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怕不会那么简单。弄不好要逮人呢！杀人偿命，说不定还要枪毙呢！”他越说越害怕；忽然想到他妈，眼泪就流下来了。
董远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ฐ转身躲到了方แ副组长身后。方副组长眨见那把椅子并没有因为ฦ董远躲开而有丝毫犹豫，依然是带着风声砸了下来。情急之下，两只手慌忙上举ะ，硬生生抓住了椅子的两条腿，双臂一沉，差一点把虎口震裂ฐ。
“谁告发的？”
王串串ธ以勇士奔赴战场的姿态大步流星地登上了讲台，开口就慷慨激昂。“我大在万恶的旧社会无耻地剥削贫下中ณ农。四六年的时候，腊月天他吆齐四个ฐ长工下水塘挖莲菜。当时水还结着冰，谁见了都怯火。他不说话，拿了三瓶酒往地头一站，把一瓶酒放在地上，说：‘谁下去这就是谁的。’一个长工ื抓起酒瓶子先喝了两ä口，确信我大言而有信，真的就下去了。我大又拿出一瓶酒放在地上，说：‘这是给第二个人的。’又有一个长工如法炮制，也下去了。这时候地头还站着两ä个长工，他把最后一瓶酒放在地上，说：‘你俩谁下去？’结果两ä个ฐ长工都想要那ว瓶酒，就在地头争了起来。我大说：‘你俩不要争。有本事都下去，比一下，看谁挖的多——谁挖的多这瓶酒就归谁，挖的少的那ว人啥都没有。’结果两个ฐ长工就斗ç上了气。你们看，地主就是这么可憎！他只用了三瓶烂怂酒——还不知道里边兑水了没有——就把四个长工ื给日弄到莲菜地里去了。”同学中ณ有人发笑。王串ธ串却不笑，他异常愤怒地控诉：“这是公然在贫下中农之间制ๆ造矛盾！这是恶毒伤害贫下中ณ农的尊严！这也是残忍地折磨长工的身体！”表示ิ过应有的愤怒之ใ后，仿佛是与他大在思想上划ฐ清了界限，王串串ธ口若悬河继续讲道：“就这他还没完，还站在地头假惺惺问水里冷不？长工ื说刚ธ下去时候冷，喝了两口酒后，这会儿不冷了。他狡猾地笑了，说：‘其实我怀里还藏着两瓶酒呢！挖完莲菜后你们一人一瓶，剩下的一瓶咱五个ฐ人一块喝。’——你们看他有多瞎？戏弄长工ื，这是公然调戏穷人的尊严！这是无耻地强奸劳动人民的人格！这也是地主阶级拿贫苦劳动人民开心的罪恶例证！”
“啥办法？”
“为ฦ什么เ和工作组对着干？”方副组长终于开口了。
赵俊良说：“这太容易了。张闻魏子美这两个班长都没有执行工ื作组让黑五类子女站到后头的指令，难道咱们就不敢？”马碎牛问道：“水平呢？她不也是班长吗？难道她追随了工作组？”不知为什么เ，马碎牛特别关心水平的态度。赵俊良说：“人家运气好，班里就没有黑五类子女。”赵俊良信心十足地对柳净瓶说：“柳班长，从下一节课开始，你宣布让他们坐下，有谁来兴师问罪，我对付他们。”
“行动？”各种发自想象的翅膀就演绎为脑海里的恐怖场面。
“天天有钱花、顿顿有肉吃、夜夜有戏看。”秃子难舍热闹，在外转了一圈后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台下渐渐有了响动。有人大声说：“王串串，好样的！黑五类子女就要像你这样表现：誓与反动家庭决裂！”
“你狗日----ๅ-ๅ-你狗日当时就把我打昏了。”
马碎牛笑道：“又不是比武招亲，弱不禁风的文人过招，塌不了！——你就不要假惺惺地谦虚了。”
“放你妈的屁！血统论要是正确，马克思就不会去写宣言，也不会领导中国人民闹革命。请问：全世界的革命家有几个是工农出身？”
秃子也质疑道：“说他抗拒还有点道理，说他反扑，哪有事实吗？”
赵俊良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那ว是希望咱燎原呢！”马碎牛兴趣很大：“他还说啥？”
秃子扛着铁ກ环、举着推勾，一步就窜上了讲台。他一边用推钩๗敲着讲桌提醒大家注意，一边激动万分地说：“号外！号外！那个狗怂姓方，叫方正；是市教育局文化革命领ๆ导小组成员。他说他只强调三点：第一点，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大方แ向；第二点，他说，在过去，不管是书记校长、还是其他领导干部，都自觉不自觉地、或多或少地执行了修正主义แ教育路线。所以，只要是领ๆ导，人人都要作出深刻的检查。凡是避重就轻或是拒不承认错误、甚至为ฦ修正主义แ教育路线鸣冤叫屈的——廖局长就是例子——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阶级敌人！第三点——第三点他说的是啥来着？哦，是说血统决定一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还眉飞色舞地讲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还说基本如此。他最后强调要在六中ณ把血统不正的人统统从革命队伍里清理出去。”
