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悬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之ใ中,虽然晴空万里,却没有展露丝毫的热力,给人的感觉,这是一轮冰冷的太阳,就如凯文冰冷的心。

“我象狗熊๦一样笨拙地舞蹈,为的只是博取你的欢笑,可美丽的姑娘啊,为ฦ何你的眼神是这般骄傲?”

让他心烦意乱ກ的歌声传入耳朵,这个沙哑的声音的主人,嘴๨中叼着一根甘草草茎,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之上,似乎正在春日的野外一般,恬然自得。

但这时不是春日而是寒冬,这里也不是野外而是战场。在歌者周围,没有鲜花少女与弹奏七弦琴者,有的是鲜ຒ血尸体与折断的武器。

凯文冷冷瞥着歌者,激战之ใ后,原来他还活着。“还有谁活着?”凯文扬声问道。

“报告队长,没有活的了。”歌者停止了他那变了调的歌声,“我也๣已经死了,敌人再来,请不要再打扰我歌唱了。”

凯文脸上没有怒意,仍旧是冰冷如铁。歌者调侃的话语,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大步在附近走了一趟,所见的,只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偶尔还有个别伤员在尸体中呻吟。

“救……救我……”当他从尸体堆中跨过时,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忽然握住他的脚脖,手主ว人虚弱的声音,证明他已๐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但凯文目光停在他的军服之上,敌军的伤员,这个ฐ意念与凯文的剑同时起来,当这个念头结束之时,凯文的剑已经深深插入这个伤员的背心,将他钉在地上。

伤员濒死的呼叫极为低微,凯文拔出剑,一串ธ紫黑的血从剑上滑落。经过这样激烈的战斗,自己้的重剑仍然锋利,甚至没有出现一个缺口。凯文有些忡忡地望着自己้的剑,心中不知是骄傲还是悲愁。

“队长,那是个ฐ无害的人啊。”歌者在不远处嚷了起来,“根据战争公约,我们不应杀害没有威胁的敌军俘虏、伤员。”

“是这样吗?”凯文在心中ณ低低问了自己一声,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地又刺入另一个敌军伤员胸口。

歌者终于翻身坐了起来,抱着膝苦笑着摇头。“队长,你的心还真不是肉长的。”

被大多已๐经战死的队员称为ฦ“不怒之人”的队长脸上表情仍然冷漠,这是一种没有任何表情的冷漠,既ຂ不为部ຖ下的指斥ม愤怒,也๣不为自己้的境遇而哀伤。这种冷漠落入歌者眼中,却比愤怒更让他恐惧——虽然平时就挖苦队长惯了,但谁知如今队长会不会突然发难,用他那柄被称为“烈火危情”的剑刺๐入自己胸ถ口?

战场短暂的平静了一下,但凯文与歌者都明白,这种平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自深夜开始的突袭,持续到เ现在已经有七个小时,守着这片高地的己้方士兵,只剩ທ余他们两ä个了。敌人雷霆般的攻击中ณ,他们连伤员都不得不再投入战场,因此连一个活着的伤员都没有留下。现在敌人退却了,那是为了重整队伍再次来攻,而他们的援军,却还不知有或没有。

“真是倒楣啊。”歌者终于忍不住,“如果战死倒还罢了,偏偏我还活着,而且和你这比死人没什么两ä样的队长一起活着。拜托你了,你能ม不能说几句话或者笑一笑?”

凯文沉重地坐在一块火砾石之ใ上,身上的轻铠与石头碰在一起,发出轻脆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了铁ກ匠房里的叮当之声,以及那ว通红的火炉,有多久没有在火炉旁敲打着烧红的铁了……

“队长!”被上司的漠视,让歌者再也๣不能安坐了。他挪到凯文身边,直视着这张年轻的脸,“不要一声不吭了,你倒是说说话啊!”

