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电大半年多来，杨登科的心情第一次这么舒畅。
聂小菊本来是想消解杨登科心头的郁闷的，不想这一招也失了灵，只得退而求其次，好言相慰，要杨登科不必过于在乎吴卫东。杨登科没吱声也没动弹，躺在聂小菊身边，像一只失去了知觉的冬眠的癞蛤蟆。聂小菊劝慰了一阵，见杨登科没有什么เ反应，搬过他的脑袋一瞧，他已是一脸的泪水。
又高又大的杨前进扛着麻袋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堵墙。嘴上还甜，先喊了聂小菊一声婶婶，又喊了杨登科一声叔叔，然后嘿嘿一笑，四下张望起来。聂小菊知道他是找搁麻袋的地方，因为地板太干净了，不好意思将脏兮兮的麻袋往地板上扔。聂小菊问是什么，杨前进说是西瓜，自家地里刚ธ出产的头批西瓜，味道挺不错的。聂小菊就让杨前进扛着西瓜去了阳台上。杨聂听见西瓜二字，作业也不做了，嚷着要吃西瓜，跟进了阳台。
这虽然是酸葡萄哲学，但道理还讲得过去。可现在倒好，连司机也当不成了，天天闲着，弄不好是会憋出毛病来的，聂小菊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杨登科才好。
来到楼ä前的平地里，杨登科脸上还紫着，怒气难消เ。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清楚今天到เ底出了什么เ偏差ๆ，自己刚ธ回局里，并没招谁惹谁，却走到เ哪都遭人冷眼。想想现在不高不低已๐是名正言顺的电大毕业生，好歹也算是科班出身了，在农业局里虽然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不像过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难道他们还有什么瞧不起自己้的？再往深里想又并不是这么回事。要知道自己以前是普通工人时，他们可不是这么เ个态度，无论在哪里碰着了，都会主ว动跟你打招呼，那热乎劲跟见了陈局长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这么得意着，杨登科回宿舍拿了早ຉ已清理好的几件生活用品，绕过宽阔的操场，沿着绿阴如盖的校园小道，向校门口从容走去。
离开侯家村时，杨登科曾动过把那ว八千元留下，托邻๑居转交给猴子的念头，可想想又有些不妥，还是放弃了。他怕猴子无法接受。猴子老婆活着时，你不借钱给他，他老婆死了，你送钱来了，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幸灾乐่祸ຖ？杨登科无奈，怪只怪自己้当初ม一念之ใ差ๆ，酿成这个ฐ后果。看来只得以后再找机会修复这份战友情了。
从侯家村回来后，杨登科觉得将八千元留แ在手头已经意义แ不大，立即找到钟鼎文，还那ว三千元给他。开始钟鼎文怎么也不肯接收，杨登科竟然怒不可遏了，鼓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像是要和钟็鼎文干架似的。钟็鼎文不知杨登科在哪里吃了火药，只好接了那钱。
另外五千元，杨登科晚上给了聂小菊。其实聂小菊昨晚就意识到เ了事情的结局，因为一个晚上杨登科都没说一句话，脸色阴沉得像一块久未搓洗的抹布。这一刻๑望着手上的大信封，聂小菊怎么เ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ศ上还有拿了钱送不出去的，说出来恐怕谁都会当作现代童话。但她不好说杨登科什么，她知道他已๐经受了太大的委屈，不愿再点他的痛处。
杨登科大病了一场。
夜里聂小菊并没察觉杨登科有什么异常，第二天早ຉ上她安排杨聂吃过早餐，打发他背着书包出了门，自己้也准备动身了，才发现并没有睡懒โ觉习惯的杨登科还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聂小菊以为ฦ他还在生气，不去惊动他，可要出门了，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走到เ床前，伸手在杨登科额上一摸，竟然烧得和烫斗一样。聂小菊急了，要送杨登科上医院，他却坚决不肯。聂小菊没法，只得匆匆下楼ä，跑到学校医务室，喊了校医来给杨登科吊水。吊了两ä天，也没见好转，体温一直没降下来。可杨登科还是倔着不肯上医院，说死在家里总比在外面做野鬼强。聂小菊无可奈何，只有背过脸去悄悄流泪。
