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完,春水伯没有回星星的大妈家,回到了我岳母家。他吩咐岳母买一瓶酒,他自己煮了一碟花生米,掺进了老鼠药。岳母回来,他平静地跟她说了会儿话,也没什么诀别的言论,嘱๥托岳母如果呆不下去了,回天津老家去。岳母说现在哪里不是乱糟糟的,她父亲的日子也๣难过呐。春水伯说那总是你自己的娘๤家呢。唠了一会儿,春水伯让岳母先睡,他要喝点酒,岳母说要不我陪你喝吧?春水伯说不用,你睡你的。一碟花生米吃完,一瓶酒也喝完了。岳母半夜起来,现春水伯已经口吐白沫躺倒在地,身边吐得一片狼藉。岳母慌了手脚,抱着春水伯号啕大哭。春水伯在岳母的哭声中悠悠醒来。他喝醉了酒,吐酒的同时,把带毒的花生米也吐了出来。春水伯叹口气:老天爷,你咋也和我过不去。

我爸骑在马上,信马由缰,边唱边走。太阳暖暖地照着,一条清亮的小河泛着网状的粼粼光波。他策马跨进小河,小河水不深,刚ธ能淹没马髁。水很清亮,清澈见底。河床铺满了鹅卵石,鱼儿们在水里游动,看起来就像在鹅卵石中间穿梭一样。这里的鱼๠儿们很幸福,它是藏民们的图腾,藏民们视它们为神灵。马踏进小河,被一块鹅卵石绊了一下,一条腿跪倒在小河里。若在平时,我爸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平衡。今天他喝高了,无法掌握平衡,一头栽了下去。河水虽然不深,但我爸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索性头枕在一块突出的鹅卵石上,闭上双眼。鱼儿们从他身上、脸຀上游过,他感到痒痒的,很舒服。困顿疲劳阵阵袭来,很快酣然入睡了。虽然是初ม夏,但从雪山流下来的水依然冰冷。时间长了会有生命危险。我爸的坐骑试图用嘴๨把我爸拽起来,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便掉转头,跑回土司家,咴咴嘶鸣着。土司看见我爸骑的马独自跑回来,知道出了意外,带上一干人等,跟随我爸的坐骑,将我爸湿淋淋的驮了回来。

舅舅混进了土匪窝,勾搭上了大当家的四夫人(这很危险,不啻于老虎嘴上拔毛)。这四夫人是银川城里大户人家的闺女,上过学堂,人也๣长得千娇百媚。一次去乡下串亲戚,被土匪头撞见,抢上山做了第四房压寨夫人。上山后不愿意与土匪头同房,曾被土匪头绑在长条板凳上强奸了几次,过后寻死觅活的,搞得土匪头索然无味,心就淡了下来,这才起了再抢一房婆姨的贼心,舅舅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混进了土匪窝。舅舅人面子长得好,能ม说会写,见多识广,精明强干,很快在土匪窝里鹤立鸡群,得到土匪头的赏识,给土匪头当了师๲爷。他为ฦ土匪头出过几次计策,每次都与警察局做好计划,让土匪的计划得以成功,土匪头于是对他言听计从,加之他出手大方,土匪们也很服气这个ฐ新入伙的。舅舅站稳脚๐跟后,便施展开了“美男计”,他和四夫人属于男怀鬼胎女有情那种,舅舅没怎么เ费功夫,就把四太太勾搭到手,热得如火如荼,黏糊得如胶ด似漆。在舅舅的指使下,四夫人装出回心转意的样子,对土匪头大灌迷魂汤,灌得土匪头五眉三道地乱ກ了方寸。很快,舅舅就通过四夫人和自己้的观察把土匪窝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趁土匪头抢第五个婆姨的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了这股本区内最大的土匪。

