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也闷热得慌。他想河边也许会凉快些。于是他穿过几处大街小巷๕，爬上一座横跨河流的拱形石桥。他依着石桥一边的雕花石拦杆，望着桥下黑色的河水咆哮着向下游奔流而去，河水冲击在嶙峋的岩石上激起无数白色浪ฐ花。这—带空气很凉爽，也很少有人走动。周围散落着好几幢高雅的园邸，居住着本县的许多乡官富商。乔๒泰观赏了一晌，渐渐觉得无聊。他叹了口气，决定折回酒店。那群乞丐此时也许都已๐经走了。
滕侃闻言立刻吃了一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狄公点点头。他想起来，多温泉的地方常是多地震的。
“我们坐着等他。”狄公说着，一面拣了张靠窗户的小桌一屁股坐下。
乔๒泰还不罢休：“准是个狡猾的积年高手。老爷，你先行回客店，我设法混进到前面那一帮乞儿中去摸个ฐ底，定把那ว王八羔子揪来客店见你。”
狄公精于剑术和拳术，只是这棍棒在乔泰指点下新า近才学着拨弄。这玩意本是剪径的强盗和闲汉无赖爱弄的，正经有头面的人一般都不沾手。偏这狄公却觉得它是一种很好的健身术，得个ฐ闲时便想着要耍弄耍弄。
老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砸了咂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狄公瞅了她一眼，答道：“我委派他办件差使去了。”
“他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不会的，即使他遇上什么เ麻烦，我也有法子把他解脱出来。你还是先上楼睡觉去吧，我们有些事，还要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艳香上楼去了。狄公立刻将乔๒泰叫醒。
乔๒泰看见狄公一副憔悴疲惫的样子，心情顿ู时阴沉起来。他马上给狄公倒了杯热茶，焦急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狄公便将尸体的情况及他和滕侃的谈话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乔泰。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乔泰去开门迎面正碰上进屋来的坤山。乔๒泰忍不住骂了一声。
坤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脸对狄公说：“沈先生，新的住所还舒适吧？该道个谢吧？”
狄公说：“请坐下，现在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เ要帮助我们吧。”
“实话对你说了吧！”坤山尖声说道“我正需要你们，而且是急需要你们。你们也许已๐听说了我的大名吧。三十年来，从未失败过一次。然而我缺少武力，但我从来不想增强它，因为ฦ我认为单凭武力是庸俗低下的勾当。现在我碰巧有一桩买卖，却还需要用点武力。我仔细地对你们俩进行了考察，觉得你们是能胜任这桩买卖的。我已经独个做完了所有困难的准备工作，轮到เ你们来帮我忙的事已经没有什么风险可担了。你们能得到一份数目不小的报酬也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你说得倒轻巧ู，”乔泰打断ษ了他“让我们去干那号危险的买卖，你却不费气力地坐等着发横财。告诉你，少了我们不干，你这个卑鄙无能ม的胆小鬼！”
听到乔泰骂他胆小鬼，坤山的脸变白了，这个称呼显然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恶狠狠地说：“一个人身强力壮就算是英雄？今夭晚上我真担心那张紫ใ檀木床经不起你这个身强力壮的英雄折腾。诗人描写得何等好哇：轻扇摇春云，急雨摧秋玫…”
乔๒泰跳了起来，一把掐住坤山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接着双腿跪在他的胸上，动手就打。一面咆哮着写道：“你这个ฐ卑鄙的下流坯，原来又是你在暗中监视我。我要勒断你的脖子！”
