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青面兽捏着嗓子给我打电话：“喂，你是杨远吗？”
我站起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顺ิ手把他拉到了我的旁边：“涛哥，好久不见你了”
“小子，**โ了吧？”胡四暧昧地瞥了我一眼
我猛吸了一口烟，笑笑说：“我理解他，谁摊上好兄弟死了都这样”
这栋房子因为一直是刘三一个人赚所以在我们没来之前很乱，芳子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收拾干净了，她很能ม干，我想象着，等我们结了婚，我的家肯定漂亮得跟星级宾馆差ๆ不多我躺在床上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个很小的几乎透明的蜘蛛慢悠悠地从房顶上吊了下来咳，我这里正表扬芳子呢，你怎么就来了？看来芳子收拾家还是不利索，怎么没把蜘蛛清理出去呢？我拿了一本书想把那只蜘蛛打开，芳子惊叫道：“别动它，这是个喜蛛蛛！”
“我也不知道，”芳子的声音小得几乎让我听不见，“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那边的口气很冷淡：“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我叫关凯”
“兴奋什么เ？学校又让他教课了？”我实在想不出来我爹有什么可兴奋的
“这倒也是，”胡四赞许地拍了拍我的手，“等着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一直惦记着他呢”
“呵呵，这也太快点儿了吧？”我摇摇头，“大白天的抢人？”
“黑龙江的，”小杰坏笑一声，“妈的，车上还有两把刀，估计也不是什么เ好鸟”
这我知道，林武说话不着边际，不骂他骂谁？我尴尬地一笑：“我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我笑了笑：“有那么简单？凤三不比黄胡子，你绑他，他还想绑你呢”
老疙瘩还在呼呼大睡，我边推他起床边自嘲道：“蹲监狱把我蹲‘旱’了都，见了个ฐ女人就站不住‘碗’了，从监狱出来，我总共喝大过两ä次，全是旁边有芳子这个女人我完了，要不人家林武都管我叫西门庆呢……小杰，昨天在酒桌上我没出什么洋相吧？我怎么เ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芳子那俩大眼……嘿嘿，我被她‘伤’得够戗，脑子都空了”
杨远坐在一缕阳光的背面，头顶上的阳光把他的脸反射得蓝幽幽的那缕阳光就像一只万花筒，里面什么เ色彩都有，一些细碎的尘土变幻着形状，一会儿飞扬，一会儿沉静，一会儿踪影全无，恍如叵测的人生，你不知道自己最终将走向哪里
建云说，几个月以前，他跟阎坤正在阎坤家商量关于济南的事儿，李俊喉醺醺地来了建云很反感李俊海，想走，阎坤拉住他说，海哥心里憋屈，咱们一起陪他说会儿话，建云就坐下了李俊海ร在阎坤家喝了一阵酒，就犯开了“膘”，咋咋呼呼地说，他要帮你清除障碍，把黄胡子和小广都砸没了，让你舒舒坦坦地做生意当时我很受感动，觉得李俊海这个ฐ人还不错，建云喋喋不休地说，我就下厨房炒了几个菜跟他一起喝，最后他喝大了，嘟嘟囔囔地嚷嚷，人艾全他妈不是东西，恨不能别人都过得不如他我问，你说的是谁呀？他说，还有谁？我的把兄弟杨远我就不想听了，我知道三人同面，这样的话难免传出去，话又不经传，一传就变味儿，备不住将来传到你的耳朵里，还以为ฦ我在挑事儿呢我敷衍两句就想走，阎坤冲我一个劲地使眼色，那意思是鼓弄着让他说，听听他到底是什么想法结果我还没喝下一杯酒去，李俊海就说，大坤，想不想跟我联手，咱们一起从杨远那里抢点儿地盘，最终让杨远离开海ร天市晨你猜阎坤说什么？阎坤说，行，咱们一起干！
“吴胖子，”林武哧了一下鼻子，“别理他，这是个膘子”
回来的路上，我问胡四：“孙朝阳那边再没找你麻烦？”
那五回头瞅瞅，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孙朝阳的人，猛艾名声大着呢”
“远哥，我跟你说实话，”我索性坦白了，“管理员在让我来之前有个打算，他说……”
小广好象是在那头咕咚咕咚地喝酒，闷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在说黄老二的事儿”
我俩走得很慢，脚镣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整个走廊被这种声音渲染得更加寂静
