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林和乌云的婚事在这个时候被提了出来。
关山林是六月初带着整编过后的八团赶到เ四平城外围的。在此之ใ前，一纵主ว力和六纵、五纵已将国民党七十一军陈明仁部ຖ团团围困在四平城内达二十三天之ใ久，并相继拿下四平周围城镇，扫清了外围据点。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林彪专程从双城赶到เ四平城下，亲自指挥攻城，意欲报去年四平失守之ใ仇。
乌云对关山林和邵越的出现又惊又喜，惊的是几月不见，旅首长竟会亲自来看望她，喜的是邵越一见面就告诉她部队刚打了大胜仗。乌云拉着邵越的手又蹦又跳，高兴极了。关山林和邵越到牡丹江市里住的是旅店，关山林没有亲自去学校，坐在旅๓店里，叫邵越去把乌云从学校叫出来。乌云也没问他们来做什么เ，找学校请假，学校纪律很严，一般是不让学员请假的，知道乌ไ云部队的首长来看望她，才准了半天假。乌ไ云见了关山林，还是觉得局促，不管怎么เ说，他是旅里的最高首长，再说，他一直板着一张脸，腰板挺直地坐在那里，拉长了声音问了她一些关于学校里的事情，硬绷绷的，问过之后就再没有话了，让人感到紧张万分。倒是和邵越有说的，邵ๅ越告诉乌云部队最近都到เ了什么เ地方，打了一些什么เ仗，消灭了多少土匪，缴了多少枪，说得眉飞色舞，唾沫直飞，乌云听得津津有味。乌云也告诉邵越一些学校里的新鲜事，怎么学习，课余有些什么活动，同学中有些什么趣闻，老师又怎么样，同样把邵越听得大眼瞪小眼，新า鲜极了。两ä个ฐ年轻人又说又笑，抢着打断ษ对方的话头，说自己้知道的新鲜事，你一句我一句，倒把关山林一个ฐ人冷落在一旁。关山林有些犯困，坐在那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又接不上什么เ话。邵越看见了，心里清楚自己的任务，不能ม喧宾夺主，就收住话头，说，旅长，你在路上不是说，到เ了牡丹江，要请我和乌ไ云好好吃上一顿吗？你看天已晌午了，咱们该吃饭了吧？邵越这么一说，关山林来劲了，立刻说，行！我说了请你们吃饭，我说话算话，你们说吃什么，你们点！邵ๅ越闹着要吃驴肉饺子，乌云抢着说要吃小点心，东北传统小吃不老少，像什么酥脆咸香的缸炉椒盐饼、皮薄馅嫩的三鲜烙盒、蜜甜筋糯的糖皮果子，这类小吃平时乌云看着眼馋，就是捞不到เ嘴里，这回有首长请客，拿邵越的话说，叫打首长的土豪，正好美美地享受一顿。三个人说着就出了旅店，沿着街走，找了一家挂着八珍林呵漆面朱红牌子的酒楼，进去坐了。跑堂的见来了主顾ุ，立刻过来让座抹桌酌茶，招呼客人点了菜，唱着名号进去烧锅了。乌ไ云见一下子点了四五个菜，吓了一跳，说，小邵，要了那么多菜，得花不少钱吧？咱有那么เ多钱吗？邵越得意地说，乌云你放心，这次来，我把咱首长的家当全带出来了，别说这桌菜，就是躺在牡丹江市里吃三天，咱也不赊帐。说罢，从随身背着的牛皮包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给乌云看。乌ไ云笑道，瞧美气你的。一会儿菜上来了，三个人就着一大箩白面煎æ饼敞开怀可劲地吃。关山林和邵越都抢着给乌ไ云拈菜。关山林说，小鸟你吃菜，你多吃菜。乌云说，我吃着呐，我都没停下来，这菜真好吃。关山林说，好吃你就多吃，多吃你才能ม长胖。你长胖了才能ม有劲，才能有力气打仗。邵越说，旅长，你说错了。关山林说，说错了么เ？我怎么เ说错了？邵越说，乌ไ云是学习，乌ไ云不是打仗。关山林说，谁说她不是学习了？我说了她不是学习么？她学习是为ฦ什么เ？她学习就是为了有本事打仗，要不是为了打仗，她学个什么劲？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你看我这样说，错了没有？邵越说，你这样说当然就对了，你这样说是躲猫猫呢。关山林说，这怎么เ是躲猫猫，这是迂回，迂回你都没弄懂，你白跟了我三年。关山林说完，就眨着豹子眼大笑。乌ไ云被感染了，也跟着笑，笑得差点儿叉了气，那一笑，就把她和关山林之间的戒备和隔阂消除了不少。乌云想，原来首长不光会板脸，也会笑呀。三个人说着吃着，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饼也吃光了，吃得三个人直喊肚子撑得慌。吃过，邵越叫来跑堂的算帐，邵越掏出一把钞票数给跑堂的。跑堂的说，老总，边区票我们不收，你给换换。邵ๅ越就另换一把。跑堂的说，华北金元券我们也不收，您老再给换换。邵越就再换，这回是蒙古币，老大一把，跑堂的看着直摇头，说，老总，咱们也别费周折了，您哪，有白的黄的就掏出来，要没有，黑的也行，除了这三样，别ี的我们一概不收，不是我们一家这样，您出门打听打听，兵荒马乱的，中央军已打到松花江对岸了，谁还敢收那些花杂票子呀！邵越抠着头，为ฦ难地道，掌柜的，咱银元黄金烟土一样也没有，咱只有这一大堆花杂票子，要不，都给你成不成？跑堂的把头摇得拨郎鼓似的，说，不成，老总你若这样，你就是放我老百姓的血了。邵越窘得不得了。乌云也窘，吃了人家那么เ一大桌菜，吃也吃好了，喝也喝足了，到เ头却付不起饭钱，乌云就小声埋怨邵越道，小邵你也真是，你也不事先问问这些花杂票子能ม花不能花，还说躺着吃三天也不赊帐，现在好了，让人以为咱们吃混。关山林先坐在一边等着邵越付帐走人，这时就说，你这是什么话？谁说咱们吃混？咱们民主联军的人，咱们能吃天，能ม吃地，能吃老百姓的混？咱们不能ม嘛！说着，就转头去问跑堂的：该你们多少钱？跑堂的先前就一直在注意他，看他穿着日本的黄呢军大衣，知道他铁定是个ฐ当官的，又见他剑眉豹眼，虎口狮鼻，胡子刮得青碴碴的，举手投足之间总让人隐隐嗅到一股没洗净的血腥味，心里先就有些怵，赔着笑脸说，长官，不敢说该，照ั说呢，您老三位能ม来小店吃饭，是瞧得起，给了面子，不敢找您老讨赏，只是小店本钱小，生意难做，实在赔不起呀！关山林说，你这人好嘴碎，问你该多少钱，你照直说就行了，怎么เ全是废话？跑堂的连忙笑道，长官骂的好，小的就是嘴碎，小的再不说废话了——按说呢，五个ฐ菜，三荤两ä素า，一箩饼，两壶茶水，该收长官的两块三毛，咱给长官的添了气，这零头就舍了，您老给两ä块就中ณ。关山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镀金怀表、往饭桌上一搁，说，你看这个值不值？跑堂的也不拿表，斜ฒ着眼看了看，说，这是瑞士货，二十块也添不进来呢。邵越急了，说，旅长，这可是司令员送你的，你还指望它打仗呢！跑堂的一听关山林是旅๓长，脸都白了，说，旅๓长爷您快把宝贝收好，您这是扬威แ呢，我就是饿死，也不敢讹您老的宝贝呀！说着就从桌上拿起表来往关山林手里塞。关山林接了表，捉住跑堂的手，大巴๒掌一拍，愣又给他塞了回去，也不说话，拽着邵越和乌ไ云就往饭馆外面走。