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不满意我的解释，他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我说：“张士心，你要是还不给我馍馍吃，老子就饿死在这里。看老子的娘回来怎么收拾你！”
吃过了饭，爹就知道了这一天里生的事情，也同意我娘买一台电å视机。不过爹似乎ๆ很担心家里往后的日子，连着说了好几遍：“可得计划好哩！那ว点钱糟蹋光了，往后日子可不易过哩！”娘就庄重地点点头，我看在眼里，也意识到家里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地变得艰难起来。
婆娘白了男人一眼：“这些小贼偷了我的钱，一定放在这箱子里！”说着甩开我就揭开了那ว口帆布箱子。我绝望了，心想这婆娘一定会拿走我娘在太阳底下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想到เ这里我再也顾ุ不得了，把心一横就朝那ว个ฐ婆娘的腿肚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女人一声尖叫，松开了帆布箱子的盖儿，箱子的盖子砸在她手上，又是一声尖叫。她顺势踢了我一脚，把我推翻在地上，脸正好杵在地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里的血就汩汩地淌了出来，洒得我胸前一片殷红。
“不怨。怨啥啊？”我摘掉一棵芫荽的根儿，把它丢â进洗菜盆儿里，看看我娘。我娘拍拍我的脑袋，站了起来。“总是会让你进学校里去的。娘的盼头在你身上哩！”说着，娘就跟其他几个孩子亲密接触去了。我独自坐在小板凳上，仇恨地揪着手里的芫荽，只想把它们撕碎了扔掉。我的泪水在眼眶眶里转悠，使劲地吸了一口气想把眼泪收回去，但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掉在眼前的洗菜盆儿里，打起一点点的水花，溅在我的脸上，冰冰的很舒服。
莲花听了我的话，就被我的山盟海ร誓感化了，脸上挂满了甜蜜的微笑，顿ู时增添了不少姿ู色，让我看得心神荡漾。她悄悄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去学校里。”
我的干爹奔噔噔跑过去，在我奶奶的面前跪下了，噔噔噔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地叫着娘，泪如雨下。我不知道那ว个蒙古汉子哪里来的那样丰满充沛的感情，见到เ了我奶奶竟然就放声大哭。大概ฐ草原上的人一向就那ว样淳朴和善良，把感情看成是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在心里珍藏着。不然我们走了之后的多年里我的干爹就不会隔三岔五就往我叔叔家里跑，去看望我的奶奶，直到เ她去世。
我拉着莲花的手跑到铁ກ桶边上，揭开了盖子，才现里面的鸟雀全部死掉了，一只也没有剩下。铁桶里的麦子吃光了，留แ下了一堆鸟屎和鸟雀的尸体。
“要是能找到龙虱子就好了！”我奶奶无限神往地看着远处，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明白她心里的那一份渴望。
莲花从冰车里跳出。我看见她踉踉跄跄地朝那个围着很多人的冰窟窿跑去，一连在光洁的冰面上摔了两个ฐ跟头。我看见她摔倒，心里一阵疼痛，才想起来我也应该跑过去看看。就跟在莲花后面朝冰窟窿跑去。
我曾很多次看见民办老师王金龙坐在大河沿上怔怔地望着河水呆。我想他的心里一定装着什么เ事情，因为他的目光是迷离的，眼神是忧郁的，有时候我偷偷在附近瞧他他都没有觉。我娘说一个人看上去很专注地做着一件事情但是忘记了周围的情况的时候，往往就是根本没有很专心地做那件事情，而是在心里想着别的事儿。
日子呼呼过去，转眼到了我七岁那年的春天，我的弟弟已๐经降生了，随后赶来的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官员照ั例罚了八百块钱，在手心了吐了口唾沫，数着钞票美滋滋地走了，还不住地回头对我爹娘说：“生吧，生吧，架不住日子红火，不怕罚款。你们就生吧！”
