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枝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想着任夫人也该派人来送晚食了，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起衣裙走向外头，理了理衣襟鬓发，方才开门。
屠竹顺势挽住越枝的手臂，声音软软，倒似是哄小孩子，“听说瓯雒丞相来了，去瞧瞧？”
跟着来的屠梏听见赵佗下令，抬起手放在嘴边，发出长而尖锐的一声呼啸，江对岸的越族士兵当即动起来，被簇拥在中央的越裳侯越木往河边走去，登上停在江边的一条小舟。
越枝正要伸手去拿扇子，手停在半空中，面上表情也瞬间凝固住。文字？有文字吗？此时的古越族，倒是难讲。即便是后世那ว些由古越族演变出来的西南各少数民族之中，有自己文字的也是少数。
正想着，越枝忍不住一声嗤笑，吓得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也不知里头的赵佗听见没有，却忽地传来他的回应，“进来吧。”
越枝忍不住说道：“我送你出门。”说罢，越枝这才想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赵佗，见他只挑了挑眉，并没有反对，回头来抬脚๐便跟着屠梏走出去。
越枝个子比赵佗要矮，步子也远远没有他的大，赵佗是大步流星地走着，越枝可只能小跑跟上。
越枝双手麻了，酸麻痒痛混着丝丝涨感，从手指一路传到เ头顶ะ。越枝伸手只能碰到赵佗的腰带，晃荡两ä下，也没有抓住，挣扎也没用，一双腿被赵佗牢牢箍在身前，只能任由á赵佗把她扛到哪里算哪里。
赵仲始没有功夫跟她瞎扯，冷声开口，“越裳侯派了身边的人过来将你要回去，你若想见他，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这一个一个ฐ的伤兵，都是跟他一同翻越五岭的秦人，每一个人，他都熟悉，那一片片秦甲，一顶ะ顶秦盔，如今尽数染血，叫他又如何忍得？
任簇此刻还昏迷着，胸口缠着厚厚几层绢布绷带，仍掩盖不住里头透出来的血丝，白布上隐隐透着红，叫人看了也心惊。任簇脸色苍白，连着嘴唇也是不见什么血色，任夫人跪坐在床榻边的软墩上，端着药碗，捏着木勺，一勺一勺地给任簇喂药汤。
越枝暗暗松了一口气。
越枝身子随着剑柄往前撞去，双手被捆在身后，脚下艰难稳定住平衡，咬着牙回头瞪了赵佗一眼，却见他双眼如蛇，目光要比她的冷冽上千百倍，一瞬又心中ณ咯噔一跳，撇着嘴，扭头回来，认命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越枝手脚都被捆住，不能动弹半分，只能ม靠在身边的树干上，喘了两口气，又开口说：“越族在你眼里是蛮夷，可如今你随任嚣带兵越过五岭已经九年了。九年里，秦军夺了地，置了郡，设了县，可秦军所管辖之地，有多少越人？没有！攻城略๓地，为得是得到子民。你，赵佗，为ฦ秦国增加了多少秦人？没有！”
听了这话，赵佗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在厅堂中踱步片刻，抬眼看向一旁的赵仲始，说道：“传令下去，各将领速速到เ灵山府衙，派出去到灵山县以西的斥候，即刻走陆路勘探。北边的西瓯，要格外注意。”
任夫人一愣，一手扶着凭几，一手捂在腹前，哈哈大笑起来，“是，也不全是，只是觉得你这丫头很有意思，有时候礼数周全，也不显出一点儿奇怪，说话也是，不像越人。”
越木反手，将弯刀归入腰后刀鞘，面对越裳部兵士，声音朗朗，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秦人夺我越地，抢我越女，与那蜀泮相比，只更坏更卑鄙！我越山，誓要借蜀泮的手，将秦人赶出去，阿枝已经是难以保住，可若是阿枝要死，我也得要秦人陪葬！”
赵仲始两三步跟上来，与赵佗对视一眼，赵佗目光一瞥那酒席，没跟赵仲始说一个字，抱着越枝往主楼里头走去。越木抬脚往赵佗那边追过去，还没走到竹楼梯前，脚步一停，转身回来抬眼一瞧赵仲始，上下打量他一番๘，扭头对族人一喊，“开席！”
巍巍连绵的顶ะ天山内，越裳木楼ä之间欢声笑语不断，潺潺不息的侵离江畔，越族的青铜弯刀呜呜低鸣，只等着天亮的饮血一战，长弓弓弦铮铮，箭筒里头的硬木青铜箭似乎也急不可耐，每一个越族儿郎的眼睛都只看着顶天山以东的山谷，每一个越族儿郎的耳朵都在细细分辨山风卷携带来的一丝一毫响动。
“阿爸！”越木面色一瞬铁青，双手握拳啪啪作响，“我不在，阿爸怎么可以这样就将阿枝嫁出去！”
军医给赵佗包扎完毕，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下。赵佗抬起右手，在绢布绷带边上按了按，也未曾抬起头看赵仲始，只问吕善：“县丞从西瓯各部中打探回来的消息，如何？”
越枝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衣裳๙，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用没有沾上血迹的左手，轻轻抚摸上去，指尖擦过布料。上头纹路花样简朴，可手上触感却是丝滑挺韧，明明白白是绸布锻料，不论是秦汉晋唐中的哪一朝，这广袖曲裾，都不是少数民族的服饰。
“哎！知道了！我也不小了！会知道跟着导师的！”越枝皱着眉头，一只手抵在太阳穴上，听不清那ว边在说什么，渐渐没了耐心，“信号不好！挂了！”