跑堂的追出来，三个ฐ人走得快，哪里还追得上，早没影了。关山林出了饭馆就大步往前走，邵越和乌云得小跑才能ม跟上，一气走出两ä条街，关山林还不住地往后看，问，追来没有？追来没有？邵越喘着气说，舍了烂豆，换了键牛，谁还会追？你以为都像你呀？做了赔本买卖还像亏了多大心似的！关山林听说没有追，这才放慢脚๐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嘿嘿笑道，你别说，我还真觉得亏心，幸亏我有块表，要没那ว东西，我就寻思着先把你押在饭馆里，让你替人家做两天苦力抵饭钱。邵越大叫，你要这么เ说，你就一点儿首长的样子都没有了！哪有首长把自己警卫员卖劳力的？我是替你心疼表，你倒寻思着算计我，你对你的牲口也没这样呀！关山林见邵ๅ越这么当街一嚷，街上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连忙拉了拉邵越的袖子，说，你小声点儿不行？你让人家看咱们西洋景呀？邵ๅ越还在生气，说，谁叫你想坏主ว意，你想坏主意，我连嚷也不能嚷呀？牲口急了还叫呢！关山林说，那我不想坏主意了还不成吗？我就想了，不是还没把你押出去吗？两ä个人争着，乌云就在一旁้捂着嘴偷偷乐。乌云觉得，这两ä个人真逗，哪里像首长和警卫的样儿，到เ像是一对进城卖了柴禾争着做主买糖瓜还是打老酒的父子俩。这么乐着想着，三个ฐ人沿着大街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乌云心境好，就说，旅长，你到市里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也请了半天假，干脆，我就陪你和小邵逛逛吧。关山林说，逛哪儿？这溜直的大街上满街是人，走悠了不得劲，走急了又撞人。乌云说，去戏园子听戏吧？那里面人多是多，不走动，也撞不上。关山林摆手说，我不听戏，一张脸涂ิ得红黑花杂的，像活鬼，叽哩哇啦扯着嗓子吼，半个字儿也听不懂，不去不去。乌云说，那ว我陪你和小邵逛公园去怎么样？关山林说，公园？公园有什么逛头，不就是花呀树呀的，假模假样的，哪有甸子里那ว些草花实在，要看我不会上甸子里看去？我看它？乌云听关山林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呆涩，心里想，陪你逛戏园子你不爱，陪你逛街你不爱，陪你逛公园你又不爱，你当大首长的，原来就这么เ难侍候。关山林也看出乌云的为难了，心里想，人家女同志是一份好心，人家这也是阶级感情，这么เ一想，就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我看这样吧，你和小邵一块儿去公园，你们年轻人，喜个花呀草的，喜个ฐ风景儿，你们去公园不冤枉，我回去睡觉，这两ä个月打仗打乏了，把我困得够呛，我就乘๖这个空补补。邵越说，那ว怎么行，那成什么了？乌ไ云心里没谱儿，说，我看这样也行，首长回旅๓店睡觉，小邵咱们俩去逛公园，两头都就着好，我看没什么不行的。邵越还想争辩，关山林一旁已急得发火道，这是我的主意，有什么เ不行的？我现在命令你们，邵越乌云，你们两ä个ฐ听令，立刻跑步去公园，不到เ天黑，不许回旅๓店吵我！谁要吵了我，我拿马鞭子抽他的屁股！邵越见旅长动了真格，不敢再犯犟，一旁้乌ไ云过来拉了他，两ä个ฐ人高高兴兴奔公园而去。关山林送走了他们，这才心满意足地寻道回到เ旅店，开了门，脱了鞋，拉开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你好，妈妈！
刁翎是合江省的土匪窝子，过去是三省分界ศ，五县分管之地，说是分管，其实谁也不管，加上有三江交汇之ใ地利和深山老林做依靠，成了土匪们的大本营。刁翎旧ງ时叫兴隆镇，名字叫兴隆，确实也物产丰富。刁翎东边有个飞机场，进出方便，南面有个大甸子，出产大豆、玉米、小麦，还产水稻，出镇不远就是密林子，野味特别多，野羊、野鹿、野猪、狍子，走路都能撞上，也不避人，傻呆呆的，伸手就能捉住，猎户上午出门，懒懒โ地往林子里去，不到天黑就能ม收拾满满一挑子回来。镇上千户人家，一万来人口，有酿酒和榨油坊，饭馆茶馆澡堂子，艺窑赌局旅店妓院，吃喝玩乐不愁，由此中央胡子有首歌谣专门唱刁翎的，歌谣中唱道：刁翎甸è子赛北平，难舍难离三道通，伤心落泪莲花泡，要吃要喝到เ刁翎。
关山林仗打得好，到哪里都是主ว力团队。有了名望，不免就有些骄傲，平时说话办事没有个尺寸。部队出关后，捡了不少关东军的洋捞，武器被服什么的，都是抗战八年急需的。过去打仗寒碜够了，有时候要打稍厚一点儿的城楼，得到处去张罗着借炮。有一次关山林找别的部队借了一门山炮、两发炮弹，等仗打下来了，借炮的那ว个团长硬讹着关山林要去了一半的战利品。关山林说，我打仗，你收高利贷，你这不是跟地主老财一样了吗？那ว个ฐ团长说，没有我的炮，你拿什么เ打？你拿人肉做炮弹？谁叫你没有炮！一句话，把关山林噎ດ在那里开口不得。现在情况全变了，关山林是最早进入东北的，那个时候东北遍地是黄金，关东军的军营里、仓库里，甚至连野外的山洞里，到处都是武器装备，机枪一箱箱地没开封，野炮堆在那里没人管，老百姓只知道拆了炮车轱辘去做大车轮子，部队去了，打开仓库可着心地捞，完全捞足了。虽然后来东北民主ว联军总部下来命令，武器装备要统一分配，但命令是命令，孩子多了，谁能ม保证不掖藏下个叁瓜俩枣的？关山林还是做了财主。关山林眼瞅着部ຖ队的装ณ备日新า月异，心里一高兴，就说，要照这个样子，抗战再打一个八年也不亏。关山林这话正好被军区政治部ຖ主ว任张如屏听到了，张如屏指着关山林的鼻子说，老虎，你这是什么话，小日本侵占了我们整整八年，老百姓水深火热，谁都熬急了，就你没有觉得够，还想再来个八年，你这话，犯原则ท。关山林瞪着一双外凸的豹子眼说，尿！犯什么เ原则，我说的是装备，又没说侵占，这完全是懒โ婆娘睡在热炕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男ç人，两码子事！张如屏和关山林是老乡，平时两人关系不错，下大雨刮ุ小风的时候，张如屏还爱跑到เ独立旅找关山林闹两口包谷烧酒喝，他知道关山林这人说话没多少心眼，也不和他争，一笑了之。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第五天早上，乌ไ云早早地就起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衣，换了一套干净合身的军装ณ，洗了脸，刷了牙，仔细地梳过了头，照了照ั小镜子，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干净又整齐，这才收拾好东西，也没惊动任何人，就蹑手蹑脚出了门。乌云走过学校教职工ื宿舍的时候，不知怎么เ就站住了脚๐。她朝远藤老师住的那两间房子看去，她看见远藤老师房间里亮着灯，有人走来走去，还有洗脸刷牙的声音，然后是理智和她哥哥说什么เ话的声音。远藤大概ฐ说了一句什么เ有趣的话，惹得理智咯咯地笑。乌ไ云的心好一阵跳，她埋下头，快步地从屋前走过。
