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这样大雨，冷……回去……”
“林先生，您千万别见外。将来我到เ北平去，不是一样要打扰您？”余敬唐说得那样诚恳，仿佛熟ງ朋友一样，使得道静又稍稍踏实一些。半天，她点点头说：“谢谢您！鲍县长能ม够很快回来就好了。”
“您找校长？”那ว人稍稍惊异地站住了脚๐，“这么晚了，您打哪儿来到เ敝村的？”
可是有一天，徐凤英喊来了秀妮，先把孩接抱在手里，然后脸色大变，对秀妮说：“孩是我家老爷的，我要留แ下她！你这不要脸的穷女人，现在就给我滚！”
洋学生瞧不起商人，看了他一眼，没有答理他；偷偷瞧瞧缟素的女学生又对同伴议论什么去了。
“什么？”道静猛地把身向后一退，激愤地盯着余敬唐：“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话！”
“哦，哦，没什么เ，没什么เ。……永泽媳妇刚才死啦。碍道的破车搬走啦。病媳妇没咽气，媒人就上门，这是敝县的风俗。哦，哦，没什么เ，没什么。”
余敬唐说着，笑着，走掉了。
道静回到เ屋里，气得趴在桌上半天没有动。
过了两ä天，下午下课之后，两三个ฐ教员正坐在教员休息室闭聊，余敬唐捏着一叠信，口里哼哼唧唧地走了进来。一看见道静正在翻着报纸，他走到跟前喊了一声：“林先生，信！邮政局要搬到咱杨庄小学校里来啦，看，好大的一搭啊！”
没等道静站起身来，他把信高高地举ะ到头顶上，冲着所有其他的教员笑嘻嘻地说：“林先生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开个邮ุ政局啦。一来信就是一大搭——全村的人也没有她一个ฐ人的信多呀！”说到เ这里，他脸色一变，眨动着眼皮，板起面孔，一字一板地说：“林先生，我可不能不劝劝您，村里可早ຉ有人说了闲话。您明白么？为ฦ人师表必得注意风化，男ç女……”
道静猛地夺过余敬唐手里的信，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余校长！我是来教书的，不是来听您讲烈女传的！我是教员，我有我的自由！”说完，她头也不回径直回到自己้的寝室里，立刻๑倒在床上蒙起了头。
掌灯以后，她才抑制住自己，点起灯来读那ว包信。一气接到的这十来封信几乎ๆ全是余永泽一个ฐ人写来的。这个ฐ瘦瘦的青年大学生被爱情燃烧着，每天每天他都要写一封甚至两ä三封热得烫人的信寄给她。因为乡村邮局好几天才送一班信，所以邮ุ差ๆ不来便罢，一来就有她一搭信。这就叫余敬唐抓住了把柄。他正因余永泽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他不仅打算拿道静给鲍县长送礼ึ，他自己้也想沾一手呢——因此他对余永泽是不满意的。这正像一口肥羊肉刚ธ刚ธ要入口，忽然叫一只敏捷的手轻轻抓了去。他不能ม不感到懊恼。但是余永泽的父亲和余永泽本人是不可得罪的，大学生呀，这是村里的圣人，知道他将来要做多大的官。于是只好迁怒于道静。这年轻的、流浪ฐ的女孩毕竟是手心里的物件，摆布摆布还不好说。
道静在昏暗的煤ศ油灯下，一封封读起那些热烈的、缠绵的信，渐渐脸上有了笑容。她被信洋溢着的温柔情意和热烈而又含蓄的告白深深感动了，年轻的心沉浸ฤ在爱情的喜悦，忘掉了一天的疲劳。看完信，她立刻๑提笔给余永泽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信说到เ的一段话可以看出她不像一个ฐ天真的少女的、而仿佛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的心情：
……永泽，我憎恶这个万恶的社ุ会，我要撕碎它！可是我像蜘蛛网上的小虫，却怎么เ也摆脱不了这灰色可怕的包围。……家庭压迫我，我逃到เ社ุ会；可是社ุ会和家庭一样，依然到เ处发着腐朽霉烂的臭味，黑漆一团。这里，你的堂兄和我父亲是一样的货色——满嘴仁义แ道德，满肚男盗女娼！我真像一只孤独的骆驼，背着沉重的负担，跋涉แ在无穷尽的苦难的沙漠。……永泽呀，何时才能ม看见绿洲？何时又才能ม看见那渴望的甘泉呢？……
