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梅没有把握地回答：“可能ม是吧。反正能ม过好日子。”
我当即与张琳见了面。从这个妹妹脸上，我确信看见从前焦昆的影子，只是她很幸福，面色红润，没有焦昆的憔悴和沧桑。我把焦昆的消息和联系电话告诉她，这个ฐ电话很曲折，需要经过一系列国际中ณ转。当晚这对失散达三十年的兄妹终于通上电å话，隔着漫长的岁月风雨和千山万水，电å波将骨肉的声音传向远方，妹妹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哥啊！……”立刻放声痛哭，泪雨滂沱。
没有动静。
坤沙集团的瓦解引起我极大兴趣。我关注的一个重大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以汉人为核心的跨国武装贩毒集团，它的存在和消失对于人类彻底铲除毒品有哪些重要借鉴意义？
十多年后已经在坤沙贩毒集团坐稳第二把交椅的张苏泉面对美国记者的镜头侃侃而谈。他说1961้年在“1้10่特种部队”作战，本来形势大好，但是中ณ了寮国人的诡计，不得已返回金三角。这句话的意思可以解释为ฦ，本来他们决心当好雇佣军，不得已转向贩毒。我认为ฦ张苏泉说的实话，这是金三角毒品发展史上一个重要转折时期，战争是军人的舞台，内战外乱为ฦ这支失去目标的军队找到用武之ใ地。
“……娃ใ子要是闹睡，闹肚子，你给他喷几口，他就好了，睡得乖乖的。不光娃子，我们大人要是闹病，头疼肚子疼，打摆子，吸吸烟，再不就吞一丁点生烟，保准你壮得跟头黑熊一样。”
采访结束时，我问，你最大的苦恼是什么？
19๗99๗年秋，曾焰从台北回大陆，我飞往昆明与她见面。
但是他毕竟开口了，发出一个惊世骇俗，令全世界包括台湾为之震动的声音，这究竟是为ฦ什么？是否说明他早ຉ有预ไ谋，真的打算自立为王？将近五十年后我试图证实这个ฐ事实的时候，许多金三角老人都异口同声告诉我，都是美国人背后捣鬼，他们策反李主席，把金三角变成**โ王国。我说李弥是不是被策反了？或者说李弥是不是确有此心？老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们生气地说：李主ว席是忠臣！他要是有二心，就不会赴台湾开会，就不会有后来的下场。我说：那ว么他为ฦ什么要对记者说做缅甸è王的话呢？那不是造反吗？
他眨巴眼睛说，大约是……民国四十二年秋天吧。
然而到了下半夜，果然出了大事，一股黑压压的土匪来袭。
丰先生吃得很慢，他因为中ณ风，一只手不大灵便，慢慢往口中送饭。他说：“护商。我们为ฦ马帮提供武装保护，商人交保护费。另外我们在管区内抽取一定比例的税收。”
像一支焰火嘶嘶鸣响着升上夜空，这个ฐ消息短暂地照亮李国辉眼前的黑暗。不管将来如何，先期过境的兄弟部队无疑ທ是他们的希望所在。道理很简单，两ä支部ຖ队合兵一处，力量壮大一倍，无论下一步怎样走，他们的处境都会好得多。
老人嘶嘶地说：姓牛，贱姓。民国发大水……你知道吗？
我的大脑แ就是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时候突然爆发出灵感火花的。我想起的这个人名字叫曾焰，是位女作家，从前也是云南知青，也在边疆插队。她住在台北，我们是朋友，已经通了长达数年的书信，但是从未谋面，没有通过电å话，彼此见面不相识。我是从曾焰的小说中认识她的，知道她曾经在金三角流浪ฐ达十二年，在许多著名地方包括美斯乐满星叠教过书。金三角很大，像大海ร，一个人的命运很渺小，像小舟，或者像稻草，我所以想起曾焰来，是因为她在金三角教过多年书。我不敢寄予希望，但是不管怎么เ说，曾焰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别ี无选择，只好紧紧ู抓住它。
邓贤面临ภ的是一大难题，比他冒死独闯毒品金三角还要难。
我突然明白，在金三角，许多老知青至今没有回过故乡，没有见过日思夜想的亲人。不是关山阻隔，也不是意识形态和国界ศ的作用，而是在他们心中，或者说这个古老民族的心中ณ，有许多障碍阻挡了他们的脚步。人心难逾啊！
后来我与老段遂成很好的朋友，常有书信往来。