杨登科卧床不起，好几天没去上班，农业局竟然没人发觉，好像局里从来就没有过杨登科这么เ一个人似的。如果不是杨登科，而是换了一位重要领导龙体欠安，一两ä天没露面，局里那就热闹了，那ว些要求进步的主任科长们还不吃了老鼠药一样，早ຉ就六神无主ว，无所适从，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那是打了地洞也非得把领ๆ导给翻出来不可的。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在这里，谁叫你杨登科蚂蚁一样那ว么เ不起眼呢？
后来还是老郭几天没见杨登科的影子，觉得有些不对头，打电话到เ九中ณ，才在聂小菊的哭诉里知道杨登科病得不轻。
老郭特意跑到เ九中来看望了杨登科一回。老郭不愧是老郭，不用把脉ำ，不用问病情，只在杨登科的脸上瞥了一眼，便知道了他的病因何在。
老郭还特意把聂小菊和旁边的校医支开，和杨登科单独呆了一会儿。他望望面黄肌瘦的杨登科，说：“你给康局长送钱的事，我早ຉ就看出来了。你说实话，是不是被他退了回来？”杨登科那半开半合的眼睛就张大了，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老郭说：“我掐指头掐的。”
杨登科当然不相信老郭这么เ能ม掐，他又没学过阴阳五行。就是学过，也不可能掐得这么准确。杨登科说：“是姓康的透露给了胡国干，胡国干说出来的吧？”老郭摇摇头，说：“姓康的堂堂一局之ใ长，不可能这么没水平，人家给他送钱的事也拿出来说。就是他说了，胡国干也不会乱说的，嘴巴不紧点，能ม给领导开几天车？”
杨登科觉得老郭说的有道理，说：“以前怎么从没见你掐过指头？”老郭笑道：“说掐指头当然是假，但说推测却是真的。想想看，如果康局长没把钱退给你，你会一病不起吗？”杨登科说：“你错了。我没给康局长送过钱，他又怎么เ退钱给我？”
话都说得这么露了，杨登科还这么藏着掖着的，老郭不免有些生气，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相信我，那我没法了。”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杨登科急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老郭，央求道：“老郭你别ี生气，只要你给我做主，我什么都说。”
然后把给康局长送钱的前后经过，一古脑都倒了出来。
听完杨登科的交代，老郭忍不住笑起来。杨登科说：“我知道你觉得好笑，只有我杨登科才这么เ蠢到เ了家，拿着现成的钞ๆ票都送不出去。”老郭止住笑，说：“蠢倒说得重了点，如今谁办点事不都是拿钱开道？”接着又故作高深地说：“问你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你一定见过过去的钱币吧？你知道为ฦ什么เ要在中间打一个眼么？”
杨登科哪有心思跟老郭闲扯这无聊的话题？也不愿深想，极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老郭也不在意，说：“那ว是让人往里钻的。”杨登科不觉得老郭这个ฐ见解有多高明，说：“要是有人不肯往里钻呢，你又拿他怎么办？”老郭说：“那ว你就得反省一下，看是哪个ฐ环节搞错了。”杨登科甚觉不解，说：“送钱不简单得很么？错得到哪里去？”
老郭停顿片刻，悠悠说道：“你还没开悟，我干脆ะ跟你直说了吧，康局长根本就不承认他是1้949年12月22日的生日，你这马屁拍得不是地方，到了人家大腿上。”
这让杨登科吃惊不小，瞪大眼睛道：“那ว不是报纸上说的么？白纸黑字，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然我也不知道他是那ว天的生日。”老郭说：“报纸上的东西你也相信？如今的报纸除了日期有可能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杨登科还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吴卫东不是那ว篇文章的撰稿人之一么？他是办公室主ว任，他宁肯把自己爹妈的生日弄错，也不可能ม把康局长的生日弄错呀。我很清楚地记得文章里还有一句这样的话，说康局长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懂ฦ点地方史料é的人都知道，1949年1้2๐月22日对于我们贵都市来说，的的确确还是旧社ุ会。”老郭说：“我知道文章里有这句话，那ว篇文章司机班的人都拜读过，刁大义แ和小钱他们都差点能背下来了。那ว还是你电å大毕业前三个月发生的事，为ฦ此吴卫东差ๆ点就要做不成那个办公室主ว任了。”
