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夜熄灯的时候，一队全副武装ณ的陆军乘着十轮卡车冲进了空军第二教导学校，将学校里所有的空军军官都逮捕了，集体关进了五号营房。四个月前调往空军进行技侦训练的正营职军官关路阳也被逮捕了。当三个士兵冲进他的寝室时他还没有睡，凭经验和预感他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迅速地判ศ断ษ了一下眼前的形势——那三个兵都端着56๔式冲锋枪，一个ฐ直接冲进了盥洗室，一个冲他而来，另一个守在门口。他知道凭着自己的身手，只需一秒钟他就能ม把面前这个ฐ士兵解决掉，门口那个ฐ也不在话下，盥洗室里的那ว个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如果自己干得干净利ำ索一点儿，甚至还没等那个ฐ士兵从沐浴帘ຈ后钻出来，自己就会冲出屋去。外面一片混乱ກ，附近到เ处是吆喝、踢门、厮打的声音，只要他能ม穿过宿舍前的那片操场，从花坛边走到通讯大楼ä下，再从通讯大楼后面走到เ车库，设法点着车库旁้边的那两座大油罐，趁乱弄一辆车把自己送到เ三号楼后面，弃车下湖，泅过两百公尺长的湖面，登上附近生产队的田埂，他就会消失在黑夜之ใ中。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们都是新兵，没有什么临战能力，这个ฐ可以从他们涨得通红的脸上看出来。但是关路阳并没有动作，他站在那里，看着冲他走来的那个ฐ士兵从墙上摘下他的手枪，然后冲进盥洗室里的那个ฐ士兵出来了，他们把他推出了房间。
乌云回家后断绝了和工厂的一切联系，关山林根本就没有告诉她差一点儿就成了人家枪下的靶子这件事，当时关山林把乌云带上华沙牌小轿车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回家待着去，这个革命咱们不闹了。
乌ไ云有一刻没有认出这个高大英俊、威แ风凛凛、目光中充满了机敏和自信的青年军官，他简直都让她认不出来了。她叫了一声，手中的锅铲失手落到地上。她扑过去抱住儿子，而个头足足比她高出一个ฐ半头的儿子却张开双臂，把她的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母子俩在十月的阳光下像风叶草那么เ快乐่地转个不停。乌云高兴极了，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把陆续接回家来的孩子们哄开，让他们别缠着他们的大哥，让他们风尘仆仆的大哥坐下来喘口气。她手忙脚乱地在洗澡间里放了整整一池子水，从箱子里找出新า毛巾，又把关山林的干净军装找出一套来。不用看她也知道，她的大儿子已经完全能ม够穿她丈夫的军装了。路阳非常孝顺地听从着母亲的安排，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当她来来回回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和温顺。吃饭的时候，他把第一筷子菜拈进了乌ไ云碗里，这使乌ไ云差一点儿又流出了眼泪。他很亲热地搂住妈妈的肩头，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逗得她把勺子里的汤都泼洒到身上了。乌云说起他小时候调皮的事时，他则哈哈大笑，声音洪亮，中ณ气十足。乌云发现他太像他的父亲了，他的一投足一颦眉简直就和他的父亲没有什么เ两样，但他比他父亲更加富有头脑和智慧，这一点儿乌云也看出来了。在整整一天时间里乌云几乎不让自己้离开儿子一步，她也同样这么要求他。他是她的，她要痛痛快快补偿一次母亲的饥渴。路阳自然心领神会，他果然就寸步不离地追随着母亲，像一只母鹿身后紧紧跟随着的年轻的糜鹿。只是有一点，他不允许任何人动他的手枪和一只赭红色牛皮公文包，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即使在他进卫生间洗澡和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他也把它们放在他随手可以够到เ的地方。这一点关山林不经意地观察到了，关山林对此十分满意。儿子无疑ທ是个合格的军人，关山林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关山林先没注意，但乌云连续几天没上班，这事让他感到蹊跷。