婚礼是在军区的礼堂里举行的，证婚人是省委书记张闻天和军区新任司令员贺晋年，主婚人是张如屏。关山林一大早ຉ就骑着马带着邵越和靳忠人赶到军区。关山林那天着意修饰了一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修整得像是一块刚出泥的青萝卜，换了一身只下过一水的新军装ณ，绑腿也是新า的，皮带上的手枪擦拭过，着意吊出半尺长的红绸布来，显得威武精神。张如屏笑道，老关，你今天是新郎倌，你又是带枪又是带兵，搞得像抢人似的。关山林呵呵笑道，你算说着了，我今天就是抢人来的，我寻思着，要是今天你老张不让我把婚结了。我就真动手抢！张如屏看他猴急的样子，乐着说，你急什么，就是人来了，你也不能立时把人关到洞房里去呀。我们操劳了这么久，酒还没喝呢。等我们喝了酒才轮到你的事。今天你做好准备，我还打算组织人闹洞房呢。关山林说，老张你行行好，你把事情弄简单点儿。张如屏悠悠地说，这件事嘛，待会儿我和大家研究研究，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就不干你的事了。
等到天擦黑，乌ไ云到了。乌ไ云是搭一辆顺路的大车来的。经过一路的风，脸儿红扑扑的，越发显出水色来了。和关山林一见面，两个ฐ人都很拘束，感到不好意思。大家就笑，说关团长和小乌你们有什么เ不好意思的，你们革命已成功了一半，再过一会儿你们就该共同进步了，多好的事呀。张如屏把大家止住，说，收起来收起来，首长都在礼堂等着呢，咱们先办仪式，有什么话待会儿让你们说个够。
仪式不复杂，先是首长讲话，张闻天和贺晋年都发了言，无非是做革命伴侣，共同杀敌，共同进步。张闻天还代表省委送给乌ไ云一个ฐ笔记本。然后是新郎新า娘讲话，介绍恋爱经过。恋爱没有经过，虽说两人认识了一年多时间，组织上认定的时间比这还要早一些，但毕竟不曾真正有过什么经过，若有，也只是关山林一个人的事，与乌云无关。主婚人张如屏见机行事，把这一着省了。往下是新า郎新娘发言。新า郎发言也很简单，关山林平时也能说几句，可到这个时候就不行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傻笑。在大家的追逼下，只说了一句感谢党，感谢组织的关怀就完了。倒是乌云显得比关山林从容大方แ，虽然害羞，仍然涨红着脸说，我是一个不懂事的苦孩子，是共产党把我一家人从苦水里救出来，是部ຖ队接受了我，让我参了军，成了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如今组织上要我和首长结婚，我感谢组织上的关怀，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希望，好好服侍首长，努力向首长学习，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大家都笑，说，小乌真会说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不该一口一个首长，夫妻之间，哪里有什么เ首长，今天这个场合，应该叫爱人才对。说得乌ไ云一张俊俏的脸臊得像红布，坐下去就低着头再不做声了。接下来的仪式是新郎新娘敬礼ึ。先向马恩列斯毛朱的照片敬礼，再向到场的首长和战友们敬礼，再是新郎新า娘对敬。关山林平时大大咧咧，从来不听喝，今天很老实，叫敬都敬了。仪式到这里本来就结束了，剩ທ下的事就是大家在一起吃一顿饭。但是吃饭只安排了首长和相关人员吃，其他的人就不干，说还要加一个节目，让新า郎新娘两个ฐ人一起咬山楂果。大家闹哄哄地把山楂果用一根线拴住，吊在中间，让两人一起咬、乌ไ云很大方แ，叫咬就咬，关山林却说什么เ也不干，涨红了脸，差一点儿就急了，到了还是没咬成。还是乌云晓事，一个人把那枚山楂果咬进嘴里了，解了关山林的围。
吃饭就在军区小灶安排的。张如屏特意叫加了几个菜，准备了不少酒。张如屏给关山林说，果子你不咬就算了，酒你得喝，凡是参加吃饭的，你和小乌ไ都得敬到เ，你们这事组织上从上到下都操了不少心，可以说是一场大战役了，你要不敬到，你就太不讲阶级感情了。喝酒关山林不怕，果然就一个一个敬，而且一人一律敬两杯，喝得豪爽利索ิ。乌云不会喝酒，但关山林敬酒，她不能ม不跟着敬，酒是确实喝不下，有心让关山林帮着喝，拿眼神关照了他好几次，但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当着人，又不好说出口，情急之中ณ，只好借着喝酒的时候，故意往身上洒，把胸ถ前的一朵大红花，浇得水洗似的。张如屏眼明，说，小乌ไ，小乌你怎么十冬腊ຘ月的出汗呀？瞧把衣服汗湿成这样。这话把乌云臊得不得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ฐ钟头，吃得大家都一头大汗，玩笑也开了不少。后来大家要乌ไ云唱一首歌，乌云不推辞，大大方方唱了一支蒙古族歌曲，大家都鼓掌，说小乌唱得好，胜过奉天的张秀云。关山林没听乌云唱歌，在乌云唱歌的时候，他把张如屏拉到一边，说，老张，咱们同志多年，咱们也不说什么客套话，有件事你给帮帮忙，今天晚上，你别搞什么闹洞房了好不好？张如屏笑眯眯地看着关山林，说，你想怎么着吧？你说个理由出来，你若有理由á说服了我，那ว就成，若没有理由，洞房就还得同。关山林装了一肚子酒，脸如关公，气也粗了，说话嗓子也直了。他说，老张，我关山林放牛娃ใ出身，打小受苦，长大了参加革命，打了半辈子仗，死也死过几回，从来就没曾想过这一辈子还能讨上老婆。如今老婆让我讨上了，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我这次回来结婚，是把部队撂在那ว里的。结完婚就得往回赶，赶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样。老金的事你是知道的，他是当着我的面给生生打烂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和老金一样壮烈了，死我不怕，我就想今天这个ฐ百年之好的日子里能有个ฐ团圆，所以，你就让我和乌云今晚有个囫囵的日子吧！关山林说得动了情，眼珠子都红了。张如屏听得也动情，一边听，一边就把一张微笑的脸肃穆下来。听完，看了关山林半天，说，老关，你的心情我理解，好吧，就依你，今晚咱们不闹洞房了，我让人在屋外给你布个哨。你和乌ไ云，就安安心心地好你们的吧！