凯文看了他一眼,虽然表面上有些轻浮,这个ฐ歌者辛格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能ม在这样的战争中ณ活到现在,就是一个ฐ证明。

等了许久,凯文仍是一语不发,这让辛格不得不投降:“算了算了,你厉害,你不说话就算了。”

凯文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半块面包,一点一点撕碎,就着水吞入肚子。记得第一次上战场时,自己见到尸体,将肚中的东西全部吐了一干二净,现在的自己,则ท能在同伴的尸体旁้咽下食物了。

“有一种可耻叫孤独,有一种卑鄙叫寂寞。”歌者辛格又开始吟唱,他那ว沙哑的声音认真唱起来,倒是别有风味在里面。“可耻是可耻者的护身符,卑鄙是卑鄙者的阳光路。”

听出辛格在借歌声嘲๦弄自己,凯文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偷偷瞧着他脸的辛格不得不再次屈服,歌词又转回了他的老路:“美丽的姑娘你可要记住,守侯你的英雄哪怕到เ日暮,北风吹起春天随后就会来临,你可千万别怕寂寞与孤独。”

“守侯你的英雄哪怕到日暮……”这一句俚俗的歌词却让凯文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抚摸着“烈火危情”的剑身,剑冷如冰。

“来了!”辛格忽然止住了歌声,用手抓住自己的枪,身上的伤口虽然还在疼痛,但敌人到เ来之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凯文似乎ๆ没有听到他的警告,将面包与水壶小心地放好,然后伏在地上,辛格也枕着一具尸体,扮起了死尸。

“这次敌人来了,我们恐怕逃不过了。”但他这具尸体却能说话,“队长,你就说说你为ฦ什么会变成不怒之ใ人吧。”

伏在地上的凯文终于开口:“就象你为什么会用枪一样。”

这话让辛格不得不住了嘴,在入伍前的身份中ณ,他填的是“吟游诗人”,但吟游诗人大多是魔术师,最不济也๣是弓箭手,如果不是难言之隐,有谁会象他一样用长枪这种重武器?

敌人的脚步轻捷迅速,可以听出来这是一群机动能ม力远比他们这些战士要强的弓箭手。自从五十年前潘西斯峡谷之ใ战中ณ,以重装骑士为主的战士军团被以长弓手为主的弓箭手军团全歼之后,战士在战争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而弓箭手却越来越成了战争的主角。虽然正统的兵法家对此不以为然,但却也不得不面对笨重的战士确实在与弓箭手的对抗中ณ处下风之ใ一事实。

要在一定距离外对付弓箭手,对于战士而言确实是强人所难,因此凯文选择的便是装死一途。只要让敌人接近了,虽然弓箭手也都佩有短刀,但他们颇็有信心多杀几个敌人。对于讲究骑士荣誉的正规军战士而言,这是比要他们性命还难以接受的方法,因此也只有凯文他们这伙临ภ时招募起的雇佣军能用这种方法对敌。

“小心一些。”一个ฐ声音在大约百步之ใ外响起,凯文从眼缝中望去,那是一个ฐ穿着皮甲的弓箭队长,他们并没有直接接近这堆尸体,而是绕了开来,与这儿保持了一段距离。

“看来没有成功。”辛格暗暗叫苦,也许开始就该逃走的,反正坚持了这么久,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薪水了。

“站起来,站起来!”一个弓箭手虚张声势地用箭比划着,开始向这堆尸体靠近,而周围的弓箭手则保持着警惕。凯文缓缓坐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弓箭手其实没有发现他们是装ณ死,但这种情形之ใ下,他们即便暴起伤人,也๣只能杀了这弓箭手一人而已๐。他起了身,辛格也只有苦笑着爬起。

“臭小子,想暗算吧!”那弓箭手走了过来,一脚踢在凯文脸上。凯文将嘴๨中的血吐了出来,虽然脸຀肿了起来,却依旧是那冷漠的神๰色,这神色让那ว个弓箭手更为恼怒,又向凯文胸口重重踢了一脚๐。

“只有两ä个活的了。”检视之后那个弓箭手向身后的队长报告,“敌我双方共留下三百一十七具尸体,一百零三具是敌人的,两ä百一十四具是友军。”

“哼,只有一百零五人,便抵挡住了五百名战士的袭击。”弓箭手队手收起了戒备的神色,取而代之ใ的是一种轻蔑:“我看不是因为敌人强大,而是被派来打前锋的战士战斗ç力太弱吧。”

“敌人也都是战士,没有一个弓箭手。”那个ฐ负责检视的弓箭手笑了,“派些杂牌战士守卫这山丘,看来敌军确实已经强弩之末了。”

弓箭手队长大步走了过来,轻蔑地盯着凯文:“看你的服饰,应该是队长吧。你是不是这里活着的最高指挥官?”

