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自灵璧石的喙尖洞眼缓缓流出，五处洞眼正对宫商角徵羽五音，泉水声叮叮咚咚，没有刻意的弹奏，也没有既定的乐谱，只是浑然天成，自成天籁之音。
温荣在旁颇为严厉地说道，“平日阿娘是如何教你的，长辈之间说话不得插嘴，快像祖奶奶道歉。”
这时恰好几片梧桐叶落在我的发髻圆顶上。若无风，身体不动，枯叶自然不会落，我暗自窃喜。
温荣跟着出一身闷汗，随手将身上的牡丹纹小夹袄襟扣解开。
忽然有一日，温荣注意到了曲水流觞，注意到灵璧石‘百啼林’的灵动和热闹。
廖夫人脸早ຉ黑下来，狠狠掴了替她擦裙衫的小婢子一巴掌，恶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擦个水手也那ว么重，想痛死我吗。”
“荣娘，厨里做了水晶糕，多少吃点儿。”林瑶娘沿床榻坐下，拧了条干净帕子，将温荣眼角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擦去，“皇后都说了，王爷、表哥可能已经平安无事，只报平安的信还堵在路上未进京。”
郑大娘似猜到温荣心思，“民女有一事相求，还请王妃莫怪民女唐突。”
温荣一愣，脑海ร里浮现出郑大娘子明亮清丽ษ的面容，虽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话，可温荣对郑大娘子的印象不差。郑大娘子不该是那ว般死皮赖脸上门搅扰平静的人。
李晟知道，没有他这一国之ใ君的承诺和保护，他和温荣将寸步难行，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皆无法避免杀身之祸。
温荣是一脸赞许，“侯宁和绿佩是死心眼的，和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怀疑也不知道用脑子思考。侯宁是替王爷保护我的，倘若让他知晓圣主私下约我，恐怕会生气和愤怒。”
温荣连连点头，又紧ู张又期待，小心抱过年儿。孩子看着小小弱不禁风的，可抱在手里却沉甸è甸，令温荣心也跟着充实起来。
王太后的表情渐渐狰狞，身体上的极大痛苦逼着她清醒。
温荣带了一匣罕见的、安神静心的禅丸ฤ，要送王太后做伴手礼。温荣担心王太后不肯见她。还特意在拜帖里提了几句禅丸ฤ的妙用。
番僧神情仍旧ງ寡淡，其身前泉水已三沸。可番僧声音仍无一丝波澜，“王妃谬赞，贫僧不敢贪功，此法是从一个唤作狄罗的小岛国学来的。贫僧有此爱好。故熟ງ能生巧，但轮起天资远不及王妃。待王妃到了贫僧的年纪，单凭茶道一技，就能名满天下。”
库房、厨房还有西院，王妃确实未让她插手，甚至慢慢调离王太后的人。但是王妃很温和善良，调离的仆僮、小厮皆在庄子上接到เ了肥差，比原先在院子里听遣要好上许多倍。
李晟离开前一晚，同她说了许多事情，有关于其生母王贤妃的，也有关于曾经在临江王府碰到西域番僧的……不论晟郎说什么，温荣都只安静地靠在李晟怀里听着，纵是偶然有惊讶，那情绪也如携落入深海ร一般，转瞬没入温荣平和的心境。
谢氏果然不满地说道，“够了，天天念叨几句俗不可耐的无用废话，光显你眼界ศ心胸狭小，也不怕丢人遭人厌弃。荣娘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这几日似圆润一些，不像秋天那般瘦削，现在王爷虽不在府里，可你更要注意和照ั顾好身子，如此才对得起远在边疆的王爷，将来王爷回来看到你一切安好，也能安慰。”
碧荷等人听见声音。都赶忙到温荣身边候着。温荣回过头打量那女娘一番，记忆里并无此人，点了点头，又颦眉诧异道，“你是？”
因为刚下过雪，李晟担心郊外太冷温荣身子会受不住，故不肯带温荣去曲江池，最后在温荣提议下。二人一道去了东市，一路上李晟为ฦ温荣买了许多新鲜ຒ的小玩意。
李奕被自己้脱口而出、调戏温荣的污言秽语吓了一跳，他自诩君子，可此时在温荣眼里，恐怕不是李晟无能，而是他不堪吧。
“好，明日我就陪在荣娘身边，”李晟抬手在温荣发髻上簪了一支莹骨横冰纹簪子，“荣娘平日在府里喜欢绾矮髻，这支簪子用了再合适不过。”
