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杨人杰拿起听筒：“喂？是，李主任，是我……是的，我听说了。明白，明白……当然，特工总部的事，就是我们肃清委员会的事。季老爷子的事，我们全力配合，责无旁贷！我清点一下可以派出去的人手……好的，我这就去。”他撂下电话，对荣梓义道：“本来是应该留饭的，但是我这边还有些事。好在，你以后就在上海了，舅舅这里你要常来常往。对了，你舅母和表妹那儿，说是又给你备了一些物件。这下好了，不用长途跋涉地给你寄去，省得象上次那样都丢在路上，白费了她们的一番๘心意。”
荣梓义哭笑不得，把两ä人都搂在怀里：“好了，你们俩，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不同于别ี处的笑语喧哗，拥挤不堪，二楼西侧的贵宾包厢，站立着数位身着黑衣黑帽的彪形大汉，全部不苟言笑，严阵以待。而独自坐在包厢里，与众人保持开一定距离的，正是青帮老大季云卿。
诵经礼忏的法事定在了沪西静安寺，这里是上海最古老的佛寺之一。这次仪式之后，就可以看作是出了丧期了。荣斌的灵牌将会被送到เ杭州乡下老家的祠堂去安放。
和尚们的念经声在荣梓义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听不清楚的“嗡嗡”声。荣梓义想，父亲在故去的这七七四十九天里，是否已๐经完成了六道轮回？据说，人死之后，极好的人会立即升天，极坏的人会立即下地狱，而大多数人都要通过超度赎罪，才能ม投个好胎。请出家人超度，就是要让死者托生个好人家。如果真的可以，那么，让他托生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和平年代吧，荣梓义暗暗祷祝。虽然，从心底里，他是不信这些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เ都没有了。这些仪式只是为了让生者好受，给家属一个ฐ心理安慰吧。
荣家的许多亲朋故旧都参加了仪式，并送来了冥币、香、纸、大蜡、金银斗等前来祭奠。比较意外的，是杨人杰还带了一个人过来。此人名为ฦ傅式说，是章太炎的侄女婿，曾在国民政府的交通部和财政部任职，目前在新า政府任中央执行委员。他让随从人员奉上挽联和祭品，自称代表新政府对荣董事长的去世表达哀思。
杨人杰对荣梓义道：“梓义啊，傅委员听说今天你在这里给你父亲做法事，特地提出要过来看看。傅委员也是学经济的，还创办了大厦大学，担任过大厦大学的校董和教授。你们二人经历相若，一定有很多话题可聊。”
傅式说道：“荣世兄的几本经济著作我都拜读过，获益良多，早ຉ就有心结交。听说你父亲去世，我也很难过。不过，荣董事长有子成就如此，想他在九泉之ใ下也定甚感安慰。”
荣梓义忙道：“不敢不敢，傅委员谬赞。”
“听你舅父说，你曾经在东京大学留แ学。巧得很，我也在那里就读过。我一直很怀念那几年的留学生涯。没想到，在此还能碰到เ校友。今天不是时候，等有机会，定与荣世兄畅谈。”
傅式说一幅礼ึ贤下士的谦和态度，荣梓义只好唯唯应诺。吴玉珍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心中ณ大感不悦。她与丈夫一样，认定新า政府与日本人合作是卖国求荣的汉奸行为ฦ，所以对有新า政府高官来慰问祭奠不以为ฦ荣，反以为耻。荣梓义与在新政府中担任肃清委员会副主ว任的舅舅来往，是血脉亲情难以割舍，但若是还与其他官员结交，就是立场不坚，是非不分了。自己้应该想办法找个机会跟他谈谈。
法事已经接近尾声。吴玉珍又想到自己与丈夫数十年感情，如今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ใ日，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她怕孩子们看了伤心，找了个借口到เ后院透气。不料没走几步，就迎面遇见杨人杰。她只好勉强点头招呼。
杨人杰见她面容憔悴，体态清瘦，身着黑色旗袍更是显得苍白纤长，很不同以往果断ษ干练的模样，心内只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你……荣夫人，还好吧？”杨人杰沉默半晌，方แ问道。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吴玉珍答道。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都办得差不多了。还没感谢你派司机去接阿义兄弟两个。是我一时疏漏，劳烦你了。”
杨人杰叹了口气：“玉珍，你对我的态度竟然这样冷淡。何时开始，我们变得这样生疏了。”
“何时？”吴玉珍笑容惨淡：“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这样了吗？”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แ下杨人杰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
做完法事回到เ荣公馆的几个人，心情都非常低落。大门上的白纸被取了下来，按规矩，从此刻起，他们就可以换掉丧服了。