凯文面无表情,象棵树一般立在那ว里,对方แ言语中的嘲弄极为ฦ明显,但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臭小子,你现在是俘虏了!”弓箭手队长毫不客气地在凯文膝弯处踢了一脚,凯文单膝跪了下来。“本官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不许动任何歪脑筋!”

凯文用死鱼一般的目光盯着他,这种没有任何情感在内的目光,让弓箭手队长心中发毛,他一挥弓,弓身在凯文脸上留แ下一道长长血痕。但凯文仍是一语不发,脸上也毫无神๰色,除了弓击在脸຀上前眨了几眨眼,似乎什么เ也没有发生。

“揍这小子!”一个弓箭手嚷嚷起来,这让弓箭手队手觉得不接着揍凯文便显示不出自己的威严。于是,凯文暴露在铠甲之外的脸部与关节处,一连被重重击了十多下。但凯文仍是一语不发,面无表情。

“倒是个勇士,不过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弓箭手队长打得自己้手痛了,不得不住了手。

“那倒不是啦,他天生就是这个样子,一天难得说上一句话,我同他同伴也有半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歌者辛格用一种甜腻的声音为ฦ凯文解了围,“在我们这边,他‘不怒之人’的绰号很有名,就是因为他这副德性,长官不要见怪。”

“不怒之人?”弓箭手队长听了微微一笑,转向辛格:“你倒挺会说话啊。”

“不敢,不敢,小人在被强征入伍前是吟游诗人,最长于唱情诗。”辛格陪着笑,“要不要小人唱一段给诸位大哥解闷?”

“好啊,那再好不过了。”弓箭手队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和蔼,但他接着一回头:“不怒之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发怒,呸!”

一口浓痰挂在凯文的鼻梁之ใ上轻轻颤๶动,在西广俄洲,这是对一个男子巨เ大的污辱。辛格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但他看到十几张弓立刻对准了自己,不由得停了下来。

“队长!”他带着警告意味地喊了一声,但他发现凯文脸຀上仍旧是那种毫无຀表情的冷漠。

“这小子……”弓箭手队长的笑容转为阴森,周围弓箭手的笑声似乎不是在嘲笑脸຀上挂着痰的俘虏,而是在笑他。他转过身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让他知道对着长官应有的礼ึ节。唔,把他这身乌ไ龟壳脱๳下来揍他!”

两三个弓箭手走了过来,伸手来掀凯文的连身铠甲。凯文没有反抗,他似乎无知无຀觉一般,听任对方แ的摆布。还是敌人中的一个ฐ弓箭手看不过去了:“队长,还是算了吧,他也是个军官,应给予相应的优待。”

“是啊是啊,根据战争公约,俘虏要受到เ相应的礼ึ遇。”辛格不失时机地插言,“象长官这样大度的人,当然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的。我们的那ว个队长,他是天生的臭脸຀,绝不敢对长官无຀礼啊。”

“你们记住。”弓箭队长没有理会辛格的巧舌,而是转头来看着自己的部下,“我当了十年的军人,我在战场之中ณ只看到你死我活,至于那些公约,那ว是无聊的政客们签的东西,与我们军人无关。”

弓箭手们吃惊地看着自己的长官,这张熟悉的脸຀此时有些愤然了。在弓箭手们的注视之下,弓箭队长又森然地补了一句:“军人在战场上,没有任何尊严与优待!”

