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理科、工ื科那ว方面同学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历史系这个最大的碉堡也不好攻破吧？”道静看着侯瑞轻轻地说。
两个穿着翻毛皮大衣的女学生都坐在人力车上。在驰向前门车站的路上，黄梅霜回过头来告诉李槐英：“小刘在东京帝大毕业以后，就来信说快回国了，可是一拖再拖，也不知他忙的什么เ。昨夜十一点多我才突然接到这封电报，说他由秦皇岛下了轮船，今天上午十点一刻的火车到เ北平。嘿！小李，快十点了……”黄梅霜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赶快说完尚未说完的话，“现在离十点一刻还差ๆ三十八分钟็，我上午有两堂课都没有上。说实话，他一来，上帝对我都不重要了。”她扭着头对李槐英笑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เ，把高跟鞋在洋车的踏板上连着狠狠地踏了几下，对车夫粗声催促道：“快点！拉快点！火车就要到了。”
那ว个ฐ花白胡的教授和一个戴眼镜、稍年轻的教授也互相望望，他们的嘴角也都浮ด上微微的笑意。
走到黑暗的小巷๕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á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เ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ณ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แ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江华笑着瞥了她一眼，说：“怎么เ样？又急哭了吗？”他这句戏谑的话，使道静感到惊奇——他怎么เ变得比过去活泼了呢？过去，他给她的印象是多么持重而沉稳呵。
道静微笑着，快活地看着他：“我在海ร边走着的时候也看见了你。可是却没想到会是你。怎么เ样？什么เ时候出来的？伯母还好吗？”
“好啦，好啦！”李槐英用双手堵起了两只耳朵喊道，“张莲瑞，你这小胖，闲着没事扯这些干什么呀？你再说，我就撵你出去。救亡！救亡！我替你说一百句救亡行不行？”李槐英笑了。张莲瑞也笑了。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槐英这边刚刚ธ拦住了张莲瑞，那边吴建和侯瑞却又扯了起来。吴建是个ฐ沉默的安静的青年，他慢条斯ั理地问侯瑞：“这几天人心惶惶，听说宋哲元同日本人又在搞什么‘自治’，老侯，你看形势的发展是不是很可怕？”
“爸爸，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们一定要帮助她。你看她遇到的事是多么叫人气愤呀！”于是她把道静的遭遇从头向父母说了一遍。听完了，王鸿宾教授把眼镜摘下向空一甩，拳头击在桌上喊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说到เ这里，好像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把话闸住，想了想，这才平静地说，“好吧，晓燕，别着急！叫林道静也别着急，我们来想个ฐ好办法。”
“那么，你现在到北平干吗来了？父亲呢？”
“接着啊，我要你的玉手亲自接着……”胡梦安乜斜着眼睛，拿起了道静的手。
潮湿、阴暗、拥挤、发着霉气的臭味，使她立刻๑明白这是到了牢房，并不是什么魔窟和刑场。有人给她让了个ฐ位，她便坐在炕沿上，由á许多女犯人包围着她。
许宁回头望望踱着慢步离着很远的看守，微笑变成了苦笑：“就是自首呗！”
“啊……”道静心里这时交织着悲伤与欣喜的感情，反而不知说些什么เ好了。
晚上道静回来的时候，两ä个人都哭着――都为他们不幸的结合悲伤着。
“告诉同志们――告诉同志们……”他仰卧在潮湿的地上，浑身痛得连动也不敢动地直直地躺着。“一定要告诉他们――一定要告诉他们！……”
