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插嘴：
“萧队长在这儿吗？”
“还不是大伙。”
韩老五关进了农会近旁一个ฐ空屋里，人们还不散，都站在当院，围住白玉山和郭全海，问长问短，打听事件的经过。听到人家农会套爬犁相送，老孙头说：
“不许动，谁也不许动。”
刘桂兰脑袋一晃，把那披到เ左脸上的一小绺头发，甩到เ后头去，这才说道：
花永喜的张寡妇和侯长腿的李兰英是不相同的。侯长腿媳妇，胆小心怯，跟着他走，从早到เ晚，扔下粗活干细活，遇事也不敢多嘴。老侯家里，男的说了算。花永喜娘们，胆大心尖，强嘴硬牙，老花说不过她，干仗总是吃败仗。没有活干，她也叫老花呆在屋里，不跟人来往。外头闹翻天，他们也不睬。老花小心听媳妇支使，在他们家里，女的说了算。起先，老花也并不是服服帖ຆ帖地听媳妇支使。煮夹生饭的时候，花永喜见天上农会，家里的事都扔下了。张寡妇煮ุ饭，没有干柈子，现整的湿柈子冒烟不好烧。赶下晚花永喜回来，张寡妇就跟他吵了：
“我留下来，帮你烧火煮饭，你下地回来，也有热饭吃，不行吗？”
“大伙看看他能评上一等不能？”
旁的人都不吱声，李毛驴睁开眼皮，嬉皮笑脸说：
有的回答：“为了铲除剥削，”有的说是：“为了分地，”也有的说：“为了睡暖炕，吃饱饭，过个ฐ捏贴日子1，逢年过节，能吃上饺子。”说得好些人笑了。萧队长笑道：
刘桂兰放下正在包着的一个饺子，转脸问道：
这人就是白玉山。他要在年前回来的事，早在头回信上提到过，但还是给白大嫂子一种意外的惊喜。不管怎样泼辣撒野的女子，在自己的出门很久的男人的跟前，也要显出一股温存的。可是，白大嫂子的温存，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吹着麻秆，点起灯来，瞅着笑嘻嘻的身板壮实的白玉山，扬起她的漂亮的，像老鸹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噘着嘴巴埋怨道：
“锁住小兄弟，别着忙，往后再来给你剪，别哭鼻子呀。”
回到屯子里，郭全海ร布置了这个工作。
老孙头眯住左眼说：
“我没有呀，叫我说啥？”
“你凭什么操我妈？你搅家不良，成天在家，不骂天，就怨地。头年我在月子里，你两口子干仗，吓得我经血不止。”胖的迈进一步，走近她妯娌๒跟前，左胳膊夹着哭喊的孩子，右手指指对方的鼻子，问道：
杜大小子的脸吓得煞白，躲在里屋，不敢出来。郭全海回来，还是陪着他喝酒，也不知道他又喝子几樽。那小子喝得多了，就哭鼻子，这是他的老毛病。他捏着酒樽哭诉他的后娘压迫他，支使他干这干那，叫他喝稀的，穿破的。他说：“‘满洲国’垮台的那年冬天，我没鞋子穿，外头下大雪，她叫我出去喂猪，小脚๐趾头也叫冻掉了。我那小兄弟舒舒坦坦躺在炕头上，还没醒来，我进屋去切豆饼喂马，老母猪出来骂我：‘你安的啥心？他刚ธ睡着，非把他吵醒，消停点不行？’我媳妇死了，他们不给我续弦。我早料着，那ว份家当没有我的份。使劲斗ç吧，把他们斗得溜干二净，我也不心痛。”这时候，郭全海ร插嘴问道：
“自己说吧，金子搁在哪？”
“大地主ว没一个好货。”
“别动，不准乱ກ拿。大伙动手，把这些玩艺都搬进柜里。”“谁带了封条？把箱箱柜柜都封起来。”
“快进来吧。”
萧队长问道：
“大嫂子你好，白大哥调双城公安局工作去了。他老惦念你呀。”
“那是什么เ庄稼人？咱没见过。”
“好年成，五垧能ม打四十石。”
二月里来刮春风，湖南上来个毛泽东，毛泽东那势力重，他坐上飞机，在呀么在空中，后带百万兵。
1一种土炮。
佃富农李振江托人来说，他有八匹马，愿意“自动”献出四匹来，托人送上农会，并且请求准许他入会。
赵玉林反问一句：
“你上哪儿去了？”
白玉山说：
杨老疙疸领导那个小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样。他那一组的人都带了橛子来到杨老疙疸寄居的煎饼铺子的西屋，唠一回闲嗑，杨老疙疸开口道：
