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林被关进一幢白色的小楼里，一个年轻的班长带着三名战士日夜看守他。他可以在小楼ä里自由走动，但不允许他走出那ว幢楼ä。
关山林被安排在一套单人房间里。这里环境不错，你根本无法相信这是北京的某处地方，因为它更像江南的一座深宅大院。塔松、罗汉树、迎春、红枫和女贞，这些植物生长得生机勃勃，院子曲径通幽；院子外有一片不大的湖，如果不是有两ä个服装ณ严谨的青年军人一脸严肃地在院子里走过，你不会相信这是一处军营。
从你的来信中知道了你和你全家人的情况，我真是为ฦ你们一家人感到高兴！老关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军人！孩子们又那么有出息！这是多么好啊！只有一点儿我不明白，你是怎么เ生下那么一大群孩子的？这是乌云吗？是那个性情如水、活泼单纯、美丽安静得像公主、一见生人就脸红的小乌ไ云吗？她自己就是个孩子呢！天哪，她是怎么เ做到这一切的？还记得在东北药科专门学校的事吗？有一次，我们俩躲在被窝里拉呱私房话，咱们脸烧心跳地说到过日后的那个人。你说你是决不嫁的，要嫁你就嫁军人，你跟着他走南闯北，横枪跃马。这一点儿你做到了。你说你们俩死活相守，至死不渝。你说的是你们俩，就你们俩，你没说有别的人。可现在你们身后却跟上了一大群活蹦乱跳的小马驹！这让我想都不敢想，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不光我羡慕，连老葛也羡慕。老葛说你瞧人家姓关的真福气。他说，德米你得给我再生几个，就算没有人家小乌ไ的能耐，咱们总得再闹上一两ä个，咱们总不能ม太落后了吧？老葛他真的在跃跃欲试呢！这弄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才三十九岁，还能生，老葛他也雄心不老，宝刀仍在，我担心他真会把我的肚子再弄大！两个孩子就闹得我精疲力尽了，我可不想再生了。
十五岁的老大路阳已๐经是个非常标致的小伙子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长得人高马大，宽肩窄臀，浓眉大眼。他爱剃๙一个发茬很短的头，这一点儿也像他的父亲。路阳学习成绩不错，他属于那种并不特别ี用功但天赋很好的学生，考试总是拿双百分。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功课之外，比如读军事小说，比如航模制作，比如看电影。有两项ำ业余爱好是他是为ฦ投入的。其中ณ一项是体育锻炼。他一直是学校篮球队的主ว力队员，十五岁个头就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穿四十码的球鞋，中线球投得又快又准，令对手特别头疼。他还参加了田径队，跳高跳远的校纪录都由他保持着。他最拿手的体育项目是单杠，双手大回环他能ม一口气做四到เ五个，这个ฐ数字让体育老师都感到เ脸红。有一次他还试图做一个单手大回环，可是没成功，他从杠上摔了下来，跌了个ฐ鼻青脸肿。让人骄傲的是路阳从来不是个ฐ大惊小怪的懦弱孩子，对于伤呀痛呀的他一向满不在乎，要是他的手被刀子削去了一块皮，他一准不包扎，把伤口流出的血塞进口里吮干净，该干什么เ他照样干什么。他的另一项爱好是沙盘。那是一种军事参谋和指挥官们使用的工具。路阳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或者贿赂了军械处的那些年轻军官，他们给了他整整一套沙盘。可变式地形盘、坦克、装甲â车、重炮、轻炮、轻重机枪、使用各种武器的小锡兵、碉堡、鹿等，甚至还有几架容克斯8๖6๔轰炸机、B——17飞行堡垒战略轰炸机、马丁战斗ç机和三菱式战斗机，其兵力装备足足可以打一整场大规模的战争。路阳对这套沙盘的着迷程度让关山林都感到เ吃惊，他常常在星期天里一玩就是一上午。你不得不承认路阳对于军事有着相当的开赋，他能十分熟练地在沙盘地复演出二战时东线战场上的所有著名战役。关山林有一次出于好奇，要这个正在读初中三年级的小子和自己比试一下，他们把床上的东西全部掀到地下，爬到เ床上开始开战。关山林吃惊地发现儿子是个难以驾驭的对手，他运兵如诡，常出奇策，把自己้的实力演绎得令人眼花缭乱而又让对手大伤脑筋。关山林花了两个ฐ钟头才勉强把儿子收拾掉了，此时他已损失殆尽，汗流浃背。关山林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恼火，但他仍然暗自欣赏儿子的军事才能。