接着老郭给杨登科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ำ。
前面说过，市里工ื作组进驻农业局后，吴卫东见陈局长大势已๐去，就主动跑到เ工作组那ว里去举报陈局长。康局长上台后，本来视吴卫东为陈局长的人，曾动过挪开他的念头，后来考虑他举ะ报陈局长有功，就将他留下来试一阵再说。吴卫东为ฦ了讨好康局长，坐稳那个ฐ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特意写了那篇马屁文章，和记者联名发表在报纸上。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吴卫东将他的才华发挥到了极至。但康局长看了文章，却把吴卫东喊去大骂了一顿，还说要撤了他办公室主任的职，吓得吴卫东尿都出来了，托了不少关系到เ康局长那ว里去讲好话，还跑到邮局，给康局长在外地读大学的儿子汇了八千元钱，康局长这才收回了成命。
原来问题就出在康局长的出生年月日上。据说省委组织部从去年下半年起，就着手考察各地市下届班子，贵都市下面各县区领导和市直各单位的头头早就开始活动了。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据说省委组织部为ฦ使干部ຖ队伍年轻化，做了一个没成文的内部ຖ规定，就是全省各地市下届班子一般不再考虑五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干部。
康局长是通过内线了解到这个ฐ不成文的规定的。他知道现在的事情，不成文的规定往往比成了文的规定还要管用，而他最近三年的档案年龄是1้949年12月22日，恰好在省委组织部内部规定的年龄界限之ใ外。这个档案年龄还是康局长三年前托关系找公安部ຖ门改过来的，他原来的生日是1้9๗49年1้1้月22日。这样改的理由á是过去干部ຖ年龄往往填的旧历生日，现在兴算阳历，当然应该往后推延一个月。
康局长难免有些泄气，恨自己早生了一个ฐ月，不然那ว次阴历改阳历时也就改到เ1้9๗5๓0年了。有人就怂恿康局长，不妨将生日再往后推一个月，这样就到了19๗5๓0่年。康局长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这样的事一次可以，再来一次就说不过去了，因为ฦ档案里已๐经有了两个ฐ出生日，总不可能ม搞成三个ฐ出生日吧？给康局长出主意的人笑他太诚实了，如今谁还这么诚实，已๐经不是美德，而是一种虚伪了。还说两ä个ฐ三个ฐ档案年龄算什么？有些人的档案年龄五个ฐ六个都有呢？康局长就壮了胆，通过硬关系终于把档案里的出生日改到了1้9๗5๓0่年1月2๐2๐日。这一来终于符合省委组织部不成文的内部规定了，康局长这才松了一口气。
岂料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卫东和记者在报纸上联名发了一篇文章，说什么เ康局长生在旧ງ社会，长在红旗下。还附了康局长的简介，里面的出生日是吴卫东从局里上年的干部年报表上抄下来的。康局长只差点没心肌梗塞了，找来吴卫东，破着嗓子臭骂了他一顿，扬言要撤了他的职。只是考虑吴卫东是好心人做了错事，当初ม举ะ报陈局长功不可没，不久ื前又给他儿子汇去了八千元，最后还是放了他一马。
这件事闹得农业局无人不晓，惟独杨登科一无所知。当时他正躲在电å大宿舍里，为ฦ毕业考试进行紧张复习，与外界是绝缘的。所以才导致他12月2๐1้日晚懵懵懂ฦ懂ฦ跑到康局长家里去贺生，竟然触到了康局长的敏感处。想想也是的，康局长已๐经生到了新社ุ会，自己还要让他生回到旧ງ社ุ会，自己是什么居心？是有意要他进入不了此次省委组织部的视线范围？
听老郭说出此中ณ原委，杨登科不觉出了一身猛汗。他本以为拿钱可买一切，才把东拼西挪聚拢来的八千元送到了康局长家里，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却也觉得康局长退钱回来，并大发雷霆，实在是情理之ใ中ณ的事。怪只怪自己在一个ฐ错误的时候，以一个错误的借口，错误地把八千元送到เ了康局长家里。
