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于晓婕的视线回头望了望，贝明俊呆呆地站在我后面的人行道上，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流下来，形成条条难得见的微型瀑布。我奔过去，扯了把他湿透的衣袖，嚷道：“快去追她！”
“可你怎么就确信梅玲死了呢？”亲眼目睹活脱脱的真人，这个问题就总让我稀里糊涂的。
他俩都显得意外又兴奋，但梅玲的神情里多了丝软绵绵的惊恐，在闻屿看来却有了娇滴滴的意味，他欲上去搂住她，梅玲连忙摆着手，悄声说：“别闹了，让人看见！”
梅玲时有些欣喜的紧张，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急促地喘着气。“你是来拍照片的吧？”过了会儿，她似乎平淡地说。
“摄影师？”梅玲并不显得很惊讶，“结婚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般人。”
“前边有几家农民自己开的农家菜馆，味道不错，景色也不错，要不去尝尝？”闻屿边将车倒出大门边说，“就是远了点。”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他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盲目无畏ั。
“怎么？不生我的气了？”我无精打采地取笑道。
那ว天下午，主编到报社ุ，就握着份皱了吧唧的报纸闯进我们办公室，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耷拉在圆鼓鼓油光光的脑แ袋上。
我漫不经心地拆开点缀着细小精美花纹的红色包装盒，张薄薄的信纸自觉掉了出来，我轻轻展开，有几行熟悉的字体猛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没想到老人家自己้提了出来，梅玲觉得十分对不住她，不光是自己“居心不良”，更重要的是隐瞒路秀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正胡思乱想着，老人说：“秀儿怎么样了？她好几天没给我电å话了，以前她可天天打来。”
梅玲的眼圈忍不住红了，她连忙低下头去，避开老人的目光。
敏感的老妇人立即意识到什么，焦急地追问：“秀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梅玲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告诉我实情，迟早我是会知道的。”老人显得异常平静，有种经历风雨的坚忍之感。
老妇人的话像是给了梅玲针坚强的镇静剂，她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如此隐瞒下去更不是出路。于是，梅玲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静静地将路秀不幸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她不知道哪来的能量，使得她有勇气面对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仅告诉了老人路秀的悲剧，也说了自己้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去和如今的艰难处境。
梅玲说着，从包里取出了件用白衬衣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东西，递给了老人。“秀就是为ฦ了它，才又跑进屋子里”她说不下去了。
那ว妇人老泪纵横地慢慢打开那ว包东西，她已๐经在梅玲的描述中ณ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当熟悉而破碎的相册出现在她眼前时，哽咽的哭泣还是从这个沉稳坚定的老人的沧桑老迈的喉咙里喷涌出来。
“奶奶，我对不起秀，其实，该走的是我啊，可我个ฐ不满周岁的儿子，叫我怎么เ扔得下”梅玲说着，泣不成声。
老人却很快收住了哭声，打断了她的话，说：“孩子，我不怪你，我知道秀儿也不会怪你。”
几天后，奶奶去了梅玲的家乡打听消息，在梅玲娘家的后山上找到เ了路秀的坟墓。水泥砌成的，四周种了圈人多高的青翠柏树，墓碑上刻着“爱女梅玲之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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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第四章1้1
