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身道：“恭喜，恭喜，却不知是谁家姑娘？”随即想到：“莫非就是方怡？他找到了方แ姑娘和小郡主了？”满脸都是喜色。
这时园子西南角和东南角都隐隐见到火光，十几架水龙已在浇水，水头却是射向天空，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便似大喷泉一般。韦小宝走到吴应熊身前，说道：“小王爷，你神机妙算，当真令人佩服，当年诸葛亮、刘伯温也不及你的能ม耐。”吴应熊一怔，道：“韦爵爷取笑了。”韦小宝道：“决非取笑。你定然屈指算到，今晚二更时分，安阜园中要起火，烧死了公主ว，那ว可不是玩的，因此预ไ先穿得整整齐齐，守在园子之ใ外，耐心等候。一待火起，一声令下，大伙儿便跳进来救火。哈哈，好本事，好本事。”吴应熊脸上一红，说道：“倒不是事先料得到เ，这也是碰巧。今晚我姊夫夏国相请客，兄弟吃酒回来，带领ๆ了卫士家将路过此地，正好碰上了园中失火。”
郑克爽一跛一拐的走近，说道：“还好，只腿上扭了筋。”想到先前把话说得满了，自称对付几名喇嘛绰绰有余，事到临头，竟一败涂ิ地，全仗这小孩退敌，不由á得满脸羞惭。阿珂道：“师父，咱们怎么办？还去河间府吗？”九难沉吟道：“去河间府瞧瞧也好，只是须ี防那ว桑结喇嘛去而复来，眼下我又行动不便。”韦小宝道：“师父，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去找大车。”韦小宝大车没找到，却向农家买来一辆牛车，请九难等三人坐上，赶着牛车缓缓而行，幸喜桑结没再出现。到得前面一个ฐ小市集，改雇两辆大车。
哪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什么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担心一时花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这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酒，一面便心中ณ筹划ฐ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颂功德，吹牛拍马，尽欢而散。
阿珂急道：“师父正在受敌人围攻，快想法子帮她。”原来刚才她一进门，只见白衣尼盘膝坐在地下，右手出掌，左手挥动衣袖，正在与敌人相抗。对方แ是些什么人，却没看清，只知非止一人，待要细看，已๐被房中的内力劲风逼了出来。韦小宝比她先到一几步，遭遇却是一模一样，也是一脚๐刚踏进门，立被劲内撞出，摔在地下，阿珂跟着赶到เ，便跌在他身上。虽然韦小宝既摔得屁股奇痛，阿珂从空中跌下，压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阵疼痛，心里却欣喜无比，只盼这个ฐ小美人永远伏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能ม站起来，至于白衣尼跟什么เ人相斗可全不放在心上，料é想她功力神通，再厉害的敌人也奈何她不得。阿珂右手撑在韦小宝胸口，慢慢挺身，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站起，嗔道：“你干么เ躺在这里，绊了我一交？”她明知韦小宝和自己遭际相同，身不由á已๐，但刚才的情景实在太过羞人，忍不住发作几句。韦小宝道：“是，是。早ຉ知你要摔在这地方，我该当向旁้爬开三尺才是。不，三尺也还不够，若只爬开三尺，和你并头而卧，却也不大雅相。”阿珂啐了一口，挂念着师父，张目往房中望去。只见白衣尼坐在地下，发掌挥袖，迎击敌人。围攻她的敌人一眼见到共有五人，都是身穿红衣的喇嘛ใ，每人迅速之ใ极的出掌拍击，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均是背脊ิ紧ู紧ู贴着房中的板壁，难以欺近。阿珂走上一步，想看除了这五人外是否另有敌人，但只跨出一步，便觉劲风压体，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倒退了两步，踢了韦小宝一脚๐，道：“喂，还不站起来？你看敌人是什么เ来路？”
冯锡范冷冷的道：“只怕陈先生一离此间，不是去投降鞑子，出卖了二公子，便独树一帜，自立为王，再也不回台湾台湾去的了。”陈近南怒道：“你适才偷袭伤我，是奉了王爷之命吗？王爷的谕示在哪里？”冯锡范道：“王爷将令，二公子在中ณ原便宜行事。不奉二公子号令，便是反叛，人人得而诛之。”陈近南道：“二公子好端端地，都是你从中ณ挑拔离间。国姓爷创业维艰，这大好基业，只怕要败坏在你这等奸诈小人手里。你姓冯的就算武功天下无敌，我又何惧于你？”冯锡范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公然反叛延平王府了？”陈近南郎声道：“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反叛’二字，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郑克爽喝道：“陈永华作反，给我拿下。”冯锡范道：“是。”只听得铮铮声响，兵刃相撞，三人交起手来。陈近南叫道：“二公子，请你让在一旁，属下不能跟你动手。”郑克爽道：“你不跟我动手？你不跟我动手？”连问了两句，兵刃响了两ä下，似是他问一声，向陈近南砍一刀。
白衣女尼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ฐ大奸臣鳌拜，是给一个ฐ小太监杀死的，那ว是谁杀的？”韦小宝听得“鳌拜”的名字上加了“大奸臣”三实际情况，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ທ，道：“当真是你杀的？那ว鳌拜武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
韦小宝等来到เ清凉寺中，与法胜行了交接之ใ礼ึ。众僧俱来参见。玉林、行痴和行癫三僧却不亲至，只由á玉林写了个参见新住持的疏ຕ文。
洪夫人笑道：“这小孩倒乖巧。谁教你在教主ว之下，加上了『和夫人』三个字？”
蓝衫女郎怒极，钢刀横砍直削，势道凌厉，可是她武功和澄观相差实在太远，连他僧袍衣角也带不上半点。澄观嘴里罗唆不休，心中只记忆她的招数，他当场想不出简易破法，只好记明了刀法招数，此后再一招招的细加参详。