如果儿子日后不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那ว一准是老天瞎了他妈的眼！关于这个ฐ，关山林和乌云提起过，乌ไ云有她自己的看法。乌云说，你注意没注意，你那大儿子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他总想当第一，要是哪天你看见他脸上有笑容，那ว他准是第一，即使他在一千个人中ณ间当了第二名，他也是一副气得要命的模样。关山林不明白，说，这有什么不好？自负有什么不好？当第一有什么เ不好？不做第一难道还留给人家去做？你这个ฐ观点才莫名其妙呢，我就喜欢他这个ฐ性格，他这性格像我！乌云想，没错，他就是太像你了，再往后他就该是第二个关山林了，可是这样他又要不高兴了，因为ฦ他不是关山林第一，你才是关山林第一，可惜这点你永远也无法让他满足吧？
1962๐年10月，一个机会再次出现在关山林面前。20日，印度军队自中印边界东西两ä段同时向中国发动大规模的武装ณ进攻，在自行火炮和轮式装甲车的掩护下，大个子大胡子印度兵像一群黄羊似的往边境线中ณ国一方冲来，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中ณ国边防军的工事里，与中国边防军厮杀作一团。中国军队忍无可忍，奋起反击。战况很快传达到关山林这一级，关山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精神为之一振，一瞬间他豹目骤亮短发乍起，全身的筋骨如水溅油锅一般僻啪僻啪炸响。关山林意识到这将是他军人生活中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他要得到它，他必须得到เ它！关山林立即向上级部ຖ门打了请战报告，要求调他到中印边境前线去。有关部门没有打算理睬他。不是他一个递交请战书，全军上下，从参军三天的列兵到官至大将的将军都有人请战，别说那么เ点儿边境冲突用不着几百万军队一起上，就算用了，几百万人往那儿一踩，踩得面目全非，叫外交部日后怎么和人家划ฐ分领地去？但是耐不住关山林一天一份地向上交报告，有关部门就在电话里向关山林解释说，你的工作是后方แ军事工ื业生产，你把你的活干好了就是对前线的最大支援。关山林不服，说，光生产枪呀炮呀的不解气，看着人家打仗更憋气，让我上战场，我宁肯官降五级！有关部门哭笑不得，说，你又没犯错误，降你三级干什么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关山林急了，火了，和人家吵架，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用我！你们不就是因为1949年在青树坪那一仗吗？那一仗我是失了手，我失了手你们处分我好了，该上军事法庭上军事法庭，该枪毙枪毙！你们为ฦ什么不处分我？你们不处分我，拿我流放，让我看西洋景，这比枪毙我还毒！这下有关部门可恼了，放下电话就议论，说，这个关山林，无理取闹，真是胡搅蛮缠！建国以后他就没有老实过，一会儿要打美国佬，一会儿要打台湾，一会儿要去西藏，一会儿又要去中印前线，还说搞军事工业是拿他流放，简直无纪律无原则ท！有关部门打算给关山林一个批评处分，让他有一个教训。后来有两ä件事为关山林解了围。一个是有关部门接到เ了关山林的妻子乌云的一封信。乌云这封信是背着关山林写的。乌云在一信中写道，1949年在青树坪老关他是打了败仗，给革命造成了不应有的损失，可是，在这之前他为革命打过多少胜仗呢！他打’过的胜仗是他失败的十倍，百倍！难道这还不能ม相抵他一次的失误吗？你们让老关上前线去吧！他等仗打等得很苦，他已๐经等了整整十一年了！这一辈子，也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要立军令状，我愿意和老关站在一起，以我们全家的名义签名画ฑ押，他若是输了，我和我的孩子们陪他一同上军事法庭！……这位女军官和她的丈夫如出一辙，是她而不是他使有关部门深受感动。而一位熟悉关山林的上级也发了话，关山林调皮是调皮了点，请战上前线也不是什么เ坏事嘛，当兵的打起仗来不往前面冲那还叫什么当兵的，那不成老百姓了吗！这两个人解了关山林的围，使关山林摆脱了一次处分。但是关山林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上前线的机会，直到一个ฐ多月后，他知道了中ณ国军队已经把那些兔崽子们撵过了麦克马洪防线，并且把他们的屁股踢肿了。现在他又一次失去了机会，它像一只巨大的气球一样在他的上空晃了一下又飞走了。