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在三甲一个ฐ中农的家里。人还没来齐的时候，萧队长到屯子里去转，跟人们闲唠，问他们的意见。他们有的说：还是要抠，还有财宝，有的却说：有也不多了，老这么下去是白搭工夫，倒不如去织炕席，整柴火，编粪筐，准备生产。开会的时候，人们谈唠着、争辩着。意见是各种各样的，大体不外这两类：有的主ว张抠下去，有的说应该停止。老孙头也舞舞爪爪地讲着，他的意见，也有些对的，但大部分不过是一些引人发笑的故事。
“到年不回家，街坊亲戚瞅着也不像话。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过了年，赶到เ初五，再出来工ื作。好孩子，你最听话的。赵大嫂子，帮我劝劝吧。”
那人说道：
3๑北满农民对老虎的尊称。
1爬在马圈地下起不来。
“要是说出来，公公要揍我咋办？”
郭全海也慢条斯理地说道：
“就是骂你，又怎么的？操她妈的，你成皇上了？骑马带子都露出来给千人瞅，万人看，也不害臊，也不识羞的。”原来胖疙疸使小份子钱，置了一个ฐ金镏子，寄放在瘦麻秆那儿，就是从她身上抄出来的那ว副金镏子中间的一个。这几天来，胖疙疸老怪瘦麻秆不加小心，给露出来，怀恨在心，找碴儿吵闹。瘦麻秆心里也气得像火似地烧着。两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放松，两不相让。瘦麻秆说：
刘ถ桂兰从杜家大院跑到农会来，后尾跟着十来多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姑娘，此外还有小猪倌带领的七八个放猪放马的小嘎，他们呼拉呼拉地拥进农会的里屋。刘桂兰领头，跑到炕沿边。杜大小子吓一跳。他有些醉意，人们跑进了院子，也没听见，人们冷丁拥进屋，儿童团手里都执着扎枪，只当是来抓他的来了。他心里哆嗦，端在手里的一樽白干，都洒在炕桌上和炕席上。刘桂兰脸颊飞红地说道：
“没啥，白大嫂子逗乐子。”
老初跟张景瑞推开人们，挤到เ外屋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抓住一个人。这人穿一身千补万衲的裤袄，腰里扎根草绳子，这是杜善人姑表，地主张忠财。老初大手提溜着他棉袄的领子，像提溜小鸡子似地提到亮处，一面骂道：
“这算什么เ合作社ุ？这些家伙，布袋里买猫，尽抓咱们老百姓的迷糊。”
萧队长站在炕沿上叫唤道：
“过年过节，也不来慰劳？”
1้一头垫在靰鞡里，一头绕在脚踝周围的白布。
“煎饼铺的生意好不好？”
“叫大伙跟他算算细账嘛ใ。”萧队长说，“我问你，他家雇几个劳金？”
“不要旧秧歌，来个新的，大伙同意不同意？”
张班长拿着信走了。人们三三五五都到工作队来了，有的来打听消息，有的来寻问主意。白玉山走了进来，在门边坐下，枪抱在怀里。
“站岗？我们家少的能站。”
“大个子，你个人的工ื作，可得带点劲，不能ม再让狗腿子进来。”
从此，小猪倌天天下晚溜出来开会。杨老疙疸到韩家喝酒，韩家埋藏和倒动浮物，小猪倌都瞅在眼里，下晚报告了大伙。自从参加唠嗑会，小猪倌的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韩家四年，小猪倌是从不知道快乐่的。因为ฦ生活苦，十三岁看去好像十岁的样子，瘦得不成孩子样了。白天他一个人放二十个ฐ大猪，还有好些猪羔子。下晚回来，吃冷饭剩菜，天天如此，年年一样。他和别的劳金住在西下屋。那是一间放草料的杂屋，隔壁是猪圈，粪的臭气，尿的骚气，实在难闻，又招蚊子，常常咬得通夜睡不着。十冬腊月没盖的，冻得整宿直哆嗦，韩家的人除了骂他，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话，李青山也常常揍他。他到เ唠嗑会里倒苦水，一边说，一边哭，引得好些小孩妇女，也陪他掉泪。
