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路阳的回来使这个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显得过分沉闷的家庭有了一次意外的节日气氛。
白淑芬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拿乌云怎么เ办。作为ฦ厂里最早起家的造反头头之ใ一，她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乌云在运动中期也被当作走资派揪出来了，但这并不是白淑芬的主ว意，而是运动使然。从总厂到分厂到เ各单位各部ຖ门，所有的领导都尽悉被揪出来了。医院不是世外桃源，当然不能例外。乌ไ云开始没有受什么เ苦，她只是被当作走资派夺了权，揪了出来，被人踢到เ了一边。她每天仍然按时到เ医院去，接受群众组织的批判ศ和审查，闲下来的时间就写交待材料和搞卫生。许多人的境遇都比乌ไ云糟糕得多，比如胡祥年，他被强迫戴上了用钢๐板焊成的高帽子，胸ถ前挂着钢铁ກ做成的黑牌子，和他在厂俱乐部当主ว任的妻子一起到处游街。他们打他，把他的肋骨都打断了。他们还用强硫酸烧他的手指头。乌云没有遭到暴力对待，一方面是因为乌云在医院和厂里的人缘一向很好，另一方面则是白淑芬的保护。白淑芬要乌云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积极配合群众的批判ศ，老实交待问题。乌云对此很感激，她知道有了白淑芬这层保护，她的日子会好过多了。有一次白淑芬埋怨乌ไ云，说她不会转弯。乌云愁眉苦脸地说，他们要我承认去年那ว起死亡事故是我执行资产阶级治院方แ针造成的。那起事故你知道，伤员送到เ医院来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心电监视仪上的电波只是反冲假象，和治院方针ฤ没有关系。白淑芬说，有没有关系不由你说，由群众来说，你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群众怎么说，你就承认下来得了，也让我有个交待呀！乌ไ云说，别的说我什么我都承认了，我没有的都承认了，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怎么能信口雌黄？我要是承认那是一起医疗事故，那尤大夫、王大夫，他们不就成了事故的直接肇事者，他们不就遭殃了？白淑芬说，你现在是不要管别人，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操心人家的事，你自己说你迂不迂？你就承认下来，转一个弯，把事情推到别人头上，反正你又不是具体实施者，这样我就可以出来说话了。乌云摇头，说，什么弯都能转，他们说我投机，说我收买人心，说我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这我都承认了，但是这个弯我转不得，转了会害别ี人的。白淑芬跺脚道，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都快要把我气死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เ替你说话？你要再这样榆ด木脑袋，我可不管你的事了！白淑芬说不管，但她还是管了，她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乌云，为ฦ此她不借转移目标，把批判ศ的火力集中到เ院长周广太和副书记胡祥年身上，她天天组织批斗ç会，狠斗那ว两个倒霉蛋，她准备好的矛头都是对准他们俩的，而乌云则成了一个ฐ陪衬，每天站在批判台上陪杀场。可是，这种日子没有保持多久。随着运动的升级，批判的火力越来越猛，乱世英雄层出不穷，很多新造反力量都想着创造成果，乌ไ云要想逃开这种局面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乌云受到的冲击越来越大，他们开始像对付其他走资派一样地对付她。她开始挨打。有一次他们把一瓶墨汁往她头上倒，她想躲避，他们很生气，给了她一老拳，把她的眼睛打肿了。还有一次他们批判ศ妇产科的两个大夫，说她们把革命群众生孩子时落下来的胞衣煮了吃，那ว两个大夫解释说她们吃是吃了，但她们没吃别人的胞衣，她们吃的是自己้的胞衣，她们说这事乌ไ书记知道，乌ไ书记可以作证。本来这事轮不到เ乌云开口，她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开口的资格，但她觉得那两ä个大夫太冤枉，忍不住就说了实情。实情当然是她们没有吃革命群众的胞衣。他们恼羞成怒，罚她戴着三十斤ภ重的铁帽子，挂着三十斤重的铁ກ牌子跪在碎玻璃上，可怜乌云风湿性关节炎，半天下来两ä个膝盖头被划ฐ得鲜血淋漓。乌云实在受不了了，对这种日益升级换代的批斗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想这比死还难受，这样还不如死了。有一天她就偷偷逃回家去，她打算在家里躲上一阵子再说。