道静听着给她的委托，开始是高兴的，可是听到后来，心情却紧ู张起来了。卢嘉川ษ刚ธ才还在轻松地和她谈着生活问题、思想问题，却没想到เ他原来处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他那沉着、镇定、潇洒的风度，不禁使她惊住了。愣了一下，她率直地说道：“卢兄，一切全可以！我早就希望你们拿我当自己้人。你就住在这儿吧，我去和余永泽说一下就行了。”一提起这个人，她的脸就红了。
许老太太急了，顾不得再擦眼泪，就抢过儿的话：“孩，你不用再说什么啦，反正我不能ม叫你去！……你……你如果真走……走，我，我就不活……活……”她突然扬起头盯着儿哀伤地嚷道，“国人多得很，哪就缺你一个人！”
从南下示威回来以后，许多运动他有时露露头，有时连头也不露。这可真是个小资产阶级革命的典型代表——又想革命，又怕艰苦危险。”
“不用你操心！”道静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了，“谁像你这个ฐ样儿：见一个ฐ爱一个，见两个ฐ爱一双――恋爱专家。”
同学们嘁ท嘁喳喳的怒骂声，传到老王的小屋里，卢嘉ล川知道宪兵和特务们已๐经走了。就一翻身跳下床来，刚要摘掉帽盔和毛巾，工ื友老王匆匆闯进屋里来。他猛见一个青年人穿着他的灰大褂戴着他的小帽盔的稀奇样，不禁一愣。当他看出这是常来这儿的学生卢嘉ล川时，他立时什么都明白了。
北大图书馆紧ู挨着大操场，他出了图书馆大门口，向东跑了不远就站住了脚๐步。站在一个ฐ小土堆上，他向大操场上远远一望：警察和学生们正厮打成一团。呼喊、怒骂、闪亮的刺刀、舞动着的木棒、飞来飞去的石块和躺在血泊的人影……这些可怕的情景把他吓呆了！他的脚๐像钉ล在土堆上挪动不得。他竭力按捺住慌乱的心，定睛向大操场上混乱ກ的人群张望，他希望在人群看出林道静来，如果她逃了出来，他就扑上去接应她，可是，看了一会没有她。她到哪儿去了？是被打倒了？还是……他愈不安，脚๐就愈不能ม动。
“反对卖国求荣的国民党！建立民众政权！”
余永泽腋下挟着一叠书回家来了，道静忘情地拉着他：“泽，明天我要去参加‘三一八’纪念游行，你也同去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卢嘉川ษ的神气变得很严峻，他的眼睛炯炯地盯着道静，“我问你，你过去东奔西跑，看不上这，瞧不起那ว，痛苦沉闷，是为ฦ了谁？为劳苦大众呢，还是为你自己？现在你又要去当红军，参加做英雄……你想想，你的动机是为了拯救人民于水火呢？还是为满足你的幻想――英雄式的幻想，为ฦ逃避你现在平凡的生活？”
“小林，你很纯洁、很直爽。”后来他又那么เ诚恳地赞扬了她，“你想知道许多各方面的事，那ว很好。我们今晚一下谈不清，我过一两天给你送些书来――你没有读过社会科学方面的乐读？可以读一读。还有苏联的学著作也很好，你喜欢艺，该读读《铁流》、《毁灭》，还有高尔基的《母亲》。”
王健夫伸长脖瞪着两ä只酒醉的红眼觑着许宁和小崔冷笑着，像只挨了打的夹尾巴๒狗。看着他，满屋人突然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听见老头和林道静在外屋谈起家常来，余永泽挟着几本书走了出来，他截住老头的话，问道：“魏三大伯，你有什么事找我？说吧！我要上课去了。”
王晓燕喜欢林道静。因为她聪明、有头脑แ、又喜欢读书。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笑，扭头跑走了。
反对政府压迫民众抗日运动！全国被压迫民众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ຓ国主义！……’”许宁越念声音越高，他的拳头也越举越高。念到เ后来，他蓦ย地将身一纵，跳到เ凳上，挥着拳头几乎大声呐喊起来。
一三一年的月二十四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
道静望望余永泽那ว双不安的小眼睛，沉重而又天真地说：“哪儿去吗？不知道！到เ处流浪，四海为ฦ家。”
这时，她睁大眼睛望着这个ฐ青年，她并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เ。
这一夜，在陌生的古庙里，道静睡得很香甜。静静的海浪，聒耳的蝉声，全在她的梦里幻成了美妙的音乐。