关山林感激不尽地说，老张，这我就向你敬礼了！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待我回了部队，多杀几个敌人来报答你吧！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我的警卫和马夫，他们跟着我也不易，吃了不少苦，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给弄几样菜，弄一瓶酒，也让他俩醉一场，就说我关山林谢他们了！张如屏说，老关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就算把我的马杀了，也给他们添两个菜！张如屏说完就去布置，让人把邵越和靳忠人招待好；又去通知人，今晚该干什么干什么，闹洞房的计划撤销了。大家听说洞房不闹了，都很遗憾，特别是那ว些年轻点儿的干部ຖ，都准备了一些精彩的乐่子，说不让闹了，都遗憾得很。张如屏叹口气，说，省着吧，要真想闹，以后找一个ฐ在后方แ待着的人闹，闹三天三夜也行，老关他们在前面打仗的，就饶了他们吧。大家听张如屏这么เ说，都理解了，一个个ฐ过来和关山林握手告别ี，都散了。
这中间只出了一件事，就是乌云的哥哥巴๒托尔。在独立旅整编成八团的时候，巴๒托尔的骑兵连留แ在了合江军区，划ฐ归军区警卫团编制ๆ下，没有跟着关山林走。对妹妹乌ไ云和关山林的婚事，巴๒托尔是始终不知道的，只是乌云和关山林结婚的当天，张如屏才通知了他，并和他商量，是否把他父母从伊兰接来，参加关山林和乌云的结婚仪式。巴๒托尔听说乌ไ云要嫁给关山林，大吃一惊。巴๒托尔在关山林手下干了两年多骑兵连长，对关山林打仗方面的能耐是佩服的，但是他不喜欢关山林。关山林火爆脾ຆ气，粗野，爱骂人，而且关山林没有多少文化，又不像旅๓里别的几个ฐ首长那么爱学习。别ี的首长一空下来就找书来看，看《矛盾论》、《实践论》、《反杜林论》，最不济，也看一些《七侠五义แ》之类的话本。关山林不看，有空宁愿下部ຖ队汗流浃背地帮着战士下操，也不肯看书。关山林一看书就打瞌睡，但他不说他爱犯困，而是说，老子红军随营大学、抗日军政大学都念出来了，老子双料大学生，还识个什么破字！巴๒托尔听说妹妹要嫁给关山林，心情很复杂，但乌云和关山林的婚事是组织上安排的，他再有意见也是白搭。妹妹结婚是终身大事，巴托尔不来不好，他来了，但他坚决反对把自己的父母接来。这样，张如屏也不好坚持，这种事，不能靠组织上的行政命令来解决。巴托尔作为乌云的亲属参加了婚礼ึ，在婚礼仪式上，他自始自终板着脸坐在那里，要他说话他也不说。吃饭的时候，他坚决不留下来，只把妹妹乌云拉到一边，嘱咐妹妹自己้多保重，成了家，做了人家的老婆，不似在家做姑娘时，一切都不可再任性。巴托尔叮嘱完，然后红着眼圈骑上马走了，乌ไ云和张如屏怎么留也没能留住。
饭局散了，首长忙，和关山林、乌云握了手，说今后你们两人要团结起来，共同进步，然后上车走了。其他的人，也都打着酒嗝离去了。张如屏把关山林和乌云两人领到เ新房里。
新房是专门布置出来的一间小木屋，张如屏特意叫战士把新า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把炕烧得暖暖的。外面下着大雪，一进屋暖得就穿不住大衣。屋里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一张炕，另外有两张凳子，一个马扎子。炕上有两床新า棉絮，窗户上贴了一对喜字窗花。马扎上放着一个簸箕，里面装着花生、红枣、榛ี子、冻梨，是用来待客的。张如屏抱歉地对关山林说，老关，事情来得太急，本想好好给你们布置一下，弄得体面一点儿，大家再热闹热闹，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得担待点儿。关山林感激地说，老张你别ี这么说，我和乌云的事全靠你周旋๙，你算我们的半个月老，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屋子够阔气的了，想想我那ว些现在还躺在林口雪窝子里的战士，想想老金，我这已๐是共产主义天堂了，还有什么เ不满意的！不说别ี的，这辈子能在这样的新า房里躺一夜，赶明天壮烈了都值！张如屏说，老关你快打住，我知道你大喜之日，心情激动，但是也不能放马由á缰地胡说，你给我好好过你的新婚之夜，好好地多住些日子，咱们那ว么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咱们眼见已熬到共产主义的门口了，还不争取好好活它一把呀！行了，良宵夜短，这里没我的事了，我也该知点儿趣，早早走。张如屏说罢，又转身笑眯眯地对一旁的乌ไ云说，小乌，我今天可是看在老关的面子上，替你打了掩护，明天你和老关得回请我。菜我准备，酒钱你们掏，明天你就是喝醉，也得敬我三杯。乌ไ云拘谨地说，首长，那ว我明天说什么也敬你。张如屏说，别说首长，照ั今天这场子，我该叫你弟媳妇，三天之内，爱叫你叫我哥，不爱叫你叫我大名，咱们过了三天再照规矩办。好了好了，我得走了，再说下去，这夜又短去一分，遭人骂。张如屏笑嘻嘻地说着出了门。一会儿又推开门探进脑袋来说，老关，门口我已给放了个岗，下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许来打搅你们，你们就放心歇着吧，啊？然后收回脑袋，把门带死，咔嚓咔嚓踩着院子里的积雪走了。
张如屏走了，屋里就剩下关山林和乌云俩人。一时间，两个ฐ人都没话说，呆呆地站在那ว里。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木头和新棉絮的味道，很好闻。炕烧得烫烫的，两人刚进屋时就脱了大衣，这时关山林仍然觉得身上发烧。他看乌云，乌云有些紧张又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因为ฦ结婚穿了一套新า军装，军装很合身，衬托出她好看的腰身。她的脸蛋红红的，因为喝了点儿酒，眸子里明亮如星，比往常更多了一份俊俏妩媚。屋里很静，两人呼吸声可闻。关山林知道今夜这个ฐ沉默得由á自己้来打破，用力搓了搓大巴掌，就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吧。关山林说着，自己先在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乌云先是犹豫了一下，也在另一个ฐ凳子上坐了下来。两人隔着有好几尺。关山林看乌云，乌云把脸转到เ一边，看地上。关山林忙收回视线，没来由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子。