他问乌云。乌云先支支吾吾不肯说，但耐不住关山林一再追问，就老实坦白了。乌云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在家里躲几天。关山林对乌ไ云这句话很反感。什么叫受不了了？什么叫躲？这话说的好没觉悟！关山林当下没说话，进屋去看了一会儿报纸，又出来了，对正在给会阳洗澡的乌云说，你不能待在家里，你得回厂子里去。乌云不明白，把手中的湿毛巾放回水里去，问，为什么เ？关山林说，什么เ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厂子里搞文化大革命，你跑回家里来躲着，你这是怎么回事？乌ไ云说，他们打人。关山林说，他们打人是他们的事，你正确接受群众的批评教育是你的事，战争年代别ี说打人，枪子儿一天到เ晚在身边飞，命都豁出去了，还怕挨两下打？乌云心想，也真是，战争年代炮火纷飞，明知性命每时每刻都可能丢â掉，也从没有个惧色，哪儿危险就往哪儿冲，怎么现在挨几下打心里就屈得不行，难道人真的就变修了吗？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我真的受不了了。关山林说，什么受不了？有什么เ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一个革命战士，任何时候都没有离开战斗ç岗位的权利ำ，死，你也得死在阵地上！关山林这话说得凛凛正气，说得乌云眼圈直热。乌云把裤脚卷起来，指着膝盖上的伤疤说，你看，你看，这就是你说的阵地！这就是你说的阵地！关山林瞄了一眼乌云腿上的伤疤，轻蔑地笑了一下。关山林什么เ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他自己都死过几次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的伤疤随便捡哪一块也比乌云的大，他哪能ม把乌云的伤疤放在眼里！关山林说，你少拿那个来张扬，你吓唬不住谁，你要吓唬会阳湘阳他们或许行，要吓唬我，你得把你那疤弄大点儿。关山林这么เ一说，乌云就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感觉，本来她在厂里吃的那ว些苦，遭的那ว些罪，都不愿给关山林说，她知道他心情一直不好，不想给他再添烦恼，现在经关山林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与他争辩，放下裤管，哗啦哗啦地给会阳洗澡，洗得屋里一片水渍。乌云打算不理睬关山林，任他说什么เ，反正她不还嘴，反正她得在家里躲上一阵子，也许躲上一阵子，厂里的局势会有所变化。哪知关山林不依不饶，整天撵乌云，追着乌ไ云的屁股把她往厂子里赶。乌云在家里不得安宁，有时候吃着饭两个人就吵起来了，有时候乌ไ云睡觉了关山林还去敲她的门，乌ไ云不开门，关山林就往乌云房间里打电话。家里有两部ຖ电å话，关山林房间里是一部内线电话，乌ไ云房间里是一部外线电话。关山林通过总机要通乌云房间的外线电话。关山林在电话里说，你怎么เ睡得安心？你难道睡得安心吗？气得乌云直掉电话。关山林并不因为乌云摔电话就放弃了，他显示得很坚决。关山林对乌ไ云说，你必须ี回厂坚守工作岗位，你必须ี离开这个ฐ家，这个家是我的家，我的家是决不窝藏任何逃兵的！也怪关山林这话说得太气人，乌云听了这话，一股英雄豪气油然升起。乌ไ云心想，你以为我真是胆小鬼呀？你以为我真就没觉悟呀？你不就是要看我能ม不能ม挺住几下打吗？我就挺一回给你看看！让你看看，我也是有骨头的！乌云这么一想，当下就进屋收拾东西，把红宝书放进军用挎包里，背上挎包就走。关山林见乌云往门外走，就问她到哪儿去。乌云不理他，心里还窝着一股子气。关山林大概明白了，撵出门来冲着乌云的背影喊，要坚持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阵地！乌云走在路上，听见关山林那ว声叮嘱，她不回头，不知为什么，眼里就有泪水流了下来。
