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儿死太，这也是安骋远的绝事，有次他来借书，正好有个学生在和嫣然扯不清，那学生坚持要借一本“杜斯ั妥也夫斯基”着的“战争与和平”，说是学校里指定的“课外参考书”，要他们研究“俄国文学”。安骋远在一边听到了，忍不住就插了嘴：“杜斯妥也夫斯基最有名的作品是‘兄弟们’，他可没写过什么เ‘战争与和平’。那本‘战争与和平’是个可怜鬼写的，你只要记得那可怜鬼有一大群儿女却死了太太，你就不会忘记了，他的名字叫‘拖儿死太’！”
“你填过一张表，你陆续也说过，我想，我对你已经知道得很多了。”“哦，不不。”他静静的说，“那是太少太少了。让我告诉你，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我上面有一个ฐ哥哥，两个姐姐，都已๐经结婚了。我妈四十岁那年才生下我，所以我父母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我爸在大学教文学，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他们中年得子，对我这个小儿子宠爱得无以复加，完全达到溺爱的程度。尤其，哥哥姐姐们结婚以后，都搬出去成立小家庭了，爸妈就更疼我了……”
“妈，”嫣然抬起头来，凝视母亲。“她最近很不快乐，是不是？”“我……我不知道。”兰婷虚弱的说：“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她已๐经尽了她的能力，在努力表现快活。可是，她……她……”兰婷忍不住冲口而出，“她实在可怜！”
“下班以后。”“你下班了？那么，快六点钟了？”
“为什么เ？”“因为ฦ你无法躺着看，跷着腿看，窝在沙发里看，或趴在地毯上看，你必须正经八百的坐在那ว儿，你也就无法分心，就会专心一志的看下去了。”
“妈妈，妈妈，”八岁的嫣然光着脚丫ฑ，穿着件粉红色的校函袍，怀中紧抱着她的小狗熊，一直奔跑着冲进兰婷的房间，直跑到床前，软软的头发拂在脸庞上，乱乱的，甜甜的。“妈妈，妈妈，”她嚷着，喜欢重复“妈妈”两ä个ฐ字，故意表示她的娇柔，表示ิ她是个“小”女娃ใ儿。“巧眉，巧眉，巧眉……”她又来了，故意重复“巧眉”，来表示她是姐姐，她是个骄傲的，有保护感的“大”姐姐。“巧ู眉不肯睡啦！巧ู眉醒啦！巧ู眉说你答应带她去公园看猴子……”
“妈妈，妈妈，”她嚷着，喜欢重复“妈妈”两个字，故意表示ิ她的娇柔，表示她是个“小”女娃ใ儿。“巧眉，巧ู眉，巧ู眉……”她又来了，故意重复“巧ู眉”，来表示ิ她是姐姐，她是个ฐ骄傲的，有保护感的“大”姐姐。“巧眉不肯睡啦！巧ู眉醒啦！巧眉说你答应带她去公园看猴子……”
“你做梦了。”兰婷说。“昨晚有电话铃，也有门铃！”巧眉端着杯牛奶，慢慢的啜着，神情是若有所思的。“还有一辆装ณ甲车，半夜三更在游街。”“装甲â车？”兰婷一怔。“对了，是辆坦克！”
“你们母女疯了，”卫仰贤笑着。“装ณ甲â坦克全来了，又没有阅兵大典，还说我做梦，我看你们才做梦＃旱不定还梦到เ轰炸机呢……”门铃响。“哈！”嫣然欢声说：“我是第一个不上班的，现在，第二个ฐ不上班的人来了！猜猜看是谁？”
不用猜了，秀荷带着凌康走进了餐厅。凌康今晨穿得很整齐，雪白的衬衫，黑色西装ณ裤ไ，居然还打了条红花的领带，他浓眉俊目，显得非常出色。尽管他脸上有着失眠的痕迹，眼底有着几分抑郁๗和迟疑ທ，笑容中ณ略๓带勉强……他却依然神姿英爽。兰婷一看到他，就从餐桌上跳了起来，掩饰不住自己的殷勤，她一叠连声的叫秀荷添一双碗筷，给凌康冲杯牛奶……“不用了，伯母，”凌康急急的说：“我吃过早饭了，在巷口吃了烧饼油条。”“再吃一点。”兰婷热心的说，看看凌康，再悄眼看巧眉，巧眉似乎ๆ有些不安，她白皙的面颊涌上了红晕，低着头，她专心的喝着那杯牛奶。兰婷心里叹着气，如果这孩子眼睛看得见，她决不会放掉凌康的，凌康除了内在的优点外，还有外在的。或者，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外在的优点等于不存在？因为她看不见，她也无法知道。她再看凌康，凌康已经拉了一张椅子，在巧ู眉和嫣然的身边坐下，他有些不安的打着招呼：“嫣然，巧ู眉，抱歉一清早就跑来……”