奶奶眼泪汪汪的，用双微微颤抖的苍老的手在坟墓上轻柔地爱抚，就像摸着孙女儿的脸庞般软绵绵地诉说：“秀儿啊，奶奶来看你了，这儿山好水好，梅家把你的房子也做得很好，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安歇吧。奶奶有梅玲照顾，你不用担心，她是个ฐ好姑娘，你们换了名字是委屈你了，就算是你帮帮她吧，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秀儿啊，有时间就回家来，奶奶在家里等着你，再过几年，奶奶就来陪你”
老人边说边不停地抹着泪水，却听见身后传来嘤嘤的哭声，回头看，竟然是梅玲默默地站在身后，满脸的泪水在透过树丛的斑驳阳光里闪烁。
“玲儿，你怎么来了？不怕别ี人认得？”奶奶惊讶地问道。
“我是从后山坡翻过来的，那里平日没人走。”梅玲说着，上前步，跪倒在路秀坟前，摸着墓碑上“梅玲”两ä字，仿佛抚摸着自己惨痛的过去，“我想来看看秀看看秀。”她低吟着。
“秀，这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奶奶说，你带走吧。”梅玲边说边将那本惨不忍睹的相册页页放入冥纸火中，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被阵清风吹起，在空中长久ื地曼舞，人们说，这是那ว边的人收到后表示感激的种方式。
回去的时候，梅玲偷偷地躲在自家门前的草垛边，远远地看了眼母亲和弟弟，心头滑过无限伤感。
奶奶轻而易举看出了梅玲的心思，拽起她的手说：“玲儿，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女儿了，我会像对秀儿样对你。”
这话让梅玲还没有干的眼睛里又悄悄流出泪来，她不知道哭泣是因为感动，还是为了愧疚？但她的心暖得像火烧样，伴着隐隐作痛的感觉，逐渐沉淀在这块洒满恩情的土地上。这天以后，梅玲便带着小雨和奶奶起相依为命，过起了清贫却温暖的日子。
29
自从梅玲看到另个女人出现在闻屿身边的那刻๑开始，她便觉得自己已经看清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了。她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可事实上，人体是堆太过复杂的组织结构，很难找到เ真正的统率者，如果按照已有的科学知识，人们会毫不犹豫地认识主宰身体的是大脑。但梅玲的大脑แ似乎并不太管用，尽管她无数次命令自己้忘记闻屿，身体却仍旧失控般次次穿梭在那条狭窄而苍老的弄堂里。
梅玲不止次地在那幢木楼ä二楼ä的窗格子里，看到闻屿靠在窗口呆呆地凝视远方แ，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被拉得很长，像是被塞进个拥挤的皮箱里，运回到了家乡。她不知道闻屿风光的人生里还有什么เ不如意，但她分明感觉到这个男人也过得不快活。
有天，她在弄堂口遇见个扫地的中年妇人，那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立即引起了她的兴趣，而梅玲需要也正是这样份能将自己掩藏的生活。她向那妇人打听如何获得这份工ื作，于是，不久之ใ后，这条弄堂和幸福街带就出现了位戴着大口罩，有些跛脚๐的年轻清洁女工。梅玲觉得每天能和那ว扇孤独的门那幢寂寞的楼擦肩而过，她会活得充实，像是完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样轻松，尽管屋里的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每日清晨，梅玲匆匆走街串巷，打扫干净道路，就赶到挺远的家酒店洗衣房，清洗烘干几百条床单被罩，然后，回家给奶奶和儿子做顿像样的晚餐，因为ฦ午饭她赶不回去，大家都时常草草了事。奶奶在家带孩子，做些轻便的家务活，那ว段日子虽然清苦，但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让梅玲满足。
如此弹指挥，已๐是第二年夏天了，刚ธ满周岁的小雨开始蹒跚学步。这天傍晚时分，天色已๐经渐暗了，梅玲回到เ家，却不见祖孙俩的身影。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辈子了，熟来熟往，走走街串串门也是常有的事情，梅玲并没往心里去，只顾着手准备晚饭。
