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宁白天在顺天府学读书,晚上跟太子的幕僚们议事,连着两天都是在外面过夜。
走到院子中间,范三太太仰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羡慕道:“这棵树应该有年岁了吧,到了秋天开花的时候,肯定满院子香味儿。”
萧砺想了想,答道:“知道有这个人,好像在神策卫任指挥佥事,不过没打过交道,怎么了?”
杨萱心里烦躁,加上山间无人,索性撩起车帘ຈ。
范诚坦率地说:“即使留下也无妨,都是经过长辈之ใ手,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常事,只要定亲后……”脸色一红,后半句咽了回去。
秦笙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嗫嚅着没有开口。
杨萱正跟杨桂玩得入神,猛抬头瞧见门口站着的杨芷,ไ忙问:“姐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辛媛立刻撇撇嘴,“吹牛,我才不相信。”
照例先是去跨院给枣红马添了把夜草,瞧着马槽里水不多,又倒上半槽水。
辛氏无谓地说:“我这里倒是有几幅好画,不过庄上不常住,挂着可惜了。等几时再去的时候再说。”
杨萱禁不住微笑起来,开口道:“前天下雨屋子漏没漏,我想住在西次间,不知道能不能住人?”
辛媛寻个人群稀落的地方,仗着身形灵活,拉着杨萱钻到了前面。
素纹很快地将杨芷能出门见人的衣裳๙都找出来,摊了整整半面炕。
莫名又想起,ไ大雨如注中ณ那一袭沾了泥水的飞鱼服。
茶汤黄亮清澈,有股特别ี的香味,是寺里僧人送来的霜后桑叶茶,说是可以祛风清热。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王姨娘对辛氏心存感激,又别ี无他求,所以才本分地待在西跨院,不争不抢。
要杨修文来接他,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陆氏急忙迎出来,笑道:“刚ธ才听着外头像是阿萱的声音,还以为ฦ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快进屋。”
摊贩见他说话客气,生得白白净净的,看样子像个ฐ读书人,而地上包裹只两尺见方,占不了多大地方,便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往旁边闪闪,别碍着我的客人。”
那只能完全靠自己的努力了。
想到那个美好的将来,夏怀宁满腹都是柔情,急急地招呼声,“师妹。”
辛氏笑道:“刚我们还说起怀宁心思密,你得跟他学着点儿。对了,明后天还得给他回礼,怀宁家中除了母亲跟长姊,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当时是七月初ม,天气炎热,午门前的腥臭味弥漫了好几日未曾散去。
辛氏轻笑道:“竹子不好画,他们又不曾正经学过作画,不能太苛责。阿芷说的不错,夏怀宁大方稳重,以后会有造化。”
杨萱还不曾及笄,根本没经过事儿,手足无措地捧出银子求夏怀宁找人打点,只是银子花出去数百两ä,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找到,而杨家上下已๐经午门问斩。
杨修文垂眸,瞧见那白净小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顿时心软如水,柔声道:“请范先生瞧一瞧,爹爹也放心。”
杨萱仰头望着他,诚挚地说:“不止是衣裳๙,我还想买点别的东西,换成银子方便些。”
萧砺从怀里掏出荷包,抓一把铜钱塞进怀里,将荷包递给杨萱,“你拿着用,”顺ิ手抓起她手里金钗ู,胡乱地插到她头上,“走吧。”转过身就往外走。
杨萱只能挪着碎步跟在后面。
好在萧砺知道她步幅小,走到胡同口已๐然慢下步子。
椿树胡同往北走不远就是上元节举ะ办灯会的灯市胡同,胡同两ä侧铺子林立,不管吃的穿的还是用的玩的,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杨萱见过田à庄上佃户生活的艰辛,也知道萧砺过日子的节俭,并不去那些卖绫罗绸缎的店铺,而是挑便宜结实的棉布袄子买了两件,又跟店家讨了几块碎布头。
