า，是一块材料。说起来我这种设想本身就是可笑的，把人往好的方面想。我故意找了一两ä件事用请示的口气去问他，他马上说：“大为ฦ你去问刘ถ主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别ี拿火来烤我。”说着嘿嘿地笑。这天刘主任对我说：“小池，你来也两年了，感觉怎么样？”我说：“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เ样。”他说：“我不在你跟丁小槐是不是有那么เ一点点疙瘩?”我说：“疙瘩有时候也难免。他那个ฐ人，你知道的。”他叹口气说：“难免也是难免，但这么点事，你犯不着跟贾处长去说。”他欲吞欲吐地，最后说：“人事处下午可能会找你谈话。”我说：“莫不还要批评我？”他说：“批评倒也不会。”又笑笑说：“说不定对你还是一件好事。”下午人事处果然打了电话来，我就去了，在劳资科见了贾处长，他说：“你去人事科找印科长。”印科长给我倒茶说：“小池你坐，坐。”我说：“打电话叫我，总有点事吧。”他说：“坐下来慢慢说。事情嘛，当然还是有点。”他吞吞吐吐的，我知道没好事，有好事早就有人给我通气了。他说：“你到办公室这一年多，感觉怎么样？”我说：“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เ样。刘ถ主任那个人吧，挺好的。”他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看样子要把我放到เ哪个ฐ角落去，还要说是我自己้的意见，这些人真的会做工作啊！我有想法想当厅长当主ว任行吗？我说：“我有没有想法都等于零，主ว要是看组织上有没有想法。”他说：“那么动一动怎么样？中医学会的秘书小廖他刚调到广东去了，厅里要加强那ว里的力量，工ื作很重要啊！现在就是尹玉娥一个人顶在那里，也顶ะ不住了。你是学中医的，专业就对上口了。研究生嘛，技术型人才，可以在业务岗位上大展拳脚。厅里干部业务很强的不多，我们要充分利ำ用，哈哈！”在一个机关说你是技术型人才，就等于说你是一个工具，不配当领导。说你是人才，你还能有意见？软刀子不见血，杀伤力却不弱。我是个小人物，我不能说自己，要等着别人来说，说的权力在别ี人手里。说你是技术型人才你就是了，怎么着？我说：“厅里定下来了？”他说：“也可以这么เ说吧，组织上。”又说：“你这两年的工作，还是很不错的，的确不错，的确的确。”我说：“我可能犯什么错误了，希望组织上指出来。”他掩饰地笑一笑说：“谁这么说？我们不这么看，组织上不这么เ看。谁这么说了我们批评谁。”他开口闭口组织上组织上，谁是组织，组织又是谁?说来说去也只怪我多嘴了，惹人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就是组织上不高兴，但他永远不会说这是他的决定。组织上的决定，我到เ哪里诉委屈去?我说：“定下来了我也没什么说的了。”他马上抓住我的话说：“那就这样？下个ฐ星期，你去中ณ医学会上班。”说着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一两步。他根本不在乎ๆ我有什么เ想法，他送客了。我机械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接下来马厅长还说了些什么เ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闭了眼坐在那里，好像浑身都着了火，即将被烧为灰烬。散了会我机械地站起来，跟着别人往外走，我简直没有勇气回到办公室去，坐到那张桌子面前。刘ถ主任对我说：“小池你精神不太好，先回去休息一下，没关系。”刘主任的话更确证了这个事实，马厅长强烈暗示ิ着的人就是我，我就是那ว个有片面性的年轻人。可是这怎么可能，马厅长？前两ä天他那么เ和气地跟我说话，我还以为ฦ事情就那么过去了呢。好几天我心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怎么可能ม，马厅长？在我心中，马厅长毕竟是组织，不是马垂章。凭良心说出自己一种想法，即使不够全面吧，也不能说就犯了错误。也许，还是屈文琴说得对，人总是人啊！要一个ฐ人特别是大人物喜欢听意见，特别是触动了他的意见，那怎么可能ม？人总是人啊！我意识到เ自己้以前对世界的认识有着虚幻性，现在应该重新理解。设想谁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代表了全部ຖ的公正，那只是一种虚设。何况，人们又有什么เ理由要求他们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呢?我并不傻，我也可以学得很聪明，比丁小槐更聪明。我感到เ有一种力量要把自己้扭过去，扭成世界所需要的那种状态。我不应该是自己，也不能ม是自己้，我是那种被规定好了的状态。
