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冻死也要饿死了!”
“那么两天后呢?”法比说,“还有水,怎么เ解决?”
红菱说:“凭什么เ算了?!”
引子
她突然更加仇恨这些窑姐。她们幸灾乐่祸ຖ的正是强犦抹除了贵贱之分。
书娟从厨房后面铲来铲煤灰,浮头上还有些火星。她走到透气孔跟前,掂量着:就算这铲热灰有半能ม挥进孔里,就算有两团火星落在那些靠男ç人弱点喂养的贱货脸上,也让她书娟痛快痛快,多少也给女同学们解了恨。要不是这些女人进来,洗礼池里的水定够她们十六个人喝的用的,就因为贱货们偷水洗衣服洗脸洗屁股,她书娟和同学们才喝了泡阿顾的水,要是水够喝,阿顾也不会出去打水,中了子弹阿顾在她们翻墙进来的时候,就把自己作为男ç人的弱点给她们抓住了,所以才倒戈,把她们放进来。
现在连她眼中ณ的大英雄戴少校都用男人的弱点宠她们,纵容她们。少校放下了矜持,放浪形骸起来。少校宁可忍受左胁枪伤的疼痛,也要进入名妓蠕动的怀抱。
书娟发现玉墨边搂着少校蠕动,边不断朝透气孔转过脸,她知道书娟还没走,她向女孩示威แ:在你的骂声中,我赵玉墨又征服了具灵肉。她还让书娟看看,她也会做红菱做豆蔻,做切下九流的女人,破罐子破摔,摔给你看。她把漂亮的翘下巴枕在少校宽阔的肩上,两根胳膊成了菟丝子,环绕在戴少校英武的身板上。少校的伤让她挤得剧痛,却痛得心甘情愿。她突然给少校个ฐ知情的诡笑,少校脸上挂起赖皮和无奈的笑容。她感觉到เ他欲火中烧,他的赖皮笑容答复她:都是你惹的祸呀。
所有窑姐和军人都知道两人眼光的答对是什么意思,全都笑得油爆爆的。只有王浦生不明白,拉住豆蔻的手,问她大家在笑什么。豆蔻在他蒙了绷带的耳朵边说:“只有你童男子问呆话!”她以为她是悄悄话,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笑声又添出层油荤。
书娟比量着铲子的长度,考量应该怎样提高带火星的煤ศ灰的命中率。
“你在那儿干什么?”
煤灰连同铲子块落到เ地上。书娟回过来,看着法比阿多那多。“你要干什么?”他看着地上的煤灰,还有三两个火星闪动。
书娟不说话,只是脊ิ梁贴着墙直立。被老师罚,也不必站这么直。法比个子高,当然是无法从透气孔里看西洋镜的。
地下仓库里更欢腾了,还有人击掌,舞步节奏快了倍,就是要气气骂她们“马蚤表子”的人。
法比向厨房的门走去。书娟明白他要去干涉แ地下仓库那ว帮男女,再不干涉แ,秦淮河的生意真要做到教堂里来了。法比刚ธ转身,书娟就趴在透气孔上。
现在名妓赵玉墨的舞蹈变了,上流社交场子的姿ู态和神态全没了,舞得非常地艳。那ว是叫吉特巴的舞蹈,更适合她浪荡妖冶。她舞到人身边,用肩头或胯骨狎呢地挤撞下他们。她的胯骨撞到戴少校身上时,少校给她撞得忘了老家,撞出个老丘八的笑来。她赵玉墨再不用拿捏了,可把长久ื以来曲起的肠子伸直了,她知道骂她“马蚤表子”的女孩仍然在做她的观众,她就浪给她看,她的浪是有人买账的,天下男人都买账
书娟看到地下仓库里的人顿住下,都往头顶ะ上那个通向厨房的出入口看。书娟知道这是法比在那里叫他们开门。
玉墨只停顿下就舞下去了。
不知是谁为法比打开了出入口的盖子。法比进到地下仓库时,玉墨对他回眸笑。
副神父用英文说:“安静!”
没人知道他说什么。红菱说:“神父来啦?请我跳个舞吧!跳跳暖和!”