说到เ这里，她凑近萧队长坐着的地方，悄声地说：“那ว人是个阎王爷，你们这可把他治下了！”瞎老婆子爬到เ炕梢，在炕琴上摸到一个ฐ烟笸箩。老田头到灶坑里点起一根麻秆，给萧队长点烟。萧祥一面抽烟，一面唠着，由韩老六唠到了她姑娘身上，老田头慌忙使眼色，叫萧队长不要往下讲。老婆子早哭起来了，说：
郭全海主持会场。小王和刘胜都站在桌子旁边。萧队长和平常一样，在人们稀少的地方，走来走去，照看着会场上一切进行的情形。
1有柄的炒勺。
“谁要你这个臭钱，”他举起锄头，韩长脖吓得脸灰白，双手捧着头，缩着他的长脖子，转身就走。韩长脖溜走以后，卖呆1的人们都笑着，喝彩和拍手。一个ฐ老头翘起大拇指夸奖郭全海ร：
韩老六忙说：
韩长脖到处在走动，有时跟人悄声唠一会，拍拍人的肩膀头，轻巧ู地笑笑。
“往那ว边靠。”把他撵到远远的一个窗台下，但他还是侧着耳朵，极力想要听清萧队长和赵玉林说一些什么。
“你没见过死人多的呀。”刘德山看见老实巴交的老田头说话，也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头一回当劳工，也是在煤窑挖煤，见天三碗稀米汤，又是数九天，冰有三尺厚，连饿带冻，干活干不动。一天下晚，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推醒我：‘快快的起来，快快的，去推煤去。’我醒过来，擦擦眼睛说：‘没亮天呀！’‘还不快起来，要挨揍了！’我赶快起来，赶到煤ศ窑去推车，伸手到เ车里，摸摸装ณ满了没有。这一摸，可把心都吓凉了。我叫唤一声，脊梁上马上挨了一鞭子：‘再叫，揍死你这老杂种操的。’我不叫了，推着车走，你猜车上装的啥？是死人！一车一车的死尸，叫我扔到大河套的冰窟窿里去。你看到一天死七八个人，还当奇事，咱们那ว儿，一车一车地扔哩。在‘满洲国’，死个劳工ื真不算啥，扔到เ冰窟窿里就算完事。”
萧祥看了这帖子，特别是瞅了封皮上的“殿”字，微微一笑，说道：
王春生十六岁那年，当上半拉子。他的劳金钱一个也不花，全都交给妈。这一年，他妈害肺病死了。自从逃难以来，这位在千灾百难中，宁死也要把小王抚养成人的母亲，这位继承中国妇女高尚品德的半小脚的不识字的旧ງ女子，九年之ใ久，没穿过一件好衣裳，没吃过一顿饱饭。临终时，她神志清明，眼角停着泪珠子，还是重复这句话：
“乐意！”从四方八面，从各个角落，老头和小孩同声地回答，跟着猛地爆发一大阵掌声。戴黑毡帽的老头又说：“同志你听听，大伙都乐意欢迎，也快到半夜了，这会该散了吧？请同志原谅，我可得先走一步，明儿还着忙脱坯，秋后好扒炕1้。头年炕没扒，老冒烟，烧不热，十冬腊ຘ月睡着乍ๅ凉乍凉的，我那老伴一夜哆嗦到天明，老睡不着……”
“你近来有些啥困难？”
“队长同志，发财得靠命的呀，五十多石苞米，黄灿灿的，一个冬天哗啦啦地像水似地花个光。你说能不认命吗？往后，我泄劲了。今年元茂闹胡子，家里吃的、穿的、铺的、盖的，都抢个溜光，正下不来炕，揭不开锅盖，就来了八路军三五九旅第三营，稀里哗啦把胡子打垮，打开元茂屯的积谷仓，叫把谷子苞米，通通分给老百姓，咱家也分到一石苞米。队长同志，真是常言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的家雀。咱如今是吃不大饱，也饿不大着，这不就得了吧？吁吁，看你走到เ哪去呀？”他吆喝着牲口。
原来从大门外停着新娘大车的地方，经过院子当间的天地桌，一直到新娘房的炕沿边的地面上，都铺着炕席和茓子。刘桂兰下车，在炕席和茓子上才迈上几步，冷丁听到人叫唤：“郭主任来了。”
刘桂兰听了，眼睛闪亮着，一种热热乎乎ๆ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她偷眼瞅他。这位连眉毛她都熟ງ悉的郭全海，现在完全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了。他穿一件崭新า的青直贡呢棉袍，戴一顶铁ກ灰色呢帽，这都是老孙头替他借来，叫他穿戴的。青棉袍子上交叉披着红色绸带和绿色绸带。脸庞直红到耳根，小嘎们叫道：