幸福街夏日闷热的空气里飘着股酸腐的味道，比起整洁光鲜ຒ的城市中心，这里是个类似贫民窟的几乎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但若是用城市的繁华与乡村的真实相比的话，梅玲觉得这里只不过是用钢筋水泥堆砌的牢房，所有匆匆忙忙的城里人都是被这些“牢房”和时间关起来的可怜动物。她有点想念家乡恬静的风光清新า的空气和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想念小时候坐在家门口宽敞的晒谷台上，数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听奶奶和母亲讲代代传下来的老故事
她坐在八仙桌前，边悠闲地理着菜，边惬意地让思绪随风飘荡。她觉得很多年没有这么单纯而轻松了，像是回到เ了童年，可位邻居大婶猛然闯了进来，那副跌跌撞撞心急如焚的模样立即将她逼回了严峻的现实。
“怎么เ啦？”梅玲不由自主ว地站起来，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不妙。
“快快去你孩子掉河里了！”大婶路奔来，气喘吁吁的，只恨自己说得太慢。
梅玲的脸下子煞白，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胖大婶就跑。她们跑完幸福街，又穿过那条弄堂，才在河岸边看到เ队围观的人。梅玲奋力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奶奶正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却浑身颤抖地抽泣不止。
“奶奶，小雨呢？”梅玲俯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问。
老妇人说不出话来，颤巍巍地伸出只手来指向河面。河面上已๐经见不到孩子的挣扎，只有几艘渔船在用渔网打捞，几个赤膊的男人在浑浊的水里起伏。
红衣第四章12๐
梅玲的腿也酸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怎么回事？”她茫然无助地问，“孩子掉下去多久了？”
旁้边有人回答她说：“刚落下去，两ä分钟，还有救。”
梅玲知道，那人在说谎，从她家到这儿打个来回，至少也得四五分钟。但也许他说的是孩子沉没了两分钟？两分钟——足以让个小生命消เ失！梅玲不敢再想下去了。
突然，有张渔网沉重起来，网线被绷得直直的，老渔夫加快了收网速度，拉上来的，果真是小雨。但孩子已经动不动了，白净的脸被憋成了紫ใ红色，几乎没了生命迹象，在岸上梅玲绝望得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许是小雨还没有到该走的时候，颇็有经验的老渔夫倒拎起孩子的只脚๐，在他胸ถ前背后猛拍几下，孩子的喉咙里竟奇迹般地发出声细嫩沙哑的啼哭，那ว声音不像是个周岁的男ç孩发出来的，倒像是在产房里传出的新生儿向世界的报到เ。
梅玲千恩万谢地从那ว老者手中接过儿子，搀起奶奶，在两岸围观者的片唏嘘เ之声中慢慢离开。她使劲儿地搂着怀里的宝贝，像是怀抱着个ฐ梦，可是，梦总是要醒的，梅玲似乎隐约地预感到这点。
落水后起死回生的孩子心力交瘁的母亲和奶奶以及些意犹未尽的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好事者，那场面对于这个ฐ僻静的弄堂来说，有点惹眼，很多人从门窗里探出脑袋来张望。梅玲在那扇熟悉的酱紫木门里瞧见了闻屿，她忙将脸埋入了小雨湿漉漉的衣服里，她的心怦怦直跳，从个深渊刚刚爬起，却立刻๑落入了另个深渊。那ว秒钟，她和闻屿真正地擦肩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步；那秒钟，周围所有的嘈杂之声都戛然而止了；那秒钟็，漫长得如个ฐ世纪。梅玲走过闻屿身边，走出那ว条弄堂，她不敢回首，她觉得闻屿应该认出她了，他灼热的目光直照在她的脊背上，因为那ว里热得发烫了。
之后的很多天，梅玲陷入了种莫名其妙的神经质状态，她开始对周围的声音特别敏感，点点异样的响动，便不安地以为是闻屿来了。她扫地的时候害怕遇见路人，特别是幸福街和那条弄堂附近，老远看到个身材或者相貌和闻屿略有相似的男人，她便紧ู张地想找个地方แ躲避。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依然像个被人遗忘的小水塘般狭小和平静，这让梅玲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到了秋天，路秀祭日之时，奶奶又去了梅玲家乡祭奠。回来后，兴致颇高地和梅玲说起了件偶然在那儿听说的事情，大体情况是由于“女儿”的意外，梅玲母亲和弟弟得了十万元钱的赔偿费，奶奶虽然说得神情自若，梅玲倒听得有些尴尬起来。