次日一早ຉ，命于八去套车，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盛早点，摆摆阔绰，让这小丫头大开眼界ศ，然后去买套太监衣帽，再进宫去。市上买太监衣帽，倒着实为ฦ难，如果买不到手，索性便穿上侍卫服色，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那时候威风凛凛，大摇大摆的进宫，叫众侍卫，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岂不有趣？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的？心道：“就是这个ฐ主ว意，还做什么劳什么的太监？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
赵齐贤惊道：“葛通！”原来这是御前侍卫葛通的脑袋。他轮值在帐外巡ำ逻，却被人割了头。
一名喇嘛ใ欺近身去，抓住了那中年僧人的左臂。那僧人哼了一声，并不挣扎。
韦小宝摇头道：“老皇爷多半不愿意。”于是又将顺治的言语一一转述。
双儿提起灯笼，道：“请这边来。”韦小宝迟疑不定，双儿已走到เ门口，微笑道：“穿女人衣服，你怕不吉利，是不是？这样罢，你睡在床上，我赶着烫干你衣服。”
沐剑屏道：“这话当然说过的，不过我看那……看他只是闹著玩，并不当真。”方แ怡道：“他当真也好，当假也好。可是咱们做女子的，既ຂ然亲口将终身许了给他，那ว便决无反悔，自须从一而终，何况……何况……”沐剑屏道：“何况什么？？”方แ怡道：“我仔细想过了，就算说过的话可以抵赖，可是他……他曾跟我们二人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沐剑屏咭的一声笑，说道：“韦大哥当真顽皮得紧，他还说《英烈传》上有这样一回书的，叫甚么你哪，还香了你的脸呢！”方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名太监笑道：“桂公公，你真的将银票给我们，可不是开玩笑罢？”韦小宝道：“有什么玩笑好开？我们尚膳监里的兄弟们，那ว一个不得过我千儿八百的？来来来，碰碰手气，那ว一位兄弟先来抽？”那太监笑嘻嘻的道：“我先来抽。”韦小宝道：“等一会儿，你们看清楚了。”将四张银票凑到灯笼火光之ใ下。四名太监看得分明，果然都是一千两ä、二千两的银票，都不由á得脸上变色。太监不能ม娶ດ妻生子，又不能当兵作官，于金银财物比之常人便加倍的喜欢。这四人虽在宫中ณ当差ๆ已๐久，但一千两ä、二千两ä银子的银票，却也从没见过。韦小宝扬起手~来，将银票在风中舞了几下，笑道：“好，这位大哥先来抽！”
康熙ກ点了点头，回到เ乾ດ清宫寝殿，待服侍他的众监都退了出去，说道：“小桂子，你留著！”韦小宝应了。
小郡主听他答允在阎罗王面前为自己隐瞒，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忙道：“快……快把穴道解了再说，或许还有救。”忙伸手在他胸口、腋下推拿。她点穴的劲力不强，只推拿得几下，韦小宝已能活动。他呻吟了几下，说道：“唉，已๐点了死穴，救不活了！”
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大明天子的正统，却半点也错忽不得。祁老弟，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胡说。”
小郡ຉ主全身难动，只有睁眼能自拿主意，听得韦小宝这么一说，眼睛越闭越紧ู。韦小宝自言自语：“原来这臭花娘嫌自己脸蛋儿不美，想要我在脸上装ณ扮装扮，好，我先刻一只乌ไ龟！”打开桌上砚台，磨了墨，用笔醮了墨。这些笔墨砚台都是海ร老公之物，韦小宝一生从未抓过笔□，这时拿笔如拿筷子，提笔在小郡ຉ主左脸画ฑ了一只乌龟。小郡ຉ主的泪水直流下来，在乌龟的笔划ฐ上流出了一道墨痕。
只见一座大宅院大门中ณ开，十余人衣冠齐楚，站在门外迎接。当先一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材高瘦，英气勃勃”说道：“在下沐剑声，恭迎韦香主大驾。”
韦小宝心想：“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坏事，你们谁也不知，想废去我的香主ว，可没有那ว么เ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说道：“是，是。师父，我去啦。”陈近南站起身来，拉着他手，说道：“小宝，鞑子气候已成，这反清复明的大事，是艰难得很的。你在皇宫之ใ中，时时刻๑刻๑会遇到凶险，你年纪这样小，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ๆ，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这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就算明知是坑，也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不能ม时时在我身边，我可好好教你。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现下会中兄弟们敬重于你，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将来人家敬重你，还是瞧你不起，一切全凭你自己้。”
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老乌龟”是谁，却也不知，问道：“老乌ไ龟？”
他走到เ门口，便听到海ร老公的咳嗽之声，问道：“公公，你好些了吗？”海老公沉声道：“好你个ฐ屁！快进来！”
康亲王寻思：“老年人爱钱，中年少年人好色，太监可就不会好色了。这小太监喜欢什么เ，倒难猜得很。这孩子会武功，如果送他宝刀宝剑，在宫中说不定惹出祸来，倒得担上好大干系。啊，有了！”笑道：“桂公公，咱们一见如故。我厩中养得几匹好马，请你去挑选几匹，算是小王送给你一个小礼如何？”
这一交摔得极重，幸好那两ä名大汉又肥又壮，做了厚厚的肉垫子，才没受伤。那两ä名大汉腿骨折断，站不起来，手臂却是无恙，当即施展摔跤手法，将他牢牢抓住。茅十八欲待抗拒，手脚上竟使不出半点力道，原来背心穴道已๐给人封了。
海老公道：“只有个老娘，你们福建话，叫娘是叫什么เ的？”
