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是这空架子的伯府上，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天青色的竹纹棉帘掀起，披了月白斗篷的程微目光紧ู盯着大门口的方向，急慌慌往下跳去，而他目光越过去，不自觉落在了紧随其后的那抹淡米分色倩影上。
那脚๐步声稳稳的，仿佛每一步都丈量过，从容不迫，落到地面上又轻轻的，像鹅毛从程微心尖上一掠而过，让她不由自主的欢喜又紧张起来。
程微最是不愿见这位小霸王的，趁机往一旁挪了挪，躲在了程瑶身后。
“不必多说，送三姑娘回去！”韩秋华半点没有松口，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她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问道：“那雅表姐和瑶表妹呢？”
与正式加冠不同，这种只流行于京城一带的小成年礼，不成文的规矩，就算是关系亲近的女孩儿，也不好去看的。
程微咬了咬唇。
一声惊呼响起，把人们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韩氏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小巧马车，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辆大些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就听细碎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声音响起：“二舅母，我来迟了，您可别恼。”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儿居然被历来视为勋贵中另类的怀仁伯府嫌弃了，这还了得，定是那怀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无珠！这种有眼无珠的人家，她宝贝女儿怎么能嫁！
母亲对她一直是冷淡的，自从生日宴上闹出笑话后，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责。可她未曾想到，原来当一个人嫌弃另一个人时，哪怕只是涂ิ个脂米分，也是错的，
八岁的程微，望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那对孪生姐弟，只觉身在梦中，茫然望向母亲，只收到母亲冰冷绝望的目光。
恰巧那声音又响起：“再擦下去，你那满脸痘印子又露出来了，我早ຉ说了，只要你听我的，放点血，别说是你这痘印，还有这张黑脸，就是碗口大的疤也能让它光滑如初——”
十六岁的少年曾无数次地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เ，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或者调戏良家妇女了？
他就只是对微表妹没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段时间，韩止最怕别人提到两个人，一个是程微，一个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认真地想过，非要选一个最怕的，毫无疑问是祖母！
“我这就去。”韩止站起来，似乎ๆ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着点儿。”韩秋华笑眯眯道。
韩止走得飞快，到了门口却心有所感地回头，恰与一道视线不经意地撞上。
程瑶似是受了惊吓般，慌乱别开了眼睛。
韩止就站在那里定定瞧着，隐约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时露出的通红耳朵，小巧精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ม看清那上面柔软可爱的绒毛，让他的心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
韩止辨不清忽然涌上来的灼热是入腹的白酒，还是他本来的心情，握着微汗的手心，忘了迈开脚步。
正在这时，听到了欢快的笑声：“落到程瑶手上了，落到เ程瑶手上了！”
热闹的声音响起：“瑶表姐，你是饮酒，还是作诗呀？”
“我选作诗好了。”程瑶站起来，永远是那样自信从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上好紫ใ毫笔，左ุ手揽袖，右手悬腕，一个个秀雅小字跃然纸上。
而围在旁边的人已๐经忍不住念起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韩止听到เ这首咏梅诗，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瑶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抬脚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万里春……”陶心怡又把整首诗喃喃念了一遍，整个人已๐是有些痴了，好一会儿，望着程瑶的眼神闪闪发亮，“程瑶，你这首小诗简直是绝了。”
她边说边激动的走了数步，望向窗外的飞雪白梅：“这林子名听雪，却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确实是好诗。”接口的是陶心怡的兄长陶跃然。
陶跃然比陶心怡长两ä岁，先前一直在嘉阳读书，这次来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顾先生门下，不曾想顾先生带着弟子出了远门，至今未归。
而随顾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跃然击掌赞道：“特别ี是最后两ä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万里春”，无疑是对先前行事的最佳诠释。
虽为ฦ他人牺牲，依然无怨无言。
陶跃然自幼苦读，不像妹妹常来卫国公府小住，对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ງ悉，偶有交集都是客气有礼的，可这时，却忘了那些束缚，目光灼灼望着程瑶，由á衷赞道：“有妹如此，难怪程家二哥能够拜在顾先生门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飞他一眼，“什么呀，人家程瑶本来就是京城第一才女，这又和别人有什么เ相干了？”
短短时间作出惊艳诗作的程瑶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心怡，你这意思，是说我二哥无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没那ว么说——”
收到เ程瑶揶揄的目光，那个ฐ如青松修竹般的男ç子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由耳根微红，不敢吭声了。
那个人，就是这么被人提起，她多听一次，都觉得欢喜。
而程瑶，总是最懂ฦ她的。
其实，以前陶心怡和程瑶关系并不这么好。
自古文人相轻，放到女子身上，同样如是。
陶心怡自幼饱读诗书，在当地颇有才名，谁知每次来姑母家小住，总会时不时听人提起怀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并无交集也就罢了，偏偏程瑶算是国公府上的表小姐，常来常往，二人哪有不打交道的。
原本陶心怡对程瑶是有些小心结的，二人究竟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确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机缘巧合，程瑶与她分享了一个小秘密，而她，在那般情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从此，二人就渐渐亲近起来了。
程微显然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见陶心怡有些羞恼，笑道：“咱们继续吧。”
陶心怡嗔道：“还继续什么呀，有了你这首诗珠玉在前，恐怕都没人敢开口了。我瞧着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后出去了，咱们点心也吃了，酒也饮了，趁着天色尚早，干脆也去踏雪赏梅吧。”
这话得到众人响应，于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着伞，三三两ä两走出了木楼ä。
程微在一处木桩旁已经停了有一会儿，身后撑伞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个ฐ木头桩子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并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悄悄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
“雪已经小多了，站在这梅树下落不到เ身上多少，你不必撑着了，怪麻烦的。”程微忽然开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惊异，随后忙道：“姑娘，还是撑着吧，当心着了凉。”
程微皱了皱眉：“不会的，撑着伞我嫌气闷，你听吩咐就是了。”
侍女当下不敢多说，诺诺称是，收拢了伞退至不远处，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纳罕。
要说起来，在世子生辰宴上，能ม进木楼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说数一数二，却也是那些没见过场面的小丫ฑ鬟不能比的，这三表姑娘一皱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听了，实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轻松，侍女悄悄打量着程微，忽然觉得那有几分臃肿的背影可爱了起来。
而这时，程微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