关山林失望极了，他想，他们有太多可以使用的人，他们不需要我，他们不承认我是最优秀的，或者，他们认为我已经老了。这一天他第一次没有练他的俯卧撑，没有在车辆稀少的公路上挺着胸膛长跑。他仍然起得很早，差不多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起来之后他就走出屋外，在院子里坐下。黎明前时分世界ศ很安静，空中还没有小鸟飞过的痕迹，空气里有一股泥大苦涩的芬芳味，夜风在这里做着最后疲惫的散步。他坐在那里，腰杆笔直，双肘枕在腿上，目光向前，一动不动地，直到晨露溽湿了他的衣裳。乌云在早ຉ上六点钟的时候醒来了。乌云醒来的时候有一种失落感。她穿衣起床，先到เ关山林的房间看了看。他不在房间里。她想他也许去跑步了。但是没有，他坐在院子里，心如止水，像是一块在等待风化的石头。她轻轻地走过去，从旁้边看他，她惊诧地发现他的鬓角出现了好几根白头发！他才五十二岁，他肌骨健壮、精力充沛，可他却有白头发了！她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做声，她想她是走过去把那几根白头发拔下来呢，还是听凭它们的存在？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拿不定主意。
巴托尔走后会阳又躲到角落里去了，怎么เ叫他拉他都不出来，他甚至也不理睬弟弟京阳和湘阳，然后就倚着墙角睡着了。乌ไ云没有把会阳送进孩子们的房间里，她给睡着了的会阳洗了，把他抱上自己的床，给他脱了衣服，她看见儿子贴身穿了一件红肚兜。那是姥ณ姥给外孙缝的，用它来避邪的。他有多少邪ิ需要避呢？乌云那天晚上把会阳搂在怀里睡觉，睡着了的会阳一反白天的样子，在梦中他极不安分，一会儿高声地说梦话，一会儿尖声地叫唤，好像在梦中他才是一个ฐ真正的孩子，在他的梦中有一大群五彩翅膀的蝴蝶，它们在绿草地上快乐่地飞翔着，他赤着一双脚，踩着草地上的露水，伸开双臂去捕捉它们，它们飞得大高了，它们为什么要飞得那么高呢？乌云一夜没睡，不停地把伸到เ空中的会阳的小手捉住放回被窝，她的心一直在那个ฐ干冷的空气中ณ瑟瑟地发着抖。
【金牌预言师】最新า章节
到来年的三月份，西藏地方政府和贵族集团在拉萨发动武装叛乱ກ，人民解放军奉命进行武装ณ镇压。关山林再次兴奋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又白兴奋了，这一次，他连写请战报告的机会都没有，西藏的那些梳了很多条挂面似小辫的家伙简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们拿了那ว么多的黄金和白银去买武器，筹谋了一百个世纪，却狗屎得不堪一击，几乎ๆ在一夜之间就被人民解放军平定了。这让关山林很消沉了几天，连乌ไ云都以为他会彻底放弃了。但是很快的，关山林又振作起来，他开始锻炼身体。他每天早晨和晚上各做一百次俯卧撑。他的肩肌仍然坚实有力，腹部ຖ结实得一点儿多余的脂ฦ肪也没有，脱光了的时候，他的胸ถ大肌和紧绷绷的臀部ຖ让乌云感到一种温暖的诱惑，他做完俯卧撑之后就练跑步，跑两公里到เ三公里，有时候也练练双杠。他解释说，这样会保持他肌肉的灵活性，他总是练得大汗淋漓，一边锻炼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这样很快就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乌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一点儿，解放全国已๐经整整十年了，和平鸽都繁衍了几十代了，可这个人仍然心不死，仍然惦记着打仗。她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也许他生来就该做个ฐ军人。她说他这样难道就不觉得累？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他很长时间没说话。然后他说，我只能ม这样，作为一名军人，四十八岁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岁数了，我没有多少机会了。在他用一种忧郁的声调说这话时，黄昏正在消去，窗外有丁香花的
枪很快取来了，一共三支，一支是22口径的勃朗宁自动手枪，一支是12口径的雷明顿ู散弹枪，再一支是重家伙——一支35口径的马格南狙击步枪。所有的军官们都对这三支沉甸甸è烤兰幽冷的最新式兵器发出了喜爱的啧啧声。