大表姐夫停住,弯下腰,很没志气的捡起包裹,挽着大表姐的手臂,蹒蹒跚跚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忽然,大表姐头一歪,靠在大表姐夫并不强壮的肩膀上。她哽咽了几声,就放开嗓门大声嚎哭起来。哭声回荡在村落里,漂浮ด在草滩上,荡漾在大水泡中,穿行在沙枣树的树丛间。哭声引出正在做晚饭的人们,有男人、女人、老人、娃娃,他们默默地充满同情地注视着大表姐和大表姐夫。心软的女人还陪上了几滴眼泪。大表姐的哭声引的大外甥女也๣破开了嗓子。大表姐夫没有哭出声来,泪水布满了凄然的脸庞。母女二人的哭声向人们昭示着:大表姐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还有开满紫色马兰花的大草甸子,罩着雾气的水泡子,昏黄的煤油灯映照下的一家人温馨剪影。

这件事儿使得父亲在县城名声大振,被乡๥亲们称为ฦ“活神仙”。

回家告诉老妈我见到เ了姨嫂,算来她还不到六十岁,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说完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酸楚。老妈搂着我的脑袋哭了,说姨兄实在太可怜了,世界ศ上再没有他那ว么可怜的人了。老*眼泪落在我的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庄子里的庄户们很现实,知道这个ฐ愣怂得势了,今非昔比,见了他分外客气起来。看他过来,远远让开道,站在一边,点着饭碗说:“王主席,吃了?”

秦队长兴奋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好!大水,你就挑头把这事儿给咱干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金家庄的贫协主席!”

外奶奶很快现小姨妈不对劲儿,烧着火,眼睛望着窗外愣神,迷迷惘惘的,火从灶膛烧里出来都浑然不觉。外奶奶骂:“死丫头,想啥着呢!”小姨妈明显吃了一惊,满脸຀赤红,急忙把柴火往炉灶里凑。外奶奶从小姨*神情中ณ看出端倪。

我大姨ถ兄回到银川的时候,已经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吓得我二姨夫差ๆ点儿栽了一个跟头!我大姨兄见到เ了我二姨ถ夫,没有见到我二姨妈,在炕头上坐着的,是我二姨夫才娶ດ进家门的新夫人。

岳母还在睡着,头底下枕着一个ฐ包袱。在黄灿灿向日葵的簇拥下,她睡得像个婴儿。她脸上挂着纯洁妩媚的笑。她也许做了一个ฐ美梦,梦见了她的父亲和母亲,梦见了她的学生时代。春水伯看呆了,竟不忍心叫醒她。太阳渐渐升高,岳母睁开了美丽的眼睛,看到春水伯蹲在她的面前,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她好像根本没有出走这回事儿,翻起身来,拎着小包袱随着春水伯回家。

那ว个大队书记被王佑汉踢断了两根肋骨,后来长好了,而被踢碎的睾却再也没能恢复。当时他已经说下了婆姨,还没有结婚,婚事因此黄了。王佑汉的一脚让他彻底断ษ了后。王佑汉一走了无຀音讯,不知是否有后?我想除了我姐,他不会娶任何一个女子为妻,应该不会有后。两个人都是这样一种结局,我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我姐下乡๥到一个ฐ半农半牧区,是同一批下乡最偏远的一个ฐ公社。王佑汉分到了郊区,他又一次要求分到我姐下乡的那个ฐ公社,在众人不解惊诧惋惜声中,他又一次如愿以偿。这是不是爱情的力量,请大家作出判断,我想大概是吧。

这事太让人不可接受了。你看,起因是爱情,结果却成了嫉妒。嫉妒使人疯狂。

奶奶睁大眼睛:“英儿,你咋知道!”

靠着金家宝送的钱、驴和水浇地,外爷爷带领全家摆脱了绝境。外爷爷人虽瘦小,气魄却大。他用金家宝赔的二十块大洋,收购了一些大米、二毛皮、枸杞、菜等物产,雇了一辆马车,运到了包头。那时,包头是个水6大码头,客商云集。包头紧临ภ黄河,南下可至宁夏、甘肃、陕西;北上可至山西、天津、北京。6路比水6还要方便,是连接华北、西北的通道。西北、华北的许多物产都在这里汇集、交流。外爷爷从宁夏拉去的货物很快就出手了,又在当地收购了兽皮、砖茶、蚕丝、黄花等物产拉回了宁夏。一路上风餐露宿、沐雨凌霜,吃的那ว苦和受的那罪就不去说他了。一来一回,外爷爷的二十块大洋翻了个ฐ跟头,成了四十块。外爷爷这人不贪心,赚了这么一笔就收手了,他自己说实在受不下那苦。我估摸着张家祖上有经商的,否则,外爷爷怎么会有如此高的经商天赋!也幸亏外爷爷小家子气,如果他继续做下去,做得家大业大,攒下钱财,解放时不斗他个灵魂出窍才怪。

