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可以替他交款去了。”大夫对小伙子说。
“把小约给我吧。”王说得很快，好像担心说慢了，这话的后半截会留在心里。
小乔开始上楼梯时，听见车开走了。她知道李小春会马上跟上来的，因为她听见他关车门的声音也很愤怒。
小乔๒看着李小春，李小春脸红了。他想把刚脱下的衣服再套上，被小乔๒制止了。她看着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他的胸ถ稍稍有些内凹。她还记得从前她抱怨过许多次，她说，你是男人怎么比我还白，真讨厌。
“没想到เ深圳也是个ฐ革命熔炉，居然也把你这样的人炼出新气象了。”小乔๒点也不想在重逢之际表示ิ些许友好，对她来说，李小春仍旧ງ是不速之客。
“如果你不答应，它让我跳进湖水。”
尹初石又次来到เ卧室，王坐在床上。他看着王，半天句话也没说出来。王看着尹初石，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像是个寻找仇人的复仇者。
“我和你老婆谁做得好吃？”
午后，如果天气晴朗，即使略有微风，也是个ฐ奇妙的时刻，尤其是在校园，这时学生大都在教室或图书馆用功，整个ฐ校园沉浸在静谧之中。人说，这样的氛围可以催发人的奇思异想，阳光就像热烈活跃的催化剂๘；也可以改善个痛苦的心境，让痛苦的感觉弱些，让阳光更接近心灵。
“对，你本来就叫尹初石。”王不友好地说，“我不愿和另个ฐ女人样叫你初石，那ว样你会产生幻觉的。”
“你上次哭是公元哪年？”小乔俏皮地问，她想逗尹初ม石开心。
“什么时候？”王问。
“对不起，”尹初石朝旁边挪动几步，“我想我要说的已经都说了，也许我该走了。”
“你他妈的！”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想它定是苦涩的，因为他感到几分妒意。妻子很显然正在做着个跟性有关的梦，而且她在梦中ณ达到了快感的顶ะ点，她几乎因此抽搐了。在他跟妻子睡觉时，他还从没见过她有这样的反应，她总是顺从而安静。想到这儿，他甚至有几分愤怒，他决定叫醒妻子。这时，铃声响了。他伸手去抓床边的电话，妻子也醒了，抓过去的是闹表。是闹表不是电å话。闹表的铃声和电å话的铃声太接近，他曾多次建议妻子换个闹表，可她总是说，她喜欢这个闹表。
“伤口还疼么？”刘ถ军显然不太感兴趣尹初石的梦。
“好多了。”尹初石说完看着刘军，他发现刘军好像有什么心事。刘军伸手去掏烟，只是个ฐ空盒，他看尹初ม石。
“我也没烟了。”尹初ม石说。
“我去买。”刘军说完出去了。
尹初石的手下意识地开始到处抚摩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心情立刻又回到刘军进来之前的安宁甚至百无聊赖的状态。他随手拿起面小镜子，看看自己因伤口结痂而扭紧的脸。他甚至无法想象，个人怎么能因为许多伤口而得到安宁。而他又的确感到，抚摩自己伤口，终于使他和这个ฐ世界以及这个ฐ世界ศ上那些曾与他无比亲近的人拉开了距离。他并不因此怀疑自己过去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宁静——内心的宁静。尽管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清楚，但他觉得他还有机会想清楚，至少件事：怎么เ活着好点儿？
刘ถ军买烟回来了。尹初ม石从空中用那ว只健康的手接过刘ถ军扔过来的支烟，他点着，吸上口。这时，他看见刘军还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像不理解尹初ม石吸烟的每个ฐ动作。
尹初石又吸了口烟，看着刘军。
“小乔๒死了。”刘军说。
善良的刘军没有对尹初石说起小乔的遗书，也许他根本没听说遗书这回事；也许他听说了故意不告诉尹初石，怕他承受不了。但小乔的遗书此时正像把尖刀刺伤着爱她的每颗心。小乔๒的妈妈看完遗书，死命地将它捏在手里，不让小乔的爸爸看见。但是父亲忘记了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切风范，掐着老伴的手腕，摇晃着她，大叫着：“放手，放手啊，你这个老疯婆子。”