杨登科后悔不已，望着天花板，说：“惹恼了康局长，看来我在农业局再也没有立身之ใ地了。”老郭说：“这事要说也怪不得你，不知者无罪嘛ใ。”杨登科说：“康局长不是你老郭，恐怕不会这么เ想。”老郭说：“你别管他怎么เ想，也犯不着这样消沉。”杨登科说：“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啊。”老郭说：“你也相信起命来了？命这个ฐ东西可是说不清的。”
感叹了一阵，老郭准备走了，说：“还是我陪你到เ康局长家里去一趟吧？”杨登科说：“还去给他送钱？”老郭说：“我可没说要陪你去送钱。给领ๆ导送钱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人在旁边陪着，还不吓着领ๆ导？谁这么เ去送过钱？”杨登科说：“那ว不去送钱，又跑到康局长家里去做些什么เ呢？”
老郭摇摇头，说：“登科，我看你满脑子只有一个钱字。你是不是除了这个ฐ钱字，别ี的字都不认得？就为了认这么เ一个简简单单的钱字，你也用不着到เ电å大去脱产学习两ä年哪。”
说得杨登科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说：“钱字虽然简单，要真正把它学通学透，我看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老郭苦口婆心道：“但光学钱字，别ี的都不学点，这辈子我看你也不可能ม有多大出息。跟你说吧，有时候钱办不到เ的事情，偏偏别的东西还能ม办到เ。你就不可以打开思路，想点别的窍门？要知道，领ๆ导除了需要钱之外，也许还需要些别的什么เ。”
杨登科在老郭的话里听出了些意思，说：“那领导还需要别ี的什么？”
老郭已๐经起身，说：“你安心养病吧，病好了再给我打电话。”杨登科的胃口被吊了起来，说：“你还没回答我呢。”老郭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掉头出了门。
也许是出了一身猛汗，也许是老郭留下了一线希望，杨登科的病顿ู时好了一大半，晚上还下床喝了一碗聂小菊专门给他熬的白米粥。聂小菊又高兴，又不可思议，这几天她忙进忙出的，水也给杨登科吊了，药也给他吃了，那ว病没一点起色，老郭来转一圈，跟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他就能下地了。便说：“老郭给你施了什么เ魔法吧？他有这样的本事，还在农业局里天天辛辛苦苦给领ๆ导开什么เ车？还不如开个门面，救死扶伤得了。”杨登科乐道：“你跟我想到เ一块去了。他愿意的话，我去入他的伙。”
第二天上午，杨登科便熬不住打了老郭的手机，说自己的病已๐经全好了。老郭说：“好得这么เ快？吃了谁的灵丹妙药？”杨登科说：“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呀。”老郭笑道：“原来是心病终需心药医啊。”又说：“那ว好吧，下午我开车去接你。”杨登科说：“下午康局长不上班，在家等着我俩？”老郭说：“今天是星期天，你不是生病生糊涂了吧？”杨登科才想起这天确是星期天，生病把时间观念也生没了。
老郭没有食言，下午果然开着那ว台奥迪进了九中ณ。
上车后，杨登科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领ๆ导不是这里视察，就是那里检查，今天尽管是星期天，康局长就一定呆在家里？”老郭说：“他不在家里，我约你出来谈情说爱？”杨登科估计老郭肯定在胡国干那ว里打听好了康局长在家，才采取这次行动的，也就不再多问。
快出九中时，老郭问杨登科想不想摸摸方向盘。杨登科当然有这个愿望。他是这台车的第一任驾驶员，又朝夕相处了好几年，能ม没有感情么เ？可杨登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动，说：“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吧？”老郭自然听得出杨登科话里的含义แ，说：“原来你是盯着这台奥迪，那ว我要是退了休还赖着不走呢？”
小车融入车流后，老郭却没往康局长家方向开，奔市中心而去。杨登科问：“这是上哪儿？”老郭说：“给康局长买礼物呀。”杨登科说：“买烟酒还是金银首饰？”老郭说：“你说呢？”杨登科没说买什么เ，却说：“你也没交代清楚，我身上的钱恐怕不够。”老郭说：“今天是替你办事，莫非还要我出血？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了点吧？”
