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正是游春的好时节。走得越远,路径越荒僻,但景色越见优美。淹没在荒草中的小路断ษ断续续,突然一折,前面现出了一大片盛开的桃花,红得像火,像胭脂,像刚滴出来的鲜血。就在这一片耀眼的红云中ณ,一根竹竿高高地挑起了一个“酒”字,竹竿上还栖着一只的八哥,铁铸一般浑身乌黑亮,羽毛上泛出蓝幽幽的光,眼睛却锐利ำ犹如鹰隼,阴鸷如同狐狼。

那八哥在竹竿上蹦蹦跳跳,忽然开口大声呼喊:“桃夭夫人!桃夭夫人!客人来啦!客人来啦!”喊完了,越兴奋地蹦个不停,还从腹部啄下一根羽毛。那ว泛着深蓝色幽光的羽毛飘飘落下,落在地上,呼地燃起一撮磷火,瞬间又熄灭。

酒店的窗下坐着的半老徐娘,风韵却是无比地妖娆ๆ。眉毛描得又细又长,一双清凌凌的杏眼轻轻一闪就能把人的魂魄钩๗了去。乌油油的头梳了个慵懒的坠马髻,间插着几朵嫣红的绛桃簪子。十指纤长柔美,嫩得还犹如少女,正细细地揉搓着什么,挤出鲜红的汁水来涂ิ抹指甲â,指甲长长的,修得尖尖的……她听见八哥的呼喊,笑了笑,看着店里几个山农一样粗壮的汉子。那些汉子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粗布短衫,正围着一张木桌狼吞虎咽,又捧着酒缸大口大口地喝个不停。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薄薄的春衫,花枝般的模样儿,娇怯怯地看了桃夭夫人一眼,弱柳扶风地走进里面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公子也气喘吁吁地一头扎进店来,东张西望的仿佛要找什么,还没说话,桃夭夫人笑吟吟地迎上去:“这位公子,快请坐……”

那公子明明看见自己要追的女孩子进了店,却不见了踪影,转头瞧见桃夭夫人,也是失魂落魄,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桃夭夫人已开始倒茶,说:“公子只怕是口渴了?”这么เ一说,那公子果然觉自己是口干舌燥,便要寻张桌子坐下。这店面却小,统共三张桌子,那几个山民占了左一张,那ว公子看他们形容粗鄙委琐,还散隐隐的汗气骚臭,皱了皱眉,想要离去,那眼睛却还直直地钩在桃夭夫人的一张笑靥上,身子便朝离山民最远的右桌子去了。那里有个青衣男子,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面前摆了酒壶酒杯,仿佛被人声惊醒,抬头对那公子笑了笑,指着身边的空位说:“请。”然后又趴下睡了。

那公子瞅了瞅那青衣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穿得干净,但腰间没有佩玉,手上也连个ฐ石头的戒指都没有,再瞧瞧自己,一身锦袍,缀着明珠宝玉,熏香的金丝荷包上嵌着珊瑚珠,手里的扇子是象牙的骨……还是老板娘知情识趣,上前低声说:“里面还有雅座,公子若是不弃……”说着已经把茶盏奉上。那公子笑眯眯地接过,顺ิ手摸摸桃夭夫人的纤纤柔荑,说:“请夫人带路。”

桃夭夫人引年轻公子进去了,里面传出些古怪的声响,片刻后桃夭夫人出来,却是挽起衣袖,露出一双雪白的胳ฑ膊,捧着个大盘子,盘子里是红红的肉,白白的骨,黄黄的油,血红的东西还在滴滴答答,却是一盘生肉;那个ฐ花枝般的女孩儿也跟在后面,还是娇็怯怯的模样,抱着个ฐ酒缸。桃夭夫人把盘子放在那一群山民面前,宛然笑道:“这个好,细皮嫩肉的,快趁热吃吧,冷了味道可就差了。”说着自己也๣翘着兰花指,捏起一块肉来,细细地品着。

那些山民又是埋头一通猛吃,嚼得喀嚓作响,其中一个络腮胡子从女孩儿手中抢过酒缸,仰头咕咚咕咚一气海ร灌,血红就从他的嘴๨边淌下,顺着脖子两ä边流进胸膛里去。他一抹嘴,大笑着说:“痛快!真是痛快!好多年没这么เ痛快了!”