后来,书娟知道,是小愚带着安娜和苏菲向法比告的状,要法比来干涉แ窑姐们“劳军”。
法比不像以往那ว样用纯正的江北话下禁令。他只用带江北口音的英文再重复:“请停止。”他的脸枯黄衰弱,表情全部去除,似乎ๆ对这些窑姐有点表示,哪怕是憎恶,都抬高了她们。他此刻要表现种神性的高贵,像神看待蛆虫样怀有平常心。
果然,个无声响无表情的法比使人们收敛了,玉墨首先停下来,找出根被拧得弯弯曲曲的仕女香烟,在蜡烛上点燃,长长吸口。戴少校走到她身边,借她的烟点着自己的烟。
“请大家自重,这里不是‘藏玉楼’,‘满庭芳’。”法比说。
“哟,神父,你对我们秦淮河的门牌摸得怪清楚的!”呢喃不识对务,还在跟法比贫嘴。
“神父是不是上过我们的门?”玉笙更没眼色,跟着起哄吃豆腐。
女人们笑起来。
法比的目光瞟向赵玉墨,意思是:早就知道你的高雅矜持是冒牌货。现在你本性毕露了,也好,别ี再想跟我继续冒牌,也别ี想再用你的妖邪织网,往我头上撒。
“对不起,神父,刚ธ才大家是太冷了,才喝了点酒,跳跳舞,暖和暖和。”戴少校不失尊严å地为ฦ自己和其他人开释。
“外面情况越来越坏,日本兵刚进城的时候还没那ว么เ野蛮,现在越来越杀人不眨眼。”法比说,“他们还到เ处找女人,见女人就”他看看玉墨,又横了眼疯得头汗的红菱和呢喃。他接下来的话不说,她们也明白。
法比离开地下仓库时,回过头说:“别让人说你们‘商女不知亡国恨’。”
玉墨的大黑眼睛又定在他脸上。
红菱用扬州话接道:“隔江犹唱后庭花。”
“红菱不是绣花枕头嘛!”个ฐ窑姐大声调笑:“肚里不止麦麸子,还有诗!”
“我共就会这两句。”红菱说着,又笑。“人家骂我们的诗,我们要背背,不然挨骂还不晓得。”
呢喃说:“我就不晓得。豆蔻肯定也不晓得。保证你骂她她还给你弹琵琶。”
豆蔻说:“弹你妈!”
法比说:“如果你们亲眼看见现在的南京是什么样,看见南京人口每分每秒在减少,就不会这样不知羞了。”
说完转身登上梯子,戴少校似乎清了清喉咙。
法比走到厨房外,沉默地对书娟打了个手势,让她立刻回到阁楼上去。
第十章
晚上九点多,英格曼神父从他读书的安乐楼ä上慢慢起身。几天的缺粮已๐经给了他另套形体动作,起身放得很慢,让降低了流速的血液有足够时间回流到เ头颅ๅ里,不至于造成昏厥。他也在这几天中精减了些动作,使每个动作都绝对经济,绝对必须,不必花费的卡路里绝不浪费。
现在他的晚上都在这间不大的阅览室度过。阅览室隔壁,是教堂的图书馆,藏有教堂七位神父搜集的书籍,以及从义卖会上花很少的钱买来的书籍。历届外国使节离任,都会举行捐赠或义卖会,把他们认为不值当装船运出中国的物品和书籍以非常便宜的价钱卖出来,或干脆ะ捐赠,反正卖和捐之间没有太大区别ี。百年来,教堂图书馆的书去粗取精,分门别ี类,藏书很全面也很丰富。
英格曼神父走到壁炉前,扶着壁炉的上框蹲下去,这也是饥饿给他的新动作,六十岁的英格曼在几天前从不用扶壁下蹲。他的膝盖响得如木炭爆裂ฐ。他用火钳把最后那根燃烧了半的木柴夹起,调整下它的角度,让它最有效地燃烧。天太冷了。
法比的卧室在图书馆另边。这时法比仍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他跟法比的交流冲动总是错位,法比来跟他谈话时,他恰恰在享受孤寂,而他从孤寂中ณ出来,渴望跟法比交谈时,法比或是敷衍,或者根本不见踪影。英格曼神父悲哀地总结,世上人大概都像他和法比,离不开又合不拢。需要b时,正是b情感自足因而最不愿被打扰的时候,而当b需要的陪伴慰藉和交流时,他的需求对于已๐成了纯粹的负担。不合时宜的陪伴和交流就是恼人的打扰,为了保证不被打扰,就不要接受他人的陪伴。人和人不是因为合得拢在块,而是因为ฦ拆不开,都在被动地无奈地陪伴别人,也忍受别ี人常常成为打扰的因而是多余的陪伴。
现在他正间接地接受着地下仓库的女人和军人的多余陪伴,这份纯粹成了打扰的陪伴。