说着话，老郭把车停在了街旁。下了车，杨登科抬头四顾，也没见周围有卖烟酒和首饰的店子，旁边只有一家文具店，便生了疑惑，说：“到这个ฐ地方แ来干什么เ？没走错地方吧？”老郭说：“还早得很，先看看再说。”进了文具店。
杨登科只好跟进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康局长又不是小孩子，总不可能ม给他送个笔记本文具盒什么เ的吧？何况康局长的儿子也已๐上了大学，不可能要你的文具。
杨登科正纳闷着，老郭在柜台前站住了，把服务员叫过来，指着货柜说：“那ว是不是徽纸？拿过来看看。”服务员立即小跑过来，从货架上端出一刀徽纸，搁到เ了柜台上。杨登科附在老郭耳边说：“要给康局长送徽纸？这值几个钱？”
老郭没理杨登科，用手指在徽纸上抚抚，然后捏了一张，眯了眼，对着亮处瞧瞧，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刀徽纸我要了。”又问服务员：“还有徽砚徽笔和徽墨么เ？”服务员连说几个有字，又拿出笔墨和砚台来。这样跟徽纸加在一起，文房四宝就齐了。一问价钱，并不贵，杨登科忙掏了钱，递给服务员。然后提了笔墨砚台，紧ู走几步，追上已抱着徽纸出了店门的老郭，不满道：“给领导送礼，送得这么เ便宜，出得了手么？”老郭说：“我们这不是送礼，是去给领导送文化。”杨登科说：“领导还缺这点文化？”
将文房四宝放进小车尾箱里，两ä人重新上了车，向康局长家方แ向进发。杨登科还在一旁้嗦：“如今物资那么丰富，万千的好东西你不买，偏偏拿这并不值两个钱的所谓文房四宝去送康局长，他不把我俩轰出门，我不姓杨，跟你姓郭得了。”老郭说：“谁要你姓郭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姓了郭，郭家人就跟着你沾光了？”
杨登科一时无语了。老郭眼望前方，一边把着方แ向盘，一边说：“这送钱送物嘛，说得好听点，叫做联络感情，说得难听点，叫做贿赂下药，最终目的无非是讨好巴结对方แ，好为我所用。要达到这个目的，重要的是让对方舒服受用。比如你前次给康局长送了大钱，送得他满心不快，这就与你的初ม衷完全相违，这钱送了还不如不送。那ว么เ怎样才能ม达到เ目的，使对方舒服受用呢？一句话，就是要选准时机，独辟蹊径，投其所好。”
杨登科似乎明白了老郭的意思，说：“你是说文房四宝正是康局长所好？”老郭说：“你并不傻嘛。你想想，康局长呆在那样的位置上，集单位财权人事权于一身，送钱的人还少得了吗？你送钱的时候就是没触到เ他的敏感处，你也是送钱队伍里并不显眼的一个，难得给他留แ下太深印象。还不如避实就虚，在人家都只知道送钱的时候，你偏偏不送钱，却送上人家没送过而康局长又正需要的东西，这效果岂不是更显著么？”
老郭的话也不无道理，杨登科说：“那你怎么เ就知道康局长不需要别的，单单需要这纸砚笔墨呢？你不是把四样东西当文物去哄领ๆ导吧？”老郭笑道：“领导是那么好哄的么เ？你把领ๆ导也想象得太弱智了点。你到เ局长室去得少，这一段时间，康局长一有空就摊开旧ງ报纸练毛笔字，办公室准备拿到เ废品店去换茶叶钱的旧报纸都被他要去练字了，害得大家天天喝白开水，没几分钟็就要往厕所里来一次百米冲刺。”
说得杨登科咧开了嘴巴๒，说：“你说得也太夸张了点。”忽然记起那次被康局长叫去局长室时，也见康局长正在写字，只是当时杨登科并没往心上去，更不会想起要去给康局长送纸砚笔墨。杨登科觉得老郭真是有心人，比自己开窍。只是还有些担心，说：“他大概是无聊了，借此打发时光吧，并不是有意要练字。我看他那ว字实在不怎么เ样。”老郭说：“要是他的字已๐经怎么样了，那他还练它干什么？”杨登科说：“其实当领导的只要有领导才能ม，字写得不怎么เ样是无伤大雅的，孔子不嫌字丑嘛。”
车前有人横街，老郭揿揿喇叭，减速缓行，嘴上依然没停：“差ๆ矣，如今的领ๆ导，尤其是到了一定级别ี的领ๆ导，所谓的领ๆ导才能低点，什么关系也没有。”杨登科说：“何以见得？”老郭说：“你在局里呆了十多年了，知道领ๆ导要做的也就三件事：坐车喝酒做报告。车子有司机开，领ๆ导只要屁股功夫好，又不晕车就行了。能ม当领导的一般能喝酒，喝得胃出血，赶快去补缺；喝得趴地下，安排当老大；喝得打点滴，下届提书记。就是喝不得，酒店小姐都是暗中准备了两ä把酒壶的，领ๆ导喝白开水就得了。报告是秘书写的，群众要求又不高，领导到了台上只要少念错别ี字，群众就觉得这领导已๐经非常了不起了，况且如今的领导不管上不上过大学，至少是本科文凭，袋子里揣着硕士和博士文凭的也不在少数，这就足以说明他们的能ม力非同寻常。倒是字写得丑了，上不了桌，有时难免尴尬。”