“那倒还没有。”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ฐ找一个，一个顶ะ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ä个ฐ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ม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往后斗争会越加厉害，我们一面要多加小心，一面要加紧工作。张班长，你叫警卫班多加小心，老刘你暂时把书本放下，快李振江他们尽干些什么。小王你不要老是咕噜咕噜的，赵玉林他们。我到老田头家里走走，他的话准没说完，好吧，就这么的，各干各的去。”
1活该倒霉的意思。
“这我可不能告你。”韩长脖见她信以为真，就更显出神神鬼鬼的样子。听到这儿，白大嫂子气得粗脖ๆ红脸的，转身往回走。韩长脖故意拦住她。
郭全海的眼睛睁得亮亮的，他明白这一切的言语是什么人说的。他是这个屯子里的老户，他们爷俩在这屯子里住了两辈子，屯子里人谁好谁赖，他都摸底。谁是咋样发家的，谁是咋样穷下的，他都清楚。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萧队长。他也从萧队长那里，小王和刘胜那里，得了好多新า知识，学了不少新า字眼。因为他说话中听，工ื作队的王同志又和他一起住过，如今又当上农会的副主ว任，人们常常来找他。李家院子里，在下雨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穿着露肉的衣服的老娘们，有的还抱着小孩，也都三三五五地来到李家的下屋，说是“找郭家兄弟，听听新闻。”
“新年大月，别ี叫他在屋里哼呀哈的。”
1้积水。
“你去告我吧。”赵玉林说，带着他走。
“你还说庄稼哩，人家把人都扔了。伪‘康德’九年，我屋里的闹病，我到村公所请求宫股长想法，等我屋里的病好些，再去。他瞪起黑窟窿似的两ä只眼睛说：‘你不去，叫我替你去？你屋里的闹病，你迷糊了，我还迷糊哩，你跟我说，我跟谁说去？不是看你媳妇那一面，你妈那巴子，兔崽子，看我揍你。’他越骂越上火，抡起黑手杖来了。我蹽出来，寻思着：‘去就去呗。’赶到我六个月回来，我屋里的早ຉ入土了，我到如今还是跑腿子1。”赵玉林的邻居，跑腿子的花永喜说完，叹了一口气。
萧队长瞅着红帖子，封皮上写的是：
小王名叫王春生，春天生的，他妈就叫他春生。他是松花江北呼兰县生人。父亲是东北抗日联军赵尚志部队的一个ฐ营教导员，也有人说他还曾是中ณ央北满地方党的一位区委书记。民国二十二年冬，他父亲被伪满县警察署捉住，打得快死时也问不出什么口供，日本鬼子把他和别的三百多个抗联同志一起，一个ฐ一个ฐ装在麻布袋子里，一个一个在石头上高高举起，又拍塌摔下，血和脑浆从麻袋里流出来，在麻袋上凝成一片一片的黑疙脂ฦ。一个落雪的下晚，日本鬼子用两ä辆卡车，把这三百多个凝着血泥的麻袋送到เ冰雪封住的松花江上，挖个冰窟窿，把麻袋一个个丢â进江里去了。这时候，王春生还只有五岁。赶到七岁，伪满当局捕捉得更紧，他们跟抗联的大部队又失了联络，一家人不得不四散逃亡。他的叔叔奔关里，他们母子逃西满。母子二人半饥半饿，在凄风苦雨里，流浪ฐ好些年。赶十一岁，他给白城子一家地主ว老张家放猪，十三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官升了一级”，给老张家放马了。十六岁扛大活1，因为个子长得小，拿劳金钱时只算半拉子。
好大一会，没有人吱声。
这时候，韩老六瞅瞅韩长脖，说道：
