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川随著郭谏臣往南门逃逸，原本宁静的北京城因为这场突的火灾，人声鼎沸有如白昼，也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画。
怀川跨坐在马背上策马奔驰，离开淳安几里路了，心里还不停地念著这几句词。任之峻不愧是松江府的名才子，出口便成章，即使相逢不相识，那短暂的交会，也有这自肺腑之语。
汶河绵长，可入黄河，再出大海ร，大木板可是此去茫茫，汶城是它人平地後的第一站。
观音本为佛教菩萨之名，但在明朝，已被民间用来统称美丽ษ的女子。
日影的移动让采眉惊觉自己由早ຉ膳後就坐在这里，已经一个ฐ上午了，以前的这个时辰，她会和小姑摘菜、汲水，陪婆婆闲聊天，总之ใ，在屋内庭院有许多杂事够她四处忙碌，而非坐守於此。
但狄岸来了之ใ後，一切都不同了。
别说粗活他会抢著做，就连婆婆也爱在他左右，於是，除了采眉的寝屋外，他几乎ๆ无所不在，身影处处。
就一个寡妇而言，家中多了个陌生男ç人，著实有诸多不便。不许对视、不许交谈，无时无刻๑存在著无形的忌讳，一有响声她就得躲开，最後竟给关到这织布房里来。
她有些明白大姑姑为何要深居贞姜楼，二十多年不踏出一步了。因为ฦ举止可以约制，意念却难管束，一飞就抓不回来；为免有意无意的流言，断绝尘俗是最乾脆ะ的做法。
当然，她相信凭自己的端静，绝对不会为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狄岸而乱ກ了心思，但他又带著奇特的影响力……
屋外有笑声传来，极开心的，尤其是巧ู倩，如铃音朗朗，甚至含著几分轻浮ด。自从家变以来，采眉不曾见她那麽快乐过，有时她黏著秋岸，竟忘记女孩该有的分寸，弄得她这个ฐ做嫂嫂的不知该如何提醒才好。
又是一阵呵呵的开怀大笑。
采眉忍不住走到窗边向外看，竟见狄岸和巧倩贴身站著，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撑著她的腕，而巧倩的绢裙还反摺上来，露出里面的棉裤。
更过分的是，他们手中ณ同握的是放在采眉房内，她一直悉心卫护的流空剑，她死去丈夫的遗物!ำ
那ว狄岸就如此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要欺她们寡妇之家吗?但偏偏婆婆也满脸笑容，因为她看不到，只由á耳朵听，丝毫不查任何逾礼ึ的举动。
而在一旁堆薪柴的夏万也笑咪咪的，似乎ๆ不以为杵。
采眉轻皱眉头，等著狄岸放开小姑，但他没有，还用另一手环过巧ู倩的左臂说：流空剑本身就传著好几套剑法，这『畏畏ั流空，星月驰驰』就是一句口诀。
我知道!巧倩对他甜甜一笑，『畏ั畏流空』是阳刚的日剑，代表正义；『星月驰驰』是阴柔的夜剑，代表节操，它们相辅相持，互为依恃。
没错，日剑分『流云』和『碧空』两ä套，夜剑分『晓星』和『寒月』两种，可以一起学，也可以分开学。狄岸双手轻扬，剑在天空中划下点点锋芒。
女子适合练夜剑，我教你的正是『晓星』。
巧倩随著他的身影及手势，两人更形亲密。
这时，卢氏说话了，狄岸呀!你对流空剑的了解并不少於怀川ษ，怎麽印心师父没把剑传给你呢?