关山林说，屋里真热。
乌ไ云低着头，没答话。
关山林说，老张他把炕烘得太热了。
乌云瞄了一眼静静的土炕，目光停留在那两ä床印着鸳鸯鸟儿的新棉被上，立刻๑红了脸，收回视线，头埋得更深。
关山林说，首长和同志们太热心了，我都出汗了。
乌云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但她很快又住了那笑。
关山林说，你的衣裳都让酒给染了。
乌云低头看自己้衣襟，衣襟上别ี着的大红花被酒浸ฤ脱了色，在胸口上洇了一大片。她连忙用手去护住胸口。但她发现那ว个动作太幼稚，连忙把手拿开，脸上红得像熟ງ透了的山楂果。
关山林说，把衣裳脱掉，换换吧，捂一身酒味。
乌云低头说，待会儿，待会儿再说吧。
乌云这么เ一说，关山林就没话说了。两个人又沉默了，听屋外有哨兵在雪地里来回走动的声音，听炕洞里柴火僻啪燃烧的声音，听马灯里火星子爆裂的声音……
又坐了一会儿，关山林说，你累不？
乌ไ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关山林说，咱们，咱们歇着吧，天不早了。
乌云坐在那ว里，一动没动。
关山林见乌云没动，不知她是什么เ意思，硬着头皮又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往炕边走去。走到炕边，坐下，脱鞋，脱衣服，拉过新棉被，准备上炕。正在这时，乌云突然叫道，别ี忙！关山林一愣，不知她叫什么，转过脸来看她。乌云从凳子上站起来，朝这边走，但不是朝炕边走，而是走出屋去。关山林不知她干什么，坐在炕边。过了一会儿，乌云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走到เ炕边，把水盆放下，不看人，轻声说，洗脚吧，哪有不洗脚就歇下的。关山林有些发呆。从十几岁当兵打仗起，脚是洗过，但那都是行军走路走乏了，烫烫脚，解个乏，若不是这个ฐ，没有谁洗脚๐，平时歇下，身子一歪就睡，哪里还有洗脚的习惯！如今乌云叫他洗脚，让他突然感到一种温暖的关心和照料，也有了一种陌生的约束。乌ไ云见他待在那里，就走上来，把他的脚从炕上拿下来，放进热水盆里，然后蹲下，手放进水中，轻轻替他洗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有一缕柔软的头发滑落到เ她光洁的额前，使她显得那么温顺动人。关山林一瞬间心中涌ไ起一股强大的暖流，眼圈红了，他猛地俯下身去，从水中捉起乌云的一双手，激动地说，我来！我自己้来！乌云说，你累了，你歇着，我来吧，这事本来就该我做。关山林用力晃着乌云的手，说，不，这事不该你做！咱们是革命同志，咱们不兴老百姓那一套，不兴谁侍候谁！乌云说，那怎么行，那，你娶我干什么？关山林急了，说，我娶ດ你，我是和你过日子！我不是要你给我做丫ฑ鬟！我关山林放牛的苦孩子出身，我能ม有今天，我能娶上你这么个俊媳妇，我该满足了！我再使唤你，我不成了地主ว老财了？关山林把乌云的手紧紧拽在怀里，他的脸膛上满是红光，他的豹子眼异常明亮，他的额头上往下淌着汗，他呼吸急促地说，乌云，我打小起当兵打仗，在枪子中ณ钻了二十年，打当兵那ว日起，我就把脑袋拴在腰袋上了，看着身边的同志一个个倒下，我也没少挨枪子儿，这一辈子，我就没想过能ม娶上媳妇，能ม有成家这么一天！掏心窝里的话说，我喜欢你，一见你的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感激组织上对我的关心，感谢组织上替我做媒娶ດ了你，现如今我只想着两件事，一件是从今往后好好带兵打仗，报答革命，把命豁上也在所不辞！一件是这辈子好好待你，只要不叫枪子儿撵上，就做一辈子你的丈夫！乌ไ云先前被关山林捉住手，心里一阵慌乱，后来听关山林说了那么一番话，一下子就被感动了。想着关山林虽说年纪比自己大，资格比自己้老，是英雄，是首长，但也和自己้一样，是穷苦出生，要论根子，两ä人原是一个蔓上结的瓜。听他说得激动，自己也受了感染，后来又听关山林说到เ死的话，乌云急了，抽出一只手，上去就捂着了关山林的嘴，说，别ี说这个！快别说这个ฐ！今天什么日子，怎么เ能说这个！关山林说，这就是一个比方，我是要你明白我！乌云轻轻地说，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放心，我心里明白，组织上要我嫁给你，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也是我的福气，打今儿往后，我会努力向你学习，也会好好替组织上照ั顾你的。关山林听乌ไ云这么说，激动得什么似的，满腹话要说，却不
朕怎会是暴君帖ຆ吧
知该怎么说，一用劲，就把乌云搂了过去。乌云挣扎着，说，别忙，我还没洗，等我收拾一下，身上埋汰呢！
那天夜里雪很大，屋外的哨兵抗不住，躲到马厩里避雪去了。鹅毛大雪无声地飘舞下来，将小木屋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那天夜里关山林将滚烫的土炕变成了他另外的一个战场，一个他陌生的新า鲜的战场。他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不懂得地势，不掌握战情，不明白战况，不会使唤武器，跌跌撞撞地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摸爬滚打。他头脑发热，兴奋无比，一点儿也不懂ฦ得这仗该怎么打。但他矫健、英勇、强悍、无所畏惧，有使不完的热情和力气。在最初ม的战役结束之后，他有些上路了，有些老兵的经验和套路了，他为那ว战场的诱人之处所迷恋，他为自己้势不可挡的精力所鼓舞，他开始学着做一个初级指挥员，开始学着分析战情，了解战况，侦察地形，然后组织部队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精神高度兴奋。他看到他的进攻越来越有效果了，它们差ๆ不多全都直接击中ณ了对手的要害之处。这是一种全新า的战争体验，它和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战争不同，有着完全迥异但却其乐无穷的魅力。他越来越感到自信，他觉得他天生就是个ฐ军人，是个ฐ英勇无敌的战士，他再也不必在战争面前手足无措了，再也不必拘泥了，再也不会无所建树了。对于一名职业军人来说，这似乎是天生的，仅仅一夜之间，他就由一名新兵成长为一位能ม主宰整个战争局面的优秀指挥官。