“不，不，你不能看，这是写给我的。”母亲哭叫着。
“你放手，你把乔乔的信捏碎了，你放手，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杀了你。”父亲的双手紧紧ู地掐住母亲的手腕，他已经无力再摇晃它们，他的双手颤抖着。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不放手啊。”
母亲的话激怒了父亲，他费劲地松开老伴儿的手腕，然后狠狠地扇了老伴个耳光。母亲怔住了，她喃喃地说：“你打我了？”说完，女儿的遗书从她的手中ณ掉到地上。
父亲艰难地弯下身子去捡女儿的遗书，因为没有把握平衡，他跪到了地下。
“对，打你了，真抱歉。”他说完重新า站起来。
门铃响了。父亲知道是单位上的人来了。他去开门，将门外的几个人放进来，然后径自走进里间，关上房门。接着他听见老伴突如其来的大哭，接着是七嘴八舌的安慰声。有个人来敲他的房门，他吼叫着请求：“让我个人静静。”时间整个ฐ房子寂静下来。老伴儿的哭声也被掐断了。
父亲拿着女儿的遗书，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用衣袖擦干泪水，但仍然无法阅读，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于是，他走近梳妆台，将信纸平摊在上面，女儿的字迹仿佛唤来了女儿的声音，在父亲耳旁响起：
亲爱的初ม石，我还能这样称呼你么？也许是最后次了。我写下“遗书”这样的标题，不仅仅为了醒目。
我没想到เ我会死在你的面前，这未免太惨烈了。但毕竟是事实，否则你怎么เ会有机会看到这份遗书呢！相信我，此时此刻十分平静。
如果说我眼下对你的情感仅仅是爱，并不准确。这爱中也有恨。我还不知道该在这“恨”字前面加上怎样的形容词。仇恨？怨恨？谁又知道呢！其实这些并不那么重要，我死了，恨你或者爱你并不妨碍你的生活。我只想跟你说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我也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เ？！我觉得我让你给弄坏了。我就像台不能正常运转的机器，但是无人能发现症结所在，就是这样。
在你以前，我直觉得这个ฐ世界上只有我父母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他们就像爱我自己的生命，甚至更强烈些。可惜，我直不太会表达这种情感。但是我知道，为了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些，我做了我能ม做的切，当然是在认识你之前。爱上你之ใ后，我发现在我心中，你变得和我父母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我常常在心中祈求上帝，让你们三个人幸福。为此我愿意做切。
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为了你，我冷落甚至忽略了我父母，我对不起他们。可是我的这种感情在你那儿并没有唤起相等的回应。对于你来说，我不及你妻子女儿重要，更不用说你父母了。
但是，我不能说你不爱我。你的确爱我，也许很认真。也许比爱别的女人深点儿。也许你可以把对别ี的女人的爱情叫做小爱情，而把对我的爱情叫做大爱情，所谓差别吧。可是你的爱与我对你的爱相比，简直是袖珍之ใ爱，你不觉得是这样么？！我能ม把自己的生命给你，因为我真的爱你啊。可是你给了我什么？你就像只点水的蜻蜓，用你的根手指将你的爱情轻轻涂ิ到我的唇上。我们多么เ不同啊？！我不能说我后悔爱你，因为我不能不爱你。这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身不由己้，也许就是命运吧。
我不能说你是坏男人，也不想这么เ认为。你同样不能说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只想告诉你，亲爱的初石，你想爱我，你想好好地爱我，但是你做不到。因为你的大部分爱情给了跟你生过孩子的那ว个女人。你应该告诉你妻子你爱她。如果你告诉她你爱我，那你就太可怜了。
