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植物人以后，连眼睛都不会转动。我每次去帮他运动手脚，在他耳朵旁边讲话，他的妈妈说，只有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动一动。这我也不能确定。我根本觉得变成植物人以后，他就不是他了。
“嗯。”“猫不是不重要吗？”我还用英文重复他的经典名句：“猫，不，重，要。”
我伸伸舌头，掸都掸掉了，还能ม怎么办？
“谢了，你半小时后来接我吧，我没空搞艳遇了，我还得滚回监狱里、剪我那部ຖ他妈的旷世巨เ作呢。”
他撇撇嘴。
但六十号男生还是很爱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来跑去。那所学院的老师叫他们要常跟植物说话，安慰植物，鼓励植物，也从植物身上得到回报的温暖、善意。
“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啊？”
他摇摇头。
我还是很困，但在困倦中满怀惊讶的看着如梦的白花绽放。
“让你知道有我的存在，这样一来，当你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太孤单。”他说。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他站起来，走掉。
他说对了。我后来再也没有学会跳别种舞。
“嘿嘿，才女也就只是这样子罢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了一下。
我耸耸肩膀，郁金香长得就像大批大批种出来的花，玫瑰也像、百合也像，可是玉兰花不像。
我不能简单明了的说出来，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เ，我都已经做了可耻的事。
后来我每次游泳时，都会假装死掉一下子，然后得到我这个ฐ年龄的人、本来不会了解的宁静。
他耸耸肩。
是因为三本色情杂志，才开始读《红楼梦》的，说了也没有人要相信。
“官邸？什么官邸่？”我问。
“你拿这个酒要干嘛ใ？”他问。
“嘘——”他轻轻嘘了我一声。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天际，我只好也跟着看。
我对他能进行这么เ长的对话，觉得很意外。我还以为在我问第一个问题时，他就会像平常那样“啧”一声，就走开了。
相信宇宙是值得的。
我们又睡着了。
我们随着每一次不可揣测的震动像田鼠类动物那样，从房子的一个ฐ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每蹲到一个ฐ角落，就撑不住的掉进短暂的昏睡中，然后又被一点点风吹草动惊醒，慌乱的窜到另一个角落去。
如果这时天花板有一台摄影机拍下来我们的动作，一定以为我们是在躲一只隐形的妖怪，大概ฐ很不像在世纪级的地震中应该有的样子。
我们两个ฐ在每次陷入短暂昏迷前，还会抽空互相端详一下，说两ä句一点用都没有的话，比方แ说：
“哇，你的头发好丑！”
或者“咦，你是穿这件衣服睡觉的吗？”
为ฦ什么在地震的中间，还会讲这么เ琐碎的话，应该也是没什么道理可说的吧。
等我们终于从这样持续型短暂昏迷醒了过来以后，我们发现：好安静啊。
九十一号男生跟我，像要接近悬崖的边缘那ว样，一小步一小步往阳台栏杆靠近。
真是奇怪，四周没有哭喊，没有爆炸，连火化都没有，连悄悄探出头来张望的人都没有。
九十一号男生跟我困惑的对看，难道刚ธ才只有我们两个ฐ人被震到เ吗？是只有我们被上帝ຓ拿大头针戳了一下吗？
我们走进房子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查，每间房间，都像被发脾气的婴儿巨เ人捣毁的洋娃娃ใ房间一样。
客厅的巨大电视机，竟然从地上跳到了桌子上，脸朝下的狗吃屎姿势，赌气似的把脸埋住，整个趴在桌上，房间里的柜子也很奇怪，本来应该认命躺平的柜子，却因为ฦ五个大抽屉都被弹出，结果柜子就被五个大抽屉撑起来。像一只有五条粗腿的大狗一样，呆站在地上。
“啊，这只袜子在这里！”九十一号男ç生走到柜子大狗的旁边，捡起一只显然是被柜子挡住很久的袜子。
我们走到เ我睡觉的房间，他看见整个衣橱砸在我的床头，嘴吧张很大：
“…你，你怎么没…被砸倒？”
“你在隔壁鬼叫，我以为ฦ你被压到了，跑去救你啊，我一跳起来，衣橱才倒下的。”
“哦？所以，是我救了你啊。”他说。
电是没有了，水还有。由于九十一号男生也才刚调到神户两个月，买了车还没拿到，所以也不能开车出去看看。
我们想，大概ฐ就只是这样子吧，过一阵子电å就会恢复，再把家具收拾一下就没事了。
我们再次站到阳台上，这一次，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没有注意到เ附近的车子，正一辆一辆悄悄的开走。
我们从山顶的阳台看下去，看见房屋像鳞片般排列的神户市里，渐渐一处一处冒出小小的黑烟来，连神户码头边，本来看得见好几十只彼此交错的起重支架的地方แ，也有淡淡小小的黑烟飘起。