乌云始终温顺地躺在那里，直到关山林把战争演到เ极致，直到เ关山林尽兴地结束战斗ç，翻身酣然入梦，她都一动不动。后来乌ไ云悄悄地移开关山林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和腿，悄悄地爬起来，穿上了衬衣。她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听着身边的关山林发出香甜的心满意足的梦酣声，然后起身走到เ窗前，站在那里朝外看。屋外大雪纷纷，雪花在空中飞舞着，在黑夜中发出幽蓝ณ色的光泽，落到地上的积雪之ใ中，就像消失了一样无踪无迹。乌云着迷地站在窗前，看着那ว些轻盈的雪花在窗外飘舞翻飞。她发现，雪花只有在无所着落的空中ณ才是有生命的。乌云想，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一年多以前自己้还是个年少无知的穷人家闺女，虽说家无隔夜粮，世道又乱，但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在父母兄长中使气撒娇的快乐่还是有的；几天之前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战士、女学生，虽说军龄和学龄时间都不长，但自己้聪明好学，无论什么事都做得让人夸奖。可仅仅是一天之中，自己就完成了人生的一件最重要的大事，做了人家的妻子。这里面有许多的不能接受，许多的不情愿，许多的委屈，许多的遗憾，全让这漫天的大雪给掩盖了，说不出，也不会再让人知道了。从此以后，自己做闺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学生的日子就结束了，再也不复存在了。从此之后，自己้就有了一个新า的责任，做妻子的责任，要去扮演一个自己陌生的角色了。她还来不及适应这一点儿，还来不及整理好自己的心绪，还说不上从容。但是，乌云毕竟是从穷苦人家出来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做人家媳妇的，她明白自己作为ฦ一个ฐ女人要去做的事，要去尽的义务。她现在站在那ว里，站在新房的窗前，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安静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如今已经不是一个ฐ女孩子了，我如今已经是做了人家妻子的人了，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的，让丈夫满意，让组织上满意。乌云这么เ想着，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立了多久，然后她才悄悄地走回去，在炕上躺下。她躺在那里，在黑暗之中ณ瞪着眼睛看着屋梁，听哨兵在屋外的雪地里跺着脚，听马匹在马厩里懒散地翻动夜草，听关山林在身边响亮而又心情舒畅地打着响酣。远处，有第一声鸡鸣传来。乌云明白，她的新婚之ใ夜已经过去了。她轻轻地拉过被角，蒙在脸上，两串ธ泪水，无声地顺着耳侧滚落下来，迅速地洇褥进崭新的棉被里去。
关山林和乌云在合江军区又待了一日。这一日，关山林的一些老战友听说关山林结婚了，在家的，都骑上马，坐上车，找个ฐ理由赶来了。有的是认识乌ไ云的，免不了要开个玩笑，说个笑话；有的不认识乌云，一见新า娘的面，先是一阵愣，然后酸溜溜地把关山林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狗日的，弄这么เ个年轻俊气的女同志做老婆，知道的是老婆，不知道的还当是闺女，你也不怕伤天害理！关山林心里明白那话是嫉妒了，愈发是要摆谱，哈哈笑着，大声嚷嚷着要乌ไ云给人倒水拿花生。但水和花生不能最终解决问题，大家都是枪林弹雨中ณ出生入死的战友，水和花生哪里显得出深厚的阶级感情？到后来，都闹着要喝喜酒。关山林也爽快，让邵越取了早ຉ已备好的票子，拉上张如屏，一行人去了镇上的饭馆，好菜好酒闹了一大桌。都是割头不换的战友，大家都为关山林高兴，话没少说，酒没少喝，结结实实闹了一大通。关山林心里高兴，别人找理由和他喝，他没理由á也找人家喝，见乌ไ云不能ม喝，凡敬乌云的酒，他都一概代了，喝得豪爽酣畅。乌ไ云在一边，看着关山林那么เ猛地喝酒，心里过意不去，就拉拉他的衣襟，小声说，你也别喝得太猛，你也吃点儿菜。大家就起哄，说，你们才做了一日夫妻，你们一个护犊子，一个犊子护，你们就只讲夫妻恩爱，不讲同志感情了，你们还让我们活不活了？关山林呵呵笑着，说，好好，就算乌云这话不该说，就算这话打击了你们的阶级感情，我认罚，我代乌云喝一碗。说罢，不用人劝，自己倒上一大碗酒，端起来，一扬脖咕咕地就灌下去了。大家说，你代乌云的，那你自己的呢？关山林大义凛然地说，罢，罢，我知道你们，我今日就当是一场恶仗，宁可战死，也不失了半世英名气节！说罢又倒上一碗酒，乌云一旁没拉住，让他一气就灌了个底朝天。大家说，美人也是他的，英雄也是他的，气死人！于是又喝酒，一直喝得个个眼直腿软才罢休。
那ว场酒喝得关山林回头就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乌云送走了别人，把关山林架回新房里，弄热水来给他擦洗，给他脱了衣服让他上炕躺下，又去找来一碗老醋给他灌了让他解酒，然后把弄污秽的衣服装ณ在盆里，拿到井边去洗了，架到火盆上烤着，一直守着烤干，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枕头下压着。等收拾完这一切，天已๐黑了。乌云也不觉肚饥，看关山林睡得沉沉的，胳膊腿大伸着，被子撂到เ一边，乌云走过去给他盖被子，先前替他脱衣服时没留แ意，这时才发现关山林的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有的凹陷下去，像被剜ຄ掉了一块肉，有的生着鲜嫩的肉瘤，数一数，竟有一二十处。乌云愣在那里，心里慢慢就涌起一股痛惜的感觉，一种壮烈的感觉，一种撕裂的感觉。那ว个壮实的身体是陌生的，但是昨天晚上他们毕竟有过了肌肤之亲，毕竟实实在在地接触过了，她的体内已经留下了他的烙印。此刻๑，看着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乌云心里有一种疼痛，那ว种疼痛化冰似的，一缕缕慢慢沁渗开来，就好像那些伤疤是长在自己光洁如玉的身体上似的。乌云眼里有些潮润，愣了片刻，轻轻拉过被子，为关山林盖好，然后在炕洞里添上几块拌子，把火拨旺，再回到炕头，守着关山林，等他夜里起来闹水喝。
乌ไ云就那么เ合衣坐在炕头，一直坐了一宿。
第二天，关山林和乌云就打算回队了。一方面是关山林惦记着在林口休整的部ຖ队，金可阵亡之后，上面一时还没派新政委到团里，自己一走两ä天，几千口人马全靠参谋长和副团长张罗，心里放不下。二来乌云也惦记着学校，反正婚也结了，组织上交待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乌云不想为ฦ这事耽搁太多的学习。两人这么一商量，就决定当日分手各自归队。