许多年前，在我曾经考察过的美斯乐国民党残军总部，在那ว片遮天蔽日的树林深处，每年都要例行三、五军联席会议。随着与台湾关系疏远，两支兄弟队伍已经分道扬镖，就像两ä个分家的兄弟。这次李文焕带来一大摞过期的《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还有各种传单和红头文件，这是情报人员在大陆边境搞来的珍贵情报。李文焕坐下来就说：“大陆闹‘文化大革命’，越闹越邪ิ门，连国家主ว席都打倒了，那些元帅将军部长省长都挨斗争。到เ处打派仗，搞武斗，工ื厂停工，铁路中断ษ，学生下放农村。我真搞不懂，**โ是怎么想的？江山坐腻了？……要是早十年这样闹一闹，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样难过。”
段希文笑道：“要是依李军长所言，再提早十年国共战争也不用打了，他们自己在延安就搞垮了。”
李文焕感慨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看那些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大元帅，远的不说，就是民国三十九年在蒙自元江打败我们的那ว些共军将领，哪一个又有好下场？他们决然想不到，不是我们在战场上打败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搞垮自己。”
段希文问：“莫非李军长还想光复昆明？”
李文焕连忙摇头说：“台湾报纸说，照ั此下去要不了几年，**不打自垮，光复大陆只是迟早ຉ的事。我看他们大概忘记了，*โ*还有五百万正规军和一千二百万民兵。谢天谢地，我倒不想做这种美梦，我那点人马，还不够共军打牙祭……不过**内讧，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大家扯了一会儿闲话，话题都离不开大陆形势。虽然国民党残军流浪金三角，为ฦ生存而战，但是无论大陆还是台湾的一举ะ一动还是牵扯他们的神经。段希文暗自叹口气，他前妻和儿女都在昆明，隔绝二十年了，不知道她们处境怎么เ样？
会议中途，钱运周低声向段希文报告，有一个ฐ从云南边境来的下放学生，名字叫段学明，口口声声自称总指挥侄儿，一定要面见总指挥。
段希文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一阵，印象中ณ竟没有一个叫段学明的侄儿，可是他抗战前就离开家乡，屈指算来已经三十多年，段姓在宜良是名门旺族，他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个侄儿。于是他小声吩咐：“带他来见我。”
这是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只有十**โ岁样子，个子不高，背却有些驼，穿一件蓝布中山装，那双不安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和惊恐的光。青年听说面前这个矮个ฐ子男人就是总指挥，立刻很激动地抽噎起来，哑着嗓子连叫几声“大表叔”。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彼此的本家和家族关系理清楚，青年的父亲是段希文姑姑的外侄，也姓段，但不是本家，也算沾着亲戚。大陆兵败之ใ后，这是第一次有亲戚千里迢迢闯过国境来投奔他，这使他多少感到有些激动。侄儿在昆明念中ณ学，对宜良段家的事知之不多，这又使他感到เ有些失望。他说：“你好好地在昆明念书，到เ边疆ຆ来干什么เ？”
侄儿恭敬地回答：“*โ*发表指示，全国大中ณ学生都要上山下乡，到农村当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段希文疑惑地问：“不念书了？”
侄儿诉苦说：“不念了，当一辈子农民。都觉得没有前途，灰心得很，所以我才跑过来找您家。”
段希文突然心中一动，仿佛听到一个喜讯，心中ณ闪亮起来。他吩咐副官带侄儿去休息，自己回去开会。将领都在等他做指示，但是总指挥没有例行公事，而是先讲了这个段姓侄儿下乡当知青，千里迢迢来投奔他的事情。