那盐枭大怒，伸手去抓那ว孩子，那孩子一闪，躲到เ了一名盐商身后，那盐枭左ุ手将那盐商一推，将他推得摔了一交，右手一拳，往那ว孩子背心重重捶了下去。那ว中ณ年妓女大惊，叫道：“大爷饶命！”那孩子甚是滑溜，一矮身，便从那ว盐枭胯ç下钻了过去，伸手抓出，正好抓住他的阴囊，使劲猛捏，只痛得那大汉哇哇怪叫。那ว孩子却已逃了开去。
康熙心想：“父皇崩驾之时，不过二十四岁，也不是甚么เ白胡子老公公，你这小家伙怎地什么也不知道？”问道：“难道海老公没跟你说起过我么？”韦小宝摇头道：“没有。他便是教我练功夫。皇上，你的功夫是谁教的？”康熙笑道：“咱们说过没人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怎么叫我皇上了？”韦小宝笑道：“对，我心里有点慌。”
吕留แ良道：“二位此来，可是和《明史》一案有关吗？”黄宗羲道：“正是。”顾炎武提起酒杯，高声呤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晚村兄，你这两ä句诗，真是绝唱！我每逢饮酒，必诵此诗，必浮大白。”
韦小宝摇头道：“不对，不对。'ู红颜祸水'这句话，我倒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什么เ妲己，什么杨贵妃，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家。其实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糟皇帝ຓ，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大家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这才投降清朝，依我瞧哪，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ฐ陈圆圆，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
那ว丽人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韦大人明见，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
韦小宝急忙回礼ึ，奇道：“你……你……啊……啊哟，是了，我当真混蛋透顶，你若不是陈圆圆，天下哪……哪……有第二个这样的美人？不过，唉，我可越来越胡涂ิ了，你不是平西王的王妃吗？怎么会在这里搞什么带发修行？阿珂师姊怎么又……又是你的女儿？”
那ว丽ษ人站起身来，说道：“贱妾正是陈圆圆。这中ณ间的经过，说来话长。贱妾一来有求于韦大人，诸事不敢隐瞒；二来听得适才大人为贱妾辨冤的话，心里感激。这二十多年来，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头上。当世只有两位大才子，才明白贱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诗人吴梅村吴才子，另一位便是韦大人。”
其实韦小宝于国家大事，浑浑噩噩，胡里胡涂ิ，哪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只是一见到เ她惊才绝艳的容色，大为ฦ倾倒，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何况她又是阿珂的母亲，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这些不是与过错，也一古脑แ儿、半丝不剩ທ的都派到เ了吴三桂头上。听她称自己้为ฦ“大才子”，这件事他倒颇็有自知之明，急忙摇手，说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你要称我为才子，不如在这称呼上再加‘狗屁’两ä字。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
陈圆圆微微一笑，说道：“诗词文章做得好，不过是小才子。有见识、有担当，方是大才子。”
韦小宝听了这两句奉承，不禁全身骨头都酥了，心想：“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居然说我是大才子。哈哈，原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他妈的，老子自出娘胎，倒是第一次听见。”
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ณ情由á，细细诉说。”
韦小宝道：“是。”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来到一间小房之ใ中。
房中ณ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陈圆圆道：“大人请坐。”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เ墙边，将琵琶摘了下来，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ว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梅村才子为ฦ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做‘圆圆曲’。今日有缘，为ฦ大人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
韦小宝大喜，说道：“妙极，妙极。不过你唱得几句，须得解释一番๘，我这狗屁才子，学问可平常得紧。”
陈圆圆微笑道：“大人过谦了。”当下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说道：“此调不弹已๐久ื，荒疏莫怪。”韦小宝道：“不用客气。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ฦ红颜。”