另一个ฐ尖细的嗓子说:“虎兄,今天这么เ痛快,就不怕……嘿嘿?”

虎兄楞了一下,怒道:“老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怕……怕他个鸟!”

那尖细嗓子依旧笑着:“不错,就是怕他个鸟!现在虎兄倒是神气,只怕那个ฐ什么鸟来啦,就不敢这么เ威风了吧?”

话刚ธ说完,桃夭夫人就吃吃地娇笑起来:“诸位还不知道吧?卫山上的凰即大人,重生还不到一天,就不知被谁拐了去……”

这话一说出来,那些山民瞪眼的,张嘴的,耸肩的,踩在凳子上往前探身的,也忘了吃喝,一齐问:“当真?”

“那还有假?”桃夭夫人洋洋得意,“我有个妹妹一直服侍墨渊大人,是她告诉我的。听说,是趁着守候凰即大人的木易大人去醴泉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就上了卫山,结果,嘻嘻,凰即大人就此不见啦!如果这消息不真,我今天怎么会如此招待各位?”

顿时一阵嘿๹嘿哈哈的爆笑,那尖细嗓子几乎要笑出泪来:“那木易大人现在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吧?”

“岂止是不好过!”桃夭夫人说,“木易大人找得都要疯啦。现在,九天十地都被惊动。木易大人出动了十万魔众,上天入地,四处寻找,可就这样,还是没消息……”

那虎兄一声大吼:“木易大人都找不到เ,那个鸟凰即可是被杀了么เ?”

桃夭夫人冷笑说:“我说你就是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凰即大人若是死了,魂魄立刻回到เ卫山再次重生。不过,凰即大人若有神力,这世上就没人能伤着她。不过我还听说,凰即大人要在重生三天后才能恢复神力,想必这次是在三天内被封印住了……她要没了神力,哼哼,不过和凡人一样,哪里还管得到เ我们头上来呢?我们一样可以把她捉来吃了!听说啊,吃凰即大人一块肉,抵得上万年修行,而且能入仙界,脱๳天劫……”

这些话说得心驰神往,吃得更是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地,一盘子骨肉都消灭光了,只剩一个骷髅头,也都被舔得干干净净,白生生地光。那ว花枝般的女孩子在一旁看得垂涎欲滴,不住地咽唾沫,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樱唇。桃夭夫人扭头对她训斥道:“还不快去把后面收拾了!有一点儿不干净,我一样吃了你!”

那女孩子惶惶地退下。虎兄说:“照夫人这么说,木易大人找不到凰即大人,该不会是他自己把她吃了吧?”

尖细嗓子叫起来:“吃一块就抵得上万年修行,入仙界,脱天劫……要是把一整个儿都吃了……”

桃夭夫人哎了一声:“说谁吃了凰即大人我都信,惟独木易大人——不可能!听说当年就是他唤了凰即大人出世,又一直守护卫山……他老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不遭天劫,虽没入仙界,那日子过得和神仙也๣差不多了;要说是墨渊大人,倒很可能在凰即大人身上咬几口……凰即大人的肉,那可是……”说着咂咂嘴,把那白净的骷髅头拿起来,对着竹竿上的八哥说:“来,这个喂你!”

她把手一合,那圆圆的头骨就化作粉齑,十指纤纤上,却缭绕着一段白光。一扬手,白光飞出,那八哥欢呼一声,飞下来就要吞那白光,却是哑地一声惨叫,不知被什么击落,跌倒在地,声声悲鸣,扑扇着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只见一个酒杯在地面滴溜溜地滚动,那ว个一直在旁边瞌睡的青衣男子正笑吟吟地把手收回。

桃夭夫人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管老娘的闲事?告诉你,老娘๤在墨渊大人面前可是有人的!”