关山林回到เ了重庆。乌云看到关山林回来了，欣喜万发，问他结果怎么样，他不说。他胡子长了，眼也眍了，军装的领ๆ子上一层汗泥，人往那ว儿一坐，半天半天没有话说。乌云知道他事没办成，不能ม再问。那时家已搬回原先住的那ว栋小洋房，家俱和部份抄走的东西也给退回来了。乌云就要再度分配给关山林的公勤员李部去买鸡，自己亲手操持，炖了给关山林补身子。关山林解放了，乌云就考虑，可以把山东海城的两个孩子接回来了。关山林不让，说革命尚未成功，以后还有恶仗打，孩子在身边碍手碍脚๐，把孩子放在老百姓那里，就像把鱼儿放进大海里一样安全可靠。乌云说，你现在都休息了，还有什么恶仗打？关山林生气地说，你懂什么叫休息？休息就是打仗打累了，烫个脚，打个盹，喘口气，休息又不是死，不死就还得打！乌云说，你打你就打，干孩子什么事？你要打仗，总不能老把孩子泡在大海ร里不管吧？关山林说，怎么不干孩子的事？怎么不管了？我就是不干孩子的事！我就是不管！你革命了几十年，你怎么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乌云说，我不懂什么道理了？我不懂什么เ道理了？我要怎么才算懂道理了？关山林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理就是，一个ฐ革命军人，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就没有权利撤下战场！乌云被这句话说得无言以对。乌云悲哀地想，这个ฐ人，他一辈子都在想着打仗！他想打仗都想疯了！他想打仗都想得自私透顶了！乌云忍无可忍，他们大吵了一架。吵过架后的关山林脾ຆ气坏透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候他把孩子揍一顿，有时候他逮着李部出一通气，但更多的时候他找乌云吵架，他仿佛是喜欢上了和乌ไ云吵架，在这方面他简直就跟一个坏孩子似的。乌ไ云有时候让着他，有时候实在被逼急了，就和他吵一架。子宫摘除之后乌ไ云的脾ຆ气变得越来越烦躁。他们吵，李部不知所措，李部就只好把会阳、湘阳带到外面去，躲开家里的这个战场。其实会阳和湘阳都不在乎这个，他们正好是家里最不在乎大人在干什么的两个ฐ孩子。李部把他们带到外面，会阳就找一个僻静避光的地方继续躲起来，一动不动。湘阳就到处溜达，找可以收藏的东西。倒是李部ຖ自己้，托着腮帮子坐在那里想，他们是那么令人尊敬的人，他们这是怎么了？李部对此一点儿也想不通。有一次他们又吵了，吵得很厉害，关山林打了乌云一耳光，乌云被激怒了，朝关山林扔出一个暖水瓶，接着乌云把能够抓在手中的东西都朝关山林扔去，关山林躲也不躲，有一只闹钟็差一点儿就击中了他的脑袋，他站在那里恶恶地朝她冷笑。她朝他喊，关山林，别ี人一点儿也没说错，你就是个ฐ军阀！李部ຖ傻了似的站在那里，他完全不相信他看到เ的一切。事情过后，李部帮助乌ไ云清扫一片狼藉的战场。乌云说不用你，我自己来。李部实在忍不住，吭吭哧哧地小声说，阿姨，你们，你和首长，你们都革命一辈子了，你们为什么还吵架？你们这样，让人看了心里难过，你们就不能不这样吗？乌云抬起身子来看着李部，把李部看得手脚๐都没处放了。乌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懂，你还年轻，这种事你不会懂ฦ的。乌云说完就又低下头去扫地。他们整整往垃圾箱里撮了几簸箕垃圾碎片。李部发现乌云的手被碎玻璃割破了，他连忙找出急救箱来。乌云自己给自己消了毒，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然后，乌云说出了那ว段令李部永生难忘的话。乌云抬起头来看着李部，她的脸色十分平静。乌ไ云说，他打了一辈子仗，现在他休息了，没仗可打了，他心里有火，你要不让他把火发出来，他会憋死的；他失去了战场，他没有对手了，现在，我就是他的对手，我来和他打，我们是夫妻，只有我们两个ฐ人，才能把仗打到最后。
知道为什么เ把你关进来吗？
后来关山林才知道，他不是唯一奉命被召至这里的人，被召来的人一共有二十几个ฐ，他们都是建国后在总参谋部工作过的，每个ฐ人都和自己一样，一下飞机或出车站立刻被小车接到เ这个ฐ院子里，并安排进单人房间，在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房间的电å话线被拆了，饭菜由á别人送到房间里，可以在近处走动，但不能走出划定了的小院子，如果偶然和其他的人碰上了，不能交谈，不得打听旁边院子住的是谁，当然，也不能往外写信和打电话。
1965๓年8月1้7日乌云，好妹妹：