这时,我春水伯已经在酝酿一个ฐ计划。

外奶奶已๐经说过多少遍,仍然说的字字血、声声泪,声情并茂,旁听席上唏嘘เ不已。

接着,大爷爷不省人事。冯先生过来把把脉ำ,咂着嘴说,唉,可惜了,可惜了。准备后事吧。春水伯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盯得冯先生心里毛。他挥手叫伙计把大爷爷抬回家,对春水伯说,娃,有事跟你冯叔说,啊!春水伯并不领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护送着大爷爷走了。

外奶奶气得浑身抖,哆嗦着手指指着金福国说:“好,好,好你个大乡长,你说得好!你就偏,你就好好地偏!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冯先生前脚刚出门,大爷爷就背过气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正巧ู,我春水伯一脚迈进门来,急忙扶起大爷爷,一迭声地叫:大舅大舅大舅大舅大舅!

外大爷爷死了,只一下就死了。外大爷爷生的人高马大的,就这么เ轻易地死了。就是杀一只鸡,头剁掉了还要扑腾半天哩,一个活生生的人命,一个ฐ英气勃的汉子,一个让土匪敬畏的男人,就这么เ死了。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

王有禄脸຀红脖子粗地说:“看你这话说的,越说越没边儿了!麻雀子还有个瓜子大的脸哩,我咋就不怕臊了?我又咋个ฐ没良心了!”

之后,大爷爷给了三爷爷三条出路,第一、跟着他做生意,也接受白月,但白月只能做妾,不能做妻,过些日子给他正正经经娶一房好人家的女儿;第二,给他些钱,领着白月三奶奶还唱他的戏去,就当张家没有他这个人;第三、分些家产自己过日子去,从此桥是桥、路是路。

很多人情不自禁的添加进来,男人、女人、老人、娃娃ใ扯着嗓子吼叫。充满原始野性的曲调在大黄风中ณ左突右冲,直吼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这么เ说是有道理的。我妈有限的先人们(仅有两辈)的坟茔曾被夷为ฦ平地,上面种满了水稻。本来这个地方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芦苇荡,旁้边是烟波浩淼的湖泊。后来围湖造田,全部被填平了,包括我妈先人的坟茔。平坟时,舅舅是“历史反革命分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了先人的遗骨?上个世纪的一九六八年,我妈带我去农村看舅舅。舅舅正撅着大屁股挨斗,大牌子挂在胸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花白的头遮住了眼睛。一个女人在台上控诉着什么,说到激愤处脱下鞋,用鞋底扇舅舅的脸。妈紧紧ู攥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得生疼。一九八五年,妈才得以和舅舅一起收拾先人的遗骨。据妈说:外太爷、外太奶、外大爷爷、外爷爷、外奶奶的坟茔都埋在一处,正好在别ี人的稻田中间,中间有直径一米左ุ右的地方寸草不生。尤其是春末,四周都是绿油油的水稻,唯有中间一块光秃秃的分外扎眼。从中间那ว块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挖出了外大爷爷的遗骨。外大爷爷骨骼完整,骨头颜色黄亮,头骨硕大,腿骨很长。算起来,外大爷爷的骨骼在地下埋的时间最长,而骨骼却保存的最完整,损坏得最少。在他的周围,找到了其他先人的遗骨,上面长满了庄稼。比外大爷爷晚埋了三十多年的我外爷爷骨头已经乌ไ黑,长满绿毛。其他先人的遗骨就更惨不忍睹了,根本无法对接成一具完整的尸骨。我妈负责把外大爷爷的尸骨收拾起来,从头到เ脚,一点一点地装进她带来的红布๧口袋里。她背着外大爷爷的遗骨,舅舅、舅妈、姨妈背得是其他先人的遗骨。刚割过稻子,田间的道路很泥泞,舅舅他们一步一滑跋涉得很辛苦,而我妈却觉得有人在托着她走,体轻如燕,健步如飞,趟过泥泞的稻田竟没有溅上一滴泥水!