凯文抬起头来,望着弓箭队长的脸຀。这张脸຀因为愤怒有些扭曲,棕色的脸庞上有些干燥,混浊的双眼里射出的是不满的光芒。凯文又垂下了头,这样的脸຀,自己周围,到处都是……

“所以,给我打吧!”他垂下头,看不见弓箭队手的表情了,但弓箭队长冰冷的话语却清楚地传入他耳中ณ,他轻轻震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ว冷漠。

弓箭手虽然不是以力量见长的兵种,但在没有任何防护之下被他们徒手攻击,那ว种滋味也๣不好受,即便受攻击者是以皮糟肉厚著称的肉盾战士。

当揪住凯文双臂的弓箭手放开手时,凯文的双膝再也无法承受自己的体重,混身浴血的他瘫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无力地睁着,但由于被打肿了,他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水……”神๰智渐渐不清的他喃喃地颤着双唇。

“他说什么?”

“他在要水,恐怕刚ธ才揍得重了些,他脱水了。”

部下的回答让弓箭队长脸຀上再次浮ด起狞笑:“是这样,我可以给他水,而且还是温水。”

歌者辛格愤怒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那弓箭队长当着众人解开衣裳,向半昏迷之ใ中的凯文撒尿。虽然在共同生活的近一年时间里,凯文与他并没有建立起足以同生共死的友情,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受辱,是任何血性男子都无法忍受的事情,甚至比自己受到เ侮辱还让人难以接受。

“战士的荣誉呢?你们不是说荣誉即吾命吗?”弓箭队长一脚踩在凯文胸ถ口之上,开始系起裤子。“这个时代,是我们的时代了!”他扬起头,向着天际的太阳高声喊着,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慢……慢着……”凯文手在地上急切地摸索,那只手上沾满了尿液ຂ、泥土与草根。他的脸上还留着尿液与痰痕,被殴打而导致的浮ด肿让他只能ม睁开一只左眼,这只左眼前๩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哼!”弓箭队长将脚移到เ凯文的脸部,脚๐下开始用力,将原本端正的脸踩得变了形。

“求求你……给他个痛快吧。”歌者辛格忍不住出声,他的眼中再也无຀法隐藏起怒火,声音也失去了甜腻。

“你要知道,在强者面前,弱者即便想死,也是一种奢侈。”弓箭队长阴沉沉的声音,象一根针ฤ,深深刺๐入了歌者辛格的心头。

“而现在,我是强者!”弓箭队长终于离开了凯文,来到辛格面前,“因此,不要有任何奢望,无论是他,还是你。”

“你……”辛格心中忽然浮现起一种恐惧,这种恐惧不不是来自于死亡,而是来自于眼前这弓箭队长那扭曲了的脸຀。这是一张人类的脸吗?这是一张有人性的脸຀吗?这是一张能ม写出自然界ศ最美的诗歌者的脸吗?

“知道吗,我是强者。”弓箭队长的嘴几乎贴在了辛格的耳边,他的声音很轻柔,轻柔得胜过了辛格唱情歌之ใ时。“我会是我们吉庞王国的强者,也会是你们佩斯王国的强者,我会是整个俄洲所有国家的强者!”

当弓箭队长的匕首悄无声息刺๐入歌者辛格的胸口时,辛格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我叫詹姆斯ั,詹姆斯ั。爱德华兹。到了另一个世界,别忘了为ฦ我祈่祷哦。”

圣元一三二七年冬,争斗无止的西广俄洲之上,相互对立的两国吉庞与佩斯之ใ间爆发了大战,吉庞的弓箭手部ຖ队近乎奇迹地发现了敌人的薄弱之处,突破了由佣兵、招募军团组成的侧翼防线,迂回到了佩斯ั将军沃特伍德指挥的主力兵团之ใ后,迫使佩斯ั主力不得不连夜溃逃,一举ะ夺取了两ä国边境线上三百里争议的地区,从而在战略上取得了主ว动,战火也烧到了佩斯ั王国的腹地。

冰冷的太阳照ั在这被突破了的阵地上,一队一队的吉庞大军踏过这沾染了血与汗的土地。这几百年来,俄洲哪一块土地没有沾上过血迹,又有哪一天的太阳能让人觉得温暖?

没有人发觉,这里少了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