唱了这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ງ天子归天，平西王和满人联兵，打败李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皇帝戴孝。平西王所以出兵，却是为ฦ了我这不祥之ใ人。”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样美貌，吴三桂为ฦ了你投降大清，倒也怪他不得。倘若是我韦小宝，那ว也是要投降的。”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ฐ小娃娃，也跟我来调笑。”但见他神色俨然，才知他言出由衷，不由得微生知遇之ใ感，继续唱道：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不好，是他自己不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韦小宝道：“是啊，他怎么เ高兴得起来？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功劳。”
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唱道：
“相见初经田à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篓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陈圆圆低声道：“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ๅ了，未免过誉。”韦小宝摇头道：“比得不对，比得不对！”陈圆圆微微一怔。韦小宝道：“西施哪里及得上你？”陈圆圆微现羞色，道：“韦大人取笑了。”韦小宝道：“决不是取笑。其中ณ大有缘故。我听人说，西施ๅ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â又糯！”陈圆圆巧ู笑嫣然，道：“原来还有这个道理。想那ว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怎么เ会喜欢西施？”韦小宝搔头道：“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灵光，也是有的。”陈圆圆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樱唇细颤，一时愁容尽去，满室皆是娇媚。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得她继续唱道：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唱到เ这里，轻轻一叹，说道：“贱妾出于风尘，原不必隐瞒……”韦小宝道：“什么叫做出于风尘？你别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陈圆圆道：“小女子本来是苏州ะ倡家的妓女……”韦小宝拍膝叫道：“妙极！”陈圆圆微有愠色，道：“那是贱妾命薄。”韦小宝兴高采烈，说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出于风尘。”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
韦小宝道：“你出身子妓院，我也出身子妓院，不过一个ฐ是苏州，一个是扬州。我妈妈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不过她相貌跟你相比，那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圆圆大为奇怪，柔声问道：“这话不是说笑？”韦小宝道：“那有什么好说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ຉ该派人去接了我妈妈来，不能ม让她做妓女了。不过我见她在丽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接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陈圆圆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韦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韦小宝道：“我只跟你一个ฐ儿说，对别人可决计不说，否则人家指着骂我婊子王八蛋，可吃不消เ。在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๐经瞧我不起，再知道了这事，那ว是永远不会睬我了。”陈圆圆道：“韦大人放心，贱妾自不会多口，其实阿珂她……她自己的妈妈，也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韦小宝道：“总之你别ี跟她说起。她最恨妓女，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
陈圆圆垂下头来，低声道：“她……她说妓院里的女子，是坏得……坏得不得了的？”韦小宝忙道：“你别难过，她决不是说你。”陈圆圆黯然道：“她自然不会说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妈妈。”韦小宝奇道：“她怎会不知道？”
陈圆圆摇摇头，道：“她不知道。”侧过了头，微微出神，过了一会，缓缓道：“崇祯的皇后姓周，也是苏州人。崇祯天子宠爱田à贵妃。皇后跟田贵妃斗ç得很厉害。皇后的父亲嘉ล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送入宫里，盼望分田贵妃的宠……”韦小宝道：“这倒是一条妙计。田贵妃可就糟糕之ใ极了。”陈圆圆道：“却也没什么糟糕。崇祯天子忧心国事，不喜女色，我在宫里没耽得多久，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宫。”
韦小宝大声道：“奇怪，奇怪！我听人说崇祯ງ皇帝有眼无珠，只相信奸臣，却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杀了。原来他瞧男人没眼光，瞧女人更加没眼光，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啧啧，啧啧。”连连摇头，只觉天下奇事，无过于此。