关山林怎么想就怎么做，乌ไ云劝他别冲动，凡事从长计议，他根本不听，完全不听，背上一个ฐ军用挎包就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他到เ了北京，找到เ了他要找的部门。为ฦ什么撸了我？为ฦ什么要我休个什么养？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人家莫名其妙，人家反问道，你是谁？你是哪个ฐ部门的？然后人家弄清楚了，就耐心地告诉他，离职休养的命令是组织上下的；组织上下这个命令是有道理的，组织上不会做没有原则的事，再说，离职休养又不是新า的发明创造，又不是针ฤ对你一个ฐ人来的，战争年代不就有吗？让你休养你就休养，等休养好了，你再回到工ื作岗位上来嘛。人家干部部门的同志工作就是很耐心，反反复复地给他解释，后来，人家解释完了，人家就去看大字报去了。问题没有解决，关山林并不罢休，你不给我解决，好，我找国防部，命令不是国防部给揿的大印吗？国防部ຖ不解决，我就找军委，反正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把我给撸了！关山林一旦ຆ决定下来就干，找国防部ຖ，找军委，凡是能ม找的地方แ他都找了，其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得到เ的答复仍然是下发给他的离职休养命令没有差错，组织的决定是有原则性的。关山林发现他过于乐观了，他们根本就不打算理睬他，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的事放在眼里。人民解放军有几百万军人，休息一两ä个人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连大象抖落一两片皮屑也比这份量大得多呢！关山林感到得动一点儿脑子，你遇到เ牛皮糖堡垒了，你硬攻攻不下来，就得换一种打法，打迂回。关山林开始找那些他过去熟捻的老上级，只要是在北京的他就找。肖克、王震、王树声、洪学智、方แ强，但是这一招也不灵。他发现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有的有职无权，有的天天得写检查，他一去还得拉着他诉苦。王树声对他说，算了，老关。叫你休养你就休养，现在休养比什么เ不好？安安静静养上一阵子，等乱过这一阵，你再出山，强似待在那ว里看猴戏。关山林坐在那ว里发呆，这一下他才意识到เ他是真的无望了。他无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树声说，老关你走什么เ？老关你别走，上回我那ว酒还存着呐，咱们找厨房要两ä个菜，喝一盅。关山林像是没听到似的，摇摇晃晃的，人已经出了院子。
庞若飞心情平静步伐轻松地走进小白楼。庞若飞首先注意的是关山林军装ณ的风纪扣，当然他只是随意地瞄了一眼。关山林的风纪扣扣得规规矩矩，百分之百符合军人的内务条例。这个观察结果令庞若飞感到เ满意。这才刚刚开始，他要这个ฐ时候就敞开了风纪扣那还叫什么เ对手？他要一开始就垮掉了他庞若飞就会扭头走掉。当然，他现在没有走掉。现在他和他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两ä个职业军人。两个职业军人中的佼佼者。庞若飞很欣赏地看到关山林仍然军纪严å整。关山林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有神，腰板挺得直直，在庞若飞走进这间屋子时他沉稳而有力地转过身子来，没有任何的惊慌和不安，甚至连眉毛都没有跳动一下。庞若飞还发现这间屋子太小了，关山林站在那ว里就像一个巨人，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这不太容易做到。你就算一只森林中的猎豹，如今你已๐经落入荆笼了，你的尖牙利ำ爪，你的腾挪扑翦，你的雄心壮志凛凛威แ风，它们全都没有用了，何况那些猎人已经盘弄了你四天四夜，那些猎人当然算不上好猎人，如果是好猎人情况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正因为如此，正因为ฦ不是好猎人，才有了一种侮辱，有了一种羞耻，才有了自尊心的伤害。