其实自己买布回去做更节省些,只是现今着急穿,便顾不得那么เ多。
经过杂货铺子时,花五文钱买了柄桃木梳,花十文钱买了针ฤ线,原本她还需要一面镜子,可铜镜照得不清楚,西洋舶来的水银镜子又非常昂贵,巴掌大小的靶镜就要一两多银子。
花别ี人的银钱,杨萱没有底气,只能作罢。
而萧砺只在铺子外面等着,既不过问她买了什么东西,也不过问花费了多少银钱。
回到家,杨萱换上刚买的衣裳,把先前那件皱皱巴巴๒的洗了。
袄子是月白色的,上面全无装ณ饰,只在腰身处捏了两道辙子,裙ำ子则是极浅极淡的藕荷色。
简简单单的,素雅清爽。
萧砺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慢慢移开目光。
中午饭,是附近福盛楼ä送来的食盒,里面只两道菜,一碟清炒茭白,一碟肉末烧芸豆,外加一盘喧腾松软的大馒头。
菜的味道不算好,离王婆子的手艺差远了,价钱却不便宜,足足五十八文。
杨萱颇็有些后悔,应该顺便在灯市胡同买些粮米油盐等物,就不必天天吃外面的饭食了。
否则,照这样花费下去,萧砺的俸禄连两人吃喝都未必能够。
等见过萧砺的义父,还是去找春杏她们为好,相处起来也自在些。
杨萱有歇晌的习惯,吃完饭就开始犯困,可是惦记着下午的事儿,便忍着不睡,坐在廊前缝荷包。
她做惯了针线活,动作极快,而且没打算多讲究,只将几块布头缝成如意状,开口处加两条丝绦就行。
约莫未正时分,已经做完了。
杨萱从萧砺的荷包里取出二十几文钱放进自己的新า荷包,其余的仍还给他,“我平常不出门,用不着银钱,你在外面,拿着方便些。”
萧砺默一默,应声“好”,接过荷包将里面散碎的银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拿一只茶盅扣起来,“你要是需要就从这里拿,不用拘束。”说罢,又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出门吗?”
杨萱忙点点头,“能出门。”
两ä人仍是一前一后地走,约莫走了两刻钟,来到东条胡同。
东条胡同最里头有座一进小院,黑漆木门,青砖粉墙,墙头爬着蔷薇枝蔓,此时正值花期,蔷薇花开得团团簇簇绚烂无比,有蝴蝶蜜蜂穿梭其中。
萧砺走上台阶,叩响黄铜辅首。
不多时,只听脚๐步声响,木门“吱呀”开了,走出身穿灰蓝色裋褐的小僮。
小僮约莫八~九岁,生得很周正,瞧见萧砺,清脆地招呼道:“四哥。”
萧砺问道:“小十一,义父回来没有?”
“回来了,刚ธ还问起四哥。”
杨萱纳罕不已。
萧砺行四,面前的小僮排行十一。
看来这位义แ父收养了不少义子,也不知道是何种人物。
正思量着,见萧砺已经迈步跨进门槛,她紧走两步跟上,可萧砺猛地又停住步子,回身向她伸出手来。
粗大宽厚的手掌,上面密密布着薄茧,还有两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划痕。
直直的,就伸在她面前。
杨萱略迟疑ທ,将手放了上去。
萧砺极快地握住她,牵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只三间正房外加东西厢房,西窗下种一排芍药花,东窗外种了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
树荫下摆着藤桌藤椅,有人正手捧茶盅望着满树淡紫ใ色的花朵发呆。
那人约莫三十七八岁,面白无须,穿件灰蓝ณ色袍衫,头戴蓝色纱帽,看上去非常斯文。
不是司礼监的太监范直又是谁?
萧砺上前两ä步,低唤一声,“义父。”
范直将视线从天上收回,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数息,“哦”一声,“小四找我?”
萧砺松开杨萱,整整衣摆,跪在地上,“我相中了一个女子,请义父成全。”
范直打量杨萱两眼,“你是杨修文的女儿?多大了?”
杨萱咬咬唇,跟着跪下,“杨二见过公公。我就要十三了。”
“好年纪啊,正水嫩的时候。”范直浅浅一笑,对萧砺道:“你既然瞧中,收了便是,这种小事还用得着知会我?”
萧砺道:“杨大人一家昨日被缉拿入狱,二姑娘侥幸逃出,正巧被我碰见,便收留她一夜。镇抚司那边仍在追查她。”
范直轻轻啜口茶,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杯壁,“小四,你真会替我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