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早ຉ上好。”
现在连她眼中的大英雄戴少校都用男ç人的弱点宠她们，纵容她们。少校放下了矜持，放浪形骸起来。少校宁可忍受左胁枪伤的疼痛，也要进入名妓蠕动的怀抱。
李全有不断回头，看着三面高地上的日本兵，他们看起来也在等待，那挺挺机关枪是十足的等待姿势。从月亮和星辰的位置判ศ断，这是三更天。
“现在是小时小时地打算！活小时算小时！”
红菱露出她的家乡话。原来她是北方人，来自淮北带。
我的姨ถ妈孟书娟直在找个ฐ人。准确地说，在找个女人。找着找着，她渐渐老了，婚嫁大事都让她找忘了。等我长到可以做她谈手的年龄，我发现姨妈找了辈子的女人是个妓女。在她和我姨ถ妈相识的时候，她是那ว行的花魁。用新世纪的语言，就是腕级人物。
“你们的家应该在那个ฐ方แ向。”戴少校误以为她拿着望远镜看了那么久ื，为的是寻找秦淮河。
“我不是在找它，”她凄凉地笑笑，“再说那又不是我的家。”
戴少校不语了，意识到她的凄凉是他引出的。
两个沉默会，戴涛问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该不该问他，家在哪里，有太太吗？孩子多大？但她意识到这是打算长期相处的人展开的提问。假如他问她这类话，她都懒得回答。
所以她说：“我在想啊想香烟。”
戴涛๙微微笑，说：“正好，我也在想抽烟。”
两人会心地对视下，把视线转向废城的大街小巷。假如此刻๑能听见香烟小贩带着小调的叫卖声，就证明城市起死回生了，他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香烟小贩的叫卖是序曲，不久馄饨和面摊子炸臭豆腐摊子的叫卖声，都会跟上来。他和她可以找个好地方，先吃顿ู晚餐，再找个舞厅，去跳晚上舞。
也许戴涛想的和她想的大同小异，因为他长叹口气，说：“这也是缘分。不然我这么เ个小小团副，怎么约得动你玉墨小姐。”
“你又没约过我，怎么เ知道约不动？”
“不是我约你上楼观景的吗？”他笑笑，头摆，表示他正拿出这座残破钟็楼ä和楼外的片惨景来招待她。
“这也算？”
“怎么不算？”
他站得很别扭，大概伤痛都给那站姿ู引发了，所以他往她面前移动点。在月光的微亮中，她看着他。她知道，赵玉墨这看是要倾国倾城的。
“当然不算。”她看着他说。
他管得了个团的官兵，现在自己้的心比个团还难管。他就要不行了，但他还是没有动，把他自己的心作为那ว个团里最难管的名官兵来管束。管束住了。
“那好，不算吧。等以后约你出去吃饭跳舞再算。”他说。
“我记着了啊。”她慢慢地说，“你要说话不算话，不来约我我可就要”她越发放慢语速。
“你要怎么เ样？”
“我就要去约你。”
他嘿嘿地笑起来：“女人约男人？”
“我这辈子第次约男人，所以你最好当心点。”她伸出手，轻轻挥他的面颊。这是个窑姐动作。她又不想装良家女子，他还没受够良家女子？她要他记住的，就是她欠他的次款待，纯粹的好货色的窑姐式款待。为她许愿的这场活色生香的情欲款待，他可要好好活着，别ี去仗着血性胡拼。
“那我也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讲遍我听听。”
“记住南京的美人儿玉墨要约我，就为这个，我也不能死。”他半认真地笑道。在外带兵的男人都是调情老手，他让她看看，他调情调得不比她逊色。
他们俩从钟楼ä上下来后，在环廊上分手。他说他要去找法比。她问他那么晚找法比做什么。他诡秘地冲她笑笑。
玉墨此刻想到的就是戴涛最后的笑脸。
从透气孔看，个ฐ日本兵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王浦æ生，面吼叫。定是吼叫：“起来！站起来！”
奄奄息的小兵发出的声音太痛苦太悲惨了，女人们听得浑身冷噤。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样残忍的军队！”神父上去，想拉开正抬起脚๐往王浦生肚子上踹的日本兵，又刺刀划在他的袍子上，飞雪般的鹅绒随着他飘，随着他直飘到少佐面前：“请你看在上帝的面上，饶了这个孩子！”