呃……怀川一向学得比我好。狄岸表情怪怪地说。
娘，我们不如把『流空剑』送给狄大哥，好吗?巧倩终於放掉剑，兴致勃勃地对母亲提议。
采眉的怒气陡地升到เ胸口。这男子原就来得突然诡异，不但打扰了她们平静的生活，如今竟还要拿走剑，莫非这是他真正的目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走了出来说：流空剑怎么能ม送人呢?它代表的是正义和公道的大无畏，是我们夏家的精神，得永远留แ在夏家的!ำ
怀川转头看她，那么เ年轻秀丽ษ，却又严å肃冷漠的一张脸!ำ过去几日，她真的做到该有的贤淑典范，远远地保持著距离，把他当成会咬人的狗一般。
这就是她要当的烈女吗?怀川若不是她丈夫，一定只有尊重；但实为她的丈夫，就有一种蠢蠢欲动念头，想逗逗她，看她是否如表面上的一心一意和不苟言笑。
嫂嫂，剑挂在墙上多可惜呀!我们把它送给狄大哥，才能伸张正义与公道，名剑方แ有用武之地嘛!ำ巧倩说。
因为ฦ是名剑，才要更加小心，若随便落入不明之士手上，岂不成了为ฦ非作歹的器物?如此一来，不但毁了这把剑，也毁了夏家的一世英名。采眉说这些话时，看都没看怀川一下。
怀川ษ扬扬眉，以为她拘谨守礼，没想到一开口竟是犀利不饶人。看她绞著帕子的手，可以感觉到เ她的愤怒，毕竟她还年轻，不能完全做死了心的木头人吧?
狄大哥不是不明之士，他是怀川大哥的朋友……巧倩急急地说，恨不得能ม道出真相。
嫂子说得很对，我是有些来路不明。怀川自嘲完後又说：不过，有剑不练也真浪费，流空剑既ຂ有阴柔招式，不如让你们姑嫂来学，既可防身，也可传承。
好主意!巧倩雀跃地说。
如果狄岸愿意教就太好了!ำ卢氏点头说：依夏家的家风，并不反对女孩子学点防卫武功。
采眉有些措手不及，她虽非缠足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可也没想过要舞刀弄剑，成为公孙大娘一派的女子。
在这乱世，有点功夫是比较安全。怀川ษ带著笑说：若大家不反对，那就巧倩学『晓星』，大嫂习『寒月』吧!
为什么，我觉得『寒月』好玩多了。巧倩说。
依个ฐ人性情不同，你是活泼纯真，如曦晓之星辰，大嫂……呃!较淡漠寡情!ำ如寒江之孤月。怀川笑得更大声了。
他根本是在骂人嘛!ำ她说他来路不明，他就说她淡漠寡情。采眉正想表明她死也不学剑的念头时，怀川ษ已๐闪到她身後，用一手环住她，并扶剑入她掌中，两人成半月的姿势。
因寒而露冷为霜，霜白遍地，寒气又复而侵人。随著怀川的话，他们以剑尖在地上划了一圈又一圈的圆。
由外人看来，那ว像是一场渡塘的鹤舞，但采眉却觉得自己忽冷又忽热，男ç人的怀抱和气息她从未接触过，更别ี提那握著她的粗厚手掌，在在都是冲击。她感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几番๘想脱逃，然而，他的缠绕是这麽得紧ู，让她一点控制ๆ的机会都没有!
放开我!快旋转中ณ，采眉终能说话，并得了空踢到他的膝盖。这一踢，几乎费了她吃奶的力气，或许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至少令他乱ກ了阵脚，圈圈才停下来。
采眉觉得狼狈极了，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尴尬气愤过，一种被轻薄的感觉频频朝她袭来，若是大姑姑，恐怕要气得自断ษ四肢了吧!ำ
她喘着气，惊看夏万和巧倩都没有谴责或认为不妥的脸色，相反的，他们还一脸的有趣。卢氏不用说，因为喜欢狄岸，所以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赞赏。
而那该死的狄岸更笑达眼底的说：大嫂的悟性和反应皆快，有习武的天分。
大概是太生气了，采眉再也顾ุ不得淑女之姿，一把抢过流空剑走向卢氏说：娘，我为ฦ怀川守节，讲的是清静，绝不练什麽晓星或寒月。而剑是怀川留แ下的，可惜也好、浪费也好，我也要守著，才不枉他的一场牺牲。
巧ู倩想说什麽，怀川ษ连忙阻止，声音转为歉疚地说：大嫂说得没错，是狄岸失礼了，若有冒犯之处，请见谅。
唉!我这瞎眼老太婆也不知你们在闹些什麽。卢氏摇摇头说：采眉是夏家的好媳妇，一切都由她做主，练武和剑的事就听她的。至於狄岸，也是一番好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善意，也很久ื没这麽开怀了。
真诚和善意?经过方才的种种，采眉已经不确定了。
最初，来者是客，虽然行迹可疑ທ，但见他讨好卢氏的孺慕姿态，还颇็像性情中人。但几天下来，他有些反客为主ว的迹象，夏万对他百般恭敬，巧倩更和他行仪不拘，今日，他又籍习武之ใ名侵犯到เ她……
采眉紧ู握著剑，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大姑姑说的，她当初就该请他走，才不会烦恼无穷。
怀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出差错了!ำ
他实在不该去惹采眉，只是一切太荒谬了，他有母不能认、有亲不能ม奉，内心的压力非笔墨能形容，而采眉更是荒谬中的一部ຖ分，夫在身旁，她却必须ี有模有样的守节，人都不在了，以娇็美青春葬一把剑，又有何意义?