“……各位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说，我们**游击队要改变方针ฤ，去做光复云南的美梦，那是根本不可能ม的事。”段希文表情很沉重，他谆谆告诫部下：“你们都看到了，民国三十八年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我们的第二代已经一二十岁。人都得成家，有子女，有接班人，传宗接代，这是人之常情，人迟早要死的，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的子女也是中国人。你们知道，这几年没有打仗，三、五两军的家属，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几万人，比军队人数多十几倍。我们这支孤军，已经变成金三角的汉人部落，这就是我们为ฦ什么避免打仗的原因……我常常忧虑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一闭眼，将来我们的后代不识汉字，不懂ฦ中国文化，久ื而久之，连中国话也不会说，岂不变成一群山里的摆夷？圣人说，‘子不教，父之ใ过’，‘学而优则ท仕’，如此下去我们将愧对皇天后土，愧对列ต祖列宗，愧对地下的孙总理英灵，哪怕百年之ใ后，我们的后代也会诅咒我们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一定要办学堂，请有文化的人来做先生，保持中ณ华民族血脉ำ相传。”
李文焕说：“不瞒希公说，我也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苦于不得答案。现在我要问一句，上哪里去找这么เ多先生？”
段希文笑道：“李军长差ๆ矣。你昨天说过大陆学生下放，我还没有在意，今天我算弄清楚了，下放不就是给我们送先生来了吗？大陆不要，我们来要。这么多有文化的学生，我们要以礼ึ相待，让他们做学堂先生，做医生、护士，做财务、军需、文书、参谋，总之我们不缺士兵，缺的是有文化的军官。”
有人疑虑地问：“万一共党派奸细混进来怎么办？”
段希文环视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那ว也不要紧ู，混进几个奸细算什么？我们已经宣布放弃反攻大陆，不与大陆为敌，就是奸细混进来，也正好把我们的真实情况报告大陆，这样我们的日子不是好过得多吗？”
不久，一道以总指挥名义แ发布的密令送达各部队。密令说，对于所有志愿投奔境外的大陆学生，不论男ç女一律予以收留แ，对于流落金三角的大陆学生，应积极给予帮助和解救，并动员他们来我方แ根据地。云云。
焦昆说，段希文开始对知青到เ来还是持疑虑和谨慎的态度，但是不久他就完全放心了，因为无论从哪个ฐ方面讲知青都称得上一支新า生力量，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批知青的到เ来给这支奄奄一息的汉人军队注入新า鲜血液，所以有理由认为，段希文收留知青是一种有远见的政治胸怀。
我说，你们知青是怎样适应金三角这个与大陆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呢？比如你们在国内是**โ的红卫兵，出来却变成国民党残军，许多人还参与贩毒吸毒，投靠坤沙势力，他们精神和心理上如何完成这个天壤之别ี的转变的？
焦昆回答，也许大多数人的转变过程可分为ฦ两步，第一步参加**游击队，完成精神乌托邦ะ的彻底毁灭，完成灵魂与**โ的洗礼和堕落，后面的任何转变都不再困难。
我紧追不放。我说，以你的经历，你和曾焰、杨林、老段都没有参加游击队，但是你们却到了残军总部美斯乐่和坤沙总部满星叠教书，你认为从前所受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宽容地笑笑说，告诉你，在异国他乡，当你什么也听不懂，什么เ也无法交流，生活无着，漂泊流浪，而且还被关进又黑又臭的牢房里，连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这时候只消有人对你说一句汉话，一句中ณ国话，你就找到เ亲人，就能ม跟他走。中国话，多好的语言啊，就像母乳，让你体会什么是血脉相连，什么是兄弟亲情。我记得列ต宁说过，在欧洲，凭着《国际歌》的旋律就能ม找到同志和战友。我想说，在金三角，一个汉人凭着母语——中ณ国话就能ม找到เ亲人。我们常说血浓于水，只要都是中国人，在这种民族关系面前，意识形态的差ๆ别就变得不重要。我决定到美斯ั乐和满星叠教书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学生都是汉人孩子，是中国人的后代。