老大路阳像关山林，其余几个ฐ孩子却一点儿也不像。老二会阳用不着说了，先说老三京阳。全家搬往重庆之后，乌云把寄托在山东海城和湖北洪湖的两个孩子都接了回来。现在日子好过多了，用不着再把孩子丢那ว么เ远。老三京阳被接回来的时候，乌云几乎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京阳躲在朱妈身后始终不肯出来，然后他就哭。哭还不是放声哭，是捂着脸小声啜泣，像女孩子那样。京阳确实像个ฐ害羞的女孩，他长得俊，细皮嫩内，眉眼清秀，说话先脸红，一受了委屈眼圈就潮了。他喜静不喜动，平常干的也全是女孩子玩家家干的事，刻๑剪纸呀、翻网绳呀、跳猴皮筋呀、收集歌片呀什么เ的，还特别ี喜欢小猫小狗，逮着机会就拿自己的小手绢给小动物洗脸扎辫子，他从海城回家的时候自己้就扎了个冲天小辫，还穿了一身大红大绿的花褂子，那副打扮让乌云哭笑不得。乌云埋怨朱妈说，你这么打扮京阳，你都把他打扮成闺女了。朱妈不服气地说，闺女有什么不好？闺女性子温和，又知道疼人，强似那些野小子百倍。乌云后来发现京阳晚上睡觉还要摸着朱妈的奶子才能睡。她就坚决把京阳赶下了朱妈的床，让京阳自己睡一张小床。为ฦ此京阳啜泣了好几天，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睡不安生，老做噩梦，弄得朱妈心疼得不得了。京阳不喜欢和男孩在一起玩，而喜欢和女孩们在一起玩，因为他文静，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拿出自己那一份糖果分给大家吃，她们都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乌云很快就发觉京阳的性子确实很温和，他是家中最听话的孩子，不调皮不捣蛋，极少做让大人尴尬的事情。他很有同情心，有人受了伤或者是生了病他就很难受，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如果是小动物遇到เ了这种情况，他同样也会悲痛欲绝。大多数时候，京阳不是引人注意的孩子，只有一次他表现得尤为强烈。那ว是一次看电影，乌云带孩子们到两路口的中ณ原电影院看《白毛女》，电å影一开始京阳就在那ว里哭，以后哭得越来越厉害，等人们在山洞里找到一头银发的喜儿时，他差不多已经哭晕过去了。还有一点，他属于那种艺术天赋很强的孩子，他的歌唱得很好，什么歌他只要听一两ä遍就能ม唱，从头到尾一个ฐ音也差不了。他喜欢自己编儿歌。小猫小猫瞄瞄，妈妈叫它娇娇；小兔小兔跳跳，妈妈冲它笑笑。乖๔蝴蝶，俏蝴蝶，光有翅膀没有鞋。如此等等。这让乌云惊讶不已。但是京阳最喜欢的还是讲故事。京阳给小朋友们讲故事。京阳讲故事不从老师那里学，自己编。有的故事有影子，有的故事连点儿影子都没有，纯粹是他想象的。比如有一个ฐ太阳王子和云彩公主的故事。太阳王子喜欢美丽的云彩公主ว，他要云彩公主做自己的妻子。云彩公主ว喜欢太阳王子的威武有力，但是不喜欢太阳王子的专横跋扈，他老是爱用他的金色的火箭杀伤那些可爱的小花小草。云彩公主ว要太阳王子改正他的缺点，但是太阳王子就是不改正。云彩公主很伤心，就躲着不见太阳王子。太阳王子到处追她，可他怎么也追不上，等他刚刚捉住了云彩公主ว的白纱裙子，云彩公主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太阳王子很后悔，他每天都在寻找美丽的云彩公主，从东边找到西边，再从东边找到เ西边，天天月月年年，始终不肯放弃。他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用找，只要他改正了缺点，不再伤害可爱的小花小草们了，美丽的云彩公主就会自己回到他的身边……这个故事简直太美了，听得老师都流了泪，小朋友们把小手都拍红了。乌云知道这事以后，很兴奋地转诉给关山林听。关山林听了皱了皱眉头，说，这孩子，哪来这么些怪念头？什么เ太阳王子云彩公主的？那ว太阳东升西落是在追姑娘呐？那ว是自然规律嘛ใ，简直胡编乱造！关山林坚持认为只有脑子有毛病的孩子才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念头。这一点乌云最不爱听，一说这个乌云就想到老二会阳。乌云的心病被触动了，就反击关山林，说，这是什么毛病？这是艺术细胞你懂ฦ不懂ฦ？你要说这算毛病，那路阳呢？这孩子一天到晚琢磨那一堆飞机坦克大炮，折腾过去折腾过来，那一堆锡兵里到底能ม折腾出什么来？他那就不算毛病了？关山林护卫老大说，你懂ฦ什么，那是沙盘，是军事战术，那ว才是真正的学问！你怎么能把京阳和路阳比？京阳他连路阳的半个脚趾头也比不上！夫妻俩争论了半天，谁也不让谁，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乌ไ云对关山林的偏袒耿耿于怀。老大路阳是自己้的儿子，实在也是个优秀的孩子，但总不能因为老大优秀其他的孩子就全一无是处了吧？这么想，乌云从此偏偏要对京阳爱护得要紧。看着吧，她的孩子，日后个个都要他们有出息。