当我在你妻子家里看见你时，我的脑แ子乱了。你穿着毛衣，挽着袖子，像所有在家的丈夫样轻松自然。其实你本来就是她的丈夫，可你为ฦ什么给我种错觉：你是我的丈夫。你应该那样轻松地在我家里，而不是在她家里。那刻里，我觉得这世界上的每样东西都值得怀疑ທ，或者说不值得信赖。包括爱情。离开那幢房子，我唯的想法就是杀了你。我的全部思维只有个ฐ焦点：用什么方法杀你最合适。现在也许我找到เ了最适合杀你的方แ法，这方法就是：杀死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儿时是否对别的小朋友说过类似的气话，比如活该。现在我想对自己大叫声活该。我真是活该，咎由自取。我爱上你而无力自拔。你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啊！善良温柔讲道理。首先是你的善良，可惜的是我明白得太晚。你的善良只是对那ว些不在你身边的女人而言。当我们变成对恋人之后，我总觉得你的善良离我那么远。你不停地要求我理解别的女人，善良又善良。可我接二连三地得到的却是残酷的事情。现在我想问自己：你——尹初石，真的那么善良么？
也许，也许吧。
如果说你是善良的，那么我将死于你的善良。上帝也会因此赦你无罪的，因为你善良。那么，让命运为我的死负责吧。老辈人不是常说，这人命不好！
是的，我是命不好的人。
真可惜，我父母生养了我，我却不再有机会回报了。
我衷心希望你的善良别ี再坑害别的人了。
别ี了。如果有时你回忆起我对你的爱情，觉得它是个负担，尽可以忘了它。对于你来说它不过是段艳事而已，可惜它却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แ。这就是不同。说恨你还是爱你呢？
好自为之吧。
小乔即日绝笔
戴林，这位年逾花甲的老知识分子，把头从信纸上抬起时，脸颊的肌肉仿佛刚刚ธ通过电å流，阵阵发麻。他又低头看眼女儿的笔迹，所有字突然都变得无比陌生，他时间读不出它们的发音，它们的含义也像飘在远处的团轻雾。他动不动地站在女儿的遗书前，突然想起女儿刚ธ出生时的情景，当医生让他抱抱襁褓中的乔儿时，他吓得后退了步。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不，我不抱，我不会抱，还有时间的，我得先学学怎么抱孩子。”他也记得医生是怎样大笑着离去的。
女儿在他的忙碌中ณ长大了。他直没有太多时间跟女儿在起，也许正因为如此，他记住了那些普通但美好的时刻๑。女儿刚会走路时，常常仔细看好个目标，然后下定决心，然后勇敢地像个醉汉似的奔向目标，有时她接近终点时摔倒了。但是女儿并不哭叫，总是骨碌爬起来，用圆圆的小眼睛寻找下个目标。他记得他那时常常对妻子说女儿是个“女酒鬼”。
渐渐地，女儿能ม稳当地走路了。他还记得自己总是坐在那ว把公家发的老式沙发里看报纸，女儿悄悄地走近他，她还只有爸爸膝头那么เ高。她声不响地攀着爸爸的衣襟，举起个又尖又嫩的手指，从下面把爸爸的报纸捅破。然后她的手指并不急于逃走，总是等着爸爸从上面逮住它。然后她就把小手也伸上去，报纸破成个ฐ大洞，女儿便大叫起来，“妈妈，爸爸的报纸坏了。”
“是妈妈让你弄坏爸爸报纸的？”
女儿认真地点点头，她说，“妈妈要你去干活。”
他抱起女儿，把她的小手握进自己的大手里，然后把她的小手展开，放到自己的脸上，唇边。现在，他仍旧ງ能够忆起，女儿儿时的小手，像只刚剥ຓ皮儿的煮鸡蛋。他嗅着这只小手，有时它带着糖果的甜味儿，有时它有点孩子出汗的酸味儿。无论她的小手干净还是不于净，都散发着天堂里的气味
他觉得觉得觉得那只小手又朝它的脸前伸来，他低头看那几页ษ信纸，女儿的小手又次捅破了信纸，他真的看见了只白嫩的小手向他伸来，他仿佛也听见声稚气的呼喊：爸爸！
“不！”这是他看完女儿的遗书之后喊出的第个字。他挥手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拂到了远处。有瓶香水飞到窗玻璃上，香水瓶和玻璃同时粉碎了。