我说，据我所知，当年的知青大多数已๐经星散，结局不同，下场各异，成为ฦ金三角历史舞台上步履匆匆的过客。也有少部ຖ分在当地扎下根来，默默无闻，被当地人同化。成功者只是个别ี，比如曾焰，刘ถ舟，还有那ว几个ฐ继坤沙之ใ后被称为九十年代新毒王的贩毒集团首领ๆ。这样一种群体命运给人以什么เ样的启示ิ呢？
焦昆无语，看得出他心情沉重。我继续说，你认为ฦ这是一种时代进步，还是倒退？
他摇摇头说，也许这是一种物竞天择，大浪淘沙的必然结果。中ณ国六七十年代的红卫兵运动，与后来金三角知青群体的悲剧性命运，不是有着某种相似和必然的本质联系么？
当焦昆与我严å肃探讨知青问题的许多年前，也就是时光流转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硝烟弥漫的金三角丛林，在一长列透迤而行的武装马帮队伍里，我们能ม够看到เ重庆知青刘黑子挽着袖子，倒提一枝美式“m—16๔a1”自动步枪走在队伍前面。他看上去比刚ธ下乡时黑了许多，也高大和结实了许多，嘴角的茸毛变成粗硬的男人胡髭。亚热带阳光与风雨直接塑造了这个ฐ来自中国内地的中ณ学生，他面部ຖ皮肤呈棕黑色，布满汗珠，在太阳下泛着油光，很像一只上了反光蜡的皮鞋。只可惜一道凌厉无情的伤疤破坏了他的面部整体感，那ว是子弹穿过面颊留แ下的纪念，使这个ฐ重庆知青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平添几分狰狞和凶狠的表情。
马帮前后有一百多名护商官兵，称护商队，队长姓黄，也是个四川人，因此对小老乡比较照ั顾，刘黑子才来一年就提拔做了班长。护商队配备轻重机枪、迫击炮、火箭筒和无线电台，基本上可以称得上现代化。据说在金三角第五军管区，当时这样规模和装备的武装ณ护商队达三十支之ใ多。
七十年代的金三角，早已形成以国民党残军、坤沙张家军和**游击队三足鼎立的割据局面。他们互有矛盾，但是利益攸关，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还是政府军。第五军在秘密走私线路上设有数十座情报工作站，训练有素า的情报员用秘密无线电å台与军部保持联络，监视外来动静，传递信息情报，确保鸦片走私安全。
刘黑子子弹上膛，持枪而行，他的心里却很不安稳，七上八下，右眼皮老是一跳一跳的。中ณ国有句俗话：“左跳财，右跳岩。”跳岩就是有祸ຖ事的意思。刘黑子已๐经算个老兵，一年多来他深知这条贩毒山道险恶，随时布满杀机，常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原因当然是大烟丰厚利润的诱惑。
一年多前那次危急时刻，及时打退缅兵，救了他和李大毛的正是这个黄队长，“亲不亲，家乡人”，他们就地参加了这支汉人队伍。但是好景不长，他的好友李大毛在一次护商行动中被土匪子弹击中，当场阵亡，而他当时正在溪谷中洗澡，子弹击中面部，留下永恒纪念。护商队不断ษ补充新兵，于是他认识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北京知青于小兵、郜ຄ连胜、昆明知青秦人力、焦昆，上海ร知青余新华等。这些人原本就像沙漠里的沙粒，如果不是碰巧ู刮ุ来一阵命运大风，他们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走到เ一起来。