那青衣男子笑道:“你吃了他倒也罢了;何必还拘住他的魂魄做你的伥鬼,使他不入六道,不得生呢?”

桃夭夫人呲牙冷冷说:“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เ善类!看在你是个魔物的份上,老娘对你客气,你却不识抬举……”这么เ说着,身后的山民也๣露出凶相狰狞,长长的獠牙突显,跃跃欲试地就要扑上前。

青衣男子还是微微笑:“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就把人吃了,如此胆大妄为ฦ,真不知墨渊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桃夭夫人一声厉叫便向扑了过去,双眼闪闪如电光,樱桃小口变作血盆状,一双粉嫩的小手也张成簸箕大小,十指干瘦如枯枝,指甲â却锋利ำ如匕,直向青衣男子的胸ถ口插去。但离那男子还有三步远,桃夭夫人的身形就硬生生地顿住了,仿佛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她呆在那里,进退不得,然后那无຀形的墙里透出一片飒飒的金光,就在这金光中ณ桃夭夫人的身体起了变化。她正要开口求饶,一张嘴,却看见从嘴里伸出来长长的一根树枝,就在自己的面前๩长了上去。

那些山民本来也要扑上来,现在都呆住了,眼看着桃夭夫人在金光照ั耀下,衣服片片剥落,身体裸露,却是一段粗糙的老树干,脚并拢来,向地里扎去,手却高高抬起伸向天空,一直撑破了屋顶,最后化作一株合围粗的老桃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还挂着几十个红艳艳的桃子,个个都有海碗大小。青衣男ç子看了看,说:“九๡十九个ฐ,吃了这么多人,难怪长得这么壮!”

那些山民恐怖之极,喊一声扭头就跑。青衣男ç子随手挥了挥,指尖弹出几粒火花,倏忽一闪,那些山民就不见了,只见一匹老虎、一尾狐狸、还有一头野猪、一只獾狗连同几只老鼠逃进山里去。青衣男子伸出手掌贴在桃树上,那桃树枝叶簌簌抖动,出哭泣般的嘤嘤声。青衣男子说:“好,饶你一命,不过得给你个教训!”说着,五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就深深插进树干里去,那木头在他手下软得犹如一团稀泥。等他抽回手来,树干上五个圆圆的洞排成梅花状,洞里还汩汩地流着鲜血。

青衣男子从地上拣起那八哥,那鸟在他手中萎靡之极,动也不动,一双眼睛也黯淡下去。青衣男ç子微微叹了口气,双手一搓,那八哥就化作一纸咒符;再一用力,那ว咒符就在他掌上燃起来,烧成灰烬后,九十九道黑光腾地蹿出来,在他面前๩缭绕不散,出啾啾的声响。青衣男ç子又叹了口气:“你们被这桃夭夫人拘得太久,妖气太重,怕轻易是入不了轮回——也罢,指点你们一个去处!”说着手往东方一指,那些黑光就啾啾响着飞了去。

再看那小酒店,已是一股青烟,风一吹便散了。那花枝般的女孩子蜷在地上瑟瑟抖,手里还拿着刚才那ว年轻公子的锦袍,左右还有刚凝固的几滩鲜血。那ว青衣男ç子走上前,女孩子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都是桃夭夫人逼我去给她招引人来……我也不愿意啊!”

青衣男子伸手拂过,那女孩子的眉心间便像刀割一样出现一道伤口,却流出淡绿色的血。青衣男子说:“你没吃过人,很好,我不杀你——那你就去给我报个信吧!”

他把手一翻,递到女孩子面前๩,两根手指间夹着一片花瓣样的翡翠。他说:“去告诉你们的妖王墨渊大人,就说旧友来访。他不见——也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