“二十八年。可尽是给别人赶车。”老孙头眯起左眼，朝前边张望，看见前面没有泥洼子，他放了心，让车马慢慢地走着，自己跟萧队长闲唠。他说，“康德”1้八年，他撂下鞭子去开荒，开了五垧2地。到老秋，收五十多石苞米，两个苞米楼子盛不下。他想，这下财神爷真到家了。谁知道刚ธ打完场，他害起伤寒病来。五十来石苞米，扎古病3，交出荷4๒，摊花销，一个冬天，花得溜干二净，一颗也不剩。开的荒地，给日本团圈去，他只得又拿起鞭子，干旧业了。他对萧队长说：
老田à头见他扯远了，打断ษ他的话，改换话题道：
“没有共产党，咱们不能有今天，咱算是领共产党毛主席的情。在座的人，哪一位没有得到共产党的好处呢？”
一个银白头发的老太太移开嘴里的烟袋，连忙接过话来说：
“谁不领共产党毛主席的情？早ຉ些年，总是锅盖长在锅沿上。这下穷人算是还阳了，比先强一百套1了，咱们都得挺起胸膛来。”
1้一百倍。
一个ฐ老头子顶她：
“你干啥不挺起胸ถ膛？光叫人挺起胸膛，头年你二小子哭着要参军，你还扯腿呢。”
白头发老太太说道：
“你胡扯，我扯什么腿？我还叫他不用惦念家，要好好地干，对地主恶霸，不用客气，咱们把他得罪了，他心有咱们，咱们也得加小心，脚不沾地地干。”
老头子笑道：
“光说得好听！”
萧队长怕老头子把老太太顶得难堪，连忙站起来，拿话岔开：
“大伙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农会今儿请大伙来开交心会，问问大伙的意见。地主垮了，咱们也不受人支使了。翻身以后，工作还多着。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事干，咱们成立一个老年团，团结一心，跟着共产党，跟着农会走。谁再落后，谁再不许少的来参加，大伙开会批评他。赞成不赞成？”
到会的老人都叫：“赞成。”大伙不嗑瓜子了，三三五五，交头接耳，合计成立老年团。萧队长记起郭全海说的老王太太来，他问老孙头：
“老王太太来没有？”
车老板子张眼望一望人堆，便说：
“她没有来。那是一根老榆木疙疸，挪不动的。”
会开完了，人都散了，萧队长邀郭全海同去看老王太太。他们迈进王家的东屋，看见这老太太穿一件补钉ล摞补钉ล的青布棉袍子，盘腿坐在南炕炕头上，戴副老花眼镜，正在补衣裳。瞅他们进来，她冷冷地招呼一声：
“队长来了，请上炕吧。”
她仍旧坐着，补她那ว件蓝布大褂子。萧队长和郭全海ร坐在炕沿。郭全海找话跟老太太唠着。萧队长看她炕上，炕席破几个窟窿，炕桌短半截腿子，炕琴上叠着两床麻花被，又破又黑，精薄精薄的，看来岁数不小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粗黑眉毛的男ç子歪在炕头，这大约就是她的娶不到媳妇的大小子。他闭上眼睛，装ณ睡着了。北炕铺着一领新า炕席。炕梢一对朱漆描花玻璃柜，里头高高码着两床三镶被，两个ฐ大枕头，一色崭新。郭全海一面掏出别在裤ไ腰上的小蓝ณ玉嘴烟袋，装一锅子烟，一面问老王太太：
“你儿媳妇呢？”
老太太连眼也不抬地说：
“谁知道上哪儿去了？”
正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推门进来了。她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袍子，一对银耳环子在漆黑的鬓发边晃动。她噘着嘴巴，不跟人招呼。老王太太瞪她一眼，嘴里嘀咕道：“出去老也不回来，猪都饿坏了。”
年轻女人一面退到外屋来，一面顶嘴道：
“你们在家干啥的？”
老王太太听到เ这句话，沿脑盖子上，一根青筋绽出来，扔下针ฤ线活，跳到เ地下，暴躁地骂道：
“你倒要来管我了？这真是翻了天了。”
新媳妇脱下半新棉袍，准备烧火煮ุ猪食，一面又道：“翻了天，就翻了天咋的？”
老王太太嘴巴皮子哆嗦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