舞曲开始了，第一曲关山林和乌ไ云作为舞会的主人第一对步入舞池。两位军事顾问也携着他们的夫人走入舞池。军官们接瞳而入。关山林的舞步很生硬，他对跳舞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他只是自信而武断地带着自己的舞伴随着曲子走一种刚健的步子，就是如此。乌ไ云对此没有什么埋怨，只要他们互相搂着，只要有这悠扬欢快的手风琴，哪怕他们站着不动，她也会感到เ快乐่的。她只是仍然有些担心，她伏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说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路阳玩火呢？关山林迈动步子，眉头动也不动地说，我毙了他！乌ไ云抬起脸来看了看关山林那副认真样，不禁噗嗤一声乐了。第二个舞曲乌云请顾ุ问团团长巴甫洛夫上校跳。上校舞步活泼，人也很幽默。上校一边跳着舞一边对乌ไ云说，上尉同志，你很漂亮，我并不怕关将军用他的手枪打开我的脑袋，我只担心我那位爱吃醋并且有一个拳击手父亲的妻子，要是她今天不在，我发誓我会搂着你的腰直到เ舞会结束的。乌云嫣然一笑，说，上校同志，你的舞跳得好极了，也许你愿意再带我跳一曲快节拍的？两曲跳下来乌云出汗了，她想休息一下，但是一个高高的青年男ç子站在她的面前，年轻的弹道专家奥特金大尉礼貌地对她说，我能请您跳这一曲吗？上尉同志。她抬头看他，他修长的个子，亚麻色的头发，蓝眼珠，他的鼻梁挺括有力，而嘴唇的线条却柔和得让人怦然心动，就像那条哺育着俄罗斯人的母亲河水给人的感觉。她想也没有想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他领着她迈入舞池，同时也迈入他们彼此接近的轨道。她生长在东北，会一点儿俄语，他的中国话很棒，这样他们交流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困难了。最初的感觉是他的舞跳得非常好，他一只手轻轻而妥贴地揽在她的腰后，另一只手牵引着她，步子飘逸而充满变幻的活力。他不是那ว种自负而固执的舞伴，他总是在以他牵引着她和挑着她的两只手启发她灵魂之ใ中的舞步，而他的舞步则忠实地伴随着她，让她时时有一种温馨的鼓励。实际上她正是在他的巧妙的暗示中ณ轻松地走向随心所欲，随后张扬开来。有一阵子他们像大多数陌生的舞伴那ว样彼此看着对方的耳侧右方，但很快的，他们的目光对应了。他的脸上有一层绒绒的汗毛，在明亮的灯光下它们显出一种柔和的姿态。他温情脉ำ脉ำ，举ะ止有修养，在与其他舞伴相遇的时候他带着她巧ู妙地避开而不是把她往他的怀里拽。整个舞曲中ณ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似乎并不觉得累。下一支曲子是布鲁兹，还是他请她跳。他们开始说话。他说她很漂亮，她说谢谢。他说这是他头一次和一个中国姑娘跳舞，通常星期六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军官宿舍里研究国际象棋。他觉得他很庆幸，他今天能ม来参加舞会也许是一次灵感。她觉得他的话很有趣。她说，大尉同志他阻止住了她。他说，我们最好别ี互相称呼军衔，考虑肩头有几颗星会扰乱我们的舞步的。她说，奥特金同志。他说，你能叫我的名字吗，这样我就能肯定你并不讨厌我了。好吧，她想了想，说，茹科夫。他们俩都被这逗笑了，他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而她的脸颊上红云冉冉。他带着她轻松地转了个ฐ花，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我是说正式告诉。这才公平。他朝她略略俯下头，她这才发现他比她高出一个ฐ半头来。舞曲结束的时候他恰好把她带到座位前，这样他们又坐在那里谈了一会儿。她知道了他在东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整整四年。她发现他们曾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同一个城市里待过。这是多么เ有趣的一件事啊！于是，当《蓝色多瑙河》响起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带着她走进舞池有什么เ不对的了。蓝色多瑙河，为什么是蓝色，而不是别ี的颜色呢？这颜色就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让人感到一种亲切和信赖。他们在旋转，整个舞厅都在旋转，这才是真正的旋律，这才是行云流水，生动和永恒。