没有人想说话。哭累了的荣梓凡让母亲哄去休息了。梓孝说想陪陪祖父，也上楼ä了。只剩下梓义แ两ä个。
荣梓义对梓忠道：“我们去花园散散步。”
梓忠点头，默默地跟着他。
两个人在花园里走了很久，很久。
杨人杰回到极司菲尔路76号自己้的办公室。
极司菲尔路76๔号一共安排了新政府的三个部门：肃清委员会、中央社会部ຖ，以及让人谈之色变的特工总部ຖ。特工总部ຖ是新政府非常重要的特务情报部ຖ门，但是由于一直没有挂牌，所以对这个ฐ外人看起来有些神秘的部门，大多数人都用它的门牌号称呼，称为76号。由á于这三个部门都是由á李士群主持工作，并接受新政府中央常务委员周佛海的直接领ๆ导，所以办公地点便都设在了同一处。只不过，肃清委员会和中央社会部ຖ人事简单，只占了靠西的一幢三开间两进的石库门，而76๔号内的洋房和新建成的二十几间平房，以及改造过的花棚、新造的电务室和看守所，都归特工总部ຖ使用。
杨人杰作为肃清委员会的副主ว任，主要工作就是组织军队、教联、宗教、慈善团体及党务等小组，分别ี向各方面去拉人进新政府，为汪主席的“和平运动”摇旗呐喊。同时，他也会配合特工总部做一些情报工作。这次因为ฦ李士群的恩师季云卿在兰心大戏院遇刺身亡，为了找到เ凶手，76号内的所有人员已๐经连续工作两个ฐ星期了。死了一个季云卿，整个特务机关被折腾了个人仰马翻。
他还没在办公室坐稳，李士群的秘书就打来电话：“杨主任，李主任正找你呢，让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杨人杰心里骂着娘，脚上却不敢慢了分毫，一路疾走，来到李士群办公室。迎面正遇到警卫总队队长吴世宝湿漉漉的从办公室退出来，肩膀上还挂着茶叶，神色狼狈，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地走了。显然，这是刚ธ刚ธ被李士群臭骂了一顿ู，还被他泼了一杯茶。
杨人杰心下有些忐忑。听到เ里面叫他，马上整整衣冠，走了进去。
只见李士群铁青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地上一片水渍，还有破碎的茶杯瓷片。他知道李士群还在发火，忙垂首侍立，等待吩咐，不敢多发一言。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李士群问道，语气不善。
“卑职去静安寺参加法事，幸好离得不远……”
“我这边忙得要死，你还有心情去办私事？”李士群语调冰冷，这是发怒的前兆。
杨人杰忙道：“请李主任听卑职解释。这个法事是为我不久前去世的堂姐夫做的。他的长子是经济方面的知名专家，刚ธ刚回沪。周先生很重视，特意派傅委员与我同行，目的就是希望能ม够拉他在新政府任职。”
“噢，我似乎ๆ听周先生提起过这事。你这个外甥叫什么来着？”
“荣梓义。”杨人杰忙答道。
“荣斌的儿子？那ว人可是性情古怪得紧。”
“这孩子与他父亲不同。年轻人，思想开放，并不象他父亲那ว样古板，何况还有我们甥舅情份在。”
李士群点头，又问道：“我交待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李主任放心，文件已经递上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要求增设特工总部行动总队，下设六个行动大队，以配合工作。”
“唉，实在是现在工ื作太多，人手又严å重不足。我跟周先生提了好几次，他才初步同意这个ฐ设想。所以，你要抓紧时间，趁热打铁ກ，尽快把这次人事变动争取下来。一旦ຆ得到เ批准，就要马上开始招募人手。这个工作也交给你来做。”
“多谢李主ว任重用。”
“你要替我把好关。现在人材难得。多招些体格好，年轻力壮的。青帮那些流氓打手里也挑拣些。这些人上海地头熟，做起事来便给些。总而言之，这项工作关系到以后特工总部ຖ的发展，你一定要好好做。”
“是，是。卑职一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下去吧。”
杨人杰正想离开，李士群又把他叫住：“涩谷准尉对我最近的行动颇็有微词，这事你听说了吗？”
李士群所说的涩谷准尉，指的是驻扎在76号内的日本宪兵分队的统领ๆ涩谷一郎。按常规，76号大的行动都应该知会他们，并在他们的督导下实施ๅ。但这次抓捕杀害季云卿凶手的行动，李士群心急之下，并未通告。所以涩谷一郎有所不满也是常情。但这话，杨人杰是不会说的，他可不想夹在李士群和日本人之ใ间，因为ฦ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于是，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道：“卑职与涩谷准尉的交道打得少，他有什么เ话也并不对我说，所以……”
“嗯。”李士群挥挥手示ิ意他出去。他早就受够了涩谷一郎总是对他指手画脚，颐๖指气使，擅自干涉แ他的行动。他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个涩谷赶出7๕6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