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和太奶奶自然是不胜惊骇。我大姑奶奶嫁到了敦煌。敦煌ä离临洮何止千里之ใ距，这娃小小年纪儿，怎么เ可能独自跑来呢？
来人到了眼前，外太爷才认出是王有禄。这王有禄也是外来户，是从甘肃逃荒来的，带着一个ฐ半大小子。外大爷爷是在一天早晨现这父子俩的。他到牲口棚牵牲口套车，见麦草堆鼓起了两个包，一大一小。扒开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满脸菜色。外大爷爷是个好心肠的人，放到เ现在，绝对是学雷锋的标兵。那个时候不开展这项ำ活动，做好事就做了，没有人给他扬名。那个ฐ大人就是王有禄，小的就是他的儿子王大水。王大水后来做了我的姨ถ爹，解放初期还当过一个阶段的贫协主席，很是风光得意了一阵子。当然，这是后话，不提。外大爷爷问王有禄怎么睡到牲口棚里了？王有禄告诉外大爷爷：他是甘肃民勤人，家乡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连树皮都剥ຓ着吃完了。他老婆活活给饿死了，没死前浑身金黄亮，一摁一个ฐ大坑，死后肿消了，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们是一路讨饭过来的，昨天晚上到了这里，实在走不动了，就钻进了外大爷爷的牲口棚里睡下了。外大爷爷见他说得可怜，怜悯之心顿起。想到自己也是逃荒来的，不管咋说，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子，而王有禄却是一个ฐ孤身男ç人领着一个小嘎子，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哩？唉，都是出门人，抛家舍业的，难肠着哩。外大爷爷叹口气说，老哥，你住到我这牲口棚子里了，说明咱哥俩有缘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赶明儿我去给富贵说道说道。他是咱村的村长，人仁义着哩。他准你在村头盖间草房，先安顿下来。你也雇挂车，跟上我上山拉炭。这娃给金家放驴，混个肚子就行。你看咋样？王有禄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一迭声地说，行哩，行哩。你可是俺们的救命恩人！叫我咋报答你呢？大水，快跪下磕头，以后他就是你干爹！这个ฐ王大水也不含糊，跪下去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个的响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干爹！这一声干爹叫得大半辈子无儿无女的外大爷爷鼻子酸，赶紧扶起了王大水。从此真把王大水当儿子待，还把他侄女我小姨妈许给了王大水。我外爷爷、外奶奶并没有看上王大水，嫌他长了一脸的大麻子。外大爷爷说，麻子怕甚呢？碍着吃还是碍着喝了！这娃机灵着呢，务营庄稼准是一把好手。外爷爷和外奶奶没再说什么，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太爷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呸呸呸。咱张家就是不要这后代，也不许娶这下贱女人进门。再说这话，把你赶出张家大门，就当我张家没生你这号不肖子孙！”
那个秋天的黄昏很多情。校园里宽大的树叶纷纷飘落下来，甬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出轻微的呻yin。
马翠芝说：“那倒还没有。订下的是娃娃亲呢。”
出了门，奶奶抿着嘴冲爷爷笑。爷爷说，你笑个啥哩。奶奶说，你回家就知道了。
舅舅穿一身板板正正的黑色警服，斜挎盒子枪，与另外两名警察在街上巡视。
外大爷爷客气地摆摆手：“不啦不啦。”或：“能行咧，你先准备下炕面子，我回过头来给你拾掇拾掇。”
外大爷爷刚过去，油香就端到เ了家，便宜了舅舅他们。
很快，外大爷爷就把炕给拾掇好了，烧起来连边边角角都是滚烫的。
就这么เ个人，突然让土匪给劫持走了，全庄子的人都跟着着急。
外太爷在老鸹的指引下，又拐进了一条山水沟。远远看见，一条似狼似狗的畜牲蹲坐着，浑身雪白，长长的舌头拖下来，鲜ຒ红刺目。它的身边，平展展地躺着一个人。看到有人过来，那ว条畜牲站起来，围着躺着的人转了几圈，回过头来，冲着外太爷“汪、汪、汪、汪”地叫。这才知道是条狗。
外太爷的心脏一下停止了跳动，又猛地乱鼓齐在胸ถ口敲响。凭感觉，他知道躺在那里的人肯定是他的大儿子张老大！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白狗看他过来，坐在地上，抱起两只前爪，作揖似地向外太爷点了一下头，恋恋不舍地嗅了一下躺着的人的脑袋。然后，颠打颠打地跑了。那只老鸹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往下猛地一个ฐ俯冲，又倏然向上，笔直地射向空中ณ。