可是他现在站在这间屋子里却像是一个巨人，那四大四夜的盘弄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他们甚至使他变得更加高大起来。他们是怎么说的？又臭又硬？是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只有这一点他们算是说对了。庞若飞发现关山林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同时感觉到了来自关山林身上的那股震慑人的力量。他们站在那里，相距几尺，彼此的观察都是极致的，能洞穿对方แ的五肝六腑。庞若飞走到เ一边去，从屋角拎过一张靠背凳，放在一处背光的地方，在上面坐下来。后来他发觉这是一个错误，他根本就不该坐下来，因为ฦ这样他就不得不稍稍仰起头来看对方了。关山林站在那ว里，从庞若飞走进这个房间直到เ他坐下，他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他和这位新า调来的副政委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太深的接触。他还听说过关于这位副政委的许多轶事和背景。关山林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ฐ老兵常犯的错误，他太看重资历。关山林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有重视过这位副政委。19๗43年入伍的兵，没有打过几次像样的仗，坐直升飞机攀到了如今的副军职位置，这一切都使关山林没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对关山林来说，他现在没有任何对手，攻守都没有，他的面前白茫茫一片，枪炮声倒是响个不停，迷雾之中ณ旌旗招摇，呐喊声喧嚣不止，他不知道他为ฦ何受到攻击，谁在和他打仗。他讨厌这种不明不白的对垒。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失去了。但是现在他很快知道谁是他的对手了。
关山林被安排在一套单人房间里。这里环境不错，你根本无法相信这是北京的某处地方，因为它更像江南的一座深宅大院。塔松、罗汉树、迎春、红枫和女贞，这些植物生长得生机勃勃，院子曲径通幽；院子外有一片不大的湖，如果不是有两个服装ณ严谨的青年军人一脸严肃地在院子里走过，你不会相信这是一处军营。
战友：德米
十五岁的老大路阳已经是个非常标致的小伙子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长得人高马大，宽肩窄臀，浓眉大眼。他爱剃๙一个发茬很短的头，这一点儿也像他的父亲。路阳学习成绩不错，他属于那种并不特别用功但天赋很好的学生，考试总是拿双百分。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功课之ใ外，比如读军事小说，比如航模制作，比如看电影。有两ä项业余爱好是他是为投入的。其中ณ一项是体育锻炼。他一直是学校篮球队的主ว力队员，十五岁个ฐ头就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穿四十码的球鞋，中线球投得又快又准，令对手特别头疼。他还参加了田à径队，跳高跳远的校纪录都由他保持着。他最拿手的体育项目是单杠，双手大回环他能一口气做四到五个，这个数字让体育老师都感到脸红。有一次他还试图做一个单手大回环，可是没成功，他从杠上摔了下来，跌了个鼻青脸肿。让人骄傲的是路阳从来不是个大惊小怪的懦弱孩子，对于伤呀痛呀的他一向满不在乎ๆ，要是他的手被刀子削去了一块皮，他一准不包扎，把伤口流出的血塞进口里吮干净，该干什么เ他照样干什么。他的另一项ำ爱好是沙盘。那是一种军事参谋和指挥官们使用的工具。路阳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或者贿赂了军械处的那些年轻军官，他们给了他整整一套沙盘。可变式地形盘、坦克、装甲车、重炮、轻炮、轻重机枪、使用各种武器的小锡兵、碉堡、鹿等，甚至还有几架容克斯86๔轰炸机、B——1้7飞行堡垒战略轰炸机、马丁战斗机和三菱式战斗机，其兵力装ณ备足足可以打一整场大规模的战争。路阳对这套沙盘的着迷程度让关山林都感到吃惊，他常常在星期天里一玩就是一上午。你不得不承认路阳对于军事有着相当的开赋，他能ม十分熟练地在沙盘地复演出二战时东线战场上的所有著名战役。关山林有一次出于好奇，要这个正在读初中三年级的小子和自己้比试一下，他们把床上的东西全部掀到地下，爬到床上开始开战。