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是家奴，认得韩氏的，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胸前染了一片血迹，不敢多看，拔腿就跑到了前边，气喘吁吁道：“三老爷，您快去后面看看吧，二夫人过来了。”
原来这个少女，就是国公府上的二姑娘韩秋露，她和程微同龄，生母乃是韩四老爷年轻时养在外头的外室，据说是青楼出身，当初老夫人死活拦着没让进门，也因此，这位二姑娘一贯低调沉默，在国公府中ณ好似隐形人，此时听和舒这么说，并不抬头，低声道：“也不知微表姐睡了没？”
那声音冷笑：“没什么เ意思，只是你精神本就在崩溃的边缘，最怕急怒，还是老实点好。”
只要一想到韩止这么说，程微就恨得牙痒痒。
“三妹——”韩秋华暗恼韩秋梦唯恐天下不乱ກ的性子，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负责整理书房的书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喊道：“世子——”
在卫国公府，韩止身为世子，性子算是稳当的，韩平和韩屹兄弟俩话都不多，唯有小堂弟韩羽性子活泼些，也并不出格。
“表公子，婢子该给姑娘翻身了。”欢颜不知何时进来，一脸平静地道。
“摔了一跤？程微自打年初，脑袋是不是糊涂了，摔跤都能把自己摔得昏迷不醒了？”少年面沉似水，很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听到熟悉亲近的声音，程微略略定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眸，一声“微表姐”还没吐出，就见一脸悲悯的韩秋华忽然换成了一副决绝表情，头一低，向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一头撞在了厅堂楹柱上。血花四溅，像是盛开了一地的山茶花，韩秋华躺在血泊里，洁白的额头多出一个ฐ血洞，鲜ຒ血很快就模糊了她年轻的容颜。
二人跪成一排争相认错，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一方面悬心程微的安危，另一方面窝火宝贝外孙女受了伤，还找不到个ฐ可以发作的对象。毕竟她再偏心，也不可能因为两个孩子的无心之失就重重责罚，更何况，其中一个ฐ还是她本就疼爱的嫡长孙。
这位面容普通的少年，是程微小舅的长子，卫国公府孙辈中排行第二的韩平。
程微一下子捂住了嘴，才克制住尖叫的冲动，随后掉过头去瞧那男子。
韩止那些话，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程微想，她今生今世是忘不了了。
“程瑶！”
微表妹总是这样孩子气，做什么事都由á着自己心意，喜欢一个人也好，讨厌一个人也好，永远是那么直来直往，不曾想过这喜欢或讨厌，是否给别人带来了不便和难堪。
拦下后，老太太摆了好几天脸色，见缝插针就要把提亲的事重提一遍，连带着母亲和他一起好几个月夹着尾巴做人，话都不敢乱说，生怕哪句话哪个词儿又让祖母想起这一茬来。
韩秋华忍不住追问：“陈家妹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而程微，在这样难堪而漫长的沉默中，死死咬着唇盯着韩止的眼睛，执意想得到一个答案。
“怎么了？”容昕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邪ิ气。
“噢，我看老夫人她们叫了韩止说话，就先带他们过来了。大表姐你是知道的，不说别人，就是我母亲，一旦唠叨起来，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韩秋华揉了揉太阳穴，不再看三姑娘韩秋梦，走上前对陈灵芸赔罪道：“陈家妹妹勿怪，都是我招待不周，才出了这种纰漏——”
眼前是一座两层木质小楼，朴拙雅趣，又有一长廊与之相连。廊下石桌有圆有方แ，铺了一水的月华素面锦布，其上摆满了各式糕点坚果；石凳长短不一，错落有致，俱是铺着厚厚的喜上眉梢妆花棉垫；每隔半丈有余，就有一个侍女立在廊柱旁听候吩咐，另有专门留意着火盆以便及时添加炭火的小婢。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小姑娘们，气氛陡然一松。
二姐也这样说，看来她果真看错了呢。
“两位表妹没事吧？”
陈灵芸诧异挑眉，冲程彤眨眼问道：“今儿个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么เ事是我不知道的？”
一直安安静静的程微猛然睁开眼：“我不用脂ฦ米分！”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
一听她挑拨，程微挑眉冷喝：“爱哭鬼，再嚼舌，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她想，这妖孽一定是极邪恶的，听它都说了什么เ话，去痘印的法子，它有；美白细腻肌肤的法子，它有；甚至连令睫毛变长的法子，它也有！
“啊！”程玉显然吓住了，茫然看向廖氏，“母亲，三姐瞎了么？那怎么เ办？”
蒙着双眼，程微看不到程玉的表情，却能听出话中ณ的关切，她忽然有些后悔，刚ธ要告诉小堂妹是在开玩笑，就听韩氏斥道：“程微，你魔障了吗，满口的胡言乱语，竟然发疯发到你堂妹头上来了！”
程微一颗心忽然冷了下去，冻住了悔意和所有情绪，仿佛是灵魂骤然抽离身体的木偶，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留给韩氏。
韩氏斥责出口，同样有些后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来对次女的否定和怨怼，让她对这个ฐ女儿的容忍度低得可怜，往往是不该爆发的脾气，发出去后才心生悔意，然后看着次女不肯低头的样子，更加气怒。
于是，看着面无表情的程微，韩氏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儿，你二姐带了礼物来看你，却连人都没见着，你又犯什么牛心左性呢？程微，莫非你生来就是给我添堵的？”
“二嫂——”三太太冯氏听韩氏说得越发难听，忍不住喊了一声。
廖氏同样劝道：“二弟妹，孩子还病着呢。”
程微只觉心头一片冰冷，无比平静地问道：“那您当初怎么不把我按恭桶里呢？其实，您一直觉得，当初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是哥哥就好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感谢大伯娘、三婶还有五妹来看我，现在已经瞧见了，我累了，想歇着了。”程微说完躺了下来。
“程微——”
“出去！”程微猛然坐起来，不顾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以头撞床柱，“是不是我去死就能解脱了，是不是！”
离着程微不远的三太太冯氏一把抱住程微：“微儿，你冷静点——”
“你们出去，出去！欢颜，你送她们出去！”
欢颜冲过来：“夫人，我来照顾姑娘，请你们出去吧。”
“二嫂，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别再刺激微儿了。”冯氏看着程微绝望疯狂的样子心中不忍又惊惧，与廖氏一起把韩氏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程微命欢颜退下，一方แ黑暗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这才颓๙丧地靠着床围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看到那些，把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说到เ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子，厉声道：“你出来，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