这天导致刘黑子心情紧ู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他偷偷夹带了一批私货。这批货不大，只有十多斤鸦片，藏在一匹驮架下面。夹带私货在部ຖ队是一种严重罪行，与盗枪同罪，一经发现是要枪毙的，所以老一代国民党残军与鸦片打交道几十年，很少有人敢于冒这种掉脑แ袋的风险。军人服从命令，自律性强，而刘ถ黑子不同。刘黑子当过红卫兵，造过反，斗当权派，打武斗，当知青，后来又参加*โ*游击队，他是一个被时代雕刻而成的造反派坯子，天生的流氓无产者，贪婪、自私、不择手段是他的本能。从前打仗是为ฦ别人卖命，争夺政权或者解放全人类，那些伟大的目标与刘ถ黑子个人无关。现在不同了，既然军队可以走私，为什么个人不可以同时为自己赚上一笔呢？
焦昆对我描述说，头次走出金三角，走进泰国第二大城市清迈，面对灯红酒绿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ศ，面对高楼大厦和流水一般穿行的汽车，他们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逃亡知青个ฐ个ฐ呆若木鸡，就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从前他们受到เ的教育，资本主义แ是垂死的，腐朽的，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在受苦受难，可是在他们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幅富裕、发达和繁荣向上的社会景象，不难想象这该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地震般的精神打击！最后一座信仰的高塔轰然倒塌。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青年，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他们大脑แ基本上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关于金钱的概念。金钱像头十恶不赦的魔鬼，被关进铁笼子打入十八层地狱，因此在一个ฐ严格实行供给制和没有多余金钱兴风作浪ฐ的社ุ会，禁欲主ว义是每一个革命青年脖子上金光闪闪的奖章。然而地处中南半岛的泰国不同。这是个崇尚金钱和*โ*的社会，金钱是身份、地位、荣耀和幸福生活的象征，乞丐可以没有钱，但是决不能没有**โ。事实上当金钱的太阳一旦升起，禁欲主ว义的冰雪就将迅速消เ融。
对于重庆贫民区长大的工ื人后代刘ถ黑子来说，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เ，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极尽享乐่和富贵荣华的天堂。天堂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这话对也不对，因为穷与富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关键在于你怎样去做。如果穷人努力把自己้变成富人，那么他就进了天堂，如果穷人只是一味地仇恨金钱，即使革命成功他还是留在地狱里，因为他并没有改变自己。
工人后代刘黑子面对车流如水的清迈很快弄明白这个道理，他的觉悟始于自己口袋里面只有几十元捉襟见肘的泰铢。穷则思变，关键在一个“变”字，刘黑子决心铤而走险，不惜冒死罪风险尝试夹带私货。
前面树丛有点动静，也许是风，也许是野兽路过，由于刘黑子心情过于紧张，立即扣动扳机打了一梭子弹。树丛里惨叫一声，原来是一个ฐ躲在路边的掸族老百姓被打死了。黄队长从后面匆匆赶来看了看，命令把尸体扔进山沟里继续赶路。在金三角，老百姓撞上这样的祸ຖ事只好自认倒霉，谁叫你不躲远一点或者干脆ะ不要躲呢？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老百姓更说不清。
可是北京知青郜ຄ连胜却不干。他涨红脸大叫大嚷地抗议说，怎么能ม这样草菅人命呢？人血不是水，换了你自己试试？再说怎么เ也该对别ี人家属有个交代，就这么不管不问地走了？