狄公忙上前劝住：“放开他，他的话还未说完呢。”
乔๒泰站起身来，把坤山的头砰地一声往地上一磕，坤山躺在那儿不动了，嗓子眼里发出一阵阵哮喘声。
乔泰的脸气得发青，一屁股坐下来，说道：“晚上我在一个名妓那ว儿呆了一阵，她名叫秋玫，不想这王八羔子却在暗中监视着我。”
“得啦。”狄公冷冷地说。‘给坤山的头上泼洒些凉水！”
乔泰从柜台后面端来一大盆洗碗的脏水往坤山的头上浇去，一面说道：“这个狗杂种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呢！”
“你坐下，我来把滕侃的事情没有讲完的部分说给你听！”
狄公讲完了四漆屏的来龙去脉，乔泰的火气早过了。不由称赞道：“老爷，这起案子可真令人惊异啊。”
狄公点点头。“我不想告诉他他的夫人被人强xx过了。你知道我怀疑是别人杀害他妻子的最明显的理由á就是这一点。我不想进一步使我的同行苦恼了。”
“可是，你不是说过那死者看上去很平静吗？”乔泰问道。“我想她至少应该惊醒过来，表现出激动和愤怒，对吗？”
“这就是这个ฐ疑ທ案中最令人费解的一个细节，当然还有其它…注意！坤山苏醒过来了！”
乔泰从地上将独眼猴一把提起，放在那藤椅上。坤山渐渐张开了那一只眼睛，嘶哑着声音对乔泰说：“杂种！等着我跟你算帐！”
“什么时候来都奉陪！”乔泰洋洋得意地应道。
坤山那ว只独眼间出一丝狠毒的光，冷笑道：“你连那ว个风流寡妇都不认识，你这个笨蛋！”
“寡妇？”乔๒泰一愣。
“当然是一个寡妇，而且是一个昨天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你这个笨蛋，就连鼎鼎大名的丝绸行行头柯兴元的家都不知道，竟闯进去与他夫人图快活。柯夫人为ฦ了表示对死者的哀痛刚搬挪了卧房——就是你刚才去过的那个房间。你这个家伙竟把柯夫人当作一个妓女了！”
乔泰脸皮羞得通红。他想说什么，可是只能发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声音。
狄公冲着坤山问道：“那ว么说，柯夫人的道德贞操也许与老柯的自杀有关系？”
坤山托着他的脖子，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阴阳怪气地说；“柯夫人自然也不会是讲道德贞洁的女人！嘿，我与你们刚才谈的那ว桩买卖却正好与这柯兴元有些关系。你仔细听我说，我的话很简短。我手中弄到เ一本冷虔的帐本。这冷虔是本城一家有名的柜坊的掌柜，一日金银进出不计其数。他是柯兴元财务上的合伙人。我对财务的花样也精通一些，我很快发现那帐本上有冷虔在过去的两ä年里怎样通过伪造帐目，欺骗老柯的秘密记录。他用卑劣的手法从老柯那里弄到相当可观的一笔钱财。哎，大约有一千两金子！”
“那ว么，你又是如何把这帐本弄到手的呢？”狄公问道。“一个精明的掌柜决不会把这本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东西随便乱放。”
“这不关你的事！”坤山厉声说。
“不，我对财务上的事同样也很感兴趣——这正是我急急忙忙辞退了衙门的公职的真正原因，你能够从错综复杂的财务交往中弄到这个ฐ秘密帐本，今天我总算眼了你了！朋友，要合作就要信任，只这三言两语的，我还未摸到事情的边呢！再说你还得把弄到เ这帐本的细末说给我听听。”
坤山多疑ທ的眼光溜了狄公一瞥。
“真是个狡猾的奸贼！”坤山阴险地笑了一声“既ຂ然你很想知道事情的细末，今天我索ิ性全兜给你。我到เ柯家去过好几次，这当然他是不知道的。我弄开了他的银柜，发现有二百两金子——这当然现在归了我。我把他藏在银柜里的帐单、票据、合同、契书细细推敲琢磨，终于弄明白了冷虔那帐本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狄公说。“你继续讲下去。”
坤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小心地把它平摊在桌上。用他那ว细长的食指轻轻地点着那张纸，继续说道：“这一页是我从那ว帐本上撕下来的。明天早ຉ上你们俩去拜访一下我们的朋友冷虔，把这张纸给他看看，告诉他你们掌握了所有的情况。然后，你们叫他开两ä张空着名字的批子，一张开六百五十两ä金子，另一张开五十两金子。他出这点血之后，还能得三百两。这对他相当过得去了。当然我非常想把整笔的钱都弄到手，可是这玩意取得成功的秘诀却是给别人留แ下一条活路，使他不至于狗急跳墙。那张六百五十两的批子归我，五十两的归你们。不花力气能ม赚五十两金子。这还不算是一笔便宜的买卖吗？”
