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张扬夺目的光线已经不太适宜拍摄了，闻屿收拾了器材，招呼大家去吃午饭。
“瞎编的？”这个词让我心惊肉跳。
我和她匆忙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回避地低下头去，我显得若无其事，刚走过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恰巧和她回身的目光相遇。女人立即转回去，继续不紧不慢地划动手里的扫把，我也没头没脑地僵持了两ä秒钟，仍旧ງ奔赴我的采访。可是，和那个陌生女工似曾相识又没有头绪的感受直折磨着我，像是用羽毛挠着我的痒痒，挑逗而难受。
第二天，几十万份报纸载着我的那ว段言论像雪花样纷纷扬扬飘洒出去，我料é到会有几个如于晓婕那样对闻屿心存好感的读者对此提出异议，打电话来报社。譬如，有情绪激动，要求作者对此空|岤来风的评论给予解释的；有无关痛痒，询问文中是否暗喻难言之ใ隐，或者闻屿到底是如何之ใ人的；当然，也有认为文字犀利ำ，拍手称快的。但是，我没有想到เ闻屿本人对此倒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
我的情绪莫名地烦躁起来，尽管我知道原因何在，但我似乎不肯轻易面对和承认。咋咋呼呼地收拾着路风尘的邋遢行李，渐渐地，将矛头指向了那张让人不悦的通知单。
“我是拍照ั片的。”闻屿开心地说。
“摄影师？”梅玲并不显得很惊讶，“结婚那ว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般人。”
红衣第二章15๓
“摄影师也是般人。”闻屿灵机动地补充道，“只不过摄影师更容易发现眼前的美，而且第眼就被她迷住了。”
梅玲并不在意地听着，猛地像是从中明白了什么，脸颊下子染上了绯红。
割完了背篓的紫ใ云英，梅玲提着篮子在田埂上挑剪种被她叫做“青”的低矮的草本植物，叶面有些似芹菜状，隐在草丛里很不起眼，却散发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闻屿不知道它学名是什么เ，但他对“青”这个ฐ简单而亲切的称呼相当满意，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混杂在里头。而当他从梅玲口中得知，这些野草样的东西是用来做清明节前后家喻户晓的青圆子时，更有种茫然的赞叹油然而生。在梅玲面前，他好像成了个稚嫩而好奇的小学生，聆听着老师的谆谆教诲。于是，不经意间，他将对“青”这种植物和由此联想到的世间万物的朴素又神奇的本质转嫁到梅玲身上，仿佛她便是大自然精灵的化身。
梅玲看着这个英俊而光鲜ຒ的城里人说：“你没有吃过我们这儿的青圆子吧，和你们城里的不样，我这会儿就去做了，你去我们家尝尝吧？”
闻屿不知道她仅是邀请他品尝小吃，还是另有什么เ意思，他觉得梅玲是个ฐ本分又难以亲近的女人，他甚至怨恨自己陷入这样份可恶的感情里，试图打扰个ฐ单纯而宁静的新า婚少妇，但他还是忍不住兴奋地接受了。
与第次来这个ฐ“世外桃源”相比，小楼两ä边粉红的桃花稀疏了不少，嫩绿狭窄的叶子开始占据桃林。走进外表精雅的小楼，里面的布置并不考究，除了般的家居之物外，宽敞的客厅里还堆着农具，厨房与客厅也连为体，眼就能望见灶台。灶台边有位扎着两条长长的花白麻花辫的老妇人在准备午饭，面方แ额阔，脸色红润而健康，和那日见到的新า郎很有几分相像。
闻屿对老妇人的麻花辫有了浓厚的兴趣，他坐在灶社边烧火，伴着暖熏熏的劈劈啪啪的火苗，和老人拉起了家常。老妇人也立即从见到这个陌生人时的突兀感觉中ณ退出来，让闻屿随便地拍照ั片，松弛而亲切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口古稀年纪依然上好的牙。
梅玲在门口的晒谷地上整理刚ธ刚挑来的“青”，身上还是穿着红衣裳，在阳光的助兴下，她蜷曲的身体像是从灶社里逃逸出来的团篝火，将清净素雅的山谷照得通亮。理好洗净之后，梅玲把“青”放进锅里略煮下，然后，拌上面粉和糯米粉，揉匀了，放到石臼里用木锤子夯。
这种古老的似乎ๆ只有在历史教科书上读到过的制ๆ作方แ式让闻屿从未自知的潜意识迸发出来，将他推到เ凌乱缤纷的悬崖边缘。他怀着对自然古朴的生活的深切向往，怀着对眼前名花有主ว的青春少妇的莫名眷恋，也怀着对自己不可名状的厌恶他几乎ๆ就要跳下去，不顾ุ切地将梅玲搂到เ怀里了，但闻屿还是抑制住了。
他望着梅玲举落大锤子的模样，那是个ฐ力气活儿，难以想象梅玲瘦弱的身子里蕴藏着这样的能量，并且将机械笨重的动作变成了优美轻盈的舞蹈。
他看了会儿，轻悄地走过去说：“我来试试吧。”
梅玲乐่意地把木锤交给了他，用铲子配合闻屿的锤点，翻动着石臼里的东西。
要将筋筋绊绊的“青”完全敲碎，消เ失在面粉团里，并非易事，木锤子也很沉，可闻屿却干得津津有味。他从来没有在枯燥的体力活中ณ得到这样的乐่趣，也没有和个ฐ女人分享过这样的乐趣，他停不下来了，他想直这样夯下去。