歆娘朝温荣感激一笑。“王妃已๐经帮了我们许多忙，该是轮到我们报恩，哪里还敢再麻烦王妃，何况这些事儿王妃也不便干预。”
温荣瞧着前圣主ว和太后闲适的生活十分羡慕，几人特意避开朝政不谈，只品诗论画，氛围十分轻松。
温荣蹙眉道，“掌握在琅琊王氏族人手里的兵权已经不少，比如守圣朝边疆ຆ的王节度使。所以圣主不可能任由外戚王氏做大的。”
负责送饭过去的碧荷轻声道，“贵客夸府里饭菜好吃，吃得开心了还给奴婢打赏。”说着碧荷捧出一块雕云海日出纹的和田à白玉，“婢子瞧着赏赐贵重，不敢擅自收下。”
……
“是的是的，晟儿一定会帮助奕郎，而且晟儿只是个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ม力，若真有甚让姐姐不高兴的地方，姐姐可以再教他……所以姐姐大可放心。”王贤妃听到เ王淑妃语气有所松动，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她知晓自己真的不行了，可晟儿还年幼，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不放心和牵挂。她不求旁它，只求晟儿能活着，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温荣望着李晟深思熟虑后下的那ว步白子，确实是很艰难。不过三五落子间，李晟又逊了一大筹。
温荣抬手推李晟，“大白天的，晟郎刚中ณ了毒，该好好歇息。”
太后抿了抿嘴角，实在笑不出来，今儿这事本十分顺利ำ，她无论如何没想到温荣会忽然醒来，还巴巴๒儿地赶到เ芳林苑了，王太后也不会傻到相信温荣梦-岛点小心地喂李晟清水。
说罢昆大娘子挽住李晟手臂，半边身子几乎贴在李晟身上，心里不自禁赞叹李晟粗壮有力的臂膀。昆大娘子已๐迫不及待，只无奈李晟寸步不肯动。
宫女史才被李晟掐的惊魂未定，这会再听到太后要惩罚她，是面如金纸不断叩头求饶。宫女史也算王太后身边的老人，可太后却不留แ一丝情面。王太后回过头朝李晟笑道，“晟儿快坐下，你哥哥本要一起过来，可被几名老臣拖住，我们母子二人先说说话。”
温荣开始讨厌他，躲开他，每日宁愿无所事事的发呆也不肯同他说一句话。李晟有试过在温荣眼前转悠，比以往更加刻意的讨好，可荣娘对他无动于衷，他甚至能ม看到温荣嘴角偶尔漾起的嘲讽和冷笑。
见绿佩和碧荷还要开口，温荣将汤勺放下来，正色道，“你们先打听清楚王爷为何去平康坊，若其中真有误会，再来替他说话。”
这一觉温荣足足睡了五日，中间大约迷迷糊糊醒来三四次，她睁眼总能看到李晟，李晟不是在旁้陪着，就是在厢房焦急的来回踱步。模糊的视线里李晟眼窝深陷，脸上有了青色胡渣。温荣心痛却不自知，再度睡去时，嘴角轻轻扬起，眼边却悄悄滑落一滴泪。
丹阳冷哼一声，低声讽道，“王贵妃定没少吃老参，精力这般足。手伸到朝堂还不够，现在连五哥内宅她也要插一脚๐。”丹阳挽住温荣胳膊，“甭理她，她说的话荣娘千万别往心里去，真有困难同我和琳娘说。”
温荣抿了口茶，不以为ฦ意地笑道，“哪有丹阳说的那般夸张，不过是今早ຉ起来匆忙，还未来得及施粉黛，这才面色不好。我也未生病，还请丹阳替我与琳娘说一声，别让她瞎担心，护好孩子要紧。”
温荣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北风穿廊而过的呼啸声，北风将手腕般粗细的寒竹刮ุ得左右摇晃，落满一地青黄残缺的枝叶。
碧荷上前将绿佩打发到เ一边，“王妃累了要静养，你在旁叽叽喳喳王妃怎么休息，你帮我将篦子拿过来，我将王妃的发髻松了。”
温荣眉心微颦，若有所思地看着窗棂外正盛放的银丝秋菊，“我知晓了，既然我们对王氏皆有顾虑，少不得该提醒阿爷一二，收集证据，将来太子继承大统，有心对付王氏一族时，我们也好有准备。”
温荣和丹阳听到เ春燕的死状都忍不住打了个ฐ寒战，那ว凶手好歹毒的心肠，人都死了还要被剪舌头用符压身，这是明白着要散其魂魄，令其的鬼魂无处伸冤，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日辰时中ณ刻，温荣乘马前往温府。马车行出府门，正要穿过街巷๕口时，被一名衣着得体的婢女拦下。温荣令碧荷去询问发生了何事。片刻๑功夫碧荷回来传话，原来停在路旁的马车是陈府的。
