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黑压压坐着根多人,白天难得开的灯也亮着。她止住自己一颗快蹦跳出来的心,在众人间巡ำ梭。
秀子在黄家的地位更是卑微,众族人对她不理不睬。每每妯娌谈笑时,只要秀子一出现,气氛就变得僵硬不悦。
这有什么!人家杂货行的老二,才十五岁,骨灰都送回来了。”守业说:“现在不但男ç人征,连女人也召集了,搞不好哪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去呀!”
在物质的缺乏及精神的折磨之外,还要忍受不时的防空警报。
今天是昭云出嫁的日子,因为日本强征国防献金,不太敢铺张浪费,比起宽慧当年的婚礼,自是逊色不少。
初ม春的茶是上品,制ๆ出的茶叶香醇馥郁。清晨尚有寒意,雾重露未散时,就要开始工作了。
午后是休息时间,店内十分安静。几个伙计打着盹,大伯母春英在柜台后面切药材。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舅公还有一个台湾太太,曾在战争中痴心等他。战后得知他另娶ດ,伤心得以绝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要买什么叫下人去就可以了。”他说。
我想自己去。”她坚持着。
这个ฐ时候你还四处招摇?你不顾ุ面子,也要为家里其它的人想呀!”永业脸色很糟:“我们都够难堪了!”
惜梅本想再驳,但怕父女会因此大吵起来,当众出丑,只好忍着忽气又回到เ房里。
她再一次降服了,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难挨多了。
坐在窗前不知呆多久,淑真走进来说:“惜梅,大稻埕的邱家二少爷说要见你。你阿爸想他是哲彦的好朋友,不知道又要啰啰唆唆什么เ,所以把他挡在外面。”
我要见他!”惜梅立刻说。
她正愁满腔郁闷没处,他刚好自己้送上门来!
这个邱纪仁脸皮可具厚,做了亏心事,还敢大剌刺地现身,她倒要看看他怎么เ自圆其说?!
不管淑真的反对,惜梅把装ณ信的荷包放入圆裙ำ的口袋里,就来到大厅。
纪仁一看到她马上就站起来,脸上满是关切的表情。
惜梅百味陈杂,心中ณ千万怨恨咒骂,及见了他本人,又生出她自己也不懂ฦ的心酸难过来。
惜梅,你还好吗?”纪仁走近一步说。
还好。”她抑制ๆ着情绪转向父亲说:“我有些话必须和邱แ先生单独谈谈。”
他是哲彦的朋友,有什么好谈的?”永业反对。
今天您不让我谈,明天我还是会去找他。”她一脸倔强说。
永业瞪了女儿一会,才无奈地说:“随便你,反正你名声也不会更坏了!”
她引纪仁到隔壁的小帐房,一关上门,他就急急说:“惜梅,你并不好对不对?我听你父母的口气,他们似乎ๆ不太谅解你。”
他们只是太关心我了,不像有些人是虚情假意看笑话。”她故意看他额头一眼,果真有小小的新疤,她冷冷地说:“我父母骂我是为我好;你呢?你和哲彦打架又是为什么เ?”
哲彦说了?”他有些尴尬说:“我当时是气极了,想你为他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可以辜负你?然后又想到你可能会受到เ的伤害,就忍不住揍他的冲动了!”
我一点也不感激,因为ฦ我根本不需要你这惺惺作态的假慈悲。我不知道你又在耍什么เ花招,但我不会领情的。”她带着怒气说。
我这么做不是要你来领情,也绝非假慈悲或耍花招。”他讶异于她尖锐的谩骂,但仍很有耐心说:“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哲彦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也难怪你会伤心、愤怒。此刻天下的男人在你眼里,大概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吧!”
我没有怪哲彦,更不会无聊到去怪天下男ç人!”她讨厌他的口气,说:“我只是恨你。没有你,这整件事也不会扰得那ว么不堪,你竟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纪仁一脸震惊与不信,他瞪着她良久才说:“你不怪哲彦,竟然恨我……。”我真被你搞胡涂ิ了!你是责怪我没有及时联络到哲彦,阻止那ว场婚礼?你认为我应该要负全部ຖ的责任吗?
你要负的责任何止这些!”她一字一句控诉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认为ฦ我配不上哲彦!因为第一次见面我推你、烫你,你就认为我不是自爱自重的女人,以后又好几次戏弄我、欺负我。现在哲彦娶ດ了别ี的女人,你应该额称庆才对,何必演一场打架的戏让人觉得可笑呢?!”
你认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轻视、戏弄、欺负?!”他脸色一下刷็白,愤怒地说。
不然还有什么?哲彦是你的好朋友,一向敬仰你,你的意见必会影响他。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会轻信我心意不专,毫不犹豫另娶ດ别ี人,能说与你无关吗?”
她也厉声说,不让自己示弱。
他的脸这下变得铁ກ青,并且向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我没想到你把我邱纪仁看成是奸诈无耻之徒!我誓,对于哲彦能够娶你,我向来只有钦羡尊重的份,从没有在他面前说出任何一句挑拨的话。”他激动地说:“三心二意的是哲彦,始乱ກ终弃的也是哲彦,你为什么不去恨他?难道说你爱他爱到舍不得苛责,拿我来做替罪羔羊吗?”
他不曾对惜梅那么凶恶过,她觉得肩膀几乎被压碎的疼痛。她一面挣扎一面说:“钦๔羡尊重?你根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你对我说话大胆无礼,举止也是轻浮随便。你始终没有把我当成哲彦的未婚妻,否则ท不会连‘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也不懂!”