正当两人沉浸在你锤我铲的有节奏的交响乐中ณ，长久趴在梅玲身边的黄狗起身，发出“呜呜”的亲昵的叫唤声，潘家伟回来了。他对这幕场景的不悦已经挂在脸上，对闻屿这个不速之客也自然而然地戴上副冰凉的铁面具。
闻屿细密纤柔的心田à里怎么เ容得下如此个ฐ大石砾？他很快起身告辞。尽管，梅玲也试图歉意地挽留，但在潘家伟面前，她的声音轻弱得像冬日里片哆哆嗦嗦飘落下来的雪花，闻屿的心被刺๐痛了。
几天后，闻屿借口送照片，再次来看望了梅玲，他告诉梅玲他要回去了，梅玲的表情下子凝固在脸上，他看到了这个ฐ细节，心里那ว些乱ກ七八糟的杂感都没有了，只有化为液ຂ体的激|情在。
闻屿住的那个城市事实上并不远，但在梅玲看来，他们之间就像是场永别了。她塞给闻屿那日特地留下的盒子青圆子，站在晒谷台上望着闻屿的身影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点点缩小，最后消失，眼里有种模模糊糊的企盼。
闻屿留แ下的照片大部ຖ分是梅玲结婚那天拍的，还有几张是她婆婆的特写，两条花白的麻花辫皱褶迭起的黝黑脸庞和口整齐的牙齿。那些照ั片后来在国际上获了大奖，但梅玲家里的，早已๐被潘家伟塞进了炉灶里化为ฦ灰烬了。
15
我揣着些零碎而复杂的感慨走在喧嚣的马路上，天气显得闷热，我没有打车，也许是想在步行中慢慢消化我膨胀的思绪。
时间临近正午，我在家普通的餐厅里吃了午饭，继续往报社赶，手机铃声似乎在嘈杂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我才猛然听见。
接起来，是贝明俊的声音。“麦淇，你再不接电å话，我打算拨1้10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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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第二章16
“这么急找我，社里出什么事了？”我猜想是他弄到เ了精彩的新า闻线索。
对方轻声嬉笑了下，带着点玩味似的跳跃音符：“这儿没什么事情，跟太平间样安静，你不用来了。哦，对了，于晓婕应该是去你家了，她要是问你，我干吗甩了她，麻烦你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也让她可以‘死得瞑目’了，你说是不是？”
贝明俊那种阴郁的调侃让我很不舒服，看似漫不经心，事实上对我来说，几乎是种残忍的炫耀，当然，我知道贝明俊也不好受，我在他的语言和口气里听出了自虐的成分。
我打了辆出租车匆匆赶回家里，在小区门口撞见了身疲惫的于晓婕。她看见我，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勉强地笑了笑说：“麦淇姐，社里没事，我来逛逛。”
然而，她的表面越是平静，内心却仿佛越是痛苦和挣扎。我的心情也失控地翻滚不定，不安和愧疚点点在我身体里蔓延，我的泪水下子涌上来，百感交集，难辨其中滋味。
于晓婕触景生情，也抱着我呜呜地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脊：“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惹你哭了。”
她拼命地摇头，甩动的马尾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又拍了拍她，说：“你和小贝的事情我听说了，会没事的。”
她便哭得愈加起劲儿了，柔绵的呜咽声像尖利的刀子在我心坎上划下道道伤口。我听着自己้吐出的伪善的谎言，它像条塑料胶带样缠住我的口鼻，让我呼吸困难，但我也明白我的坦白对整件事情的解决和于晓婕的痛楚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刚ธ做完手术跑来跑去的，小心伤了身体。”我善意地对于晓婕说，也是有意地拉开话题，而我的脸颊和耳根直微微蒸发着热气。
“不要紧的，已经不疼了。”她擦着眼泪说。
“那也该当心。”我亲昵地说着，思维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里迷路了。
我搀扶着于晓婕，缓缓上了楼ä梯，进了我那间单调而苍白的屋子，我的脑แ袋里乱糟糟的迷宫突然消失了，成了个白雪皑皑的世界，淹没了切的白色同样给了我份无助和空洞的感觉。我在自家的吧台边泡咖啡，磨蹭了很久，才笑盈盈地端到于晓婕跟前，我在她面前是位可以依靠的大姐，我莫名地被推上这个角色，获得份似乎可以聊以慰藉的心态，可我在自己眼里却是个直在寻找依靠的软弱无能ม的女人而已。