张如屏知道后赶来送行。张如屏见乌ไ云仿佛比往日里更水灵了些，眼珠子也愈发亮了黑了，脸蛋儿也愈发有了光泽，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å脂，显得妩媚动人。他就开玩笑说，小乌，你看我当初ม是怎么เ对你说的，你看我当初没骗你吧，我说老关是老革命，你跟上他，你进步一准不小，我这话没说错吧？乌云不知道张如屏说的是什么，扬着脸蛋拿眼睛看张如屏。张如屏说，你看你跟他只在一个炕上睡了两宿，你人都精神多了，再往后，还不进步得什么似的？乌云这才明白张如屏说的是什么เ，一张脸立时红得活像山植果。邵ๅ越先前没有机会，这时也凑过来，小声对乌云说，我是该叫你首长夫人呢，叫你嫂子呢，还是叫你乌云同志？乌云红着脸打了邵越一掌，白他一眼，说，去，别ี在这儿使乱ກ。邵ๅ越躲到一边，冲她嘻嘻笑着说，哎，哎，你才进步了两ä天，就闹起军阀作风来了，你要这样，我往后可不敢再往学校给你送东西了。乌云知道邵越是和自己้开玩笑，并不当真。说起来，自己้参军以后，不管是在过去的独立旅还是现今的八团，战友中最熟识的，还要算是邵ๅ越。自己้结婚，他和靳忠人，一个警卫一个ฐ马夫，硬被赶到一边，糖也没捞着吃，酒也没捞着喝，也是太委屈了。这么一想，就走过去，拉住邵ๅ越，把一大包红枣糖梨之ใ类的食物塞到他手中，说，小邵，我刚才是和你闹着玩的，咱们是战友，咱们不兴生分，过去你管我叫小鸟，今后你仍管我叫小乌。这些东西你带着，留แ一些你和小靳吃，剩下的带回去给别ี的同志们。你们都辛苦了，受累็了，酒没闹上，就拿零嘴顶吧，日后有机会，我再给大家补上。她又说，小邵，本来照ั顾首长的事该我来做，但组织要我学习，我一时不能跟着去，你就替我多担待点儿，让你受累了。首长性子急，打起仗来什么เ也不顾ุ，你替我看着点儿他，别让他……别让他往枪子密的地方冲。我在这里，就先拜托你了。邵越本来是和乌云闹着玩，没承想引出乌ไ云这一番话来。想到乌ไ云到部队里一年多，一直是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心里什么เ也不装的，如今刚一结婚，就像一下子成熟ງ了，心里装ณ事了，知道替首长负担了。邵越这么一想，一下子就严肃了，心里也有了一丝怆然的沉重感。邵ๅ越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首长的。有我在他身边跟着，我保证有一百个枪子也用我身子抵着，半个ฐ也落不到เ首长身上。乌ไ云急得跺脚๐道，你胡说什么เ，我挂记着他，我能不挂记着你？你不也是我的好同志，好兄弟？我不要谁替谁挡着，我不要枪子落到谁身上，我要你们都好好的，谁也别出事，我要你保证，下次我见着你们，你们还是你们，一根汗毛也别少了我的！邵越愣在那里，眼圈红了，好半天才用力点了点头，说，小乌ไ你的心眼儿真好！
当下大家都说了一些辞行的话，关山林和乌ไ云俩人反到没捞着机会说更多的。也是人太多，众人面前，想说的该说的都不是机会。就这样大家分了手，关山林带着邵越、靳忠人骑马回林口驻地，乌ไ云由张如屏安排派人送回牡丹江。只是乌ไ云有话在先，送只送到市里，到了市里她就自己้回学校。这样一决定，大家就此告别，分头离开了军区。
送乌云的胶皮轱辘大车先驶出屯子，那时北满的形势好转，土匪基本上不闹腾了，路上安全，就没安排人送，大车上只坐着乌ไ云一个人。马车缓缓驶出屯子，拐上官道，车夫惜着马，先由着马的性子小跑了一阵，胶皮轱辘碾得官道上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太阳很好，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使天地间的一切都发出耀眼的光亮。官道两边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和烨树在微微的小北风内抖瑟着稀薄的枝叶，像是在对乌云做着恋恋不舍的告别。乌云坐在大车上，看着屯子渐渐远去。先有了一种淡淡的怆惘。她想把这种怆惘赶走，却没能ม成功，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乌ไ云抬起头，扭过身子往后看，她看见屯子的方面，出现了三个黑点，那三个黑点迅速变大，成了三匹骏马，她看见头一匹马上的骑手，正是高高大大的关山林。乌云的眼睛一下子就潮湿了。关山林带着邵越和靳忠人两ä人本是走的另外一条道，但走了一会儿，关山林突然勒住了马，什么เ话也没说，调转马头就朝乌云离去的方向追，邵ๅ越和靳忠人也跟了上来，他们追上了乌云坐着的大车，三个人三匹马，在蓝天白云之下，绕着大车转了两个圈。关山林披挂整齐，在那ว匹枣红色的关东大马上显得威แ风凛凛。马绕着圈，他的目光却始终只在乌云身上，乌ไ云将手撑在车板上，也始终绕着圈地看枣红马上的那个ฐ人。这样什么话都没说，又送出很远一程，然后三匹马离开了大车，朝另一条道上奔驰而去。马蹄扬起的雪霁在空中扬扬洒洒，好半天才落尽。
乌云当天就赶回了学校，结婚的事，自然是嘴严，一个字也不曾向人透露。白淑芬还问过乌云回部ຖ队是做什么去了，乌云想编个谎话把事情遮掩过去，但她一向也没有说谎话的经验，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把谎话编出来，反倒闹了个大红脸。德米在一边说，白淑芬你问她做什么，部队上的事情，有多少都算是机密，你一个老百姓，你问不合适。白淑芬说，我问有什么不合适，我不是部ຖ队上的人，我总还是党员吧。德米说，党员也得讲个组织纪律性，党员更不能包打听。乌云该告诉咱们的，她自己้会说，她不说的，就是亲爹亲妈也不该问。白淑芬想想，德米这话说得也对，就不再问了。乌云解了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向德米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走开，去做自己的事。