告诉你，你不是总嫌我对你不热烈甚至冷酷吗？不，从今天起，我爱你了。而且十分的……你知道今天我心里是多么เ难过，我受不了这些污辱，我又想逃——可是我逃到เ哪里去呀？……所以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了。……
夜深了，她太疲倦了，睫毛调皮地打起架来。写完了，还没容得再看一遍，她就穿着衣服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时她手里还紧ู紧捏住那一包信。
平淡的乡村，平淡的生活，甚至连瑰丽奇伟的大海，在道静暗淡的心目，也渐渐变得惨淡无光。在她给余永泽和王晓燕的信充满了悲天悯人和郁๗郁寡欢的情绪。余永泽和王晓燕虽然都写信劝她不要这样消沉，劝她快活起来；她自己也有时惊异自己小小年纪怎么竟有了这种可怕的衰老的心境。可是，人生——展示ิ在她面前的人生，是那ว么阴惨灰暗，即使和余永泽的初ม恋，也没有能ม够冲淡这种阴暗的感觉。于是，她依然陷在忧郁๗的情感而无力自拔。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惊醒了麻木的乡村，也惊醒了林道静麻木、衰颓的心。
一三一年的月二十四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
从山海ร关外开进关里的火车忽然一辆辆全装满了哭哭叫叫逃难的人，靠近北戴河车站的杨庄群众，听说这个情况，已๐经有点儿惊奇了；接着又听说日本海军占领了秦皇岛，杨庄村里就沸腾起来了；从秦皇岛和秦皇岛附近村里逃到杨庄来的男ç男ç女女和小孩再一拥塞在街头，杨庄的群众就更加人心惶惶。学校停了课，家在附近的教员回了家，就是本村的教员也不到เ学校来。关帝庙里冷清清地只剩ທ下道静一个人。
午后，道静一人坐在教员休息室里。秋日的斜ฒ阳无力地照ั在东窗外面的葫芦架上，给黯旧的窗纸投上斑驳的影。她拿着一本，心不在焉地读着。她人虽在关帝庙里，心却不能ม不飞到乱ກ糟糟的街上，飞到เ相离不过二十里、被日本海ร军占领ๆ了的秦皇岛上。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ธ来那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道静吃惊地一把抢过报纸来。果然，赫然大字载着日军占领沈阳和东北各地的消息。她读着，读着，最后她捏住报纸跌坐在凳上。
关帝庙里静悄悄的，教员休息室里静悄悄的，世界ศ好像突然静止了。
“林先生，啥消息呀？国家大事怎样啦？”
道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醉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四十多岁的本村教员李芝庭。他悄悄走进屋来见林道静一个人捏着一叠报纸在发呆，不禁这样问了一声。
道静站起身把报纸递给李芝庭。她清澈的眼睛变红了。
李芝庭捧着《世界ศ日报》，把头条消เ息看过几行，摇头叹气道：“不好！不好！咱国岂不眼看就要亡国了吗？唉，亡国！亡国！”
“李先生，您别这样说好不好？听着叫人怪难过！”平日很少讲话的林道静这时打断李芝庭的话，含着眼泪说，“我想：国怎么也不会亡国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能叫它亡吗？……”
道静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ฐ高个青年迈着沉稳的步走进门来。他站在门边随便向道静点点头微微一笑：“您说的很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您是这儿的教员吗？”
“是呀！”道静一边回答这人的问话，一边惊异地看着李芝庭，仿佛在问他：这个ฐ坦率的青年人是干什么เ的？
“介绍介绍！”李芝庭笑着说，“这是我内弟卢嘉川，北京大学的学生。因为我岳母病了，他回家探母顺便来看他姐姐。
一来到这里，他就闲不住，叫我领ๆ着他各处蹓蹓。这位是林道静先生，本村教员，她也是北平的学生。”
那ว青年人笑着说：“很好，北平的学生在乡村教小学……请坐，这几天形势很紧张呵！”