温荣同陈老夫人等人告辞，又劝慰了几句，劝慰的话无非是不会影响两ä府关系，又让陈老夫人保重身子，好好歇息，她过几日再作为小辈过来探望老人家。
李晟喜滋滋地端起茶汤，荣娘对三哥的事情还真是毫不在意。茶汤里有股淡淡的金桂香，李晟浅尝一口，苦涩后是唇齿生津的甘甜，记得荣娘与他提起过百朝露，哪日彻底闲下来，他也寅时中刻๑起身，守在花圃旁收集凝于花瓣上的露水，亲手为荣娘做一次百朝露。
内侍和礼部官员俱被迎到เ二进院子的主院，二人先向温荣行礼ึ，再摊开明黄色圣旨，高声念到，“圣主赐诏，纪王府五王妃接旨。”
圣主知晓后大怒，立即将三皇子李奕召到兴庆宫问话，而昨日先领侍卫到泰王府查抄的李晟，自然也避免不了被圣主ว责问。
“荣娘今晚会害怕吗，”李晟将搂着温荣蛮腰的手臂收拢了些，嘴唇故意贴在温荣的掌心来回摩挲，温荣忍不住笑起来，赶紧ู将手藏回锦衾，拢了个小拳头挡在二人胸口间。
李奕站在殿阶上。远看朝他缓缓而来的两人，面上带着淡淡笑容，眼底却是化不开、理不清的复杂愁绪。
就如他身上的黄袍九金龙，于天地间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却始终舒展不开勾尖挠心的五鳞爪。
温荣和李晟越走越近，李奕一甩袍摆。负手朝他二人走来。
温荣停下步子，朝李奕躬身见礼ึ，面对温荣，李奕不自禁收起笑容。端的一副严肃冰冷模样，倒与李晟颇为相像。
李奕自温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李晟继续向御书房行去。周围大臣更窃窃私语起来……
御书房摆设与睿宗帝在位时几乎ๆ一模一样。
剑兰松柏比原先要更加旺盛，墙上除了《快雪时晴贴》与《中秋帖》外。又多了一幅《伯远贴》。
李晟眯眼欣赏那笔力遒劲、态至萧散的《伯远帖》，忍不住颌首赞好字，紧接着不待李奕开口，李晟先抬手阻拦，“三哥不必因为我的一句夸赞而相赠，我与荣娘就要离开盛京，这字画丢â在书房xiāngzǐ里，不过一件死物。对了，三哥这两ä日有空可以到我书房看看，有喜欢的字画皆可一并拿走。”
李奕朗声大笑，“晟郎放心，这幅我还真真舍不得给你。”
说罢李奕双眸微阖，看了站在李晟身后的温荣一眼，“难得晟郎大方，我只知弟妹书画一流，不知晟郎肯否相赠一二。”
李晟连连摇头，满眼痛心，“拙荆不才，不敢叫贻笑大方แ。”
李奕将近侍全部遣下，书房静谧了片刻，李奕认真道，“你们真的要走？”
李晟点头，温荣从李晟背后走出来，恭敬地将两ä方兵符奉于李奕。
其中ณ一方兵符可调动昆山道和安西四镇兵马，自王节度使手中而来，另一方能ม调遣京中ณ骁骑卫，是李晟请辞。
李晟目光聚起，渐渐深沉起来，“三哥，我得王节度使兵权，并且交还，还请三哥信守承诺。这一役我几乎丢â了性命，捡回一条命又险些成为活死人，纵是恢复神智，我也是不能ม自如行走的废物……”
李晟抬头深深看了温荣一眼，“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一直不离不弃陪着我的妻子，荣娘不愿久ื居这一方แ天地不能ม动弹，故我希望满足荣娘心愿，陪她游遍圣朝的大好河山，望三哥首肯。”
李奕转身坐至书案前，垂首沉吟，面上神情未动，心底却已翻涌百般情绪。
温荣欠他的、欠他阿娘的，就这么算了么？他欠李晟的，他阿娘欠李晟生母的，也这么เ算了吧。
既如此，冤冤相报不若此时了。
半晌，李奕起身至橱架旁，自一暗处取出一瓦丹书铁劵，随手丢给李晟。
李晟敏捷地将铁劵接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李奕严肃地说道，“此次退突厥你是最大功臣，可惜你一睡半年，庆功宴也未参加。这瓦丹ล书铁ກ劵该你的，袭三代子孙，不及妻。好了，你们走吧，玩累了记得回来，阿爷，祖母年纪都大了，你自己掂量。”
李晟接下丹ล书铁ກ劵，抱拳谢过李奕。
温荣在背后暗咬银牙，李奕这是在故意挤兑她，所谓丹书铁劵就是免死金牌，袭三代子孙，却不及妻。罢罢，能免晟郎和她的孩子就好，不能与那些小鸡肚肠的人一般见识。
……
十载西湖，傍柳戏马，就该趁娇烟软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