一些班干部ຖ心动了，交头接耳，满足于这微不足道的胜利。有点头的也有小声嘀咕的，甚至还有人感动于校领导考虑问题的周到เ、通情达理和处处为学生着想。六八级丙班的班长带头表态说：“我们班同意张书记的方案。上午两节文化课、下午两节文化课。其余时间开展大批判ศ。”表态时他慷慨激昂、激动万分，说完后不见有人响应，随即就心虚了，紧张兮兮地坐了下去。还有几个班干部也把头聚在一起小声商讨，随后分别ี表态，表示支持张书记的方案。很快，同意张书记的方案就成了主ว流、占了上风。
“一个ฐ政治气球，”赵俊良说，“是要试探还有多少班干部还在听他们的话。”
柳净瓶赞同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钱校长现在在想什么？”
秃子站在“联合造反宣言”的另一边，随时留意着马碎牛的一举一动。他总是最快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力求和马碎牛保持一致。当有人在看过大字报后顺ิ便扫他一眼时，秃子就挺胸ถ抬头，摆出一副勇于承担责任的架势，以引导别人错误地以为他也是“联合造反宣言”的炮制ๆ者。
赵俊良看完了“联合造反宣言”，水平问他有啥意见，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开始逐条讨论起来。“联合造反宣言”其实并不长，只有五条。第一条是表决心：无限忠于战无不胜的思想、誓死捍卫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第二条揭露了钱校长一手遮天，不但不积极支持学生参与学校的革命运动而且还充当了六中的绊脚石、是党内的走资派。责令他立即以大字报的形式公开作出检查。第三条是针ฤ对学校党支部的，批评张书记软弱无力，作为党安排在六中的负责人，居然堕落成了钱校长手中ณ的傀儡。希望他与钱校长划清界限，揭发和批判钱校长在六中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罪行。第四条是要求学校提供学生集会和辩论的场所，并不得以各种借口给以干涉。第五条要求学校摆正政治学习和文化课的地位。学生可以随时随地开展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口诛笔伐，而正常的文化课只能ม在征的学生的同意后，老师才能ม进教室。
秃子小声辩解：“我都给你说了我不会写，你非要逼着我写；这一下写出麻达来了你又怪我。”“谁让你狗日签我的名字来着？”马碎牛大声质问。秃子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不看？！替你写的不签你的名字难道还签我的？”“那你也应该乱ກ写一通才是，咋就那么巧，‘一口吞到屎尖上’，刚好就被钱校长给看上了？”“我就不会写批判ศ稿，我也没看过‘海瑞罢官’，根本就写不出来！就那ว几句话还是你让我问俊良的，我就把它写上了。后边再也写不下去了，干坐了两ä节课，颡空的像猪尿泡，就没写。——我还担心你嫌我写的太短呢！”“秃子，你狗日早晚把我害死！”