仿佛这青年身上带着一股魅力，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人吸在他身边。果然，道静立刻被他那爽朗的谈吐和潇洒不羁的风姿ู吸引得一改平日的矜持和沉默，她仿佛问熟朋友似的问他：“您从哪儿来？您知道日本占了东三省，国倒是打不打呀？”
青年人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用聪明、和悦的眼睛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ฐ人，仿佛在考虑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เ。
李芝庭抽着纸烟，默默地望着他的内弟，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没等客人说话，他却先向林道静做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林先生，您不知道，我这位内弟可是专爱研究国家大事，说起外古今全是一套一套的……好，嘉ล川，你就谈谈吧，看林先生为咱国家可愁的不行呢。”
“卢先生，那您给我们谈谈吧！”道静又催了一下。
“没有什么，报上全有了。”卢嘉川翻了一下桌上的报纸，抬起头来慢慢地说，“只有一点：蒋介石打内战很‘勇敢’可是却指示东北的几十万军队绝对不许对外抵抗。所以日本不费一枪一弹就把全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和沈阳制炮厂、飞机场连同二百架飞机全一齐强占了。而且接着又向本溪、营口、长春等地进攻；听说吉林已๐经被占领，咱们这边秦皇岛也完了。……可是国民政府解决这奇耻大辱的办法只是给驻在日内瓦的施ๅ肇基打了个ฐ电报，要求‘国联’替国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眼光盯着道静，严肃地问她道：“您认为这样的可以实现吗？国自己要是不用武装ณ斗争能够战胜日本吗？”
道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卢嘉川ษ。在她被煽๓动起来的愤懑แ情绪还隐隐含着一种惊异的成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学生，他和余永泽可大不相同。余永泽常谈的只是些美丽的艺术和动人的缠绵的故事；可是这位大学生却熟悉国家的事情，侃侃谈出的都是一些道静从来没有听到เ过的话。
“我不知道！”想了想，道静率直地回答，并且惭愧地红了脸。
“但是，您既然关心国家的事，那ว就应当知道啊！”卢嘉ล川笑笑说。
“可是，……”林道静笑了。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这陌生的青年才好。
“嘉ล川ษ，别处看看去。你不是还要打听秦皇岛上的事吗？
走！”李芝庭是个ฐ好好先生，他见卢嘉ล川ษ把初次见面的林道静问得怪窘的，就赶快要把他拉走。
卢嘉ล川ษ同李芝庭向门外走去时，道静也送出他们来。一边走，卢嘉川还一边对两位教员说：“国事如此，咱们谁也不能ม袖手旁观呵！”
“那ว可有啥办法？咱们白面书生，手无寸铁ກ。……”李芝庭小声咕哝着，轻轻地摇头叹息。
“爱国不一定都拿枪打仗。进行宣传，唤起人心——像你们对学生们灌输爱国思想，这也是拿起了武器。”
李芝庭没有言声。道静也没有答话。可是她心里承认了这个陌生青年说的对。并且对这个ฐ人——奇怪的、不知哪一点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人感到เ了尊敬。只不过短短十多分钟็的谈话，可是他好像使道静顿开茅塞似的，忽然知道了好多事情。
过了两ä天，风暴过去，学校又照ั常上课。在三年级的课堂上，第一堂道静没有讲功课。激昂的爱国热情战胜了个ฐ人的伤感，她把“一八”的惨痛消เ息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๓国的罪恶，以及那ว陌生青年卢嘉川告诉她的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一气向小学生们讲了整整一堂。她讲的声音不高，并且时讲时停，但是她那ว悲痛的声调，和她眼不断ษ涌出的泪花却把孩们的感情慑住了。孩们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许多小眼睛闪着泪光，几个大些的女孩甚至呜呜地哭出声来。