埋尸队队员把两个ฐ中国伤兵送进教堂的第二天,英格曼神父就去了安全区。安全区每天被日本兵搜查若干次,青壮年男ç性百姓都被当隐藏的中国军人拉走了。安全区的几个领导东奔西扑地营救,结果是次次徒劳。被抓住的青壮年若有点抗拒,当场就被枪毙。于是他把请求安全区接收那几个中ณ国伤病员的话吞咽了。他只是悄悄地把正在给排成长龙的病号看诊的威尔逊医生拉到เ边,问他能不能ม抽小时到เ教堂做个手术。什么样的手术?腹部被刺๐刀扎穿了英格曼刚说句,罗宾逊医生紧张地问他,不会是中国战俘吧?英格曼问他怎么知道的。医生告诉他,埋尸队队员里出了败类,把其他队员营救中国战俘的事叛卖给日本人了。日本人清早就活埋了好几十个埋尸队队员。从此处理战俘尸体都要在日本兵的监视下进行。罗宾逊医生忠告神父,假如教堂真的收留แ了逃过死劫的中国战俘,定要马上送他们走。英格曼神父从安全区回来,来到地下仓库。那个临时居处还算有体统,图书馆的块旧ງ窗帘把空间分为ฦ两ä半,男ç人占个小角落,剩下的区域归女人。英格曼神父从来没闻过比那间地下仓库更复杂浑浊的气味;陈年累็代的粮食腌品奶酪红酒它们作为物质的存在已消เ失,但它们非物质的存在却存留แ下来,不止存留แ下来,而是活着;气味们继续发酵,丰ถ富,生长得肥厚浓浑,几十年来这气味的生命繁衍生殖变异,成了个气味王国,任何入侵者都会受到它的凶猛抵抗。英格曼神父从出入口顺着梯子下来时,几乎ๆ被气味爆炸炸昏。这个ฐ气味王国现在更加丰富,十几个女人和三个男ç人的体臭,两大桶排泄物,加上香水香脂ฦ梳头油铅粉烟草英格曼神父很快觉得,不仅是他的鼻子受不了,连他的眼睛都受不了了,气味太强烈了,他灰色的眼球感觉到它的辛辣,汪起眼泪。那个时候他已知道,姓戴的军官伤势也不轻,胁骨被子弹打断了,伤口直有血渗出。重伤号叫王浦生,才十五岁。见英格曼神父进到地下仓库,小兵躺在那里把右手举ะ到太阳|岤,行了个军礼。看就知道男孩既想讨好他,又畏惧他,生怕他无情地撼卫教堂中立,把他们驱逐出去。英格曼神父突然改变了嘴里的话。他来时口中排好的第个句子是:“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够把你们留แ在这里养伤。”这时他对着敬礼的王浦生笑,嘴唇启开,话变成了:“好些了吗?”他知道这就非常难了。假如预ไ先放在舌头尖上的话都会突然改变,他更没法临时调度其他辞客语言。他想说服伤兵们离开教堂,去乡下或山里躲起来。他们可以趁夜晚溜出教堂,粮食和药品他可以给他们备足。而见王浦生缠满绷带的面孔,整理编辑得极其严谨的说辞刹那间便自己蜕变,变成以下的话:“本教堂可以再收留诸位几天。不过,作为普通难民在此避难,少校先生必须放弃武器。”
伤员们沉默了,慢慢都把眼睛移向戴涛。
戴涛๙说:“请允许我留แ下那个手榴弹。”
英格曼神父素า来的威แ严又出现了:“本堂只接纳手无寸铁ກ的平民。”
戴涛说:“这颗手榴弹不是为了进攻,也不是为ฦ了防御。”他看了所有人眼。
英格曼神父当然明白这颗手榴弹的用途。他们中的两ä个人做过俘虏,经过了行刑é。用那ว颗手榴弹,结局可以明快甚至可以辉煌ä。对战败了的军人来说,没有比那种永恒的撤退更体面更尊严å了。走运的话,还可以拖个把敌人垫背。
戴少校头次被神父缴械后,偷偷留下了颗小型手雷。这颗德国制ๆ造的小手雷作为他最后的家当被偷偷藏下来,带进了地下仓库。几个女人偷偷向那ว时还活着的阿顾检举了这颗手雷,因为她们跟颗进口高级炸弹住在个空间睡不着觉。阿顾又把这颗手雷检举给了英格曼。
“假如你藏着炸弹,就不是手无寸铁ກ的难民了。”神父说。
叫李全有的上士说:“少校,就听神父的吧。”
戴涛冷冷地对李全有说:“让东洋鬼子缴了械,还不够?”
英格曼明白他没说出的话更刺耳——现在还要让西洋鬼子缴械?
戴涛对李全有和王浦生说:“现在你们是我的下级,我是你们的长官,你们只有服从我的本分。”
此刻๑叫赵玉墨的女人从帘子那边走进来,温情地看着每个男人,似乎ๆ她是个ฐ大家庭的年轻主妇,希望能调停正闹不和的男人们。
英格曼神父记得自己้当时对那ว女人微微点头,刹้那间忘了她低贱的身份。他感觉由á于那个女人的出现,男人们的氛围变了,股由á对立而生的张力消เ减下去。其实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动,带点女人不讲原则的微笑,惋惜地看着男人们:和和气气的多好,什么เ值得你们扯破脸?