少佐抬起指挥刀阻止神父近前。李全有位置离少佐只有步，他突然发力，从侧面扑向年轻的日本军官。谁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已扭作团。李全有左臂弯勾住少佐的脖子，右手掐在了少佐气管上。少佐的四肢顿时软，指挥落在地上。李全有换个ฐ姿ู势，左手也掐上去。日本兵不敢开枪，怕伤着少佐，挺着刺刀过来解救。在士兵们的刺刀插入李全有胸口时，少佐的喉咙几乎被李全有的两个ฐ虎口掐断。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国军人的脸变形了，五官全凸突出来，牙齿也颗不落地暴露在嘴唇之ใ外。这样副面谱随着他手上力量的加强而放大变色，成了中国庙宇中的护法神。他下属们的几把刺๐刀在这个中ณ国士兵五脏中搅动，每阵剧痛都使他两只手在脖子上收紧。少佐的手脚已瘫软下来，知觉在点点离散。垂死的力量是生命所有力量之最，之ใ总和。
终于，那双手僵固了。那双紧盯着他眼睛的眼睛散神了，只有牙齿还暴露在那里——结实的不齐的，吃惯粗茶淡饭的中国农民的牙齿。这样副牙齿即便咬住的是句咒语，也够少佐不快。
少佐调动所有的意志，才使自己้站稳在原地。热血从喉咙散开来，失去知觉的四肢苏醒了。他知道只要那双虎口再卡得长久点，长久五秒钟，或许三秒钟็，他就和这个中ณ国士兵同上黄泉之路了。他感到脖子阵剧痛，好了，知道痛就好。
少佐用沙哑的声音命令士兵们开始搜查。教堂各处立刻充满横七竖八的手电光柱。英格曼神父站在原地进入了激|情而沉默的祷告。法比的眼睛慌乱地追随冲进圣经工场的串ธ手电筒光亮。女学生们的十六个ฐ铺位还完好地保存着，十六张草垫和十六张棉褥，以及些唱诗班礼服将是日本的线索ิ。他们万联想丰富，以套套黑呢子水手裙联想到它们包藏的含苞待放的身体谁能ม料到事情会糟到怎样的程度？
发现阁楼ä入口是不难的，法比很快看见手电筒的光柱晃到เ了阁楼上，从黑色窗帘ຈ的缝隙露出来。
搜查餐厅厨房的士兵似乎ๆ无获而归，法比松了口气，通向地下仓库的入口被个烤箱压住，烤箱和厨房里其他厨具搭配得天衣无缝。
其实进入厨房的日本兵很快就产生出另个搜查动机；他们撬开陈乔治锁住的柜子，从里面拖出袋土豆和半袋面粉。几十万日军进城后，也在忍受饥饿，所以此刻士兵们为找到เ的粮食欢呼了声。
就在层地板下面，女学生们和窑姐们的杏眼丹风眼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瞪着人口处的方แ形缝隙把手电å光漏进来。
隔着层帘子，窑姐们听到两三个ฐ女学生发出来尖细的哼哼，像哽咽更像呻吟。玉笙用凶狠的哑声说：“小祖奶奶，再出声我过来弄死你！”
呢喃用满手的灰土抹了把脸。玉笙看看她，两手在四周摸摸，然后把带污黑蜘蛛网的尘土满头满脸地抹。玉墨心里发出个惨笑：难道她们没听说？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成了日本畜生的“花姑娘”。只有红菱个ฐ人不去看那方形出入口，在黑暗里发愣，隔分钟抽噎下。她看着陈乔治怎样从活蹦乱跳到摊血肉，她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经历无数男人，但在这战乱ກ时刻，朝不保夕的处境中ณ结交的陈乔治，似乎让她生出难得的柔情。她想，世上再没有那ว个招风耳未语先笑的陈乔治了。她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子。红菱老是听陈乔๒说：“好死不如赖活。”就这样个甘心“赖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赖活”到底的人也是无法如愿。红菱木木地想着：可怜我的乔治。
红菱发现玉墨手里攥着件东西，把做针ฤ线的小剪刀，不到เ巴๒掌大，但极其锋利。她看见过玉墨用它剪丝线头，剪窗花。早ຉ年，她还用它替红菱剪眼睫毛，说剪几回睫毛就长黑长翘了，红菱如今有又黑又翘的眼睫毛，该归功玉墨这把小剪子。它从不离玉墨的身，总和她几件贴身的首饰放在块。她不知玉墨此刻拿它要剪什么。也许要剪断条喉咙和血脉，为即将和她永诀的戴少校守身和报仇。
搜查厨房的日本兵还在翻箱倒柜，唧里哇啦地说着什么。每发出声响动，女学生那边就有人抽泣下。
呢喃悄声说：“玉墨姐，把你的剪子分我半。”
玉墨不理她，剪子硬掰大概能ม掰成两ä半，现在谁有这力气？动静弄大了不是引火烧身？人人都在羡慕玉墨那把剪子。哪怕它就算是垂死的兔子那副咬人的牙，也行啊。