林伯唐不仅是教育家、慈善家，而且是颇็有名望的前清举人。他举之ใ后，还没等进京应考，正赶上康梁变法维新า，北京办了个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的前身――原注］，这位举人老爷就追赶着潮流，带了夫人，做了京师大学堂的“大学士”。到了民国，这位善于追赶潮流的“大学士”，又赶上了办教育吃香的时候，于是他很快成为教育家，借了“办教育”为ฦ名，向清朝王爷手里用低价买了大批“跑马占圈”的土地［清朝王爷骑马，马一气跑过的地方，由皇帝ຓ赏赐给他，即为ฦ“跑马占圈”的土地――原注］。于是戊ຘ戌举人、京师大学堂大学士、悯安慈幼院院长、务本大学校校长等头衔的名片，在煊â赫的“上流”社ุ会里飞舞起来了。人们钦๔佩着“才德兼备”的林伯唐教授，却没有人说他曾怎样残酷地玩弄了可怜的秀妮。
不知是哪一位？”
一进屋，吓了一跳，只见小俞淑秀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大梳对镜梳妆。她一见晓燕，放下梳，就跳上去抱住她的脖。
“王姐姐，你可回来了！差ๆ点连你也见不着了！知道吗？今天夜里我就要走啦，要离开北平啦。”
晓燕握住小俞的手，问她：“到哪儿去？怎么เ这多日不见你了？”
俞淑秀拉过晓燕和她一同坐在床边。
“功课忙，加上课外又有好多工作，就谁也顾不得找了。林姐姐也是好久不见她了。你最近常见她吗？你问我到เ哪儿去吗？你猜不着，组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不念书了，要到工ื厂做工人工作去了。你听明白没有？我要到工人当去了！”她东一句西一句兴奋得语无伦次地唠叨着。
“去哪个工ื厂？在什么地方แ？”晓燕见了小俞，暂时把心上的烦闷丢â掉，温厚地笑着问。
小俞这孩可鬼头。她向晓燕把眼一挤做了个ฐ鬼脸，然后摇摇头回答说：“不能ม告诉！谁也不能告诉。反正我要参加工人的队伍去了，多高兴呵！”
晓燕拍了她一下，笑着又问：“你爸爸妈妈叫你去？放着书不读，娇็女不当，真要去做受苦的工人？”
“瞒着他们呀！今晚上我就偷着跑了。他们找也我不着了。你看，我来看看你，向你道道别，偏你不在，我正要打电å话叫你回来，可巧，你自己回来了。王姐姐，只要组织分配，我做什么都高兴。现在，我真高兴极啦！”
晓燕凝神瞅着小俞，只见她那明净俊气的脸上带着一种果决的气概ฐ。这颗青春的火热的心激励了晓燕，使她不觉忘掉了多日来的烦恼。她挨着小俞嫩白的颈脖温存地笑道：“真是有出息的好孩，我应当向你学习！”
小俞一下蹿起身来，向梳妆台上拿过那ว把深红色的精美的大梳，然后跑回晓燕的身边说：“王姐姐，你向我学习什么呀？你向这把梳的主人学习吧。你知道它是谁的吗？林红姐姐的！她在牺牲前把这把梳给了我，从此以后，我一见这把梳，就想起她来。一想起她，我身上就像长了翅膀，就长出了无穷的力量。所以我一遇到困难，一遇到难受的不顺心的事，我就把这把梳拿出来。我一拿起它，我一拿它往我的脑袋上一梳，我就好像变成了林红姐姐，我就什么เ也不怕，什么เ也不烦恼了。今天，我要走了，要离开家了，心里有点儿难过――你知道，我妈只我一个女孩，她该多么想我呵！不见我了，她该怎么样的到เ处哭着找我啊！所以我拿起了这把梳，一个ฐ劲地使劲梳头。”
小俞本来是笑着说话的，可是说着说着她哭了。
晓燕拿过林红的梳，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望着望着，含蕴在眼里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为了转移这沉闷的空气，她擦干了眼泪问小俞：“小俞，你今晚上是坐火车走还是……有没有别人送你？
告诉我，是不是有了个爱人――他一定也是个ฐ活泼调皮的小家伙吧？”
“没有！没有！”小俞把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谁要那些讨厌的男孩！嘿，王姐姐，我的心事还没同你说完哩。临ภ走以前没有见见林姐姐，这真叫我怪伤心。我可想她哩。可是这几个月她行踪秘密，我也没时间多打听。我问你，你常见她吗？她现在是什么样？做什么工作？她找过你吗？”
小俞只顾ุ絮絮不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晓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等她说完了，歇了一会，仍然不见王晓燕回答她，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王姐姐，她怎么เ啦？她，她……”小俞的脸白了，她以为ฦ道静又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故。
