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个长安里也没有城墙，因为要让水流通过，所以用巨木为栅栏，整个城市淹没在一片绿阴中——到处都是参天巨树或者是连片的绿竹，因为ฦ没有木头、竹子简直就不能活，除此之ใ外，还特别潮湿，连皮大树旋的水槽下面，木板墙上到เ处长满了青苔，林下也长满了草。那里的人都穿黑皮衣服，衣襟到衣襟还有半尺宽，中间用皮条系住，以便露出黪黪黑毛。不管是砍树，还是扛木头，都得有把子力气才好。所以人都是一米九高矮，百公斤ภ左右的大汉，像这样的人必须ี吃肉，所以我们就变成一个吃肉民族了。一个ฐ吃肉民族不会有很多的人，因为必须ี留有放牧畜ไ群的地方，藏行野味的树林，不能ม哪儿都是人。这样我们的都就会是一些崎岖之地，在树阴的狭缝里有一些零星的天空，而且，不分晴雨，头顶上老落水滴——树林子里总是这样的。我对此也是毫无意见，虽然我身体瘦弱，人家准叫找去牧牛或牧猪，但是我喜欢动物，不管是哪一种。甚至见了眼镜蛇和老鼠，都不愿把它们打死。只有人力长安对我不合适：像我这样失魂落魄，想入非非，一定常被捉到เ衙门里去，这样我既不是船长大副，又不是牧人，而成了个挨打的屁股。但是像到เ哪个长安去这样的事必须由领导上拿主意，我们说了都不算。
李卫公，公开始装神弄鬼之后，告诉红拂说：我可算是找到了做人的门道了。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自从现了这个ฐ门道之后，李靖就一帆风顺，一直做到了卫公，出将人相，只在一人之下，却在万人之ใ上。这个ฐ门道就是做假。战场上金鼓齐鸣，刀枪并举，血肉横飞；男人见了这种景象，无不是阳缩如蚕，他却装ณ得勃起如坚铁。会场上气氛凝重，人人昏昏欲睡，他却眼如铜铃；无怪他能ม得到领ๆ导上的重用。这样干了以后，他还能得到เ一种把大家都骗了的快感，因为这种缘故，他才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后来才现，除了装得精神抖擞，他装ณ病装死也是一把好手。
再次写到เ这一段时，距我证出费尔马定理已有一年了。一切都是去年夏天生的事：我和小孙从合居到同居，写完了《红拂夜奔》，表了数学论文，当了人瑞。这一切已经经过了一个烟雾腾腾的冬季和一个ฐ忽冷忽热的夏季。这本小说原来就到这里为止。在我看来，一切线索都已๐完备。有李靖，他才智群，性格天真，探索人生，等待机会；有红拂，姿ู容绝代，在石头花园里终日徘徊，偶尔也出去看看；有虬髯公，和红拂合居，并把这看做领导上对他的考验。还有我和小孙。只有一点没有明确地写出来，但它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大家都有所期待，就如出席一个没滋没味的party，之所以不肯离去，是在等待一个意外惊喜。后来我证出了费尔马定理，他们从城里逃走，这party就结束了。再写什么เ纯属多余。
四
我和小孙在漆黑的房子里做爱时，感觉到自己就像热带雨林里一根大树枝，她是一只白色的树懒โ，在漆黑的夜里，她在我身下爬动，大概ฐ是要横渡一道小河吧。或者我是一只大猴子，正在树枝上爬动，她是一只小猴子，挂在我的肚子上，有一根特殊的脐带把我们连起来。这根脐带就是她像掐黄瓜一样掐过的那东西。这种景象就如一张黑白底版一样。在我们周围有无数的叶子在响。在黑暗里看不见叶子，大概ฐ都有锅盖那ว么เ大吧。还有些雨点落下来，打在叶子上出些金属的声响。这种时候小孙就说：老这样，不要停。可惜好景不长，一会我就想到费尔马那ว里去，雨林和猴子全不见了。后来她就敲我的脑袋，说道：你真讨厌！费尔马不是早证出来了吗？我说证出来不等于写了出来，想要写成像样的论文，还要费些脑筋。再说这也不碍你什么事。她说她宁要大马猴，也不要数学公式。这样身上像是堆了一大堆的数学符号，好像碎玻璃，站起来一抖，稀里哗啦。这真是怪诞的想像，费尔马可以使我变成硅酸盐。要是在白天干这种事，我就能看见红土山丘，自己也咴咴地叫唤，好像是变成了我的马兄弟。人这种动物干这种事时实在呆板，躺在那ว里一动都不能ม动；而马则是在跑动中完成，难怪小马一生下来就会跑。时隔二十多年，我的马兄弟大概也死了，顶多剩下几块皮，也被制成了革，做成了皮鞋。不管在这种时候我看到的是什么เ，闻到เ的气味总是一样的，是含有酵母的生面味道，甜甜酸酸的很好闻。这大概就是她的味道吧。闻到这种气味，我就觉得那ว个地方热辣辣的，一些黏黏的东西流了出来。这件难以置信的事就算生过了。