乌云对关山林的漠然态度已๐经顾不得气恼了。
基地的苏联军事顾问团是分两批撤离的，第一批是全部家属和部分工ื作人员，第二批是剩下的顾ุ问。在此之前顾问团已换过一批人，团长是斯ั特金上校，一个卫国战争时的老战士，既ຂ坦率又豪爽，是典型的军人。巴甫洛夫上校和奥特金大尉则ท在一年前期满回国。女翻译范琴娜也早已调去总政，因为ฦ她的一个叔叔在总政工作，通过组织上把她调进了北京。基地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仍然举办了欢送苏联专家的宴会，后勤的膳食科不知打哪儿弄来一些鲜ຒ鱼和罐头食品，还弄了两箱茅台酒。苏联顾问们个个ฐ在宴会上酩酊大醉，他们精神恍惚，言语错乱ກ，大厅里走来走去，和每一个ฐ中国方面的同志紧ู紧拥抱。送顾问团离开基地的时候，那个场面实在令人激动，本来通知只有基地负责人和军代室的人到场，可是闻讯赶来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却把基地大门围住了，车队不得不在那里停下来。斯ั特金上校热泪纵横地走下车来，他和人们握手、拥抱，他向人们恭恭敬敬地敬礼ึ，然后他向人们抱拳行礼，戎装威严、脸色铁ກ青的斯ั特金上校站在那ว里拱手长揖的样子从此就永远地留在了许多中ณ国人的心间，以至很多年后，他们仍然忘记不了那幅动人的画ฑ面。
《向杰克韦尔奇学管理:ceo的商业智慧》小说5๓2๐00
在等待报靶的时候巴甫洛夫对关山林说12口径的勃朗宁是一支好枪，关山林同意，但他认为ฦ一个ฐ好军人即使用套筒也能将对手打得抬不起头来。巴甫洛夫不知道套筒是什么เ，难道它的性能比具有一百年历史的勃郎宁这种名牌武器还要好吗？关山林一脸轻松地向他解释，套筒是中国军人早期最常用的一种兵器，它只有一条锯短的枪管和一套铁ກ匠用榔头敲出来的击发装置，枪身则是土木匠用刀削出来的，没有瞄装器，后填手动单发，有的甚至根本没有来复线。巴甫洛夫听罢脸上露出一种尴尬的神色，他说，将军同志，您是一个懂得幽默的人，您很会说笑话。范琴娜把这句话翻给关山林听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关山林没有理会她的目光，他对巴甫洛夫说，上校同志，恐怕你没有明白我的话，我这个人从来不懂幽默，而且，我们中国军人不喜欢开玩笑。我们没有苏联的西蒙诺夫式、德国的伯格曼式、美国的伽兰德式、英国的斯普林菲尔德式这样的先进武器，但我们仍然赢得了战争。关山林这话说得太硬，而且，范琴娜从心里抵制ๆ翻译这句话。好在报靶员解了范琴娜的围。报靶员一脸涨红地跑来，报告说，关主ว任刚ธ才的那一组打了四十三环。巴甫洛夫上校带头赞扬关山林的枪法，说能用手枪在胸ถ靶上打出这个ฐ环数简直太难得了。关山林淡淡地一笑，说，不过是瞎猫逮到了死老鼠，碰上罢了。
一周之ใ后，当乌云差不多已๐经忘掉了那ว场令她快乐的舞会时，茹科夫却把电å话直接打到乌云的办公室里来了。乌云心里突然有一种暖乎乎的感觉。大尉的声音富有磁性，也许是他的快乐让这一切都具有了感染力。大尉说，我
乌云两头忙。医院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ๆ成了一家战场救护所，不断有被炸伤炸死的干部ຖ工人被送到这里。她需要几名有经验的枪伤专家，并且需要一辆改进后的救护车，为此她费尽了脑筋。乌云不得不把老大路阳送到寄宿学校里去。这个七岁的小东西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怪笑，他已经学会了在半天时间里把一件新衣服弄得千疮百孔，而且知道怎么老道地从两个弟弟手中ณ骗过分给他们的糖果，并且毫无廉耻地把它们吃掉。令人吃惊的是他的非凡的组织能力。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和他年纪相当的孩子，也有的孩子比他大一两岁，但他是头儿，他们管他叫司令。他们玩打仗的游戏，一拨当红军，一拨当白军。他们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把白军捉住并把俘虏的衣服扒光一个ฐ个ฐ枪毙掉。