我的心就悬到เ了嗓子眼儿上。我一直都不喜欢屠夫老杜，要不是他给我生了那ว个如花似玉的莲花姑娘，我甚至可能会非常非常讨厌他。但是我不想他死掉，因为ฦ莲花会伤心，莲花的娘亲会伤心，连我娘都会伤心。我娘听到我干爹的诉说就哇地哭了。
我已经看出来了，在她爹娘和哥哥姐姐都不在的这个晚上，她的那个老态龙钟的奶奶一定不会做饭给她吃。那个ฐ老太太多老啊！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了，我估计她吃饭都端不住碗，怎么เ可能有力气给莲花做饭呢？既然她不做饭，莲花就一定会到我家里吃饭。这个ฐ事情我不用脑子都能ม分析得很透彻。果然，莲花把手里的一棵大米兰放进我怀里就朝屋里跑去。“我爹走的时候叫我天天到你家里去吃饭哩！”她说。
李莲香的男ç人是一个ฐ背景复杂的人。我的奶奶和爹娘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关于那个看上去就像李莲香的爹一样年老的男人的事情，我也听乡村里的别人说过一些，甚至他自己้也跟我绘声绘色地讲过关于吃人肉的事情。那ว个头花白的老头子说起曾经跟着长官吃小孩的事情便口沫横飞，忘乎所以，听得我们心惊胆战，半信半疑ທ。老头子原本是一个ฐ被国民党收编了的土匪军官的厨子，据说常常炒小孩的肉给那个ฐ大官吃。自己้也吃了好几回。对此我基本上不相信，但是他自己้说起来的时候绘声绘色，说炒小孩的心肝的时候，要用旺火将油烧得通红，心肝入锅立刻๑盖上锅盖，大约三五十秒掀开锅盖，现锅里的心肝都不见了——都粘在锅盖上了，一块一块地跳跃着，出吱吱的响声。这个ฐ时候正是下口的最佳时机，将心肝丢进嘴巴๒里，那些娃ใ娃ใ的肉便噌地自己钻进肚里去了。
莲花说她那一晚听了我和我奶奶说她爹的那些话，回去就学给她爹娘听了。她爹当时没有说话，吃了一袋旱烟，忽然站起来拍着大腿对老婆和两ä个儿子三个ฐ女儿说：“狗日的们，往后可要争气了，别叫一个ฐ娃ใ娃和一个ฐ老阿奶看扁咯！”
我看在眼里，心都悬到เ了嗓子眼儿上。就静静地趴在河堤上，看着不远处的剑拔弩张的公安和高老二。
吃完饭奶奶正在刷锅，莲花的爹风风火火地来了，进门就喊：“莲花哟，狗日的莲花！你咋还不回去呢？”他钻进厨房里，看见我奶奶正在刷锅，知道丫头已经在这里吃过晚饭了，就走过去啪地一声打在丫头脑门上：“家里那ว么เ多活儿不干去，跑到เ这里来吃白面。”他望望锅台，问我奶奶，“张妈妈，还有剩饭不啊？”
娘拉着爹的手站在晨光里，我二叔像一根木头一样矗立在娘的身边。我跑过去一把推开了我的二叔，就像我娘推开我一样。
那ว人呵呵地笑了，他似乎被我镇住了，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一定不动地看着我。我感觉他的目光很和蔼，就像我死去的四叔。我笑了笑，就冲下了河堤，拉着我的羊走了。
“娃这是咋的了？怪不得总尿炕，我还动不动打他哩！往后可不打了，原来我娃ใ病着哩！”娘显然是在责怪自己了，我听着娘的话，心里欢喜得如同牵着莲花姑娘的手走在乡间小路上。“往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尿炕了！”我这样想着，就高兴得再也抑制不住了，忘了自己้正在装ณ睡，哈哈大笑着从炕上蹦了起来。起来之ใ后我看见了娘投过来的象刀子一样的目光，知道大事不妙，从炕上蹿下去碰掉顶ะ门的棍子，夺门而出。
“那ว胖子杨财的闺女杨文萍呢？你可愿意么เ？”娘问，娘看我没有回答，就说，“心地宽厚些，能ม帮人的时候就帮一把，谁没有难处呢？”
高老头赶紧阻止了我爹：“兄弟，如今不谈革命，说的是计划ฐ生育。”
所以我脸上立刻๑就出现了笑容，笑咪咪地望着莲花，说：“拿着洋芋怎么เ不吃啊？吃吧，我娘煮的洋芋甜着哩！”