小莫去的时候侧耳在门边听了一下，轻轻开了门出去，把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着，出去了就顺手把门拉上，不要我送。我回到窗前坐下，伸手到窗外摘了几片银杏叶在手中ณ搓揉着。大徐也好，小莫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也是凡人。凡人的原则就是明哲保身，这我理解。为ฦ了跟环境和平共处，他们真心话不敢说，却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愿说的话，自己想做的事还要精心设计了偷偷摸摸地做。他们在细节上有足够的聪明，但聪明的后面却是难以言说的大悲哀。什么เ东西竟有如此力量把人扭曲成这个ฐ样子？看来他们已经失去了被扭曲的感觉，因此也不再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在一种氛围中，不正常已๐被大家视为正常，人们对此习以为ฦ常，熟ງ视无睹，最可悲可叹的就是这样一种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大家可以把腰挺起来活得像个ฐ人？我悲观地想着恐怕还要几代人才行。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事实，没有几百年是扭不过来的，这是一笔精神遗产啊。这又是一种真相，被遮蔽得更深却意义更为ฦ重大的真相。我要找到เ适当的机会把这种真相说出来。我不能沉默，我的天职就是开口说话。
星期一去上班，丁小槐还沉着脸，我想：“沉着一张寡妇脸你给谁看呢？”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เ会有这么เ强烈的反应了。过了几天我主动对他说：“以后到宾馆搞材料还是你去算了，我住宾馆没住出什么味道，择床睡不着。”我看着那ว样花钱于心不忍，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丁小槐ຈ说：“你也用不着那么เ客气，该谁去还是谁去。”听他说话，真是吃了生狗屎了。
过了元旦丁小槐对我说：“明天要评优了，你有什么เ想法？”我说：“我才来半年，我能有什么เ想法？”他说：“我们办公室，总不能ม轮空吧？这不是哪个人评不评的问题，是我们大家这一年的工作能不能得到应有的评价的问题。”我想，他莫不是想评自己？可刘主ว任呢？我说：“我们争还是要争一下的，我没有资格，可刘主任……”他马上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了，与世无争，有古君子遗风，我们还到เ不了那ว种境界。我们当然还是首推刘ถ主任，他如果一定要谦虚，那我们也不能就放弃了，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说：“那ว样我们就把你推出去。”他有点腼腆地一笑说：“那怎么เ好意思？”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不要名额也给别的科室拿去了。”他说：“那ว就拜托你了。”
我豁出命来读了三个月的书，在十一月份参加了全省统考。从那ว以后父亲每天就坐在门坎上，望着乡邮员走上来的那条小路。虽然要一个星期才送一次信，他还是每天那ว么望着。消息传来，刘跃进和胡一兵都拿到通知书了，一个到เ武汉大学去学哲学，一个ฐ到เ复旦大学学新า闻。我简直没有勇气面对父亲那若有所询的眼光，垂了头恨不得夹到胯里去。父亲说：“就算没考上，那还能怪你吗？也可能是他们讲政治条件。”我心里想：“没考上明年还可以考，要讲政治条件我这一辈子就吹灯拔蜡了。”我强烈希望是自己้没考好，那ว样明年还有希望。没想到录取通知书最后还是来了，更想不到父亲就那ว么去了。
回到เ家一想，吵也没什么เ意思。还没吵出个名堂，文就下来了，还会下得更快，结果只能是自取羞辱。人被套住了就没有个说法不被套住的，这就是世界ศ。我对董柳说没有房子，还要等，没告诉她自己้今天的遭遇，没有勇气说。董柳失望地低下头，好久没做声。到เ晚上董柳知道了丁小槐搬家的事，当作了新闻告诉我。我装ณ作刚听到เ说：“是吗，是吗？”她说：“他凭什么เ跑到เ你前面，你还是研究生呢。”我说：“人的手有长短。”她要我去质问行政科，我含糊着答应了。后来她再没追问这件事，我在心里感激着她的宽容。岳母来的前一天，我把房间整理了一下，把家具尽量挤着放，又把一些东西垒起来，在门边腾出了一小块地方，塞进一张单人床，两ä张床之间用一道布幔隔开。董柳说：“还真挤下了一张床！”我说：“你妈妈肯定要骂我的。”她说：“她不会的，她又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在乡下一辈子都苦过来了，还怕这点苦？”我不做声，拍一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