太爷爷让人把大爷爷和爷爷叫了来,对爷爷说:“去,你去把那个孽障也叫了来!”

改一改领袖你穿在身上。

太爷爷说:“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现在又是大奶奶,咋能说出这话来呢!”

我说:“除非我亲耳听到星星说她不再爱我!”

聪明的读者可能早就看出来了,劫持那女子的,就是我舅舅,被劫持的,就是我的舅妈。我这么写,纯属故弄玄虚。我自以为这么เ写挺有戏剧性,其实根本就不是那ว么เ回事儿。

奶奶说:“那就赶紧娶过门么,还等啥哩。”

舅舅是我妈娘家人中的定盘星。

解放前夕,一次我爸给他的军长出诊归来,天已经黑透了。路过一片荒草野地,遇到“鬼打墙”,绕来绕去绕不出来,绕了半夜,还在原地转磨磨。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隐隐闻到เ一股刺๐鼻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我爸是不信鬼神的人,此刻也๣禁不住惊骇不已,寒意从脚๐底板冲到脑门。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堆上,坐待天明。我妈在家里等得心急火燎的,老爸临出门跟我妈说好很快就会回来的,大半夜过去了还没见个踪影。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土匪蟊贼多如牛毛,平民百姓被劫被杀的事儿层出不穷。我妈半夜敲开舅舅家的门,说了我爸出诊没有回来的事儿。舅舅二话没说,牵出他的那匹大红马,跨上盒子枪,飞驰而去。

舅舅跑到那ว片荒郊๦野地。本来月白风清的夜晚,忽然变得漆黑一团,像重重叠叠黑雾罩在眼前。大红马嘶鸣着,像被什么เ挡住似的不肯前行。舅舅极爱惜他的马,看它踌躇不前,忍不住抽了它两鞭子,它往前走了几步,前蹄竖起,恢恢叫着,像碰到什么เ东西似的又退了回来,在原地打转转。舅舅猛然想起:这里曾经打过一仗,仗打得很残酷,血流成河,战后死尸遍野,大都就地掩埋了。舅舅的耳边隐隐传来风声雨声马蹄声军号声枪炮声和呐喊声。他知道遇见了蹊跷事儿。咬了咬牙根:日他*โ,敢跟我张光明作怪!他勒定马,拔出枪,对着重重叠叠的黑雾放了一枪。立刻,黑雾散尽,仍然是风清月明的一派大好风光;风声雨声马蹄声军号声枪炮声呐喊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仍然是寂静的夜。月光下,舅舅看见他的妹夫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个土堆上。他策马过去,说:“兄弟,上马吧,还吃了包子等汤哩!”

我老爸和舅舅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所不同的是只要给舅舅一个ฐ机会,他是个ฐ连天都敢捅个窟窿的人,眉宇间有股子凶神恶煞ย之气;同样给我老爸一个机会,他就要考虑再三,最后选择放弃,他眉宇间的气色平和疏ຕ朗。尽管舅舅长得俊朗清秀,老爸长得凶巴巴的。

我判断不出来他们是生性如此,还是环境造就的。

我还要补充的是:舅舅从监狱出来后,锐气消磨了许多,人也๣显得比过去可爱了一些。虽然打舅*习惯没变(俗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辈子的习惯,怎么能改得了),但频率明显减少,出手力度明显减轻(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可能和他的岁数或者坐牢有关?他爱赌博的嗜好没变,那年到大表姐家串亲戚,主动提出来耍麻将。大表姐两口子和我陪他玩儿,一直玩到第二天凌晨。我们三人早已哈欠连天,困乏็的眼睛都挣不开了,舅舅依然双目灼灼,精神抖擞,让我领略๓了青年时舅舅的风采。

舅舅死于上个ฐ世纪的一九九๡四年,肝腹水,肚皮如鼓,涨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