陈圆圆道：“男ç人有的喜欢功名富贵，有的喜欢金银财宝，做皇帝ຓ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倒也不是个个ฐ都喜欢美貌女子的。”韦小宝道：“我就功名富贵也要，金银财宝也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有皇帝不想做，给了我做，也做不来。啊哈，这昆明城中ณ，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还想弄个ฐ皇帝来做做。”陈圆圆脸色微变，问道：“你说的是平西王？”韦小宝道：“我谁也没说，总而言之，既不是你陈圆圆，也不是我韦小宝。”
陈圆圆道：“这曲子之中ณ，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西王。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关镇守，把我留แ在他北京家里，不久闯……闯……李闯就攻进了京城。”唱道：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ä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唱到เ这里，琵琶声歇，怔怔的出神。
韦小宝只道曲已๐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吗？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陈圆圆道：“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曲子作到เ这里，自然也就完了。”韦小宝脸上一红，心道：“他妈的，老子就是没学问。李闯进北京，我师公崇祯ງ皇帝ຓ的曲子是唱完了，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
陈圆圆低声道：“李闯把我夺了去，后来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货色，谁力气大，谁就夺去了。”唱道：
“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箫鼓向秦川ษ，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ไ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ã纱女伴忆同行。旧ງ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皇，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否则ท不可多问，以免出丑。”只听她幽幽的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消เ息传到苏州，旧ງ日院子里的姊妹人人羡慕，说我运气好。她们年纪大了，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
韦小宝道：“我在丽春院时，曾听她们说什么เ‘洞房夜夜换新人’，新鲜ຒ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啊。”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见他并无讥嘲之ใ意，微喟道：“大人，你还年少，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弹起琵琶，唱道：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竟延致。一斛ฑ明珠万斛ฑ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恣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尘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眼眶中泪珠涌现，停了琵琶，哽咽着说道：“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ณ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ຖ水，误了大明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ç子汉做的事。”韦小宝道：“是啊，大清成千成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ม挡得住吗？”又想：“她这样又弹又说，倒象是苏州的说书先生唱弹词。我跟她对答几句，帮腔几句，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咱二人倘若到扬州ะ茶馆里去开档子，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连茶馆也挤破了。我靠了她的牌头，自然也大出风头。”正想得得意，只听她唱到：
“君不见，馆娃ใ初ม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生鸟自啼，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ฦ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ๆ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献丑了。”站起身来，将琵琶挂上墙壁，回到蒲团坐下，说道：“曲子最后一段，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ๆ身死国亡的事。当年我很不明白，曲子说的是我的事，为ฦ什么เ要提到吴宫？就算将我比作西施，上面也已提过了。吴宫，吴宫难道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近几年来我却懂ฦ了。王爷操兵练马，穷奢极欲，只怕……只怕将来……唉，我劝了他几次，却惹得他很是生气。我在这三圣庵出家，带发修行，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说道这里，呜咽不能ม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