可赵佗是何人？手握重兵的秦国将领，杀伐无情的黑阎王，单是杵在身边，便叫人不能ม忽视，气势压制，让人难以喘息。
越枝一刻๑没听见赵佗离去的脚๐步声，心便一刻跳得不能舒缓，攥着他给的小布囊袋，细细喘着气，直在心中骂自己้怂，骂自己没出息。对他骂也骂过了，凶也凶过了，可见了，怕却还是照ั旧怕。
“方才……”赵佗瞧见越枝肩膀一动，嘴角忍不住一动，压了压笑意，继续说，“你同任夫人说，越族重恩利，有恩必偿，说给我听的？”
越枝撇撇嘴，见他既然把话扯开，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赵县令同我之ใ间，没有什么เ恩情可说，自然，说不上偿还。”
“有恩必偿，下一句，是什么เ？”赵佗轻哼一声，“有仇必报，这才是你要说的。”
越枝抬起头来，目光迎上赵佗的，虽比他低，眼中较量却不肯松开一分，态度更是不卑不亢，“赵县令是秦人，更是赵人，对吧？”
赵佗不答，越枝轻笑，低下头去，捏着布囊包裹，说得倒是随心，“秦赵同源，秦发源于西戎蛮荒，赵也是胡服骑射，都不是什么中原正统，可东周末年，最终争霸决斗ç的，却是秦赵。”
赵佗是聪明人，越枝这样一说，他自然明白，这丫ฑ头是拿越族比作秦赵，拿他比作中原各国，一字一句地告诫他，此时他低看越族，日后有得是他被征服的时候。
“伶牙俐齿。”赵佗冷冷吐出四个ฐ字，也不知是夸是贬。他继续说：“你既然知道中原历史，那ว便该知道，秦国统一，靠得可不是三寸舌。“
越枝倒点点头，“我知道，此刻我说什么，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刀兵相碰一仗，能够让你懂得该丢â下自己的倔脾气。”
时至今日，秦军在南越土地之上，真真正正落败的，也只有对着瓯雒的灵弩之ใ时。越枝低下头去，心中也阵阵不安。秦越交手之中，越族一向打的是游击战，虽人口损伤不多，可却是被秦军抢去了土地，若是两军真正对垒决战……
越枝咬了咬牙，想起任夫人的话，姿态也软了一些下去，对着赵佗，话语倒是恳切，“于公于私，我并不希望你跟越族真的打起来。”
这话说得赵佗有一瞬迷糊，喃喃反问：“于公？于私？”
“公，我希望秦越联盟，南越沃土千里，越人可以学秦人的耕织，秦人也可以学越人的渔业造船。私……”越枝抬眸看向赵佗，“赵副将身世凄凉，不是每个ฐ孩子，都能如他一样，没了一个父亲，还能再有一个ฐ来教他如何长大。”
提及赵仲始，赵佗面色果然沉了下了，眉心深皱，该是真的把越枝的话听了进去。
越枝扭头看向旁้边的战船，侧身面向一旁，再不说话，嘴角弯弯上扬，低头解开怀中的布包裹，掰开饭团，并着米浆细细咀嚼吞咽。
蛮水江属于郁江主流，水流湍急，不过大半日功夫，便将秦军的战船队送入了浔江之中。苍梧县近在眼前，越枝才知道秦军急行船，补给之后又会即刻发船，并不在苍梧县过夜。越枝懒得上岸，只躲回了船中ณ睡觉，也不知时日如何过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๐经第二日临近日出。
屠竹醒得比她早，喊她起来洗漱，又将前一日在苍梧寻来的枣子洗了洗，塞给越枝当早食。
越枝起床之后还得缓了一会儿，吃了东西，方แ才有点精神，出了船舱，同屠竹站在船沿看周围的战船，见秦兵进进出出，似乎都十分忙碌。
“快到番禺了吗？”
屠竹点点头，“正是了，过了苍梧之后便进了郁水，算算时辰，就快到เ了吧。”
“一个ฐ时辰之内吧。”越枝回头，见屠梏走过来。屠梏看着周围的景色，重复说道，“还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到番禺了，“阿竹没来过这里，不清楚。”
“这附近，是雒越哪一部的领地？”
屠梏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有些沉，“如今这一片，已经没有越人居住。”
屠竹努嘴不语，越枝心下也不太好受，改口问道：“从前呢？”
“九真部。番๘禺附近土地肥沃，除了越裳部，雒越各部年年都在番禺撕咬争夺，后来蜀泮将九真部分封到เ番禺，派兵镇压了下来，这才停了战乱。后来秦军到เ了南越，便将郡府设在番๘禺，秦人大多聚居在此。”
这一段，似乎屠竹也不太清楚，听得甚是入神。
越枝听了，却蓦地想起从前屠竹说过，她们曾见过那ว个瓯雒公主蜀媚珠，正是在九真部的祭典上。
“这个九真部，和瓯雒，很亲近吗？”
“秦军南下之前，确实，之后嘛，瓯雒不管了九真部了，他们便作墙头草一样，往越裳靠了过来。越裳从来眼里只有螺城，看不上番禺，雒越各部里头，也唯有越裳跟九真部ຖ没有仇怨了。”
越枝颔首，将屠梏所说的话一一咀嚼，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前方号角鸣响，往船沿一靠，见远方แ有条小船逆流而上，往主战船靠拢，小船上头插着一对战旗，一面写着“秦”，一面写着“任”，该是南海ร郡ຉ守任嚣的人。
屠梏与越枝对视一眼，当即转身入了船舱，往船头走去打探消息。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越枝便见那来的小船掉头，并在船队之中，一同往下游的番禺而去。半晌过后，屠梏穿过船舱，回到เ了屠竹和越枝身边。
“任嚣那边，来了消เ息？”
屠梏点点头，“任嚣有令，命赵佗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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