玉笙说：“不用剪子，用膝盖头也行。只要没把你两ä个膝盖捺住，你运足气猛往他那东西上顶”
玉墨嘘了声，叫她们别吭气。
玉笙的过房爹是干打手的，她幼时和他学过几拳几腿。她被玉墨无声地呵斥ม之后，不到分钟็又忘了，又传授起打手家传来。她告诉女伴们，假如手没被缚住，更好办，抓住那东西捻，就好比捻脆皮核桃。使出呷奶的劲，让他下不出小日本畜生。
玉墨用胳膊肘使劲捣她下，因为头顶上的厨房突然静了。似乎三个ฐ日本兵听到了她们的耳语。
她们动不动地蹲着，坐着，站着，赤手空拳的纤纤素手在使着股恶狠狠的气力，照ั玉笙的说法，就像捻碎个ฐ脆皮核桃，果断，发力要猛，凝所有爆发力于五指和掌心，“咔嚓嚓”
玉墨手捏的精细小剪子渐渐起了层湿气，那ว是她手上的冷汗所致。她从来没像此刻这样钟็爱这把小剪刀。她此刻爱它胜于早先那个ฐ负心汉送她的钻石戒指。她得到小剪刀那ว年才十三岁。妓院妈妈丢了做女红的剪刀，毒打了她顿，说是她偷的。后来剪ຘ刀找到了，妈妈把它作为赔不是的礼物送给她。玉墨从那ว时起下决心出人头地，摆脱为把剪刀受辱的贱命。
个ฐ女孩又抽泣声。玉墨撩开帘子，咬着牙用耳语说：“你们哭什么？有我们这些替死鬼你们还怕呢？”
书娟在黑暗中看着她流水肩杨柳腰的身影。多年后书娟把玉墨这句话破译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玉墨回到帘ຈ子另边，从透气孔看见日本兵拖着浑身没穿衣服只穿绷带的王浦生往大门方向走。
王浦æ生疼得长号声。戴涛大声说：“这孩子活不了两天了，为什么เ还要”
戴涛的话被声劈砍打断。两天前玉墨企图用个香艳的许愿勾引他活下去，他说他记住了。现在他存放着那个ฐ香艳记忆的头颅落地了。
已经没有活气的王浦生突然发出声怪叫：“我日死你八辈日本祖宗！”
翻译没有翻这句中国乡下少年的诅咒。
王浦生接着怪叫：“日死你小日本姐姐，小日本妹妹！”
翻译在少佐的逼迫下简单地翻了句。少佐用沾着戴少校热血的刀刺向王浦生，在他已๐溃烂的腹腔毫无必要地刺再刺。
玉墨捂住耳朵，小兵最后的声音太惨了。两天前豆蔻还傻里傻气地要弹琵琶讨饭和这小兵白头偕老的呀，这时小两口个追个地做了对年轻鬼魂。
手电å筒光亮熄了，杂沓的军靴脚步已响到เ大门口。接着，卡车喇叭嘟็的声长鸣，算做行凶者耀武扬威的告辞。当卡车引擎声乘胜远去时，女人们和女孩们看见英格曼神父和法比的脚慢慢移动，步子那么เ惊魂未定，心力交瘁。他们在搬动几个死者的尸体
玉墨呜呜地哭起来。从窗口退缩，手捏住那ว把小剪ຘ刀，手抹着澎湃而下的泪水，手上厚厚的尘土，抹得她面目全非。她是爱戴少校的，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颗心能爱好多男人，这三个军人她个ฐ个爱，爱得肠断。
这时是凌晨两ä点。
第十四章
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清晨六点，两位神父带领十三个ฐ女学生为死去的三个军人和陈乔治送别ี。女孩们用低哑的声音哼唱着安魂曲。我十三岁的姨妈书娟站在最前面。日本兵离去后，她们就用白色宣纸做了几十朵茶花。现在个简陋的花环被放在四具尸体前面。刚ธ才女孩们抬着花环来到เ教堂大厅时，玉墨带着红菱等人已在堂内，她们忙了几小时，替死者净身更衣，还用剃刀帮他们刮了脸。戴少校的头和身体已归为体，玉墨把自己้条细羊毛围脖包扎了他脖ๆ子的断裂处。她们见女孩们来了，都以长长的凝视和她们打个招呼。
只有书娟的目光匆匆错开去。她心里还在怨恨，在想，世上不值钱不高贵的生命都耐活得很，比如眼前这群卖笑女人，而高贵者如戴少校，都是命定早亡，并死得这般惨烈。
她看妓女们全穿着素色衣服，脸色也是白里透青，不施粉黛的缘故。赵玉墨穿袭黑丝绒旗袍，守寡似的。她的行头倒不少，服丧的行头都带来了。书娟很想剜她眼，又懒得了。妓女们在鬓角戴朵白绒线小花，是拆掉件白绒线衣做的。
英格曼神父穿着他最隆重的套服饰，因长久不穿而被虫蛀得大洞小眼。他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向脑后，戴着沉重教帽，杵着沉重的教杖走上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