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传》重版序言
章立凡
为史学前辈吴晗先生的代表作《朱元璋传》重版作序，我深感冒昧，更有一种难以名述的悲凉。回顾自己้对历史的兴趣，就与小学时代读吴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小丛书》、《外国历史小丛书》以及《地理小丛书》有关。当时我对这三套丛书是每出必买，搜集得很齐全。上中学后，又读了《朱元璋传》、《读史劄记》等专著，对其考证方法及夹叙夹议的文体印象深刻。“文革”结束后我选择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与这段早ຉ年的阅读史不无关系。
此次重版《朱元璋传》，系依据1949๗年的版本。但作者在1965年版的自序中，曾对19๗49年版本作了三点检讨：一、有阶级思想，对彭莹玉和尚的评价和史料引用不当；二、当时不懂马列主义关于国家的学说，以为国家机器只是官僚机构和军队；三、以朱元璋影射蒋介石，故对朱有苛评。其实，这三点主要是来自maທozedong的批评。对朱元璋这位专制君主的评价，领袖与学者的视角从来就不在同一地平线上。
作者既如是说，而这次重版仍采用这个版本，确实需要说明理由：一、在存世的四个版本中ณ，1้944年版本是战乱ກ年代急就而成的历史通俗读物，1้954、19๗65年版本有过多的政治意志介入，只有1949年版本真实地表达了作者本人当时的观点；二、与1949๗年版本相比，后来的版本虽然贴上了阶级与国家学说的标签，但叙事骨架仍是原来的。三、目前流行最广的是196๔5年版本，而1949年版本行量相对较少（2๐oo1้年海南出版社ุ有重印），且未受到เ相应的重视。
朱元璋传》曾四易其稿。其中1้94๒4年的版本有两个，重庆胜利出版社版书名《明太祖》，在创出版社ุ版书名《由僧钵到เ皇权》。1947๕年末，此书的增订稿章节开始在一些刊â物上刊出，19๗49๗年正式以《朱元璋传》的书名由á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作者1948年到石家庄时，曾将书稿进呈maozedong。毛曾对书中ณ对起义领袖彭和尚“功成不居”的评价提出异议，认为ฦ像彭和尚这样坚强有毅力的革命者，不应有逃避行为，不是他自己้犯了错误，就是史料有问题。阅读后退还稿本时，毛还特地给吴晗写了一信，着重谈到史学研究中ณ的方法论问题：
辰伯先生：
两次晤谈，甚快。大著阅毕，兹奉还。此书用力甚勤，掘甚广，给我启不少，深为感谢。有些不成熟ງ的意见，仅供参考，业已面告。此外尚有一点，即在方แ法问题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历史唯物主义作为观察历史的方法论。倘若先生于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谨致
革命的敬礼!
maozedong
十一月二十四日
除信中ณ提及的两ä次晤谈外，另据吴晗追记，同年12月还有一次长谈。毛当时提出：第一，彭（莹玉）的下落是消极的、道家的，称赞不当。第二，国家机器由军队、法庭、特务机构等组成，而不是由官僚机构和军队组成。第三，朱元璋由农民阶级转变为地主阶级，不是由个人的人性物欲决定的，团体利益决定个人利益。这次谈话产生了1้9๗5๓4年的修订稿本，但未付梓，仅油印百余册征求意见。上述追记即用钢๐笔记在中国科学院图书馆馆藏的稿本上，吴晗同时以毛笔加注曰：
下面这一启札记是194๒8年1้2月间毛主席的当面指示ิ，地点在河北平山县西柏坡毛主席的住处。谈话时间从下午6时到12时。主ว席指示ิ的话很多，当时所记的仅仅是对于这一稿子的主ว要的话。吴晗追记。1954年4月1日。
由是可知，两ä人在西柏坡的晤谈，至少有三次。另据吴晗的妻姐袁溥之记述，毛还提出了这样的意见：“朱元璋是农民起义แ领袖，是应该肯定的，应该写的（得）好点，不要写的（得）那ว么坏。”（袁溥之：《忆吴晗同志二三事》，《北京盟讯》1981年第三期）直到1965๓年，作者才将最后一个修订稿本交付三联书店出版。“文革”结束后，北京出版社于1้988年出版《吴晗文集》，收入了中ณ国科学院图书馆馆藏的《朱元璋传》1้954๒年油印稿本以及1965๓年三联书店版两个版本。
朱元璋传》初版对传主有“三个伟大”的评价，即“最伟大的军事统帅”、“最伟大的政治家”及“伟大的民族英雄”，其中前两个还是“最伟大”。但在第二版中突出了朱元璋残暴嗜杀的性格，加上了“以屠杀著名的军事统帅”、“最阴险残酷的政治家”。吴晗在1965年版的自序中，也承认“以朱元璋影射蒋介石”。蒋的形象在抗战时期是“民族领袖”，战后竟演变成反民主的独裁者，作者对朱元璋先褒后贬，折射出知识分子对这位历史人物的情感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