赵俊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先坐下，压低声音说：“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关于校领导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材料不难整理——照ั着满天飞舞的理论套就行，难的是没法操作。你想想，依学校为单位吧，谁来组织？学校领ๆ导是批判ศ对象，他们没资格；老师们是敌是友，还得等运动发展以后才能ม知道；目前还不能靠他们。再说这些人胆小怕事，顾虑重重，我想他们也不会出头。依班级为单位吧，谁来挑头？谁能ม服谁？有没有响应者？这都是问题。就算你第一个站出来造反，众目睽睽之ใ下谁会跟着冲锋陷阵呢？班上响应的人会不会过半？学校响应的班级会不会过半？这都影响造反效果。我认为，为了不至于让造反行动虎头蛇尾、半路夭折，全校十二个班，最少得有一半揭竿而起才行；人数再少就弄不起来了。——真不知道人家北京是咋弄的，心咋那么เ齐？”
学生中就涌ไ起一片赞同声，后边还有人胆怯地鼓掌。
马碎牛奇怪地问：“人家写批判ศ稿的时候，你在干啥呢？”
柳净瓶嗔怪地瞅他一眼，马碎牛魂都丢了！正飘飘然，听到เ的却是嘲笑：“你最大的长处就是能气死老师。广播上都嘈哄了一个ฐ多月了，一天到晚脑子都不知道想啥呢——海瑞是明朝的一个清官，因为和皇上意见不同，为民请命时骂了嘉ล靖皇帝，结果就被罢官了。”
赵俊良低着头，默默无语。他机械地走着，身边那ว一望无际的麦田和路边的柳树、绒线花树甚至连想起来都会让他激动不已的七座小木桥仿佛都不存在了。叔叔的两个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เ新า鲜，他俩跑上每一座小桥，东摸摸、西看看，激动的大喊大叫。快到村际公路了，清澈欢快的泉水到了这里就拐了个弯，汇入了第五灌溉渠，向着东边城里的方向流去。眼看叔叔要跨上自行车了，赵俊良突然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马碎牛话一出口，赵俊良就知道那是他常犯的错误之ใ一——滥用成语的口误。他虽然慌乱、紧ู张，但还是胆怯地看了柳净瓶一眼。他希望看到一张羞涩、平静，甚至是幸福的面孔。事与愿违，柳净瓶的反应顿ู时让他感受到เ灭顶之灾。他不是马碎牛，他不粗心，他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柳净瓶的亲疏取向。强大的失落感让他灰心到极点。
钱校长怏怏不乐่地回来了，显然游行的学生不买他的帐。权势危机让他看上去很是沮丧。
会议结束了，工ื作组组长韩欣并不理会群情激愤的学生，一个ฐ人不紧不慢地去了六七级甲班的教室。
教室里人人自便，乱ກ哄哄一片喧哗。秃子靠窗户坐着，闲来无聊就东张西望地左右看。一对上下翻飞的蝴蝶看腻了，就和一只麻雀挤眉弄眼。正玩的投入，一眼看见韩组长走了过来，秃子猜到来者不善，竖起指头鸡啄米般指着窗外，向马碎牛和赵俊良示ิ意：有陌生人来了。
赵俊良正在津津有味地讲述张闻和魏子美以不同的方法对付工ื作组勒令他们和黑五类子女站到教室后边的传闻。
“一个ฐ类似董远的工作组成员刚走进六六级乙班就被同学们围住了。他要宣布工作组的决定，半天就开不了口。数十个ฐ人把他围在中ณ间，逼着他回答血统论问题。他口讷词穷、狼狈不堪，只是急于脱身。若不是张闻解围，他这会儿还在六六级乙๗班坐着呢！六六级丙班更绝。当工作组成员走进教室时，里边就没有人！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丙班正和甲班举办篮球赛。那个不长眼的工作组成员上场干涉แ，不料却挨了谢凯一篮球，当时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了！他气急败坏-ๅ----ๅ-ๅ”
赵俊良正讲到兴头，忽然看到秃子焦急地传送信息，耸然动容。他立刻站起身来，转身站到马碎牛身后，两手开始揉马碎牛的脖子。马碎牛没反应过来，心想：故事正听的过瘾，好好的揉啥脖子呢？只是当韩组长一脚๐踏进了教室，马碎牛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教室里很乱，但他还是一眼就判ศ断出谁是马碎牛了。
他对着他俩叫道：“马碎牛、赵俊良，你俩人出来一下。”
赵俊良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专心推拿。
马碎牛不客气地问：“你是谁？凭啥叫我出去？”
;๙班上同学也静悄悄地等着答案。