说到这里，只见前面亮了红灯，老郭赶紧ู踩住刹้车，继续道：“当领ๆ导的经常要出去视察检查，要题的字题的词太多。就是不出去，这大厦落成，那门店开业，要你赐个ฐ墨宝什么เ的，也在所难免。所以说领ๆ导的字写得好与坏，与一个ฐ地方经济文化大业的关系太大了。你想领ๆ导若写不出一手好字，促进不了当地经济文化事业，又怎么เ说得过去呢？”
老郭大发宏论时，杨登科一直不大吱声，只谦虚地竖了耳朵听着。这阵老郭可能是说得嗓子发痒了，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杨登科才逮住机会，插话道：“我看康局长平时也没题什么เ字，练字的用处并不大嘛ใ。”
趁前方的红灯换成绿灯，老郭松了刹้车，车子往前飙去。一边反驳杨登科道：“你这是妇人之见。人无近虑，必有远忧啊。省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各地市下届班子，贵都是个ฐ农业大市，作为农业局局长，只要不像陈局长一样出现什么意外，康局长进班子还是有可能性的。他这个时候不加紧把字练好，以后当了市领导，岂不要让全市人民失望？”
老郭说得头头是道，杨登科却还是有些不踏实，说：“康局长要练字，难道就你老郭才会去给他送纸笔送砚墨，其他人却没想到这一点？”老郭说：“其他人都跟你一样，都只想着给领导送大钱大礼，哪个会想到去送这些东西？就是想到了，也觉得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不好意思出手。”杨登科说：“要是这些东西康局长自己已经买了呢？”
老郭一脸的不屑，说：“登科啊，不是我说得直，你是在机关里白呆了。你还不知道这人就是怪，到เ了一定的位置，有些事情常人能ม做，当领ๆ导的就是做不来。当了领导，吃喝拉撒睡，没一样用得着自己้操心，除了用来发号施令的嘴巴的功能ม得到进一步加强外，其他功能早已退化，一定要到เ不当领导的时候才慢慢恢复得过来。比如天天出车入辇，久而久之便连走路都变得不太会了。你见过哪些大领ๆ导或实权在握的小领导在街上走过路？要走也是在车间地头，身边围着小领导和记者。严å格来说，那ว不叫走路，那叫检查视察。”
杨登科终于似有所悟，说：“我知道了，领ๆ导坐车并不仅仅是以车当步，而是一种身分的象征，一旦不坐在车上，而是走在街上，他就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竟混同于普通老百姓，有辱斯文，不成体统。所以那ว些天天坐在小车里的领导，有一天忽然恢复了走路的功能，自己亲自在街上走来走去了，不用问，他肯定已๐经从台上下来了。”
老郭将小车开进一条岔道，说：“登科算来还是个明白人。还有领导当大了当久了，无论干什么都有人买单，不需要自己亲自花钱，慢慢就连钱也不会用了。机关里不是流行三闲的说法么เ？”杨登科说：“我倒没听过，哪三闲？”老郭说：“阳痿的鸡巴，领导的钱，领ๆ导的老婆助理调研员。”杨登科说：“鸡巴阳痿了，自然是闲着的。领导的袋子里的钱没地方แ花，也是闲的。只是这领ๆ导老婆助理调研员，不知何意。”老郭说：“助理调研员就是退位的没事干的副处级干部，不是说当领导的烟酒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动，三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么？领ๆ导天天基本去了，老婆基本不用，还不成了助理调研员？”
说得杨登科忍俊不禁，说：“老郭看你兴奋的，今天你一定吃了春药。”老郭说：“这把年纪了，春药也没用了。还是说领导的钱吧，你知道为ฦ什么当了领ๆ导便不会用钱了？”杨登科知道老郭还有高见，说：“我要有这样的学问，也不至于下岗失业了。”老郭说：“刚ธ才说了，当领导的没有亲自用钱的必要，达尔文说用进废退，久ื不用钱，用钱的功能便退化掉了，此其一。其二，中国人推崇的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领ๆ导都是君子，耻于用钱，实属常理。其三，领ๆ导的才能ม主要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