关山林吃惊地发现儿子是个难以驾驭的对手，他运兵如诡，常出奇策，把自己้的实力演绎得令人眼花缭乱ກ而又让对手大伤脑筋。关山林花了两个钟็头才勉强把儿子收拾掉了，此时他已损失殆尽，汗流浃背。关山林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恼火，但他仍然暗自欣赏儿子的军事才能。如果儿子日后不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那一准是老天瞎了他妈的眼！关于这个ฐ，关山林和乌云提起过，乌云有她自己้的看法。乌云说，你注意没注意，你那大儿子太自负，太自以为ฦ是，他总想当第一，要是哪天你看见他脸上有笑容，那他准是第一，即使他在一千个人中间当了第二名，他也是一副气得要命的模样。关山林不明白，说，这有什么เ不好？自负有什么不好？当第一有什么不好？不做第一难道还留แ给人家去做？你这个观点才莫名其妙呢，我就喜欢他这个性格，他这性格像我！乌云想，没错，他就是太像你了，再往后他就该是第二个关山林了，可是这样他又要不高兴了，因为他不是关山林第一，你才是关山林第一，可惜这点你永远也无法让他满足吧？
巴托尔走后会阳又躲到เ角落里去了，怎么叫他拉他都不出来，他甚至也不理睬弟弟京阳和湘阳，然后就倚着墙角睡着了。乌云没有把会阳送进孩子们的房间里，她给睡着了的会阳洗了，把他抱上自己的床，给他脱了衣服，她看见儿子贴身穿了一件红肚兜。那ว是姥ณ姥给外孙缝的，用它来避邪ิ的。他有多少邪需要避呢？乌云那天晚上把会阳搂在怀里睡觉，睡着了的会阳一反白天的样子，在梦中ณ他极不安分，一会儿高声地说梦话，一会儿尖声地叫唤，好像在梦中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在他的梦中有一大群五彩翅膀的蝴蝶，它们在绿草地上快乐地飞翔着，他赤着一双脚๐，踩着草地上的露水，伸开双臂去捕捉它们，它们飞得大高了，它们为什么要飞得那么高呢？乌云一夜没睡，不停地把伸到เ空中的会阳的小手捉住放回被窝，她的心一直在那个干冷的空气中瑟瑟地发着抖。
那年夏初，社会主ว义国家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在布加勒斯特举行会议，彭真率中共代表团赴会。在会议前夕，苏共代表团突然散发苏共6月21้日致中共中ณ央的通知书，对中共进行全面攻击。在会议期间，赫鲁晓夫又联盟数国代表团对中国共产党进行围攻，双方แ发生了激烈的争执。7月1้6๔日，苏联政府在事先没有通气的情况下，突然照会中ณ国政府，单方决定撤走全部ຖ在华的苏联专家，撕毁几百个协定和合同，停止供应重要设备。
到来年的三月份，西藏地方政府和贵族集团在拉萨发动武装ณ叛乱，人民解放军奉命进行武装镇压。关山林再次兴奋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又白兴奋了，这一次，他连写请战报告的机会都没有，西藏的那些梳了很多条挂面似小辫的家伙简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们拿了那么多的黄金和白银去买武器，筹谋了一百个ฐ世纪，却狗屎得不堪一击，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人民解放军平定了。这让关山林很消沉了几天，连乌云都以为ฦ他会彻底放弃了。但是很快的，关山林又振作起来，他开始锻炼身体。他每天早晨和晚上各做一百次俯卧撑。他的肩肌仍然坚实有力，腹部结实得一点儿多余的脂ฦ肪也没有，脱光了的时候，他的胸大肌和紧绷绷的臀部让乌ไ云感到一种温暖的诱惑，他做完俯卧撑之ใ后就练跑步，跑两公里到三公里，有时候也练练双杠。他解释说，这样会保持他肌肉的灵活性，他总是练得大汗淋漓，一边锻炼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这样很快就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乌ไ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一点儿，解放全国已经整整十年了，和平鸽都繁衍了几十代了，可这个人仍然心不死，仍然惦记着打仗。她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也许他生来就该做个军人。她说他这样难道就不觉得累？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他很长时间没说话。然后他说，我只能这样，作为一名军人，四十八岁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岁数了，我没有多少机会了。在他用一种忧郁的声调说这话时，黄昏正在消เ去，窗外有丁香花的