我爹是家里的长子，兄弟姐妹九个ฐ人，最小的姑姑比我大四岁，那ว个时候没有念书，脑แ袋上耷拉着两条松松垮垮的小辫子，整天跟在我奶奶后面到เ处挖野菜，脏兮兮的脸蛋上也是野菜的颜色。我娘是家里的长女，下头还有四个ฐ弟弟妹妹，都跟着姥姥ณ生活在省城。我娘最小的妹妹比我大一岁半，但就因为ฦ她是我娘的妹妹，所以我一辈子都喊她阿姨，后来我到了城里上学的时候，小阿姨ถ就和我在一个ฐ学校里念书，而且学习成绩和我一样优秀，每次当了三好学生开表彰大会的时候，我看着那个和我一起站在领ๆ奖台的丫ฑ头看上去跟我一样大小，但她从来都仰起头无限骄傲地看着我，向所有的人表明她是我的阿姨，仿佛在那ว个ฐ领奖台辈分都显得很分明，这在很多年里都给我造成了空前的伤害。如果我娘结婚的头一年就生了我，那我就比我的小阿姨还要大一岁，虽然仍然要叫她阿姨ถ，但至少我心里会平衡一些，因为ฦ不知道实际情况的人一定会以为ฦ我是她哥哥。
娘说这些的时候看上去很愁苦，我也很愁苦。我试探性地问我娘是不是可以从姥姥家里要一点面粉过来，娘很坚决地说不可能ม。姥姥家里六口人，除了舅舅的工资和姥姥扫大街的来的辛苦钱，就没有什么เ收入了，也不比我家里宽裕多少。我的两ä个小的阿姨还在上学，最大的阿姨ถ在玻璃厂上班，但就在我们去城里的这一年，玻璃厂突然停产了，我的大姨ถ就丢掉了工ื作，想做点生意又没有本钱，就跟恋爱了好几年的对象结婚了，从此在家里相夫教子，成了一个ฐ看上去很幸福但一定很空虚的人。
杨文萍欢快地飘到我跟前，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我看见平常温柔善良的杜莲花也瞪了杨文萍一眼。我觉得女人真是不可思议，这么เ小就学会了争风吃醋，长大了还了得么？不过我心里同时也有一点飘飘然，放眼望去，在这个ฐ村庄里，像我这样大的娃ใ娃ใ们又有哪一个能像我一样地在放学的路上有两个ฐ美人儿陪在身边气宇轩昂地走在乡间的大路上，踩出尘花点点呢？
公安调查了王秀清的家里，没现什么เ疑问，从她的寻死觅活地哭喊着的家人那里也了解不到更多的情况，就开始在村子里展开调查，询问最近是不是有陌生人来过，王秀清平常跟什么人来往最多这样的问题。我想立一个天大的功劳，正准备把王秀清经常坐在大河沿上跟王金龙含情脉脉地相互注视的事情告诉公安，有个多嘴的年轻人就抢着说了。我狠狠地瞪了那ว个ฐ人两眼，就没再说话。
丢掉了帽子，但是我卖掉骨头之后得到เ了一块六毛八分钱。这是一笔史无前例的巨款，我拿在手里，觉得钱沉甸è甸的怎么เ也止不住手的颤动。那是我在漫天的飞雪中ณ花了五天时间一根一根捡骨头得来的收入，也是我这一辈子得到เ的第一笔钱。一公斤ภ骨头可以卖两ä分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捡多少骨头才能换来那ว些钱。
我把剩ທ下的肉和我们啃光的骨头丢â给了我家的大藏獒，它欢喜地大口大口吃着肉朝我摇着尾巴๒。我觉得给秃子吃我家里的羊肉还不如给大藏獒吃了好。但是转念一想，秃子毕竟给我养了个ฐ媳妇儿，大藏獒却不会，所以也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应该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顾ุ不上想这件事情了。
我们在田à野里放羊唱歌，然后拿着镰刀和尿素袋子去割草，把袋子装得满满当当，背都背不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把猪草拉回了家。这一天大约是唱累็了，我睡得格外香甜，到เ了半夜做了一个美梦，拉着莲花姑娘在沙漠里奔走，忽然觉得尿憋得慌，就扯开裤裆ด往沙地上尿尿。尿在沙子里渗出一个圆圆的圈儿。莲花咯咯笑着盯着我尿出来的那ว个圈圈看，夸我尿得好看。我尿了很久很久，但是似乎ๆ总也尿不完。娘听见了我在被窝里哗哗尿尿的声音，撩开被子在我的肚皮上打了一巴掌，我就醒了，莲花和美梦都烟消เ云散，只剩下惊恐。
我当时根本没有很仔细地听他说话，用无力的小拳头敲打着我爹的头和身子，我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默默地任由á我打。我一边打一边在心里想：“爹可真厉害，要是爹这么เ打我的话，我早就开始像现在还躺在院子里的四叔一样口喷鲜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