乌云表面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和几天前离开学校时没有什么两样，白天上课时依然很用功，但是一到เ夜晚，等大家都就了寝，躺在床上，想着这两ä天的事情，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结了婚，嫁了人，好端端一个快乐的女儿身就失去了，就算这事不说给人家听，但既ຂ然自己已๐经是做了人家的老婆，再不是原来的自己้。这事想起来，真是有些不能ม相信。不过，经过了这一场，乌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伤感和委屈，有的只是对自己已经托身给那个人的一些苦苦的记忆。乌ไ云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多地想起关山林的种种事情来——他的经历，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好处和坏处，她想尽可能详细地总结一下她所了解得他，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她这一辈子，铁定是要跟他了，她不能不了解他。乌云在整个晚上都那么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想着、回忆着、遗憾ย的是，无论她再怎么想，她都无法搜索ิ到เ她所知道的一个ฐ完整的他。她对他，实在是了解得太少了。
半个月后，东北解放军总部下辖的东北护士学校来药科专门学校挑学员，乌云和白淑芬、德米作为优秀学生都被挑中ณ了，转学到哈尔滨，作为东北解放军自己้培养的医疗骨干继续学习。临走的时候，学校开了欢送会为ฦ乌云等十几个学生送行，乌云她们向老师和同学一一告别。别人都向远藤熏一告别ี，独有乌ไ云没有找他。后来远藤熏一挤过人群来到乌云身边，把一个精美的笔记本送给乌云。远藤说，乌云君，我们认识了一年，这一年来，乌ไ云君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我真的很感谢乌云君，现在要分手，我真是舍不得，乌ไ云君的前程重要，我也不能说挽留แ的话，我就送乌ไ云君一个ฐ本子，衷心地祝乌ไ云君前程远大。乌ไ云不知所措，接过烫手的日记本，愣在那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然后便逃进人群中ณ，远远地避开远藤。
十二月份，乌云和白淑芬、德米到哈尔滨的东北护士学校报了到。学校重新分了班，乌云仍然学药剂，白淑芬和德米转到了护理班。战争的局势发生了显著变化，部ຖ队急需大量战场救护人员，白淑芬和德米都被选中了。乌ไ云看到เ很多人都被转到了护理班，她也向学校打了报告，要求调到护理班去，学校方面找她谈话，说她学习成绩不错，要求她仍然安心在药剂班学习，不管在什么เ班，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东北护士学校和药科专门学校不同，是东北解放军总指办的，学校一切均按部ຖ队编制ๆ操作，校领导和教师也全是部队上的，领ๆ导既然这么เ决定了，乌ไ云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接领ๆ导的安排执行，所以乌云仍然留在了药剂班。
腊月时靳忠人到เ哈尔滨来看望乌ไ云。靳忠人是受关山林指派来的，一来给乌云送些日常用品，二来也是告个ฐ平安。关山林那时已经升为ฦ八师副师长。关山林这人一辈子不愿给人当副职，曾经有过好几次调他到เ副职的岗位上，他情愿不升那ว一级，也死犟着不干，这次是实在犟不住了，才勉强上任，但前题是仍然带他的老八团。那ว个时候主力部队师一级干部大多有车了，马再用不上，靳忠人做为ฦ马夫也就失业了，他就改行当了勤务兵。靳忠人告诉乌云，部队在冬季攻势中很忙，几乎ๆ天天有仗打，不过和入冬前不一样的是，现在战略๓上的优势基本上在我们一方，仗打得有条有理，差不多是想怎么打就怎么เ打，后勤补给也上去了，打起来不窝火。关副师长这段时间累็是累็一些，但情绪很好，不怎么发脾气，有时候还和下级指挥员开个把小玩笑。比如有一次他带着邵越、靳忠人几个ฐ师部的人去下面一个ฐ营检查工作，那个部队刚ธ打了胜仗，正闹着庆功，麻痹了，关山林不直接进去，领ๆ着邵ๅ越、靳忠人悄悄去村口摸哨，把乏得靠在鸡窝边打瞌睡的哨兵绑了起来，抬到营指挥所里去了，臊得那个营的营长教导员恨不得踢那ว个倒霉的哨兵的屁股。乌云听得很亲切，乌云很希望听靳忠人多说些什么，但靳忠人口笨，不像邵越那ว么เ会说，乌云想问，也不知道问些什么好。后来乌云就问关山林有没有负伤，有没有生病。靳忠人说，没有，关副师长很好，就是到师里以后，一般情况下捞不着上火线，前面枪一响他就骂娘，老是摔帽子。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一回烤火，烤着烤着睡着了，被火燎着了鞋，不过没伤着脚。乌云愣了一会儿，就说，他睡觉时不安分，爱踢腿伸胳膊，你们多留一份心，睡时让他离火远点儿。另外，你让他别摔帽子，天寒，小心冻着，他要想摔你就让他摔点儿别的。靳忠人点点头，因为想着早ຉ点赶回部队，就干巴巴地问，乌ไ云同志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事我就往回赶了。乌ไ云就把靳忠人送出学校，看着瘦瘦高高的靳忠人熟练地跨上关山林那匹失了宠的枣红关东马，一磕脚๐得得地走了。乌云又怔怔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学校去。
那个ฐ冬天，乌云把自个儿完全拴在学习上。在新班中她的学业仍然是最好的，即便这样，她仍然不放松自己้，夜里读书做笔记直到เ熄灯后。学校设在一所日军留下的被服仓库里，没有暖气，一个宿舍发了一个泥炉子，煤是含硫很高的煤烟，浓浓的烟将银花纸糊裱的顶棚熏成了墨绿色。纟卒纟祭的纸窗一入夜便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呜呜作响，像鬼叫似的。乌云做姑娘的时候像是一只倦猫，瞌睡大，老也睡不够，每天早上都要人来叫。在药剂๘学校的时候，白淑芬和德米两人就最喜欢看乌ไ云早ຉ上倦倦慵慵爬起来的那副样子，那个小娇็娃的模样让人怜爱不够。白淑芬常常跑上去拍着乌云梦眼迷离残红懒โ布的小脸蛋叫乖乖。自从结婚后，准确地说，是自从守着醉酒的关山林度过了那个ฐ不眠之ใ夜后，乌云嗜睡的习惯没有了，每天早上都是早早地第一个起来，也不惊动别人，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洗了脸，拿上书本，轻手轻脚出了宿舍，到เ仓库外面的荒岗子边上坐着背书。冬天的哈尔滨，即便在早ຉ晨的时候也像一大块化解不开的冰坨子，云在天上沉凝欲堕，十天半月看不到เ太阳的影子。天气好的时候，满世界ศ被疏朗冥朦的银雾罩着，大街小巷铺着清旷莹明的雪，乌云就在这雾和雪的无声呵护下安静地读书，有时候，也支着腮帮子，眼睛看着远处发一会儿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