这一回他把她细心地揽在怀里，勇敢地泅入了蓝色的旋律之中。他把她漂亮地旋转着，有一刻๑她觉得他们已经轻盈地飞了起来，她觉得轻松极了，快乐่极了，她再一次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鸽子，她不由自主ว地握紧了他的手。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她把目光从他的肩头移开，她看见她的丈夫正搂着军代室的那个ฐ年轻的女翻译被他们抛弃在身后。真逗，他们不是在跳快华尔兹，他们根本就没有旋转，他们只不过是在那ว里踏着”曲子笨拙地晃荡罢了。
乌云知道关山林很忙，他手头的工ื作很繁重，到湖南以后关山林已经不在军官宿舍里住了，组织上分了一套住宅给他，住宅很宽敞，也没有星期六才准回家的纪律约束。但是关山林仍然很少回家，有时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有时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多数时间是看一眼就走，留宿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乌云已๐经习惯了秘书来家问问情况这种事，但是她却不能原谅关山林对会阳的冷淡。关山林不喜欢老二这是肯定的，对老三京阳他也没有太多的热情，他只宠爱老大路阳。这是一种顽固愚昧的定势。关山林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在门口大声喊，儿子！儿子呢？其实他所说的儿子只是老大路阳一个人，而不包含老二会阳和老三京阳。要是会阳和京阳这么เ认为ฦ，傻乎乎的迎出去那就
批评会很快上升为批判ศ会，并且从卫生所发展到整个学校的家属参加。原因是乌云太顽ื固，她不但不检举交待关山林贪污金子的事实，而且一口一辩，死死地替关山林叫屈。白淑芬突然站到自己好朋友的对立面去了，积极地组织和领ๆ导每日对乌云进行的斗争会。白淑芬作为ฦ所里的领导在会上带头揭发乌云的事，那些事几乎ๆ都是乌云的私生活，甚至包括夫妻之间的隐秘。只有乌ไ云明白白淑芬是怎么เ知道这些事的。乌云在斗ç争会上娥眉冷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淑芬白白胖胖的脸，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白淑芬说，乌云你盯着我看干什么？乌云说，我谁也没有盯，我想怎么เ就怎么。白淑芬说，乌云你必须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乌云说，我没有什么เ好交待的，我心里没有鬼，谁心里有鬼谁自己清楚！白淑芬大声说，你要明白，你保不住他！乌云也大声说，他是清白的，我就是要保他！白淑芬气得大叫，你们腐化堕落，贪图安逸，你们只知道迷恋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革命！乌云也大叫，他不是阶级敌人！我不是反动分子！我就迷恋他！我就迷恋又怎么เ样？！乌云这时完全失去了以往那种恬静温柔的样子，像只母豹，一分一寸也不让人接近关山林，不让人说他的坏话。她那时怀孕已๐足月，挺着大肚子，骄傲地站在那ว里，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红晕，即傲慢又美丽。连家属们都觉得乌ไ云这个样子也太过分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脸蛋长得俊点吗？不就是男人级别ี高点儿吗？别ี人就算万事比不上你，未必别人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乌云和关山林一样，犯了同样一个树敌的错误，你把自己的优秀展示给人家看，你就是在宣扬别ี人不如你，你到เ处招摇美丽的孔雀羽毛，你就是分明瞧不起麻雀和乌鸦，你就挖好了自己的陷阱，问问进山猎虎的猎人，谁不是看中了那ว一身斑斓华贵的虎皮呢？斗争会开始升级，家属们个个在会上和乌云争吵叫骂，她们早已๐忘记了乌ไ云过去带给她们的那些好处和她们之间的友谊，她们眼里只有她的骄傲和高贵，她们发誓要把她摆的谱打下去，让环球同此凉热！斗争会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婆婆妈妈，有一次一个不太擅长说话的家属因为乌云冷笑地看着她便冲上前去打了乌云一耳光。学校三反运动领导小组派来的干部ຖ看到这一幕觉得无聊极了，觉得再这么下去就该互相扔烂茄子了，再说他早已弄清楚了除了女人们无遮拦的嫉妒之外，上面所需要的东西这里一星半点儿也弄不到，于是他就回避了，回三反领导小组汇报去了。至于这里的事情怎么เ收手，何时收手，他没说，上面也没问。