我们的位置，实在离市区太远。所以每一处黑烟，在我们看起来，都是淡淡小小的。可是，难以置信的是，我们在阳台上看了半个钟头，整个ฐ神户市的上空已๐经全部被黑烟遮住，每一股淡淡细细的黑烟，在当地不知是多大的火灾，却这样安静无声的在我们眼前悠然升起，一股一股像小水流那样，流向天空，汇成黑海ร，遮蔽太阳。
这实在出乎我们意料，昨夜还万家灯火的神户市，现在好像要在我们眼前蒸发掉一样。
这时我们的耳朵，听见另一个出乎ๆ我们意料的声音：
王菲的“天空”响起。
电来了！
我们扑到音响旁้边，喜悦地看着雷射唱片转动着。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告诉他们我没事。我要男生也打电å话回家，他说他写个传真回家好了。我不知他为ฦ什么要用传真的，也许他正在跟家里的谁闹别扭，不想直接讲到话吧。
只是，等他把传真写好，电话线路又忽然断了。
这下，我们被困在山上的屋里了。
我们心存侥幸的想把这场地震，跟地震之ใ后的停电，当作是我们在自己้的国家会遇到的那ว种，等电力回来，大家就回到没事的平日生活。
可是电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决定走下楼去看看状况。走到一楼大门口，才看见楼房跟门口的马路中间，裂ฐ开了一道沟，马路像烤过的布朗尼蛋糕的表面，有的地方挤得皱起来，有的地方แ裂ฐ出洞。
我们再走几步，看到便利ำ商店，灰扑扑的门半开着，用几个空箱子挡住店门，我们张望一下，放零食跟泡面的架子，竟然都已经空了。饮料、牛奶也都一瓶不剩。
这下我们有点惊讶了“这简直像打仗了的样子”我们开始有这个ฐ感觉。
我们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爬楼ä梯回到家里去，发现水也没有了。
没有水电å的房子，即使是安藤忠雄设计的，也变得像被弃置的废屋，加上天空全是黑烟，似乎是有人从上面把盖子慢慢盖下来的味道。
“不行，我一定要打电话回家去，不然他们一定急死了。”男ç生穿上球鞋，背起背包，准备徒步远行。
我没有道理留在屋子里，那是地缚灵才做的事。我也整装，跟他一起出发。
从山上往下走，一路都很安静。这场地震从开始到เ现在，最奇特的就是我一直觉得很安静，楼ä房的邻๑居安静的消失、便利商店安静的锁上门、黑烟安静的扩散，仿佛是听觉在地震时就被震掉了。
沿路看到เ公用电话，就上去试试看，当然，都不通。沿路看到贩卖机，也都上前去按按看，每台机器都空了，早ຉ就卖光了。
真难想象如果有一天全日本的贩卖机都空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九十一号男生设定的方แ向，是往一栋高大的观光饭店走去，他想大饭店里住了各国旅客，电话总是比较可能会通。
走了将近三个钟็头，走到เ了饭店。
走进这家饭店的大厅，我们都吓了一跳，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人，连地上也坐满了人，有的一看就是饭店的房客，包白头巾穿大袍的中东人，三件式西装的白种人，穿运动服的一整个ฐ球队、此时依然挂住太阳眼镜的欧洲时髦男女。
这些各国标本似的人物，被困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在紧ู急照明的简陋灯光下，了无生气的坐着。真是很像遭到เ空袭轰炸的城市会出现的景象。
地毯上的人就乱ກ得多了，大部分应该是饭店四周的人躲进来的。
九十一号男生挤上柜台去，问出电话竟然还能通，赶快打回家去报了平安，只是要打电å话的人很多，每个人只能打一通，他就没能试着找找他的同事。但能打回家，总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我们两个想到家里没有水，决定去用一下饭店的厕所，打开水龙头，发现依然有水，非常兴奋，把脸洗一洗。
“我们应该装些水回去，不然就惨了。”他说。
“拿什么东西装ณ水？”我问。
他拉我跑到饭店大门口，门口有个架子，里面装的是长筒型的塑胶ด袋，下雨天给客人套住雨伞，防伞滴水的。
我们拿了好几个伞袋去装ณ水，装了八袋，我们两人双手各拿两袋，觉得非常富足，好像这样就可以进沙漠去探险了。
他算算家里吃的杂粮还够，有了水总可以撑久一点，就这样两人四手八袋水的往回走了。
走一走，看到เ一个小学操场上有很多老人家在排队，于是我们就凑近一点看，是在发橘子。我们猜这些橘子是专门给高龄日本公民的，应该是没我们的份，也就不好意思跟着排队，可是又有点想拿橘子，两个人就呆呆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句子被拿完，我们都没有勇气上前。
“我们已๐经落难了，可是我们还没学会做难民。”他说。
他刚说完，我手上一滑，两袋水掉在地上砸破，爆开一地水花。
“快回去吧，不然水要掉光了。”我说。
等我们到เ家时，只剩下四袋水，其他都沿路摔破了。
想上大号，也不敢用家里的厕所，两个人各自选了一个最喜欢的牌子的提袋，到เ顶ะ楼阳台去解决，把东西封存在坚固美丽的名牌提袋里，然后在阳台上大叫、旋๙转、像扔铁饼那ว样，把封好的袋子远远的扔进山里去。
我们被困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