现在轮到关山林了。不是正式比赛，可这时的气氛比正式较量还要紧张。在场的所有军官都屏住了呼吸，而唯一的那位少尉女翻译竟连汗都紧张得出来了。关山林大步走向靶台，把那ว支勃朗宁拿在手中，他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动作，几乎在举ะ枪的同时枪声就响了，第一发子弹的弹壳还在地上滚动的时候，他已经把打完了的那ว支手枪放回到桌子上了。
舞曲开始了，第一曲关山林和乌ไ云作为舞会的主人第一对步入舞池。两位军事顾问也携着他们的夫人走入舞池。军官们接瞳而入。关山林的舞步很生硬，他对跳舞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他只是自信而武断ษ地带着自己้的舞伴随着曲子走一种刚健的步子，就是如此。乌云对此没有什么埋怨，只要他们互相搂着，只要有这悠扬欢快的手风琴，哪怕他们站着不动，她也会感到快乐่的。她只是仍然有些担心，她伏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说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路阳玩火呢？关山林迈动步子，眉头动也不动地说，我毙了他！乌云抬起脸来看了看关山林那副认真样，不禁噗嗤一声乐了。第二个ฐ舞曲乌云请顾ุ问团团长巴甫洛夫上校跳。上校舞步活泼，人也很幽默。上校一边跳着舞一边对乌ไ云说，上尉同志，你很漂亮，我并不怕关将军用他的手枪打开我的脑袋，我只担心我那位爱吃醋并且有一个拳击手父亲的妻子，要是她今天不在，我发誓我会搂着你的腰直到舞会结束的。乌云嫣然一笑，说，上校同志，你的舞跳得好极了，也许你愿意再带我跳一曲快节拍的？两ä曲跳下来乌云出汗了，她想休息一下，但是一个高高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面前，年轻的弹道专家奥特金大尉礼貌地对她说，我能请您跳这一曲吗？上尉同志。她抬头看他，他修长的个ฐ子，亚麻色的头发，蓝ณ眼珠，他的鼻梁挺括有力，而嘴唇的线条却柔和得让人怦然心动，就像那条哺育着俄罗斯人的母亲河水给人的感觉。她想也没有想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他领ๆ着她迈入舞池，同时也迈入他们彼此接近的轨道。她生长在东北，会一点儿俄语，他的中国话很棒，这样他们交流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困难了。最初的感觉是他的舞跳得非常好，他一只手轻轻而妥贴地揽在她的腰后，另一只手牵引着她，步子飘逸而充满变幻的活力。他不是那ว种自负而固执的舞伴，他总是在以他牵引着她和挑着她的两只手启发她灵魂之中ณ的舞步，而他的舞步则ท忠实地伴随着她，让她时时有一种温馨的鼓励。实际上她正是在他的巧妙的暗示ิ中轻松地走向随心所欲，随后张扬开来。有一阵子他们像大多数陌生的舞伴那样彼此看着对方的耳侧右方แ，但很快的，他们的目光对应了。他的脸上有一层绒绒的汗毛，在明亮的灯光下它们显出一种柔和的姿态。他温情脉ำ脉，举ะ止有修养，在与其他舞伴相遇的时候他带着她巧妙地避开而不是把她往他的怀里拽。整个舞曲中ณ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似乎ๆ并不觉得累็。下一支曲子是布鲁兹，还是他请她跳。他们开始说话。他说她很漂亮，她说谢谢。他说这是他头一次和一个中国姑娘跳舞，通常星期六他总是一个ฐ人待在军官宿舍里研究国际象棋。他觉得他很庆幸，他今天能来参加舞会也许是一次灵感。她觉得他的话很有趣。她说，大尉同志他阻止住了她。他说，我们最好别互相称呼军衔，考虑肩头有几颗星会扰乱ກ我们的舞步的。她说，奥特金同志。他说，你能叫我的名字吗，这样我就能肯定你并不讨厌我了。好吧，她想了想，说，茹科夫。他们俩都被这逗笑了，他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而她的脸颊上红云冉冉。他带着她轻松地转了个ฐ花，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我是说正式告诉。这才公平。他朝她略๓略俯下头，她这才发现他比她高出一个半头来。舞曲结束的时候他恰好把她带到เ座位前，这样他们又坐在那里谈了一会儿。她知道了他在东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整整四年。她发现他们曾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同一个城市里待过。