“老师，咱们为ฦ什么เ不打日本呵？”一个小男ç孩含着眼泪问。
“因为政府不爱国……”
“老师，打日本用什么呀？”
“用军队、枪炮。”
“那国没有枪炮吗？”“国没有飞机吗？”“国没有军队吗？……”连珠炮似的问题似通不通地从孩们天真的嘴里喊出来，道静应接不暇地回答他们：“国民党只顾打内战，打国人，可是不敢打日本。他们怕……”
“我们不怕，我们打！”
“我们打，我会放枪！”
“我们打！”“我们打！”孩们一片喊打的声音，把平日肃静的课堂嚷叫得要抬起来了。道静感到沉痛然而又感到เ欢快。多么เ可爱的孩呵！他们都知道爱国，都知道打、打、打日本！
从此，道静经常给孩们讲爱国故事，像天祥、岳飞、史可法的故事，外国的《二渔夫》、《最后一课》等故事。孩们爱听，她也爱讲。她和学生的关系，好像忽然亲密起来，她自己空虚的心灵也似乎ๆ充实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却又发生了一场风波。
余敬唐走到教员休息室来。他照旧ງ眨动着眼皮带着狡猾的笑容，先对四个教员环视一周，然后看着林道静煞ย有介事地小声说：“哦，哦，你们听说了吗？北平、天津的风声可紧ู呀！捣乱分、学生，请愿罢课乱成一团，有的还跑到南京去示威แ游行，什么玩艺！……名为ฦ抗日，其实还不是操纵！”
他突然把手一摆，神态庄严å地大发议论，“哦，，那ว不是瞎胡闹吗？凭这个就能救国打日本？哦，哦，请你们几位注意：蒋委员长已๐经下了命令——不许抵抗，一切他自有办法！注意，我听说咱学堂里可有宣传抗日的啦！”他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冲着四个沉默不语的教员，用诡谲的眼光一个个扫了一眼，最后把眼光落到林道静一个人的身上。“哦，林先生年轻，您可得注意呀！什么‘二渔夫’、‘三渔夫’的，您跟学生们讲那ว干啥？要叫外边说咱学堂里有赤党分煽๓动宣传——那ว，那ว连我余敬唐的脑แ袋瓜可也要跟着长不住啦！”
别的教员还是默默无言。林道静沉默了一下，突然用愤怒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余敬唐，说：“余校长，您的脑袋瓜长住长不住，与我毫不相干！国家这样危急，我是国人，怎么เ连个宣传抗日的自由都没有？宣传抗日就是赤党，这是谁定的法律？”
别ี的教员惊呆了。李芝庭的脸都白了。平常那么腼腆不多说话的女教员竟敢这么เ大胆地顶ะ撞校长，这可是件少见的事！
余敬唐的瘦脸上一阵发乌ไ，眼睛连眨也不眨了。他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扭身就走。到了屋门口，这才转回头来站住脚，把大肥袖一甩，冲着林道静连连眨动了几下眼皮，颤声冷笑道：“这个ฐ么，我不知道！有不明白的地方แ，请您自己去问蒋委员长！”
“您放心！北京大学的学生早ຉ替我上南京问去啦！”道静冲着余敬唐的脊ิ背又顶了一句。
在余永泽给她的来信，她知道了北京大学的学生因为反对政府的不抵抗主ว义，反对把锦州划为立区，许多同学都到南京请愿示威แ去了。余永泽说，他本来也想去，因为ฦ突然患感冒没有去成。他并且告诉她，他们示威แ团的副总指挥就是李芝庭的小舅卢嘉川ษ。
“卢嘉ล川ษ？……”和余敬唐争吵之ใ后，道静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愤然默想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偶然邂逅的卢嘉川。想到他正率领着大批学生奔向南京去找国民党算账的情景，她笑了。似乎这个ฐ小伙替她出了口闷气，她感激地低声地念起他的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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