英格曼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如果手榴弹拉响,日本人指控教堂庇护中国军人,教堂收留难民的无辜慈善之举,将会变成谎言。最重要的是,激怒了占领军,他们会夷平教堂,包括它荫庇下的十六个少女。她们是战争中ณ最柔弱的生命,旦成为牺牲品,将是最不堪设想的牺牲品。
然后,他告诉他们从安全区回来的路上目睹了什么。当时法比开车从小巷๕绕路回教堂,碰见几十个日本兵围在个ฐ门廊下,正剥个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的衣服。他叫法比马上停车。他摇下车窗,探出他穿教袍的上半身,用英文大声叫喊:“停止!看在上帝的分上!”日本兵就把他们两个眼证给灭除了。他平铺直叙地把事件讲完又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这个令人不悦的事情,但我想让你们明白,我们——希望也有你们,所做的切,都以不危及女学生们的安全为准则,收留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已๐经危及了她们,更何况你们还藏有武器。”
戴涛和另外两ä个ฐ军人都沉默了。他当时陪着他们沉默会儿,让他的话在他们的脑子里渗渗,才离开了地下。当天下午,戴涛๙把那颗手雷交给了他。就是那时,他和年轻的中国少校交谈了上海撤退和南京失守的事。奇怪得很,叫戴涛的陌生军人恰是在英格曼最渴望交谈时出现的。那半小时的谈话,双方แ情绪兴致那ว么对接,非常罕见。
此刻英格曼裹紧ู鹅绒起居袍,打算回自己居处睡觉。他端着蜡盏沿着楼梯下到เ大厅,却听见门铃在响。他立刻๑回到เ楼梯上,撩起黑窗帘ຈ,打开朝院子的窗户。
法比已๐经赶到门口,正在和门外的不速之客对话。说是对话,外面的人只用门铃来应答法比的问话:“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是美国教堂!没有粮食燃料!”法比每发句话,门铃的应答就更增添些恼怒和不耐烦,有时法比短短的句子还没结束,就被打断ษ,几乎就是在用门铃跟法比骂架。
英格曼飞快地下楼,穿过院子,拉上圣经工场的门,又检查了下撞锁是否锁严实了。他突然意识到,上锁反而不安全,入侵者总是认为ฦ值得锁的地方แ都藏有宝贝,必然会强行进入,这样反而给阁楼上藏身的女孩们增添危险。他掏出挂在皮带上的串ธ钥匙,哆嗦着手把把把钥๓匙试着往匙孔里插。最终把门打开,摸黑进去,对着天花板说:“孩子们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不准出声,不准下来!”
他知道女孩们听见了,转身朝厨房跑过去。
“日本人来了,不准出声,切由我和法比对付!”
他听见某个女人说了半句话,想打听什么,又马上静下来,不是被捂住嘴,就是被轻声喝住了。
英格曼神父在去大门口的路上想好了自己的姿ู态,语调。在离大门口五步远的地方站住,深呼吸下,对仍在徒劳喊话的法比说:“打开门。”
法比回头看眼英格曼神父,被神父从容淡定的声音和步态镇住。神父似乎ๆ等的就是这刻๑,要亲自看看,在他的感召力面前,有没有不被征服的心灵,有没有不回归的人性。
因此当大门打开,迎着入侵者的走来的是个ฐ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他宽恕切孩子,各种肤色的各种品格的,无辜的或罪恶的。日本兵在按门铃集聚起来的怒气,似乎被英格曼神父接受切的微笑释放了出去。
“我们饿!”带头的日本下等军官用滑稽的英文说道。
“我们也饿。”英格曼说。以怜惜普天下所有的喊饿的生命的那种泛意关怀:“并且干渴。”他补充道。
“我们要进去。”下等日军军官说。
“对不起,这是美国教堂。阁下应该把它当美国国土对待。”英格曼坚决不收起笑容。
“美国大使馆我们都进。”
英格曼听说了,位居安全区最安全地带的美国大使馆常有日本兵强行造访,能偷就偷,能ม抢就抢,把撤回美国的外交官和美侨的汽车都拉走了。看来远离市中心的这座古老教堂倒比安全区安全。
“我们进去自己找饭!”下等军官大起喉咙。
他后面七八个ฐ日本兵似乎听到เ了冲锋号,起拥动,挤进了大门。神父知道旦事情闹到这程度,只能听天由命。
法比对神父说:“打开门就完了!”
神父说:“南京的城墙都没挡住他们。再说我们的墙连女人都翻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