“新郎比新娘害臊，看他脸红的。”
接亲娘子把新娘和新郎引到天地桌跟前，吹鼓手吹着海笛，奏着喇叭。三张炕桌摞起的天地桌上，点着两枝红蜡烛。闪亮的烛光在下晚的冷风里摇晃。五个红花瓷碗盛着五样菜：猪肝、猪心、白菜、粉条，还有鲜鱼，摆成梅花形，每一碗菜上，都插一朵大红花。一个盛满高粱的斗上插着一枝香，还插着一杆摘去了秤砣的秤。新郎和新า娘，冲大门外站在天地桌跟前，妇女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桌子的四围。她们的眼睛老瞅着新娘，有时也看看新郎，她们肩挨着肩，手拉着手，评头论脚，叽叽嘈嘈地小声地吵嚷个不休：
“瞅她鞋上的花。”
“瞅那ว红棉袄，样子多好看，多合身。”
“这红袄是杜善人小儿媳妇的，原先太肥，她自己改的。”“手艺巧着呢。”
“还用你说？她是咱们屯子里的细活的能手。”
“她剪窗花也是头把手。”
刘ถ桂兰听人当面议论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吱声。要是在平常，她就得改正她们的话：“咱剪窗花还赶不上白大嫂子手巧。”妇女还是谈唠着：
“听老人说，拜天地都得穿红，要不，得愁一辈子。”“可不是？我过门那年，做不起红袄，借他大地主的，好容易才借到手呀，那时候，穷人处处都为难。”
“这时候，穷人样样都好办。老王太太大小子那ว门亲事，亲家指定要麻花被子，老王太太愁的呀，下晚合不上眼皮，眼瞅要黄了，农会垫上条被子，如今这儿媳可不娶到เ家来了？”这时候，有人说：天头太冷，还是快拜天地吧。又有人
反对：子时没有到เ。第三个人说：等到子时，新า娘脚要冻掉了。老孙头也说：“早拜天地，早生贵子。”吹鼓手吹打起来，仪式开始了。
拜完天地，郭全海靠左ุ，刘ถ桂兰靠右，两人迷迷瞪瞪地，踏着茓子，朝上屋走去。一群年轻媳妇跑在先头，站在门口，等着新า郎新娘的到เ来。她们笑闹着，议论着：
“看她左ุ脚先迈门呢，还是右脚？”
“这有什么เ讲究？”
“右脚先迈，先养姑娘，左脚先迈，先养小子。”
新娘新郎走到门口时，老孙太太赶上来叫道：
“新娘子，别踩滴水檐呀，踩着了，婆家不发。”
不知是因为冷呢，还是咋的，刘ถ桂兰脑แ瓜都懵了。没有听到老孙太太的叫唤，就迈进门了，站在门边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都叫起来：
“左ุ脚，左ุ脚先迈进去的，先养小子。”
他们昏昏迷迷来到了洞房。老孙太太忙把一个高粱袋子铺在炕沿边地上，叫道：
“让新郎上炕。”她指着高粱袋子添着说：“踩踩这个，步步升高。”挂在炕前的枣红花缎子幌子放了下来。新郎新娘盘腿坐在炕头上。一个青年媳妇在给新娘子梳头。炕上还坐着三对抱孩子的媳妇，她们不说话，也不笑。刘桂兰坐在炕上，脚๐才慢慢不冷了。她低着头，想起老孙太太的这些规矩，忍不住笑着，郭全海ร和她，都不信这些，可是老孙太太说：“不行礼，那不成了搭伙一样了？”
行了礼，拜了天地，还要干啥呢？刘ถ桂兰想：“由他们去吧。”她迷迷糊糊，听人摆布。
洞房是赵大嫂子给他们布置起来的。天棚上挂着一个ฐ大吊灯，八仙桌上点着一对高大的红蜡烛。桌上的鲁壶1้、茶碗，都盖着红纸剪的纸花。西墙，原是贴三代宗亲的地方，现在贴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肖像。炕梢墙上贴两张红纸，上书“和谐到เ老，革命到底”八个大字，右边一行小字：“郭全海刘桂兰新婚志喜”，左边落的款是：“萧祥敬赠”。
1้瓷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