狄公锐利的眼光盯着坤山，悠闲自得地抚摸着他的美髯，一面辗转着肠子想对策。半晌，见他慢慢说道：“我的这个伙伴说话固然生硬了点儿，但是他倒说得不偏不倚，恰到好处。逾墙钻穴是你的本行勾当。但你却没有胆量对着面抢夺，我断定你没有勇气去当面讹诈那冷掌柜，对不对？”
坤山不由á自主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狄公将那ว张纸拿来放进自己้的衣袖里，说道：“这确是一桩好买卖。可是应该彼此无欺，南北拆帐。老实说我现在就是不需要你和什么帐本照ั样可以去讹诈冷虔。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将所有这一千两金子都装进自己的腰包呢？”
“真的，为ฦ什么不可以呢！”乔泰咧开大嘴附和道。
“那么，我就到衙门去报信，让他们来捉拿你们这两个强盗！”坤山凶狠地说。
“谅你也不敢去报信。”狄公平静地说道“别拉扯了，还是下决心吧！怎么เ样？”
坤山恶狠狠地瞅着狄公的脸，用手压了压腮帮上抽搐的神经，低了半日眼珠，让步了：“好，就这么เ办吧：南北拆帐！”
“一言为定。”狄公踌躇满志地说“明天早ຉ上我就去拜访冷虔。你这里先替我画一张冷虔柜坊的街路图。”
坤山画罢街路图正待起身要走，狄公一把拉住他的胳ฑ膊，和蔼可亲地说：“时间尚早，再宽坐片刻๑，让我们再聊聊，为ฦ我们的合作干两ä杯！周大，到เ柜台后边将排军特备的酒坛取来！”
乔泰跑到柜台后，见酒保正呼呼大睡，顺ิ手就将排军那ว酒坛搬了出来。
几杯酒下肚，狄公摸摸胡子说：“坤山老弟，老实与你说吧，你的那套偷鸡摸狗的本领与我们干的这一行比较起来简直如同儿戏。让我告诉你我们在路上所经历的一些冒险活动吧。周大，你还记得吗？那次在徐州，当我们…”
“你那套骗人的鬼话谁高兴听？”坤山反唇相讥“你们干的那些冒险活动完全凭借武力，靠胳ฑ膊粗，拳头大。我干的勾当则要用脑子，一个真正成功的高手可不是三年五载就可磨炼出来的，我干这一行三十年了：”
狄公提高了嗓音：“我也会不费气力把人家门锁扭开，进了屋子，就将屋子的主人治服，有礼ึ貌地问他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儿然后拿起这些东西悄然离去。这种买卖干起来还有啥难的？”
“废话！”坤山轻蔑地说“你这是一般小偷小盗笨拙的伎俩，也许一次两次能ม侥幸的成功。然而官府一旦ຆ下一张缉捕文书，画影追拿，就只得束手就擒了。可是我却有我的绝招，我纵横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被抓到过一次！你们这两个才出洞的耗子，能见过多少世面？就是把我这绝招教与你们，你们这一辈子也没法模仿得了。”坤山得意忘形地打开了话匣“听着！开始我花一个ฐ月的时间将对方แ的职业、住宅、家庭成员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惯进行一番๘仔细察访。我设法和仆人们聊天，和附近店铺的掌柜闲谈。当然这时要花费点钱财。接着我便溜进屋去，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拿。我有的是时间，不必着急。我进屋去只是了解屋内的情况。我可以在一只大衣柜里呆上一两ä个时辰，可以躲在窗帘或帷幕的褶皱处，可以蜷缩着身子藏进衣箱里，或者挤进床架后面的狭窄的空隙里。这样我对主人的衣食起居进行观察，听他们讲些什么私房话，在哪里收放贵重东西——好，我于是进行最后一次登门拜访。既ຂ不要撬锁，也无需乱翻，任何人也不惊动，箱柜家俱也不挪移位置。如果有一个ฐ秘密藏钱的地方，我比藏钱的主人更要了解这个ฐ地方；如果有银柜，我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到什么เ地方取钥匙。我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常常过了半月一月，他们才发现家中的钱不翼而飞了。但他们却不以为被盗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点！于是丈夫开始怀疑妻子，妻子则怀疑ທ偏房、丫头，给他们造成了不知多少误解。许多和睦的家庭因之互相反目，甚至大打出手…”