“没有什么เ。”晓燕冷淡地说，“她在北大旁听呢。”
“那你们常在一起了！在一起工作了！”小俞性急地插着嘴，脸上漾着天真的笑容。
怎么办好呢？晓燕心里开始交织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感情。她想告诉小俞：林道静变坏了，她们已๐经断ษ绝往来了……
但是她――这个ฐ小俞是不是和林道静一样，也是个ฐ那样的人呢？她来，是不是有目的地来试探她呢？……于是，她不做声了。
她迟疑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被聪明的小俞看出来了，一张锋利的小嘴又叭叭地说道：“王姐姐，你们俩之ใ间一定发生了事情。什么เ事情呢？她是个ฐ好同志，你也是个好战友，你们之ใ间能够发生什么เ事呢？……不能ม！不能ม！王姐姐，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太不能ม想象了！告诉我，林姐姐究竟是怎么เ啦？”
她那天真而诚挚的态度，使得晓燕打消เ了对她的怀疑ທ。
“小俞，我应当告诉你！”半天，晓燕才振作起来庄重地说道，“林道静欺骗了我们――我简直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早ຉ就是一个ฐ叛徒，而且做了暗探……”
晓燕是很怕小俞喊叫起来或者咒骂起来的。但是出乎她的意料é，听到了这几句话的俞淑秀，没有喊叫也没有咒骂。在一刹那间，她那ว幼稚的孩气反而消เ失了，她忽然变得严肃而冷静。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紧紧盯在晓燕愁苦的脸上。她轻轻地一字一板地说：“王姐姐，你搞错了吧？受了什么เ人的欺骗吧？我和她同住监狱，又一同出来，我知道她。说得天塌下来，我也不相信她会叛变的！敌人的阴谋诡计多得很，不是你上了什么人的当？反动派是喜欢我们起内讧，喜欢挑拨离间我们的。”
“不要说了！”晓燕面色苍白地拦住了俞淑秀。她的声音很低，好像病人一样的衰弱无力，“这些天――我像在噩梦里一样迷迷糊糊；又像坐着小船行驶在风浪上――忽而向右摆，忽而又向左摆。摆得我心里难过极了……”两ä行热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๐滚了下来，她匍伏在床上哭了。
事实不是极为ฦ明显的摆在眼前吗？不是好像阳光下面的一座大山那ว样的赫然在目吗？如果林道静不是叛徒，如果她依然在出生入死地、忠心耿耿地为祖国为ฦ人民在奋斗着；那么，戴愉，郑君才――她心爱的人，她把美好的青春，把痴心的热恋都交给了他的人，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就是一个ฐ恶毒的伪君，甚至是比这个更可怕的人。而她自己้呢？自己呢？她同他已经一同堕入的又是个ฐ多么可怕的深渊呵！由á于林道静那ว封信的启发，也由á于许多事实的证明，她早想到了这一点了。但是她害怕自己้这样想。她禁止自己这样想。这太残酷了！太可怕了！她的一生完全葬送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ศ上，怎么还有脸再见她的亲属朋友们和殷殷期望着她的那些革命的同志呵！
小俞似乎看透了晓燕痛苦的心情，她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扳起了她的头。一双热情而纯洁的大眼睛，流露着深切的关怀，注视着晓燕。
“王姐姐，振作起来！只要你是真心信仰的，只要你是跟着马克思列ต宁的道路走的，只要你不忘掉祖国和人民对咱们殷切的希望，那么เ一切的黑暗都是暂时的。水流千遭归大海ร，冬天过去，春天就快来了。王姐姐，振作起来，想开一点！如果有痛苦就同我说说可以吗？”
“亲爱的妹妹，”晓燕擦干眼泪看着小俞说，“我是要同你谈谈。过去我太相信了他一个ฐ人，也太相信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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