韩组长说：“我姓韩，叫韩欣；是教育局派驻六中的工作组组长。我需要了解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
赵俊良终于抬起了头。他满腹委屈地说：“总算有一个人愿意听我们学生说话了！走，碎牛，向韩组长反映真实情况。”马碎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赵俊良就抬胳膊扶手地一边小心地搀着他向外走，一边关心地说：“走慢点，校医说你的伤都在危险部位，行动宜缓不宜速，千万要小心！”秃子滚木擂石般冲了过来，上手就扶住了马碎牛另一边的胳膊肘。
韩组长眉头就是一挑，他上下看看马碎牛，转身出了教室门。到了门外问：“咋回事？伤在哪儿了？校医咋说？”
赵俊良拿出刘强开的诊断书让韩组长看。上面写着“外力撞击，致使面部神经麻痹、三级脑震荡和颈椎轻微错位。”“处理结果”一栏写着：“颈่椎错位已手法复原；三七片和晕船灵各二十粒，一天三次，一次各一片。”“附注”栏里还写着：“建议休息一周。”韩组长看完后略๓感吃惊，他问赵俊良：“这是咋回事？”
赵俊良说：“两个工作组成员，抡圆了胳ฑ膊一人一巴掌，都打到เ他脸上的同一个部位，把人打翻在地还压在他身上，结果就成这样子。”
秃子补充说：“把脸打得都能ม看见脊背！”
韩组长说：“你说说事情的起因。”
赵俊良说：“方副组长通知让黑五类子女站到教室后边听课，本来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但上课后，课堂上少了五个ฐ人，大家有些不习惯。一些同学就频频回头向后看——”
秃子插言说：“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黑五类子女放羊呢——我是羊！”
赵俊良接着说：“后排的同学也有些坐立不安。我见影响大家上课，就建议让他们坐回自己้的座位——”
秃子又插言说：“把黑五类子女置于红五类子女汪洋大海的监督之下。”
马碎牛有些不高兴，吼道：“秃子，回教室去！”
秃子怏怏地走了。
赵俊良接着说：“后来有人给工ื作组反映，说我们班不遵从工ื作组的指示，擅自做主，让黑五类子女逍遥法外，就为这，把我和柳净瓶的班干部撤了。撤了就撤了吧，本来也不算啥事；但方副组长让马碎牛接替柳净瓶当班长。马碎牛就不干了，董远就以不听从工作组指挥的罪名当众宣布让我们三个人和黑五类子女一块儿站到后边去。你想想，我们咋能ม接受这样无理的处罚？我们不去，他让其他同学强行拉我们，全班同学都坐着不动，他就有些羞恼成怒了，就为这，他狠狠打了马碎牛一个耳光。马碎牛要还手，方副组长就闯了进来，接着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把他撂翻在地，两人合伙，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韩组长仔细看了看马碎牛的脸和脖ๆ子，说：“你们先回教室，你，”他对马碎牛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不行就先回去休息几天。”
马碎牛说：“我不回去，我还等着你给我主ว持公道呢。”
韩组长沉吟了一下，说：“不要勉强，要是不舒服就回宿舍休息。这个东西我拿走。”他晃了晃那份诊断书。
赵俊良见他走远了，对马碎牛说：“回教室。后边的戏看他咋唱。”
马碎牛不快地说：“你就爱搞这些阴谋诡计！又让我装ณ病、又让人家六六级甲班游行请愿；刚ธ才把我别扭的都想走球算了。好好的人装ณ病不说，还落人家的人情。”
“咋能走球算了？咱不但斗勇还要斗ç智麽。人家这会儿肯定是想把你置之死地而后快呢，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至于让水平帮忙，那ว也是事有凑巧。听柳净瓶说，她去找他们时，水平已经对工作组不满了。她们甚至还说北京的学校都把工作组撵走了。要不然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敢于在学校游行。”马碎牛转脸对柳净瓶说：“谢谢你了，柳班长。”柳净瓶嗔怪道：“外气的很！”既而上下看了看马碎牛，小声问道：“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