“不用说抱歉啦！”嫣然爽快的打断ษ了他。“谢谢你今天请假不上班，来庆祝我们的纪念日！妈，你昨晚听电话铃响吗？这家伙要负一些责任，我说电话说得舌头都僵了，大概用了一箩筐的话，才让这位凌家大少爷回心转意，肯再上我们家的门了！”“哦，”兰婷一怔，知道嫣然在说实话，心里怦怦跳着。不能失去凌康，不能ม失去凌康……她心中ณ飞快的想，巧ู眉虽然美丽过人，虽然会弹琴会唱歌，却毕竟是个瞎子！这年头，不会有几个优秀的男孩子，愿意追求一个瞎子的。她立刻๑转向凌康，给了他一个ฐ最慈祥和欢迎的笑。“凌康，别ี闹孩子气哦，我们家的两个宝贝女儿，都被宠坏了，你是堂堂男ç子汉，该有宽阔的胸襟，来包容一切！”
凌康深深的看着兰婷。
“伯母，”他诚挚的说。“我只怕早已不是堂堂的男子汉了，你知道我最羡慕怎样的男ç人吗？像日本电影里的仲代达矢，他眉头一皱，眼神凌厉，对女人只说虚字……”
“虚字？”兰婷不懂，“什么虚字？”
“虚字就是感叹号的单字，例如‘啐！’‘嗨！’‘哼！’‘哈！’‘嗯！’……之ใ类的玩意儿，他不用嘴说话的，他用眼睛说话，那ว些女孩就跪在地上对他爬过去了。仲代达矢是男子汉，我呢……”他长叹一声。“我的棱角都被磨光了。我不配当男子汉！”“少胡说八道了！”嫣然气呼呼的接口：“你少拿那些中ณ古时代的日本女人来衡量我们，男人哼两ä声就跪着爬过去！那些女人太没个性了＃糊们早ຉ已成为ฦ男人的奴隶，如果你希望找那样的女人，其实也不难，你去非洲，听说那ว儿有个部落，女人还停留在吻男人脚的阶段。不过，她们的男ç人你也不够资格当，那些男人是骑在犀牛背上猎老虎的。他们要一个女人，就送她十张老虎皮，三对象牙，一个ฐ犀牛脑袋。那ว女人就算是天仙，看到这样的礼物，也都会一路跪拜着拜到那男人怀里去。”“有这种事吗？”卫仰贤听得出神。“这部落叫什么เ？我以为非洲已๐经很进步了。”“这部落的名字叫‘烟造’。”凌康接口，从秀荷手上接过一杯咖啡，一本正经的喝着咖啡。“在非洲最南端一个小角落上。等于在失去的地平线上。”
“烟造？”卫仰贤摇摇头。“很怪的名字。”
“不怪。”凌康又喝了口咖啡。“这类的部落、民族、成语，在贵府算特产，烟造的正确写法是嫣然的嫣，捏造的造！”
“噗”的一声，兰婷的一口咖啡差ๆ点喷出来，她去看嫣然，正看到เ嫣然微红着脸，似笑非笑的着凌康，哼哼着说：
“算你反应快！这非洲部ຖ落固然是‘嫣造’，你那日本女人也只能ม算‘康幻’。”“什么康幻？”卫仰贤又不懂ฦ了。
“她说我在幻想，”凌康说，看看嫣然，又看看巧ู眉。巧眉始终在倾听而没说话，脸色宁静。她听得很仔细，似乎ๆ在用心捕捉每一点细微的声音，去感应每一种她看不见的情形。凌康的心悸动了一下，他和嫣然谈得太多了。他转向了巧眉，经过昨晚的事后，他依然无法毫无尴尬的面对巧ู眉。“巧眉——”他犹疑的说：“你今天很安静，也很——”他由衷的说：“美！”巧ู眉放下了牛奶杯。“你刚刚ธ提到一个日本演员，叫仲代达矢？”她问。
“是的。”“他不用嘴说话，用眼睛说话？”
“喂。”凌康哼着，心里开始诅咒自己。凌康啊凌康，你是世界ศ上最笨的男人！在盲人面前提什么“用眼睛说话”？
“你羡慕他？”她继续问。
“嗯。”他再哼着。“凌康，”巧眉真诚的说：“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最起码，我猜，你有对很漂亮，很有神，很富感情的眼睛！”“我……”凌康狼狈起来，尴尬起来：“我……”