，你还是这么漂亮，你比过去更漂亮了！白淑芬自己้倒是比过去白了，只是有些多余的胖，这样就使她更像一个ฐ慈爱祥和的大姐。白淑芬告诉乌云，她也结婚了，丈夫也在空干校工作，是一个学员大队的大队长。后来乌云见到了白淑芬的丈夫，那个ฐ大队长瘦瘦的，沉默寡言，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当白淑芬知道乌云的丈夫就是关校长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无嫉妒地擂了乌ไ云一拳，说，好妹妹，你是怎么เ把他给弄到手的？告诉你，他可是空干校的第一英雄，空干校的所有女人都眼热他呢，包括我！乌云被白淑芬的灵牙利齿逗得直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两人疯过一阵又坐下说悄悄话。白淑芬告诉乌云，当年她去了前线，在前线和德米分了手，打下张家口后她负责送一批伤员北返，其中一个腿部ຖ负了贯通伤的营长，这个营长整天愁眉苦脸，不爱讲话，白淑芬这人热情，就有事没事去找他说话，三说两说两ä人就好上了。有一天那ว个营长突然亲了她的嘴一下，她受了欺侮似的大哭一场，并发誓要向组织上汇报。白淑芬当然没汇报。后来两个ฐ人就结婚了，结婚后白淑芬再没有离开过河北，1้95๓1年成立空干校时他们夫妻俩一同调来，他当学员大队大队长，她有文化，打过仗，就做了卫生所所长。情况就是这样，白淑芬说。接下来她们又说到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白淑芬没有孩于，至少目前还没有。谁知道出了什么เ问题，一个炕头都睡了三年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白淑芬有些惆怅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显出她有心思。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开朗的样子，管他呢，反正现在还年轻，日子还长，也说不定明天就能怀上。她说。乌云说起儿子路阳时怎么เ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白淑芬也陪着喜悦，但有一会儿她的话变得少了。乌云没心眼，半天才悟过来，于是把话题改变了。白淑芬说大队长人不错，打仗立过好几次功，也知道体贴她，就是有一点，三脚๐端不出个屁来，哪像你那ว口子。白淑芬眼珠子闪烁着说，全校干部战士训话时，往台上一站，铁塔似的参人，说话不带使喇叭的，大嗓门一喊，震得人头皮发麻，不用听声儿，看他一眼身子都酥了。白淑芬说着还跳下床学关山林的样子。同志们——稍息！她把手叉在腰里。胸ถ挺着，她那ว副认真样逗得乌云又噗嗤一笑，很自豪的。白淑芬后来问，乌ไ云就告诉她，他们结婚已经四年多了，那ว时她还在药科专门学校读书，就是请假回部队那次，因为ฦ不好意思，所以瞒着没对任何人说。他人很好，直率、勇敢、心眼好、忠诚革命。也许他岁数大了一点儿，性子急了点儿，而且他们老是分离，她还没有习惯怎么เ照料一个ฐ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丈夫。白淑芬不以为然道，数岁大点儿怕什么，岁数大一点儿的男人知道疼媳妇，你说，他是不是很疼你？白淑芬问。那倒是。乌ไ云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脸颊上不觉浮起两ä朵红晕。白淑芬哈哈笑道，你瞧，我说对了吧！乌ไ云承认白淑芬说的对，而且她发现，和人说起关山林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很多的话。她们还说了别的，说到了德米。对另外一个好朋友她们都表现出了怀念之ใ情。据说德米回内蒙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เ样。天亮的时候她们发现她们的劲头依然十足，兴奋不减。乌云跳下床，赤着脚跑去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灌进屋内。她回过头来对白淑芬说，咱们今晚再聊它一宿怎么เ样？白淑芬奇怪地一挑短而粗的眉毛，说，那当然，难道咱们还能干别ี的？