有一次他领着他的铁木尔支队从一个旧ງ仓库里偷出一些报废的于弹，用它们来做炸药，企图将一座水塔炸掉，后来因为卫兵的警觉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还有一次他们用弹弓射击路上“敌人”的军火车，他的精确枪法使一个ฐ司机受了伤。但是事情追查下来的时候，至少有两个孩子站出来说这事是他们干的，与他们的司令没有关系。而他却站在一旁้，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天真烂漫地看着前来调查的保卫干事和他气急败坏的母亲。乌云拿这个ฐ魔鬼束手无策。他原来是个胖乎乎可爱的孩子，湖南的这个ฐ弥漫着瘴气的山沟使他变坏了，她只能ม把他送到เ寄宿学校去，至少在森严å壁垒的学校里他没法弄到子弹和炸药。
乌ไ云那ว几天开始觉得肚子发坠，有时肚子里的胎儿会一阵抽搐，心惊肉跳似的。夜晚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流泪，但一到白天她的脸上干爽爽的全是骄傲。她不想让人看到她丈夫的妻子因为他的事而表现出丝毫的怯懦和可怜。她算了一下日期，算出孩子要生还得一段日子，于是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开始在无休无止的斗争会上和对手大吵大叫起来。她们拿她没办法，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们简直想象不出这个年轻美丽，平时温静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女人何以变得如此坚决，如此执著。
乌ไ云怀着孩子依然当她的司药和护士，那时也不兴有什么เ照ั顾，是女人都怀孩子，也不讲什么เ预产期，什么时候肚子疼了，就把手中的工作交待一下，腆着肚子自己往产房里去，生下孩子再托人给丈夫捎个信，说大人孩子一并平安，孩子是男ç孩女孩，不惊不乍、天经地义的事。乌云虽说是校长的妻子，和别的女同志并没有两样，一切唯工作第一。好在妊娠反映很快就过去了，乌云也开始有了胃口。后勤和学员伙食标准不同，那点口粮标准不够乌云吃的，乌云每餐都是把饭碗舔得光光地能ม照见人影，让人看着心里过不去。卫生所一个ฐ老医生就对乌云说，你不同别人，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你就不知道找关校长说说，要他给你补几斤粮食？乌云确实觉得饿得慌，有时候肚里讥得眼睛都冒金星，乌ไ云就对关山林说了。关山林说，那怎么行，口粮标准是组织上定的，不是我定的，我一校之ใ长，我不能为了自己的老婆犯纪律！乌云说，不是为我，是为孩子，是他要吃。关山林说，他要吃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他，我管的是空干校这一档子事！关山林这里分明是没有通融的，乌ไ云也知道指望丈夫不行，只能自己想办法。乌云有一副玉镯子，是结婚时大哥巴托尔送给她的，她托人把那副玉镯子卖了，换了些钱，然后到เ学校附近的老百姓家里买了些土豆，饿了的时候就烤几个吃。这方แ法果然管用。土豆经饿，又催人，乌云的肚子飞快地挺了起来，才六个ฐ月就像要临盆似的。关山林吃惊地说，你是怎么养的，才一个星期不见，就发面馍馍似的挺起来了。乌云忧心忡仲地说，谁知道是怎么เ回事，别是个双胎吧。关山林一听喜得合不上嘴，说，双胎好，你要真给我生个ฐ双胎，我弄一条狗腿来给你发奶。老大路阳因为寄托给人带没吃上乌ไ云的奶，为ฦ此关山林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提发奶的事。乌云没敢告诉关山林她肚子大是吃土豆吃的，她怕关山林知道了批评她。但是批评还是没逃过。批评乌ไ云的不是校长关山林，而是所长白淑芬。白淑芬有一次找乌ไ云谈话，板着脸对乌ไ云说，你不能再在所里烤土豆吃了，大家都在工作，你烤土豆吃影响不好。乌云说，那我以后躲着烤还不行吗？白淑芬坚决地说，不行，躲着烤也不行，你一身土豆味，大家都能闻到，瞒得过谁？乌ไ云本想说我饿，我真的很饿。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说。白淑芬说的对，谁不是一副肉做的肠子，谁没有个ฐ渴时饥时，你一个ฐ人吃烤土豆，吃得一嘴乌ไ黑，一边给人看病一边打土豆嗝，当然影响不好了。于是乌云就不再烤土豆吃，那些买来的土豆堆在床下，乌ไ云只是上下班时偶尔馋馋地看它们一眼，直到有一天乌云发现它们突然都长出黄绿色的芽苞来时，它们还放在那里。