“巧眉！”嫣然急于解围。“你猜对了！凌康的眼睛很好，事实上，他是个满英俊的男ç人，就像你是个满美丽的女人一样！”“哦，好极了。”巧ู眉笑了笑，那笑容动人无比。“凌康，当你使用你那对仲代达矢的眼睛去说话，而对方居然看不见，你会不会觉得很扫兴？如果你不觉得扫兴，我也会代你扫兴……这就像，如果我弹一支钢琴协奏曲，给个聋子听……”
“停住！”凌康忍不住叫了出来，放下咖啡杯，他从位子上直跳起来，在众目睽睽下，他冲向巧ู眉，他的眉头紧锁，眼光阴郁。整桌的人都紧张起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เ。他却一个箭步到了巧ู眉面前，伸手一把握住了巧ู眉的手腕，巧眉惊呼了一声，他没管，把她紧ู紧的握住，他急促的说：“我受够了你这一套自卑自怜自损自我逃避的鬼话！我知道你是瞎子！全家都知道你是瞎子！大家都忌讳在你面前提这两个字，大家都可怜你、爱护你，你反而利ำ用自己的缺陷，去刺伤每一个ฐ爱你的人……”“凌康！”兰婷惊呼：“不要太残忍！”她想冲过去。
“兰婷，”卫仰贤伸手压住兰婷，低语：“让他说！别管，让他说！”“妈妈！”巧ู眉开始求救的惊呼，挣扎着要脱出凌康的掌握。“妈妈！妈妈……姐姐！”她尖叫。
“不要叫妈妈叫姐姐！”凌康大声制ๆ止。“她们不会跟住你一辈子，保护你一辈子！你够折磨人了！你够牵累็人了！你是不是准备继续折磨牵累她们！你看不见，你就认为ฦ你无权恋爱，无权被爱，事实上，你根本不准备恋爱，你怕恋爱，你怕男ç人！怕恋爱后会被一个男人带走，让你离开你依赖已๐久ื的妈妈和姐姐！你像个寄生草似的攀在她们身上，你逃避追求你的男人，把他推给姐姐，你不抢你姐姐的男ç朋友！哦，巧ู眉，你早已抢了！你不知不觉的抢了，你下意识的抢了！你现在逃也逃不掉这个ฐ事实，赖也赖不掉这个事实！你可能ม并不爱我，你不爱任何男ç人，我也不准备勉强你来爱我！今天我当你家每一个人面前说这篇话，以后我不会说第二遍！你爱我也罢，你不爱我也罢，你都早ຉ就该站起来，走出你黑暗的监牢，去‘看’，你不能‘看’，那么，去接触这个ฐ世界，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智慧，像你接触音乐一样，去接触这个世界ศ！去‘看’这个ฐ世界ศ！如果你真的肯“看”，你也会看到我的眼神，即使没有仲代达矢那ว么เ凌厉，最起码也明亮也有光彩有神韵，也会说你‘看’得到的话！不信，你马上可以试验！”他抓起她的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眉毛上，眼睛上，鼻子上，那发热的面颊๐上，那激动的嘴唇上，最后，压在他那ว怦怦然狂跳的心脏ู上。“你看到เ了吗？看到เ了吗？看到了吗？”他有力的问，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强烈：“告诉我，你看到了吗？”
巧眉停止了尖叫，停止了挣扎，有一会儿，她在颤栗，在他那强烈的指责下颤栗，然后，她的眼眶湿润了，她的精神集中了。而当他把她的手拉到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面颊๐嘴唇和胸膛上时，她的颤栗停止，面容郑重。她用种崭新的感觉，去接触那男ç性的眉眼和“心”。她一动也不动的站着，让自己้的手贴在那颗生动的、狂跳的、充满活力的运动的心脏上。有片刻她不能呼吸，有片刻她不能思想，她只觉得室内好静好静，而她手底，那跳动的心脏在诉说一些令她惊颤的言语。
“你看到เ了吗？”他再问。声音变柔和了，柔和得像一支温柔的歌：“看到เ了吗？”忽然间，巧眉所有的屏障全部瓦解，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冲出眼眶，滚下面颊，滑落在衣襟上，她哭着扑过去，把面颊倚靠在凌康的肩头。她用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肩，摸他那结实的手臂，摸他的手指，那男性的、有力的手指。“我——看到了。”她终于说，呜咽的说。“看到เ了！”