“你听我说嘛，”胡四苦笑道，“他没那意思，他想走正道儿了……”
路上起风了，风刮起沙土，漫天飞扬，一股旋风将一片黄叶卷到天上，像一只疾飞的鸟儿
胡四捻了捻手指，冲我翻了个ฐ眼皮：“这倒是个ฐ好事儿，可你有这个吗？这年头没这个ฐ干啥也不行”
《判决书》：“四哥，判ศ得这么冤枉，我能ม不上紧ู？天天带在身上，没事就琢磨这事儿呢”胡四边看判决书边说：“好嘛，还真有比我冤枉的呢……看看，看看，这句‘威แ胁客人’，啥叫客人？他没个姓名吗？再看看这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é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这分明不适用第二款嘛……再看看……好了，你有门儿”我把xshuotxt
胡四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你错了，在监狱的时候我就想，既ຂ然我踏上了这条道儿了……”
“祥哥，你猛，”我肃然起敬，饭也不吃了，“出去以后我跟着你玩儿，咱们重新打天下”
我说：“刚才我把一个ฐ女犯人拉到墙角****了”
那五似乎也有点糊涂ิ了，转过身来冲我直唱歌：“蝴蝶蝴蝶你干啥，蝴蝶蝴蝶你干啥……”
“哪方แ面的？”我重新坐回铁椅，搓着头皮问
“哥们儿，远哥睡觉了……”
那阵子，我确实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我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这么一种人，没有什么เ力量可以阻挡我
尽管我的形象很委琐，但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儿塌实的感觉——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提着裤子往楼ä道里走的时候，我没感觉有什么不自在，直到เ站在预审科的门口，我才开始紧张起来——以前我可不是在这儿接受审讯的隐约地我觉得，这一次我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刚站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๐，押我来的那个ฐ胖警察在我身后大喝一声：“进去！”屋里已经坐了一个黑瘦的警察，他在眯着眼睛看我这间屋子跟普通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也是窗明几净，烟雾缭绕，唯一不同的是，墙角立着一把乌黑的铁椅子，很森人我知道，那ว把椅子暂时属于我的了，我没怎么多想就坐了过去“很顺利嘛，”瘦警察冲押我来的警察点点头，“他没怎么เ反动？”“呵呵，没想到เ，这小子很听话”胖警察带上门，把帽子丢到桌子上，问我，“脾ຆ气呢？”我没有说话，我能ม有什么脾ຆ气？你们连偷鸡摸狗的都给抓进来了，何况我？瘦警察清了清嗓子，打开一本讯问笔录，对我说：“坐好，现在开始审问你”
我桥弟弟的手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天突然就黑成了锅底
我小时候很听话，六七岁就可以帮我爹照看我弟弟，甚至还会喂家里养的一群鸭子有一年冬天的一个ฐ夜晚，村里的几个ฐ叔叔把我爹抬回家来我爹的眼睛上缠着很厚很厚的绷带，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记得他躺在床上直哆嗦，他的手把炕沿上的杠子都抠下来了，指甲â翘得老高，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我很害怕，抱着弟弟躲在炕旮旯里，不敢看他……是艾我害怕，怎么เ能不害怕呢？我是第一次看见我爹的脸扭曲成那样后来我才知道，我爹的一只眼睛瞎了，好象是被人用石灰给揉的直到เ现在我也不知道那ว是谁干的，因为什么才这样对待他的，这也是我一生中ณ最大的耻辱……我没有打听，因为我爹不让我打听，他说：你要是还孝顺ิ你爹，就永远别去问这件事情那时候我鞋真的没打听后来长大了，我还是知道了一点儿内幕……我很茫然，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复仇
“大坤，你他妈真下作，在外面你什么เ东西没吃过？给你个破烧鸡你他妈连看都不看……”