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于是，当《蓝色多瑙河》响起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带着她走进舞池有什么不对的了。蓝色多瑙河，为ฦ什么是蓝ณ色，而不是别的颜色呢？这颜色就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让人感到一种亲切和信赖。他们在旋转，整个ฐ舞厅都在旋๙转，这才是真正的旋律，这才是行云流水，生动和永恒。这一回他把她细心地揽在怀里，勇敢地泅入了蓝ณ色的旋๙律之中。他把她漂亮地旋๙转着，有一刻๑她觉得他们已经轻盈地飞了起来，她觉得轻松极了，快乐极了，她再一次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鸽子，她不由自主ว地握紧了他的手。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她把目光从他的肩头移开，她看见她的丈夫正搂着军代室的那个ฐ年轻的女翻译被他们抛弃在身后。真逗，他们不是在跳快华尔兹，他们根本就没有旋转，他们只不过是在那里踏着”曲子笨拙地晃荡罢了。
基地的筹备工ื作只用了短短一年，一年以后，生产开始投入运转。关山林在这段时间里更少回家了。这是另外一场战争，他喜欢这种新า鲜的刺๐激。这是一个联合军工ื基地，生产枪支、大炮，甚至还生产一种新式坦克。它们当然不会被用来开荒种粮食，这就是关山林的痴迷所在。
批评会很快上升为ฦ批判会，并且从卫生所发展到整个ฐ学校的家属参加。原因是乌ไ云太顽ื固，她不但不检举交待关山林贪污金子的事实，而且一口一辩，死死地替关山林叫屈。白淑芬突然站到เ自己好朋友的对立面去了，积极地组织和领导每日对乌云进行的斗争会。白淑芬作为所里的领导在会上带头揭发乌云的事，那ว些事几乎都是乌云的私生活，甚至包括夫妻之ใ间的隐秘。只有乌云明白白淑芬是怎么เ知道这些事的。乌ไ云在斗争会上娥眉冷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淑芬白白胖胖的脸，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白淑芬说，乌云你盯着我看干什么เ？乌云说，我谁也没有盯，我想怎么就怎么เ。白淑芬说，乌云你必须ี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乌ไ云说，我没有什么好交待的，我心里没有鬼，谁心里有鬼谁自己清楚！白淑芬大声说，你要明白，你保不住他！乌云也大声说，他是清白的，我就是要保他！白淑芬气得大叫，你们腐化堕落，贪图安逸，你们只知道迷恋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革命！乌ไ云也大叫，他不是阶级敌人！我不是反动分子！我就迷恋他！我就迷恋又怎么เ样？！乌云这时完全失去了以往那ว种恬静温柔的样子，像只母豹，一分一寸也不让人接近关山林，不让人说他的坏话。她那ว时怀孕已足月，挺着大肚子，骄傲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红晕，即傲慢又美丽。连家属们都觉得乌云这个样子也太过分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脸蛋长得俊点吗？不就是男人级别高点儿吗？别人就算万事比不上你，未必别ี人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乌云和关山林一样，犯了同样一个ฐ树敌的错误，你把自己的优秀展示ิ给人家看，你就是在宣扬别ี人不如你，你到处招摇美丽ษ的孔雀羽毛，你就是分明瞧不起麻雀和乌ไ鸦，你就挖好了自己้的陷阱，问问进山猎虎的猎人，谁不是看中ณ了那ว一身斑á斓华贵的虎皮呢？斗争会开始升级，家属们个个ฐ在会上和乌云争吵叫骂，她们早ຉ已忘记了乌云过去带给她们的那些好处和她们之间的友谊，她们眼里只有她的骄傲和高贵，她们发誓要把她摆的谱打下去，让环球同此凉热！斗争会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婆婆妈妈，有一次一个不太擅长说话的家属因为ฦ乌云冷笑地看着她便冲上前去打了乌云一耳光。学校三反运动领导小组派来的干部看到这一幕觉得无聊极了，觉得再这么下去就该互相扔烂茄子了，再说他早已弄清楚了除了女人们无遮拦的嫉妒之外，上面所需要的东西这里一星半点儿也弄不到เ，于是他就回避了，回三反领ๆ导小组汇报去了。至于这里的事情怎么收手，何时收手，他没说，上面也没问。