郜连胜来到เ金三角很不合时宜，也不合群，牢骚满腹，他虽然不再开口闭口马列ต主义แ**โ思想，但是他对当兵吃粮也是没有兴趣的。只是无路可走迫于无奈，你不当兵又干什么เ呢？在金三角，如果你不跟汉人军队在一起，恐怕连命也保不住，所以只好不得已๐而为ฦ之。黄队长大怒，当场扇他几耳光，还要罚他背驮子。在马帮里，背驮子是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把人当驮马。你想想，背着一百多斤ภ重的驮子爬大山，人能ม与驮马比么？后来于小兵站出来解围，黄队长被劝住，队伍继续开路。郜连胜垂头丧气，半边脸红肿着，闷闷不乐地跟在大家后面。
几天之后，马帮顺ิ利来到清迈府一处秘密交货地点，货主是个姓许的华侨商人，与他们很熟ງ。刘黑子悄悄把私货指点给许先生，许先生当然精于此道，他也没有吱声，若无其事地付他一笔钱。买卖初获成功，刘ถ黑子欣喜若狂，他想不到赚钱竟是这样容易的事。当兵一月只有几十泰铢薪饷，可是只要你把私货偷偷带出来，大叠的钞票就像淌水一样哗啦啦往你口袋里流。
当然刘黑子心里清楚，如果事情败露他就得吃枪子，掉脑袋，虽然他已经尝到เ甜头，人为财死，鸟为ฦ食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怎样夹带私货才能做到เ不露马脚๐呢？如果别人发现他有很多钱，大把花钱，这就等于不打自招，他怎样才能稳稳当当地赚钱又大把花钱享受而不被人捅破呢？
这天晚上，一向鼾声如雷的刘黑子破天荒失眠了。他辗转反侧疑神疑鬼，任何一个微小响动都会使他心惊肉跳。焦昆说，其实当时很多知青都看出刘黑子情绪反常，他还不够老练，所以把破绽留在脸上，但是大家还没有想到那个方แ面去。真正对他起疑心的只有一个人。
这天夜里刘黑子起夜，一条黑影从后面悄悄跟上他，一把抱住他的腰。他的钱都捆在腰上，所以这一抱吓得刘黑子灵魂出了窍，一泡热尿顿时撒在裤ไ裆里。那ว人嗤嗤地笑起来，压低嗓音说：“我就知道有鬼，让我逮住了吧？”
他听出来，那ว人是北京知青于小兵。
很久以来，重庆贫民区长大的刘黑子对于所有当权派和他们的子女一概采取深刻仇视的态度，这也算得上一种阶级仇恨吧，因为他牢记三年自然灾害时候，他常常饿得两眼发绿，看见那些干部ຖ子弟穿着新大衣，脸上焕发出营养充足的红光，就恨不得扑上去一个ฐ个掐死他们。贫穷不滋生爱心而是制造仇恨的土壤，这也是后来中学生武斗大王刘黑子性格残暴往死里打人的一个ฐ重要心理原因。他对来自北京的落难公子于小兵天然怀有戒心，就像猫和犬天生为ฦ敌一样。但是这天夜里他的秘密恰恰被这个他不喜欢的人窥破，他紧张的大脑แ里一下子没有主意：是干掉他？还是先稳住他再下手？
于小兵把他拉到僻静处说：“你别瞒我了，我什么เ都看见了。这次行动从一开始你就很紧张对不对？”
刘黑子不吭声，装聋作哑。于小兵又说：“郜连胜差点坏了你的事，还是我出来打圆场，你得感谢我才对。”
刘ถ黑子索性摊牌说：“你想要什么เ？去告发请功，还是分一份？”
于小兵笑道：“我要告发你早完了，你看不出我要什么吗？”
刘黑子警觉地问：“你要……什么เ？”
于小兵拍拍他说：“老兄，我看你是条敢做敢当的好汉，我佩服你的胆量。咱们都是知青，同是天涯沦落人，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对吗？我明说了吧，我也早ຉ存此心，咱们合伙干吧。你是大哥，我当小弟，钱挣多了，我们就走他娘的，到美国、欧洲去，再不济也要到曼谷、清迈，好好享福，不然咱拼着命替人走私打仗，帮人挣钱是为ฦ啥呢？反正我想通了，人活着，就得为自己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为ฦ自己้着想，连老天都不容你，你还活什么เ劲儿！不然哪天打死了，眼一闭，下到地狱还是穷鬼一个……真他妈的，操！”
一个“操”字，一番๘肝胆侠义的剖白，说得刘黑子心花怒放，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本是个不学习不读书的中学生，适逢“文革”，更加头脑简单，崇拜暴力，崇尚江湖义气。其实他对干部ຖ子弟的仇恨也算不上什么真的仇恨，准确说只是一种嫉妒，一种对权力财富向往而不得的仇富心理，以及下层贫民子弟普遍不能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