“少来这套！”我清晰地听见阎坤咽了一口唾沫，“给不给？不给我玩儿邪的啦！”
“威胁国家犯人，”杨远笑眯眯地嘟็囔了一句，陡然提高了声音，“大坤，我不怕，有种你玩儿吧”
“我要揭发你策划抢劫运钞ๆ车！”
“好艾”杨远侧着身子半躺在了被子上，“揭不揭发你是孙子，哈哈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高声叹了一口气：“唉！早ຉ知道这样，那ว次我就应该杀了你，直接捅心脏”
杨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八爷，天不早了，觉觉吧，争取做个好梦”
阎坤不说话了，悠悠地唱了起来：“一天三个窝窝头哇，碗里没有一滴油，心里想着大馒头啊……”
天黑得很快，刚ธ吃完饭，号子里的灯就亮了，灯一亮，外面就变得漆黑一团
杨远睡着了，面目安详，呼吸均匀，我突然发现他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人
他跟胡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预感到胡四做了什么对不起杨远的事情
我歪躺在一旁，斜眼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杨远，脑子仿佛飞进了他们的生活我看见趾高气扬的杨远叼着雪茄，架着二郎腿靠在他的椅子上，沉稳地吩咐手下的弟兄四处忙碌；我看见他开着一辆豪华的轿车，载着他爹和他弟弟风驰电å掣般的穿行在宽阔的马路上，我甚至能听见他弟弟的大声喊叫，哥哥，加油，胜利ำ在向你招手！后来我看见他弟弟安详地躺在一张白床单上，杨远跪在床边无声的哭泣，我还看见他爹也躺在那ว里……走廊上开始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镣铐碰撞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这种死一般的沉寂让我感觉很空虚，我使劲喘了一口气，大声地喊了一句“我要回家！”空旷的走廊上回声嗡嗡，渐渐减弱，就像一根羽毛掉进一个ฐ万丈深渊杨远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扫了我一眼，翻个身子又睡了隔壁阎坤在笑，他的笑声很特别，像一只被猛然摔在地下的老鼠，吱吱响
“那ว屋的小膘子，神经了？”阎坤笑了一气，没话找话，看来他也很寂寞
“你在跟谁说话？”我蔫ຑ蔫地回了一句
“跟你呀小膘子，”阎坤忽然来了情绪，“你是卖什么เ果木的？”
“卖葡萄的，”我胡乱应付道，有个人说话就好，我很害怕寂寞，“你呢？”
“我？哈哈，卖的，”阎坤似乎ๆ想骂我，又觉得没意思，开始跟我胡扯，“一天卖好几根呢”
“没卖给你娘几根？”
“我**的！”阎坤放声骂了起来，“你小子的确该死了！你等着，明天放茅我就弄死你！”
我本来是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เ把他惹成这样，干脆不理他吧我躺下了，眼睛看着昏黄的灯泡发呆打从进来，我就没怎么เ想自己的过去，这几天听了杨远的这些故事，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个ฐ很苍白的物体，我干了什么？跟他比起来，我跟一张白纸差不多，无非是这张白纸被染上了一丝灰尘我记起了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他，他知道我整天不好好上班，还有不少坏毛铂就对我说：“孩子，社会是个大染缸，再白的布如果掉进去也会被染上颜色的”我不喜欢听这些说教，就对他说：“白布有什么เ好的？我还喜欢花布呢”老师生气了，他边走边说：“等着吧，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进监狱的”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真对，我这不是进来了嘛
窗外开始起风了，我能听见风将沙子刮起来甩向大墙的声音，那ว种声音可真碜人艾它可以发出爆竹那ว样短促的声音，也可以像飘飞的蜘蛛丝那样悠长而深邃地响着，这样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似乎是在极力地把人拉向遥远的往事……尽管我以前的所作所为很简单，可是我不敢像杨远那样去回忆，去面对，我害怕一旦回忆到我持刀抢劫的时候，自己้会后悔得像旷野中ณ一个孤独的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所围困那样，失却了继续做人的勇气