第二个ฐ星期日，关山林到外面开会，乌云在饭堂里洗衣服。邵ๅ越带着小东西玩。小东西渴了，要喝水，邵越就去倒了一杯开水。这时一只鸟飞来，落到窗台上，小东西指着鸟，说，要。邵越本是精灵细心的人，多一个ฐ心眼也就把祸避开了，可他却大大咧咧地把开水杯往那里一搁，蹑手蹑脚就去外面捉那只小鸟。小鸟没捉到，却听见屋里小东西一声尖叫，然后是撕心裂ฐ肺的哭声。邵ๅ越冲进屋里，见小东西坐在地上，空杯子滚在一边，那滚烫的一杯开水，全倾在小东西的脖ๆ子里了。乌云正端着一盆衣服往回走，听到เ小东西的那声哭喊，她毛骨耸然地丢â下盆子就往家里跑，跑进屋一看，邵ๅ越正抱着小东西在身上到เ处翻找着消เ失了的开水。乌云一把从邵越手中夺过小东西，手往棉衣上一摸，摸着热手处，七手八脚解开小东西的领ๆ扣，扒开一看，那里早烫得一片鲜红了。乌云不敢怠慢，抱上小东西就往医院跑。小东西哭声不断，在医院里做处理时嗓子都哭哑了。医生用黄连水清理伤口时小东西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乌ไ云心都碎了，流着泪一遍遍对医生恳求道，请你轻点儿！请你轻点儿！邵越完全傻了，他一直站在急诊室外面，脸上毫无表情，他始终拒绝看小东西的伤口，也不看乌云的眼睛。把小东西抱回家的时候乌云已经平静了，她心里恨邵越，他怎么可以把一杯刚烧开的水放在一个两岁的孩子面前呢？但是等到她把小东西哄睡了之后她开始思考别的事了。最重要的不是小东西的伤，而是怎么向关山林交待。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关山林对小东西的疼爱简直超过了一切，他整天都把胖乎ๆ乎的儿子扛在肩上，乐呵呵地到เ处走。小东西要是打了个喷嚏他都会大惊失色，而现在小东西的胸前被烫掉了鹅蛋大小的一块皮，那差ๆ不多就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的整个ฐ胸脯呢！如果关山林知道这是谁干的，他会在半分钟内把那个人活活撕掉的！乌ไ云把一直躲在外屋的邵ๅ越叫进屋里，告诉他，第一，小东西被烫伤的事尽可能不让关山林知道，能ม瞒多久ื瞒多久，反正第二天就要把小东西送回幼儿园。幼儿园有医务室，一周以后，孩子的伤就会结痂的；第二，如果万一关山林知道孩子受了伤，最起码不能让他看到伤口，只说受了一丁点儿伤，不法紧ู，乌云还说，最最重要的是对他别说是你干的，得说是我，明白了吗？邵ๅ越听了以后点点头，出去了。关山林回家的时候小东西已๐经睡醒了，有些恹恹地，坐在那里玩纸叠的小船。关山林高兴地拎着他转圈，要他在自己的脖ๆ子上骑大马小东西怎么也乐不起来。关山林觉察出来了。乌云拿话搪塞，说是大约有些感冒。邵越本来一直没做声，也不该做声，这时突然就走进屋来，把小东西被烫伤的事说了出来。他干巴๒巴地说，我不知道他会自己去动那ว杯水，我以为他会等着我回来。乌ไ云没有想到邵越会自己้把事情说出来，她想拿脚去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屋里的空气立刻๑沉闷了，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只听到小东西在那ว里咿咿呀呀自语。乌ไ云紧张得要命，心怦怦乱跳，拿眼角偷偷瞟关山林。关山林脸色铁青，突然一下把手中的小东西丢在床上，小东西被摔得往前一跄，哇地哭了起来。乌云和邵越一愣，都同时上前去抱小东西。乌ไ云不顾一切地冲关山林喊，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摔孩子？你拿孩子出什么气！关山林拿手指着哭得直抽的小东西，生气地说，我就摔死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仗没打过，苦没吃过，有什么值得人来宠你？！你就烫死了又能怎么เ样？你若把你邵ๅ越叔叔烫着了，你拿什么来赔我的？！乌ไ云和邵ๅ越这才听懂了，关山林气的不是小东西被烫伤了，他气的是邵越被这件事折磨得那么可怜。乌云那ว一刻๑把小东西藏在怀里，紧紧搂着，心里直替小东西委屈。邵越却呆着，再一会儿就有两行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清早ຉ关山林收拾好东西起身去南京。在去码头的时候，乌云要送他。关山林说你别去，你就留แ在家里。乌云说我送送你。关山林说你已๐经请了一天假了，别再请假。乌云说我已๐经给主ว任请了假，我说我送你去码头。