“我要杀了这个畜ไ生！”他喊完跪到เ了地上，老泪纵流。他像病人样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丝毫气力了。
门被撞开了，李小春冲进来，将老人搂进怀里。小乔๒的母亲紧接着也走进来，她扯着丈夫的胳膊嚎啕起来。旁้边的人都落泪了：黑发人走到了白发人的前面。
小乔๒的父亲抬起胳膊，他大口喘气，企图摆脱老伴的纠缠。他止住自己้的哭泣，边喘息边对老伴儿打手势，他好不容易说出句话：“别哭，你别ี哭啊！哭有什么用，别ี哭。”
旁边的人将小乔๒的母亲拉开，小乔๒的父亲要站起来，但他仍旧ງ浑身颤抖着。李小春将他搀起来。
“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李小春安慰老人。
“是的，我有话要说。你们都可可以给我做证，我发誓杀了这个畜生，杀了他。”他挥着自己的左ุ手，仿佛要加强自己誓言的分量。“我不杀了这个畜生，死不瞑目。”他的左手却好像要亵渎他的誓言，不争气地抖颤着。
李小春再也看不下去了，老人的无助无能无奈像把刀子捅进了他的眼睛。他感到阵阵刺痛。他用力将老人的双手抓住，握进自己的手中。他字字地对小乔的父亲说：“你放心，定杀了他，但不用你动手，你放心吧。”
三十六
康迅不能ม给王打电话，只有等王打电å话来。这是王的要求，她说小约回家后，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这孩子又十分敏感。她每次给康迅打电话都到เ街上的公共电话，她为此请康迅谅解。康迅的回答在王意料之中，但她仍然时不时地感到内疚。康迅说，他能够理解这切，他希望王能从容地处理好这切，因为ฦ这也关涉到เ他的生活。他也请王原谅，因为ฦ他不能帮助她，他希望王能ม从他们共同的未来汲取力量。他要王常常想想：未来的时间里，他们将生活在起。
王从康迅的话中汲取的并不是鼓舞，有时恰恰相反，她感到เ沉重。婆婆从医院回到เ家里，直没有尹初石的消息，她和小约轮流照顾老人。关于尹初石，她对女儿也撒了谎。有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垮掉了。她时刻留意小约的情绪变化；她注意婆婆对小约的话语，唯恐有不慎之词刺激小约；她牵挂康迅；她对尹初石的具体境况担忧此外，她还要拖着伤脚买菜做饭。
有时，当这老小都睡下了，王个ฐ人坐在自己้临时搭起的折叠床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泪水已经哗哗地流出来，仿佛这泪水已经等得太久ื。她任泪水无声地流下去，缓解下自己的紧ู张。她指望这泪水带来困倦。这时，她已经没有力量再给康迅打电话，她知道康迅在等着，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๑能对康迅说什么。她也曾试着从她与康迅的未来寻求力量，可是这未来忽然变得无限遥远，王觉得已๐经被发现的力量，总是在遥远的路途中散失了。也许来自眼泪的帮助更有力量。
康迅无论如何无法了解到王的这层心态。他能够想象王眼下的处境，但是爱莫能助。他把这些都放到เ未来的大背景下，他觉得将来他还有机会弥补。他要使这个ฐ现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女人幸福。可是，康迅的这种心理平衡需要个前提：那ว就是每天接到王的电话，了解她的情况。如果王不打电话，他便无法安静，也不可能入睡。他头脑中涌现的场面永远是尹初石风尘仆仆地扑进家门，抱住妻子女儿，发誓说他们再也不要分开，永远也不要。
每当这种时候，他只得给珍妮打电å话，请求珍妮给王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有次，珍妮半夜给王打过电话后，赶到康迅的住处，她说必须跟康迅谈次。
“我觉得你处在种很盲目的亢奋中ณ。”珍妮对康迅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是盲目！”康迅的反问并不理直气壮。
“你真的有把握，她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