于晓婕的双手捧着咖啡杯，端正谦卑地坐在我对面，让人顿ู生份怜爱之心。她是中国过去随处可见的纯正的女人，为了爱情可以放弃切，可我不行，我的恋爱里始终是掺入了杂质的——我的事业和自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在情感的土壤上艰苦耕耘，却不见收获，而具有讽刺๐意味的是，我努力营建的“自我”却越来越模糊了，我看似独立逍遥的躯壳下，却是空心的。
“麦淇姐，我该怎么办？”于晓婕无助地望着我。
比起眼前向我哭诉的小姑娘，我的处境似乎更麻烦些，我也完全不知道下步怎么走，却总是在扮演巫婆或者居委会主ว任的角色。“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和小贝吵吵闹闹，哪次真的分开了？”
“可是，这次不样。”
“怎么不样了？”
“他说他不爱我了，他说他爱上别人了。”于晓婕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又从她下眼眶的边缘滴下来。
我冷不丁颤抖了下，不适感继续在我身边荡漾，像是有谁用冰凉的湿毛巾在我背上拖来拖去。“他说他爱上别人了？”
“嗯。”
“他提到那ว人了吗？”
“没有，他不肯说。”于晓婕愤愤地咬着牙。
我的心跳得怦怦作响，我说：“你觉得贝明俊说得是真的吗？”
“嗯，我早ຉ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了，麦淇姐，你记得吗？你刚才还说要我别多想，要信任他，现在可不是我多想了吧！”她边哭边说。
我想尽量显得轻松点，开个ฐ玩笑什么เ的，将气氛缓解下，但我实在笑不出来，只是平稳地说：“晓婕，你别太着急，事情总归会弄清楚的。”
于晓婕微微翘着嘴唇，像是对我的答案并不太满意，于是，又问了遍：“那ว我该怎么办？”
我喝了大口咖啡，努力从糨糊样的头脑里理出点头绪来：“这样吧，你别ี太性急，这几天安心在家里养好身体，我会和小贝好好聊聊，劝他回心转意，好不好？”我说得很坚定，心里却心虚得很。
“好，麦淇姐，你定要帮我。”于晓婕感恩戴德地冲我点头，手里仍旧ງ紧紧握着咖啡杯。
她移动身子的时候，我看见她坐过的白色皮质沙发上留แ下了小片殷红。
我拿了条深色裤子给她换上。“去房间里躺会儿吧。”我说。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于晓婕向我告辞。
我嘱咐些注意休息的话，送于晓婕回到家，然后，继续打车去报社。天空里凝聚着层浓厚阴沉的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旋๙转的风开始在车窗的缝隙里呼啸，不会儿，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在车顶上溅开架子鼓般浑厚而富于变幻的声响。
“老话说得好啊，‘六月的天，孩儿的脸。’真不是没道理的。”司机饶有兴致地看着街道上避雨的人群，颇็为悠闲地说。
红衣第二章17
“是呀。”我应付着，有点心不在焉，想起了贝明俊这张“孩儿脸”。
“下雨天躲进我们车里就舒服了。”
“是这样。”
“你是记者？”司机继续和我聊天，填补空虚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
“是你长得像记者，二是你现在去报社。”
我笑了起来，说：“记者还有特定的长相？”
“当然有，长成哪样就吃哪行饭，这就是命啊！像我们这种苦命人，辈子给人当车夫，为什么？脸上写着呢！”
我笑着说：“你还真逗，开车有什么不好，天南地北地跑，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能遇到，什么新鲜的事情都能听到，我们做记者累死累็活不就是想活得跟你们样。”
“哎哟，文化人的嘴巴๒真不光是吃饭用的。”他说得来劲儿了，沾沾自喜起来，“干我们这行没什么เ出息，不过消息倒是很灵通的，你们报社ุ有没有报料奖？提供消息给不给钱？”
我说：“有啊。”
他便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是开个玩笑，钱不钱的无所谓，我给你说几件最近的事情吧。”
“好，洗耳恭听。”我倒是真需要新า闻线索ิ。
“商业大楼着火的事情”
“已经报道了。”
“对，对，你们是记者。哦，昨天北大街转角上有个女人想寻死，过来辆车她就撞上去，这事报道了没有？”
“我没注意今天的报纸，回去问问同事，那后来呢？”
“起先以为她骗保险，后来让派出所带去了，问，才知道纯粹是个ฐ神经病。”
我无聊地笑了笑，雨仍然下得劈啪作响，街道上的车辆开始拥堵起来，车速越来越慢。原本我是很欣赏雨天湿漉漉的闲逸和清爽的，但这会儿有些不可名状的烦躁在我每个ฐ毛孔里往外冒，我便安静地望着挡风玻璃上摇晃的雨刷็，不再和司机东拉西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