“噢！”嫣然喜悦的喊了出来，奔过去，她忘形的在凌康面颊上吻了一下，又笑又带泪的说：“要命！凌康，你真让我心痛，你怎么不追我呢？”
“哦！”兰婷用手背拭去眼泪，高声叫：“秀荷！秀荷！去拿瓶酒来，虽然是早晨，虽然中国人不习惯随时喝酒，我可忍不住想喝杯酒！去拿酒来！”
“等一会儿！”嫣然急促的喊，侧着耳朵听：“坦克车来了。”
真的，那咳咳咳咔咔咔咔嘭嘭嘭嘭笃笃笃笃的车声正喧嚣着驰来。卫仰贤惊奇的问：
“这是什么？”“爸爸呀！”嫣然细声细气的说：“第三个ฐ不上班的人来报到了！”等不及秀荷去开门，嫣然自己้反身就往花园奔去，一会儿，她牵着一个ฐ大男ç孩的手，兴奋的走了进来。
“妈妈爸爸，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安公子。”
“安公子？”卫仰贤怔着，望着面前这个ฐ大男ç孩：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不算漂亮，却充满活力与生气，颇็有种特殊的吸引力，穿着件随随便便的蓝衬衫，牛仔裤，敞着衣领，半露着那ว晒成红褐ຈ色的肌肤。他挺立在那儿，高、瘦、腰背挺直。卫仰贤心中喝了一声采，看样子，今天真是个特殊的日子。“安公子？这是名字还是绰号？”
“安骋远。”安公子微微弯了弯腰，唇边堆满了令人可喜的笑。“驰骋的骋，遥远的远。伯父，伯母，我早就该来拜访了，都是嫣然不许我来！”“哦！”兰婷瞪着安公子，又惊又喜又意外。原来嫣然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操心了，就再也没有什么เ歉疚了，再也不用担心姐妹两个ฐ都爱着凌康了。她那母性的胸怀里，已๐立刻打开了欢迎之ใ门，要接纳这个ฐ大男孩了。“嫣然为什么不许你来？”
“她说我没资格来！你们不知道，要通过嫣然的资格考试是件很难的事，我等这个资格，足足等了……”他看表：“五十四天又……”嫣然把他一把拉到เ凌康面前来：
“在他开始贫嘴以前，”嫣然急急的对父母说：“我要先把他给介绍完毕。”她拉住安骋远，停在凌康和巧眉的面前。
“骋远，这就是凌康。凌康，这是安骋远！”
原来这就是凌康了。安骋远敏锐的看着凌康，后者也敏锐的看着安骋远，两个男人静静的彼此衡量对方，凌康英爽中ณ带着书卷味，安公子潇洒中带着玩世不恭。两ä人都在目光接触的瞬间，欣赏了对方แ，也估出了对方แ的份量。安骋远没有忽略那半倚在凌康怀里的巧眉，还好，他想：这个ฐ长得像劳勃瑞福的家伙不是他的情敌。凌康也在想：原来嫣然选择了你，不管怎样，你仍然让人嫉妒！让人羡慕，让人心服。凌康对安骋远伸出手去，两个男人的手有力的握住了。
“凌康，”安公子笑嘻嘻的说：“你知道吗？你差ๆ一点造成我和嫣然间大大的误会。”
“哦？”凌康诧异的。“昨晚我打电话给嫣然，她居然叫我凌康，对我温温柔柔的说了一套爱情与自尊的大道理…”
“嗯，咳！咳！”嫣然咳起嗽ณ来，安公子惊异的回过头，对嫣然说：“啊哈！你被我的车子传染了？怎么咳呀咳的？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直接提醒就成了！”
嫣然满脸绯红，又好笑又好气。兰婷和仰贤彼此会心一笑，原来昨夜的坦克车和门铃电话都不是梦境。
安骋远定睛看着巧眉了。
嫣然从来没有告诉安骋远巧眉是失明的，她最初ม是避免谈家里的事，尤其避免谈巧眉。昨晚到今晨，时间短暂紧ู凑得没有时间去谈。因此，安公子并不知道巧ู眉看不见，在外表上，巧眉的那ว对大眼睛，除了有点雾蒙蒙之外，是完全看不出有何异状的。而那ว份雾蒙蒙，却更增加了这张无比温柔、无比纯净、无比姣ฑ洁、无比细致的脸庞上一种令人震撼的美丽。安公子心里惊叹着造物主ว的神奇，这少女只应天上有，不属人间！好个ฐ令人羡慕的凌康＃蝴对巧眉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