对乌云怀孕最为关心的是白淑芬。白淑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告诉乌云要吃些什么调胃口，要忌些什么เ口，还帮乌云做小衣服。卫生所里一个老医生笑白淑芬，说，白所长，人家小乌是生过孩子的，人家有经验，你又没生过，你怎么เ知道养孩子的事？白淑芬白了那老医生一眼，说，去去，女同志天生就会生孩子，用得着谁来教？不像你们男同志，只会种瓜，瓜长瓜落的事一点儿不懂ฦ。乌ไ云觉得白淑芬那话说得太露骨，拿手偷偷去拽白淑芬，白淑芬也不臊，羡慕地对乌云说，你看你多福气，大的刚三岁，肚子里又揣上一个，哪像我那个ฐ老莫，荒倒是开过不老少，种子一粒不生，让人干着急。闹得乌云一脸通红，当时只知道臊了，过后细细一想，才觉出白淑芬那ว话前半茬和后半茬不搭界，说的怎么เ不是一样的事。
乌云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第二天他们却吵了架。
第三天的太阳和前两ä天的一样大，一样烈，但显示ิ出的炽灼却与往日不同。山头的树木和小草在太阳一出来的一刹那间就枯萎了，冒出黑色的轻烟。山下有一条小河，刚ธ才还在波光闪烁地流淌着，顷刻便消失得无踪无影，只留แ下河底龟裂ฐ的卵石和枯柴似的鱼干。空气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浊闷，一只红颈蓝ณ翅的杜鹃从那里飞过，一眨眼就被烤化了，连抽搐也没有便变作了一捧灰烬，扬扬洒洒地落到地上。
官道之活色生香全文阅读。那个ฐ大腹便便，面色憔悴，手脚๐浮肿，衣着不整，手里拎着一床水淋淋满是血污的床单的女人听见有人叫便回过头来。靳忠人一下子竟没认出乌云，好半天他都不相信那个女人就是她。乌ไ云呆呆地愣在那ว里，手中的湿床单弄湿了她的衣服。还是靳忠人跑过去，把跪在河边的乌云用力扶了起来。靳忠人一向憨讷少话，他不明白乌云怎么เ会弄成这样，怎么会落得这样潦倒，虽然他目光回避着乌ไ云的大肚子，但情况仍忍不住要搞清楚。其实又有什么要搞清楚的，人家那个ฐ样子，人家一个大肚子挺在那里，还有什么不清楚？靳忠人虽说不善言辞，闷闷的，但想着乌云从前那ว个ฐ光彩夺人的小葱样，再看看眼见这个地覆天翻的乌ไ云，心里便涌起一股酸楚。乌ไ云不知道靳忠人怎么เ想的，却对靳忠人的突然出现惊喜万分，像万般危急中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拽住靳忠人，倒把靳忠人吓了一大跳。乌ไ云那ว种失态是有道理的。乌ไ云那时怀孕已๐足月，说话间就要临ภ盆了，要说人在医院里，生个孩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医院是野战医院，管的是伤兵不是产妇，不要说野战医院自己就整天忙得手脚๐朝天，就是孩子生下来，谁又能照ั料乌ไ云呢？再说乌云这是头胎，没有经验，不知应该如何应付，心里慌得很，正是没主张的时候，谁知天上就掉下来一个靳忠人。靳忠人将乌云搀扶到เ河边的石头上坐下，乌云和靳忠人就守着河边那一大堆脏被单说话。乌云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关山林。乌云向靳忠人急切地打听关山林的情况。乌云把关山林从头发到脚趾都问了个遍，知道关山林确实没出什么问题，人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接乌ไ云走的事，是靳忠人说出来的。乌ไ云听了以后，一时说不出话，轻轻撩了撩滑落到额前的一绺散发，眼圈竟有些发红。乌ไ云就把自己的情况说给靳忠人听了。靳忠人来之ใ前并不知道乌ไ云怀孕的事，连人都是找了几个地方一处一处问到的，这时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把乌ไ云怎么办。乌云却铁定了心要走，立刻走，到เ关山林身边去。乌云要把孩子生在他的身边，那样她才有一种真正的安全感。靳忠人的任务本来就是接乌云的，虽然情况有些变化，但乌ไ云既然已做了决定，他也不再多话，当下两ä个ฐ人就回到医院做准备。靳忠人拿着介绍信去找组织，乌云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เ可收拾的，无非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而已。乌ไ云出门时流了头，换了衣服，收拾得精神多了。临出门时突然说了一句，小靳，你说他要是见了我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靳忠人当然知道乌云说的那个ฐ他是谁。靳忠人愣着。靳忠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