乌ไ云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头一天关山林是住旅店的。乌云和军代室的一个ฐ女同志共住一间屋，那个女同志知道两ä个ฐ人一年多没见面了，明天关山林就要搭船去南京，就把自己的被子抱到别处和人家挤一晚，空出屋子来。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乌云去打来水两个ฐ人洗。武汉冬天的水浸骨头，两个人洗着忍不住发抖，然后他们上了床。床很小，是单人的，在黑暗中乌云觉得床突然变得像一只船那么大，她怕冷似的直往关山林怀里钻。两ä
第三天的太阳和前两天的一样大，一样烈，但显示ิ出的炽灼却与往日不同。山头的树木和小草在太阳一出来的一刹้那间就枯萎了，冒出黑色的轻烟。山下有一条小河，刚ธ才还在波光闪烁地流淌着，顷ั刻便消เ失得无踪无影，只留下河底龟裂ฐ的卵石和枯柴似的鱼干。空气中ณ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浊闷，一只红颈蓝ณ翅的杜鹃从那里飞过，一眨眼就被烤化了，连抽搐也没有便变作了一捧灰烬，扬扬洒洒地落到地上。
关山林就在那个ฐ时候突然想到了乌云。关山林嘴里含着几粒豌豆，眼珠子陡然直了，呆呆地愣在那里。吴晋水先还一边动手撕着鸡皮子，一边说着部队里的事情。吴晋水吃鸡不吃别的部分，只吃鸡皮子。吴晋水一边说话一边吃鸡皮子，突然发觉身边的那个人没了动静，一看才知道是在发呆。吴晋水做政委做出了门道，又和关山林朝夕共处这些日子，知道关山林这人心里从不放事，天大的难事到了他那ว里也存不下，从没见他有过皱眉头的时候，真正是个ฐ油锤一敲一冒火花的铁打钢๐铸汉子，吴晋水就猜测他是在想老婆了。吴晋水把酒碗端起来，说老关喝酒。关山林就和吴晋水磕了酒碗，两人吱啦一声各饮一大口。吴晋水放下酒碗，说，天热得很了，不挪窝都整天一身臭汗。关山林直着眼珠子六神无主地说，你一个南蛮子，油锅里泡出来的，怎么也说热的话。吴晋水说，都是向长的，怎么就不知道热？好比你有一张嘴，我有一张嘴，都是要吃的，你长一个属，我长一个尿，都是要屙尿的嘛。关山林笑笑，说，老吴你邪ิ了，什么时候听你说过这种话。吴晋水说，咦？你这是什么话？怎么เ这种话，你们说得，我就说不得，未必做政治工ื作的人，都活该吃素า呀？关山林说，你这个ฐ人，你吃什么素？你怎么吃素啦？你老婆一直跟在咱们后面，我们到哪儿，屁股没坐热她就到了，抢人似的，你前两天不是还去了汉口吗？你夜里没回来，你说你吃什么素？吴晋水笑道，我去汉口那是开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搂草打兔子的事，你总不能说我是犯自由á主义แ吧？吴晋水这么说，知道话已经说到เ节骨眼上了，就又呷了一口酒，放下酒碗说，老关，为什么不把你老婆也弄到身边来呢？弄到เ身边，有个ฐ照应，大家都好嘛。关山林听了有一阵不做声，用蒲扇狠狠地扇，过一会儿才说，我怎么不想弄来，头年回夹时就有了这个ฐ主意，谁知回来就打起来了，打完一抬腿又过了黄河，一抬腿又过了长江，蹿出上千里地，别说离得太远够不着边，忙也忙昏了头，完全忘了那码子事。也罢，看这形势，若是打得上仗，解放全中国也远不到哪儿去了，等那一天，我头一桩事就是告假去沈阳，把老婆接了来。吴晋水听关山林说得有些凄惶，心里就拿定主意，这事他得管，说什么也得把师长的老婆弄来。
那颗炮弹就是那个时候在他身边炸响的。那ว是一发八十二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弹，是那ว种弹头里填充了高效炸药的专打步兵的爆炸弹。炮弹是从兵营中心一辆残存的坦克上发射出来的，因为是平射，炮弹飞出炮口不到一百公尺就直接命中了一栋楼房。数百块分裂的弹片充当了第一批杀手，紧ู接着的是强大的气浪ฐ和天雨似狂泄而下的碎砖。关山林只觉得眼前火光一冒，万朵金星使他的眼睛立刻๑失去了视觉。最先受到打击的是他手中提着的那支冲锋枪，枪管被飞来的弹片雨削断了，飞得老远，这使剩下捏在他手中的部分显得奇形怪状。紧接着，他整个的人都飞了起来，高高地飘在空中ณ。在他失去知觉之ใ前，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邵越绝望至极的一声嘶喊：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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