梅玲问：“谁付的赔偿费？”
奶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来想去，最后说：“总是政府给的吧，要么是保险公司赔的，太平盛世，家里无缘无故地着火，总不会是别ี人故意放的，即便是别人放火，也没处找人去。”
梅玲疑惑地点了点头说：“奶奶说的是，可我还是奇怪这钱的来路，我既不是村里的户口，也没参加保险，我娘家怎么能得那ว么多钱呢？”
“听说，是个ฐ挺有来头的什么เ人给帮忙弄的，你家有这样的亲戚？”奶奶问道。
梅玲的第反应就是闻屿，她禁不住心跳加速，脸颊下子热起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亲戚？不是亲戚，哦，没有这样的亲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奶奶意犹未尽地笑了，说：“得了钱总是好事，对秀儿也是个交代，她总算可以瞑目了，对你母亲也是份安慰。”
梅玲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加之觉得愧疚眼前慈祥的老妇人，说话的时候眼泪落了下来：“奶奶，可这钱本来应该是您的。”
“傻孩子，净说傻话，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要那钱干啥。”奶奶搂着梅玲说，“有你这个好孙女儿，别说十万，百万我也不换。”
遇到奶奶，无疑是梅玲生命中个救星，梅玲对她的感恩之情已无需再用语言表达了。可是，这个世界ศ还会有谁对普普通通的梅玲家雪中ณ送炭，而且出手大方แ呢？依照奶奶的话说，是个“挺有来头”的人，梅玲思前想后，最大的可能ม还是闻屿。但这到เ底是怎么回事？那场火灾的事故认定又是如何？梅玲不知道，她的处境使得她无处打探，她的角色也使得她无需打探。于是，她决定将这个ฐ问题深深地埋入心底，然而，疑ທ惑却愈发像只被囚禁的野兽，在狭窄的笼子里狂躁地挣扎着。
清晨，梅玲打扫街道的时候，总会顺便清理很多人贪图方便而放在家门口的垃圾袋，闻屿也习惯随手将垃圾袋扔在大门两ä侧的角落里。梅玲已๐经无数次地替他清扫了，她愿意照料他，每次都要在那ว儿多磨蹭会儿，这让她有种依然和闻屿息息相关的错觉。
在奶奶告诉她赔偿事之前，梅玲从来也没有要去偷窥闻屿隐私的欲望，至少她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但现在，为了安抚内心的那只野兽，梅玲开始有意将闻屿垃圾袋中记着只言片语的纸片捡出来，希望从中ณ找到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可是，直到那年春节，梅玲意外捡到封信之前，她并没有从闻屿的琐碎生活中找到เ赔偿问题的答案，然而，她却打开了闻屿内心的保险柜，看到เ了她最渴望看到的东西。
红衣第四章13
第次让梅玲忍不住涕零的是张写满“梅玲”这个ฐ名字的16开普通信纸，那些名字显然是书写者随意而为的，但笔力张狂，显而易见书写时激烈的情绪或者强烈的寄托。梅玲与那张纸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特殊感觉，她摸着纸上的每个笔迹，闻屿次次落笔写下她的名字时，心底的呼唤之声竟从那纸的背面隐隐传来。
第二次让梅玲如获至宝的是张被揉得皱巴๒巴的纸片，上面留着闻屿的首涂涂改改的诗稿：
爱情——
是蜿蜒山路上的红色新า娘；
是个ฐ雨天的缠绵；
是小楼里苍白的孤独；
是两个ฐ世界的蜜语甜言。
今夜，我们约好相聚，
为何那ว扇老木门寂寞依然？
月亮注视着寒风中舞动的黄丝带，
我等候着你的到เ来。
亲爱的，无论你会不会来，
我，早已๐在思念中化作纷纷陨落的尘埃，
堆积在你的坟台上，
永远不再离开。
尽管梅玲不能完全理解诗中缠绵悱恻的蕴意，但她知道，闻屿的这首诗是写给她的，这个ฐ曾经或者说至今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心里依然是装着她的。如此“顿ู悟”让她难以形容地快活和满足，在这张又破又皱的废纸前，她的切付出仿佛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