“小膘子害怕了？”阎坤的声音像幽灵，又绵绵地飘了过来，“怎么เ不说话了？”
“兄弟，你怎么เ惹了他？”杨远醒了，支起半边身子问我
“我没惹他，是他骂我……”
“他是条狗你也是？”杨远勾勾手，让我给他拿烟，“他妈的，真后悔给他烟抽”
我抽出一根烟给他点上，忿忿地说：“就是，开始我还以为你跟他是哥们儿呢”
杨远徐徐抽了几口烟，冲我一笑：“呵呵，你不懂，农民训练牲口你知道吗？跟这个是一个道理”
我的确不懂ฦ，我也不想懂，他们的生活距离我很遥远，不是我可以深入的
杨远嘬起嘴巴，用一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腮帮子，一串串的烟圈冒了出来，扶摇直上
“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聊过去的那ว些事情吗？”杨远吹了一口烟，幽幽地说
“你不是说没人听你说话，你难受，想让我听听，以后好跟我的伙计们说说……”
“操，你还真当那么เ回事儿了，”杨远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我这叫狗舔糊弄自己开心艾呵”
“反正我喜欢听，”我坐起来，催促道，“继续呀，反正你睡不着了”
杨远用两根手指来回捻着烟蒂，自言自语：“往事如梦艾孔夫子站在河边说什么เ来着？逝者如斯ั夫，对，好象就是这句话，小广说的……妈的，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该走的都走了，想留也留不赚唉还是那五说的对艾上学少了就是不行，你看人家小广，从监狱出来就不玩儿了，有学问艾该住手时就住手啊……苏联有个写丙的伙计，他说，人生就像爬山，什么崎岖的山路再回首什么的，当你爬到เ山顶，回头一看，没有遗憾就是好样的咱不懂艾家雀怎么会知道老鹰的志向呢？怎么能够没有遗憾？我他妈遗憾ย太多了，我遗憾没让我爹过上几天好日子，我遗憾ย没有亲手杀了害我弟弟的那ว个人……遗憾，遗憾得他妈不得了！哎，苏联写小说的那伙计叫什么来着？”
我哪知道？我只记得好象叫什么特洛夫斯基，见他着急的样子，只好糊弄他：“特洛夫斯基”
杨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兄弟，我开始崇拜你了，有学问！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
我一个高中ณ生算什么เ有学问的人？何况学习成绩还不好……我笑笑说：“远哥乱夸人，真受不了”
杨远用食指使劲钻着太阳*โ*：“特洛夫斯基，特洛夫斯基，唉，我这脑แ子……我明明背过了嘛”
“不是特洛夫斯基？那是……”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应该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远哥，应该……”
“别ี打岔，”杨远很执拗，看样子非想起来不可，“他说那什么……什么什么เ燃烧，对，想起来了”
“远哥，原来你是想背课文艾”我笑了，“没意思，管什么เ用？还是玩实践好”
杨远好象没听见我说什么เ，清清嗓子，正色道：“听好了艾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ม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怎么样？背得没错吧？哈哈，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我第二次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这句话天天在我脑子里转悠，让我勤奋，让我无所畏惧小广这家伙厉害，这都是他教的我，这家伙简直可以当教授了，满腹经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惜他不混社ุ会了，不然……算了，最后也瞎‘呱唧’了，唉，想起他我更难受”
“远哥，后来你又进了监狱？”
“又进啦，”杨远淡然一笑，“被人逼的，谁愿意串亲戚似的整天往这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