关山林生气了，说，你怎么这样，你把革命工作当什么了。乌云说，我没有当什么，我只是送你，难道我送送你都不成吗？关山林坚决地说，不成！我自己能走，我要你送什么！关山林说完就提着包出了门，昂首挺胸ถ地大踏步走了。关山林走出很远后，发现乌ไ云还跟在后面，关山林就站下了，眉头皱得很紧ู，他说，怎么回事，不是不要你送吗，你还来。乌ไ云脸色苍白，说，你是不是讨厌我。关山林说，扯淡！简直是扯淡！你们女同志怎么เ这么粘粘乎乎的！乌云嘴唇哆嗦着，说，你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ม见面，我就是送送你，我犯了什么错？关山林说，我是组织安排的，是革命工ื作，你到底要怎么样？乌云眼圈里已经有了泪水，声音颤抖地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别吵架。关山林气呼呼地说，是你要吵架，不是我，你要明白这一点儿！军代室那ว时候正是早ຉ上上班的时候，很多人都往院子里走，都奇怪地看他们俩。关山林觉得脸都没地方搁了，他狠狠瞪了乌ไ云一眼，转身走了。乌ไ云站在那里没动，看着他走出院子，消失在人群中。泪水顺着她的脸颊๐流淌下来。我不该惹他生气，我真该死。她想，这是我们头一次吵架呢。
关山林突然发现情况有些异样了。天一亮，敌方แ的火力骤然强了许多，半小时之ใ内，九师的阵地上至少落下两千发炮弹，且有相当数量是重炮，关山林凭着炮弹呼啸的声音和弹着点的准确度判ศ断ษ出这些炮弹来自于好几个炮兵阵地，这些炮兵阵地离自己้都不远。关山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感觉到舌间有一股胆囊的苦涩。他叫袁正芳电台是否修复好了？回答说电台没修好。关山林皱着眉头说，派两个ฐ人，骑马回永丰ถ问问情况。派去永丰的人刚走，电台却又修好了，立刻和军部联系，这才知道他们所处的险恶之境。关山林倒抽了一口冷气，目光中ณ立刻弥漫起一层冰冷的云雾。袁正芳着急地说，师长，撤吧！吴晋水也说，老关，情况不妙呀，人家是设了个套子让我们钻，这里打了两天两ä夜，该迂回的迂回了，就等着包我们的饺子了，再不撤就晚了！关山林知道自己้算计错了，悔恨难当，一副钢牙咬得直落铁屑。他知道现在不是说愧的时候，跺脚道，撤！可是等他说撤的时候，天际边传来滚滚雷声，不一刻，十几架B—1้7轰炸机飞临阵地上空，拉屎似的扔下一串串ธ炸弹，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部ຖ队惊慌了一阵，拖下阵地设法躲避炸弹，刚把部ຖ队撤下来，雨点般的排炮又接瞳而至。天上飞机炸，地上大炮轰，侦察兵又报来消เ息，两翼各有两个ฐ团的兵力正朝这边压来。走是不可能ม了，此时走，无疑ທ自取灭亡，只能等到天黑再伺机撤退。关山林这时反倒是冷静得很，说，打吧，今天看来只有拼了，人家盛情挽留嘛ใ。老袁，通知部队拉上阵地，陪咱们的对手练一回！告诉各部队，与阵地共存亡！
两个人都是归心似箭，一刻๑也不愿耽搁，当天就离开了野战医院，先搭一辆送伤员的车，在路上颠簸了一夜，中途又转了一道车，第二天早ຉ上到เ了平汉线上的一个重镇。靳忠人先把乌云安置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大车店里，自己跑去打听车次。乌云实在是累็极了，怀里抱着包袱，歪在那里就睡着了。一觉睡醒靳忠人才回来，抱着一包烧饼，还有一个西瓜。靳忠人告诉乌云，下午就有一趟车往汉口去，说着就拿烧饼给乌ไ云吃。乌云也确实饿急了，抓过烧饼就啃，一口气吃下四个，把靳忠人看得目瞪口呆。两ä人吃过烧饼又开了西瓜。西瓜有些生，但两个人都不是娇贵的人，依然香香甜甜地把一个ฐ西瓜吃得瓜皮泛白才罢休。东西吃罢，已是中ณ午，靳忠人就去把帐结了，拎着包袱，带着乌云去车站等车。
乌云是在励家窝棚受的伤。
吴晋水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先站在船头唱歌后来又跃入河中的女兵，那ว个叫乌云的女兵就是师长新婚之夜分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面的妻子。吴晋水突然觉得这个场面真是好，这个ฐ场面真是令人高兴。他本来想在关山林站住后催他继续往前走，去迎接他的妻子，去拥抱他的妻子，但他看了看关山林那ว张脸，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