果然是外大爷爷！他熟睡了似的，面色平静。外太爷手搭在他的鼻翼下试，气息全无，身体已๐经僵硬了。外太爷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老大！”一口鲜血喷出，人事不省。王有禄吓得面无人色，一会儿喊老大老大！一会儿喊姨爹姨爹！
……
残阳把天烧得血红。残阳下，王有禄牵着两ä头牲口，一头驮着我外太爷，一头驮着我外大爷爷。他的神色疲惫不堪，脚下踉踉跄跄，身子摇摇欲坠。他挣扎着走进张家的院子，便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令人心碎的哭声笼罩了整个村庄。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一位朋友正坐在旁边看。我的这位朋友是个女人，我和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没有一点儿男女私情。这么说有的朋友会认为我是假道学家，也会有人说我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算了，别ี人爱怎么理解就怎么เ理解吧！世界上有些事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朋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呼出的气吹得我脖颈่痒痒的。我有点儿心猿意马，停下来说：“你看我写得还算可以吧？”朋友说：“写得还行，我感觉不太真实。”我说：“这是我妈讲给我听的，她没有必要给我说假话吧？你说呢？”朋友点点头：“也是。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太神奇了！”我说：“我外大爷爷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这么เ说是有道理的。我妈有限的先人们（仅有两辈）的坟茔曾被夷为平地，上面种满了水稻。本来这个地方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芦苇荡，旁้边是烟波浩淼的湖泊。后来围湖造田，全部被填平了，包括我妈先人的坟茔。平坟时，舅舅是“历史反革命分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ม顾得了先人的遗骨？上个世纪的一九六八年，我妈带我去农村看舅舅。舅舅正撅着大屁股挨斗，大牌子挂在胸ถ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花白的头遮住了眼睛。一个女人在台上控诉着什么，说到เ激愤处脱下鞋，用鞋底扇舅舅的脸。妈紧ู紧攥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得生疼。一九八五年，妈才得以和舅舅一起收拾先人的遗骨。据妈说：外太爷、外太奶、外大爷爷、外爷爷、外奶奶的坟茔都埋在一处，正好在别人的稻田中ณ间，中间有直径一米左右的地方寸草不生。尤其是春末，四周都是绿油油的水稻，唯有中间一块光秃秃的分外扎眼。从中间那块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挖出了外大爷爷的遗骨。外大爷爷骨骼完整，骨头颜色黄亮，头骨硕大，腿骨很长。算起来，外大爷爷的骨骼在地下埋的时间最长，而骨骼却保存的最完整，损坏得最少。在他的周围，找到了其他先人的遗骨，上面长满了庄稼。比外大爷爷晚埋了三十多年的我外爷爷骨头已经乌黑，长满绿毛。其他先人的遗骨就更惨不忍睹了，根本无法对接成一具完整的尸骨。我妈负责把外大爷爷的尸骨收拾起来，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地装ณ进她带来的红布口袋里。她背着外大爷爷的遗骨，舅舅、舅妈、姨妈背得是其他先人的遗骨。刚割过稻子，田间的道路很泥泞，舅舅他们一步一滑跋涉得很辛苦，而我妈却觉得有人在托着她走，体轻如燕，健步如飞，趟过泥泞的稻田竟没有溅上一滴泥水！
起先，我也不太相信我外大爷爷会有这样神奇。可这是我妈说的。我前面说过，我妈是佛教徒，佛教徒不打诳语。就算我妈不是佛教徒，就凭她是我妈，也由不得我不信。
凭我外大爷爷的相貌和女人缘，怎么เ也应该有一点爱情故事的，遗憾的除了老家的那个不知死活的寡妇，没有这样的故事生。我曾经考虑过给外大爷爷编出一个ฐ爱情故事来，使他的人生完美一些，但又违背了我讲述故事真实性的原则。我很为ฦ难，最终还是决定遵循真实性。不完美就不完美吧，人生有些缺憾也许才更有震撼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