正如他对王世贞说的，可怜的女人……他又何苦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掀起涟漪，不但动口，还动手呢?
狄岸走了，已๐走了半个ฐ月。
而他暂居的二十多天，几乎ๆ成了采眉生活中最大的试炼，尤其是在和他那ว场剑舞寒月的风波後，更成心结。
她总远远地就能ม感觉到他，特别是他的声音，像某种呼唤。她心的紊乱ກ，全因狄岸是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年轻男子吗?
以前母亲曾说过，未婚女子不该随便见男人，甚至连未婚夫也不例外，因为ฦ意不定，就容易著魔，采眉不相信，还断言守贞和守节都不难。
这些日子她却问自己，她该不该割耳、割鼻、断以绝欲念?而狄岸碰过她的手，她又需不需剁指及截掌?
为何她的心老是不受管束，老是违反守贞、守节的原则呢?
有时，采眉又不觉得事情有她想的那麽严å重……总之，心上下起伏及矛盾，直到狄岸离开，才令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狄大哥在，我们就不会糊得这麽辛苦了。巧倩不舍狄岸，一天总要提他好几回，和采眉的想法正好相反。
采眉裁著厚窗纸。入冬了，卢氏咳得愈加厉害，吹不得一点风，她们姑嫂为糊窗纸，已๐经忙了好几天。
我好想狄大哥，希望他能ม回来过年。巧倩又说。
他自己有家，怎麽会来我们这里过年呢?采眉提醒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呃!他……他是孤儿，没家的。巧倩立刻说。
卢氏由床上坐起来，咳了一会儿，采眉立刻๑侍奉汤药。
娘，你很喜欢狄岸，是不是?巧ู倩偏还要讲。
喜欢呀!他老让我想起你大哥。卢氏回答。
巧倩实在有股冲动想说出一切，但常常话都在嘴边了，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今天母亲都讲得那ว麽白了，何不乾ດ脆承认?
她吞了香口水，才要出声，卢氏又说：可他毕竟不是怀川，怀川是极坦率的孩子，人聪明却也单纯，但这个狄岸却爱藏心事，城府颇็深，特别ี还留了个ฐ胡子，就让人有几分距离感，真要亲近也不容易。
卢氏记得的是家变前尚不知天高地厚的怀川，因为她没想到怀川ษ能活著，就估计不到他在生死存亡间，个性会有某种程度的成长及改变，有时甚至会判若两ä人。
还是娘对人比较了解。采眉赞同地说：狄公子行踪神秘，又和我们非亲非故的，留แ下他，对我们目前的情况而言并没有好处。
不!狄岸一点也不行踪神秘，他是反严嵩的志士，特别到这海ร岸来收集严å家勾结倭寇的罪证。巧倩不愿采眉对怀川有不好的印象，因此说：而且，他也不是非亲非故，他其实……
这时，夏万站在门口，手里端著刚ธ烧好的火盆，还故意咳一声说：情姑娘，狄公子的身分和任务可不能随便说，这倭寇事人人闻之丧胆，千万别ี让老夫人和三姑娘担心受怕。
巧ู倩想起大哥的千叮咛、万交代，才乖๔乖的闭上嘴。
巧倩，想想你嫂子的话也没有错。狄大哥人虽好，但毕竟不是亲人，很多事必须有分寸，我眼睛盲了，但心并不瞎，知道你将狄岸当成怀川，难免会松懈男ç女之防，有时就忘了形，我因为看你开心，也不忍打断ษ你的兴头。卢氏继续说：但你十八岁了，明年就要做杜家媳妇，我还是非管不可。你嫂嫂饱读诗书，谨守三从四德，是你的好榜ึ样，你凡事要多听她的，我才放心。
巧倩有满腹的委屈，对亲哥哥表达兄妹感情还被视为不端庄，真是百口莫辩，却也只能ม闷闷地在一旁听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