坤山说得提意，一面吃吃地笑着，一面又用手捂住那ว张歪裂的嘴唇：“我的聪明的同行，现在你们该有所妙悟了吧？”
“妙倒是妙，只是我们绝不会模仿你这一套伎俩去做。”狄公转了话锋。“你这一套本领可能使你了解了不少男女间的隐私吧？近来风闻出了几件案子，还杀人流血了，你一定很知道些内情！”
坤山的脸猛烈抽搐了一下，气色更显得阴暗可怕了：“别ี提起这一类话题！我憎恨女人、鄙视女人，我讨厌男人们为了调弄她们而要的种种肮脏的把戏。我并不愿意藏在别人的房间里听那些女人一套一套的话语，但有时我又不得不要听这些肮脏下流、令人作呕的话，讨厌的是…”
坤山讲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口，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站起身来用那只独眼狠狠地盯了狄公一下，嘶哑地说：“明天中ณ午我们在这儿再见。”
坤山一走，乔泰就愤愤地骂了起来：“一个地道的下流坯！一条可恶的虫豸！可是，老爷，你到เ底为什么เ还要听他罗嗦这许多废话？”狄公平静地答道：“我想从他的嘴里得到เ些有关潜入屋内的方法，这也许对弄清凶手如何潜入滕夫人的卧房有所帮助，可惜坤山没有说出什么来。其次，我也很想多了解一点坤出本人。”
“他为什么对我们这样有兴趣，要同我们搞合作呢？”乔๒泰总还不明白。
狄公道：“可能他认为我们是他的这次讹诈阴谋最理想的合作者。我这个ฐ人看上去甚有些体面，不仅能ม够开始时迷惑住冷虔，而且有能力和他进行冒险的谈判ศ并最终制胜他。你身强力壮又正可以对他施加压力。此外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是外乡人，事成之ใ后，各奔东西，彼此不认帐，不会给他留แ下什么麻烦——我想这就是他一反常规，缠着我们与他合作的主要原因。然而他很爽利地接受了我们平分赃款的建议，我认为这中间可能ม有鬼，我原以为ฦ肯定有一场艰苦的讨价还价，不想这条毒蛇这么口松。不管怎样，我们将把这个ฐ恶棍投进监牢这是肯定的了，让他在铁ກ笼子里蹲完后半辈子。”狄公揉了探发红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那ว县里的忤作，你去给我找方แ砚台和一支笔来。排军要点划ฐ打叉来记帐，那他就会有这两样东西。”
乔๒泰到柜台后面乱ກ翻了一阵，找来一方满是尘灰的破砚台和一支毛头疏疏ຕ拉拉的秃笔。
狄公用蜡烛将笔头散开的乱毛烧掉，再放在嘴里好好地舔了一阵，终于把笔头弄尖了。然后他从衣袖里取出从滕县令的书桌里拿来的官府公笺和封套。他以牟平县令滕侃的名义แ签署了一道手令，要那ว忤作火速赶到四羊村，说那里急需要他去验尸。他匆匆用火漆烫了封口，将信交给乔๒泰。说道：“我不想让那ว件作检验滕夫人的尸体，因为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滕夫人被人强xx的事实。明天一早ຉ你就将此信送到เ市里拐角那ว家大生药铺子里去，忤作就是那铺子的掌柜。我们从州ะ里来时路上曾经过一个叫四羊村的地方，骑马到那里至少要半天时间，这样，那个ฐ忤作明天一整天就不能来妨碍我们的查访。”
狄公用笔管搔了搔头皮，忽然想到，既然我可以这样利用滕侃的名义自由á地行动，我不妨再写一封信呈给军政司，请他们核查一下当年在左骁卫大将军麾下豹骑三营服役的一位姓刘ถ的队正的案卷，并摘录有关材料。狄公又取出一张公给草草写罢，烫了封口也一并交给乔泰，又关照ั道：“你明天拣个方便的时间将此信送交军政司，并把军政司的口复以及摘录的有关排军履历的材料带回。”
他看了看乔๒泰疲乏的眼神，笑道：“莫名其妙地就折腾了这半日。好吧，我们现在可以上楼ä去看看我们睡觉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