他的手猛然放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瞪着她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你,为什么还和我像朋友一样散步喝咖啡?我一直以为你也很享受我们之间‘大胆无礼’和‘轻浮ด随便’的相处方式呢!”
啪”的一声,纪仁的左颊๐上清晰地印着五条手指痕。惜梅的手掌隐隐作痛,但不及她心里的害怕,她这一生从未打过人,纪仁大概也没有被人打过吧!
在他们所受的日本教育里,只有男ç人打女人,没有女人打男人的道理。
纪仁眼透寒光,向前一步像要反击。她趁他尚未动作之前,拿出荷包的信,颤抖地说:“你……你总算承认你看不起我,如今也轻侮到极点了。还有……还有这些信、这张书签,你假借哲彦的名,胡乱ກ写了一堆无聊之至,令人呕心的相思词、相思句,还真污唇了台湾的相思树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ว是我写的?”他停下来,努力地克制自己้说。
天底下没有瞒不住的事。”她冷笑一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ฦ。”
你知道是我写的之后,就只觉得无聊之ใ至和令人作呕吗?”他继续问,丝毫不理会她的嘲讽。
她有些心虚,但她总不能说她一向视这些信签为宝贝,连当他的面,也不忍动手撕毁吧!
不然我还会有什么感觉?”她反问。
他不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底毛,把脸转向别处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哲彦为什么娶宛青了,因为ฦ宛青是真的爱他。”他语调寒得像冰:“而你,你不爱哲彦,不爱任何人,你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
在她还来不及辩驳时,他已大步跨出帐房,而且连四封信和书签都带走!
那是我的……。”
她人追到大厅的边门,声音梗在喉中ณ,见纪仁从容地和父亲道别,走到大街上,她竟无法再动弹一步。
他怎么เ把伴她五年的东西都抢去了呢,要毁也应该她来毁,如今连将碎片丢â到他脸上的机会都没有了!
本是要好好臭骂他一顿,听他惭愧忏悔,没料到เ却被他奚落教训回来。他这人实在滑溜得像泥鳅,要羞他反招了一身的气!
他竟说她不懂得爱情?他这到เ处留情的人还敢这样大言不惭,也太可恶了。
明明是他理亏,为ฦ什么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激愤状。她忽然觉得好迷惑,内心的愁思也愈来愈化不开了。
她怎么会和这种男ç人扯上关系,又为ฦ他有数不尽的烦恼呢?难不成上辈子欠了哲彦,也欠了他的?
唉!她的心好沉好重,满怀的空虚和失落,又有谁能ม解呢?
十二月上旬,惜梅不顾家人的反对,拎了一只皮箱,就往县内一个叫平寮的乡间去当小学代课老师。
这份工ื作是她高女时代的好朋友惠美介绍的。
惠美六年前嫁给一位小学老师,夫妻两人就在这地势偏远的地方住了下来,一家两口变四口,生活非常和乐่。
事情说来也真凑巧,惜梅离开黄家一星期后,惠美回秀里探亲,耳朵立即灌满有关哲彦变心再娶的事。
她只停留一餐饭,就入城探望惜梅,成为惜梅回娘家后的第二个ฐ访客。
我心里真为你不值。”惠美十分难过的说:“想当年我们这些同窗,多羡慕你和黄哲彦。如今这种结果,恐怕很多人都难以接受呀!”
可不是。那ว时候你们都把我比成苦守寒寨的王宝钏ั,没想到他果真带回了代战公主ว。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享齐人之福了。”惜梅微微一笑说。
你好象很看得开,不像外面传的那ว么凄惨。”惠美仔细看她说。
我本身还好,看不开的是我的家人。”惜梅说:“有时我真想化成一阵烟消เ失不见,免得大家跟着我受苦。”
这倒有办法。”惠美灵机一动说:“我先生的学校正缺老师,连我都去代课,你何不来帮忙呢?”
这对惜梅不啻天赐良机,她既可远离这一切是非,也可以心有所托。
平寮的淳美安宁,确实治疗了她心灵上的创伤。白天她沉浸ฤ在孩子童稚的笑声里,夜里就到校长家学国语,并补充汉文的知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种教学相长的方แ式让惜梅很有成就感,几乎要以教书为终身的职志。
生活稍安定以后,惠美就担任起媒人,帮她和其它单身男老师拉红线,她总是断ษ然拒绝。
还在想那个负心绝情的黄哲彦吗?”惠美老爱问。
哲彦?事实上,她已经很轻易地把他丢â到脑后,像个不相干的人了。
这些天她冷静地回忆往日种种,她果真不曾爱过哲彦,两人之ใ间最多只有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
纪仁说的没有错,她真是不懂什么เ叫爱情。
若是爱情,就会有忠贞,哲彦不会对宛青产生感情,她也不会禁不住纪仁的诱惑。
与哲彦相识二十年也不如纪仁这七年在她生命中投映的轨迹深。
纪仁为什么有那么เ大的魅力呢?他的身影日夜在她脑中ณ翻扰,调侃的、愤怒的、冷酷的、关注的、试探的、轻浮的……,常惹得她平白无故地又哭又笑。
若她告诉惠美,她内心所怒所想的不是哲彦,而是另一个男人时,惠美大概ฐ会觉得她是个ฐ很不正常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