小孙告诉说，她找我谈这事之前考虑了很久，觉得我们这样住着，彼此却不理睬，实在矫情。她和我说的就是这些话，假如我听见了一定会表示同意，但是我没有听见。要是别ี的女人见到我这个样子，一定打我一个嘴巴就算了。但是她和我住了这么久ื，了解我，明白想和数学家做爱就得有这种精神准备，所以就没有打我，只是带着三分绝望，三分无奈，还有四分不理解看着我。但是事实证明只要是对一个ฐ活人说话就不会白说，不管他是在睡觉还是在呆。她说话时，我想到เ的事和她讲的话就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把这些材料é推荐给心理学家使用。总而言之，迷糊劲一过去，我就说：“脱！”这话单听是不大对头，但是考虑到เ她说的话，也算合榫๑。然后我的左ุ面颊就开始抽搐，显然是那ว一部分以为要挨打。不过它只是虚惊了一场，我的建议她接受了。
我说过，我在和小孙合居。合居仿佛是一种暗示，指出我们俩之间要生性关系。凭良心说，我对这种卑鄙的暗示不能安之若素า。它使我想入非非，夜不能ม寐。虬髯公和红拂合居时就比我强，虽然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但是毕竟是强。小孙是个高个女人，有时候梳马尾辫，有时候梳披肩，这些都无关紧ู要，反正是那些头。假如她要出门去，就穿上白衬衫、西服裙子，这样腰就显得比较细。虽然她个子已๐经很高了，但还穿着高跟鞋，这样姿势比较好看一点。现在她留了刘海，这样脸显得短一点。对于这些事我知之甚详，因为我就是她的穿衣镜，她经常打扮完了跑到我房里叫我看怎么เ样，但是从来不听我的意见。照我看她怎么เ打扮还能看出是原来那ว个人，就建议她把头染红，眉毛染蓝ณ。这样保证她亲妈也认不出来。但是领导上不会同意她这个ฐ样子来上班，他们会叫她把头和眉毛全刮掉，活像一颗大鸡蛋。总而言之，她要出门时总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打扮。假如什么都不穿，也不知是什么เ样。
四
我们从书上可以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名人，还能知道他们之ใ间的交情如何，谁是谁的人等等，就是不知道他们吃什么东西，那ว些东西是怎么เ做出来的。据我所知，红拂和李靖躲在菜地里时，吃的是熬芋头和煮ุ茄子。芋头不是北方产的小芋头，蒸熟了绵软的那种；而是南方的独头大芋头，二三十斤ภ一个，越熬越硬，最后就变成一锅白汤加上几块碎砖头的模样。而茄子不是北方的大圆茄子，嫩时紫得黑；而是南方แ的长条茄子，有黄有绿，只是顶上带一点紫ใ色，煮了以后软绵绵糟兮兮，吃到了嘴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两ä种东西在烹调时有很大的简便性，既不需要油，也不需要盐，只需要若干柴火。我们插队时没东西吃，领导上就让我们吃这些东西，还说这都是现在才能吃到的美食。但是我越吃越觉得难吃，吃芋头觉得它太硬，噎得透不过气来；而吃茄子感觉相反，只觉得嘴里有一堆软软的东西往下钻，好像嗓子里进了爬虫，毛骨悚然。我绝不是个ฐ胆小鬼，所以当时吃下了很多煮ุ茄子，但是后来绝不去碰这种草本的果实。但是红拂的情形和我有很大不同，她以前吃过的一切和这两种物质有本质的不同，所以也就不知如何来评价。她一边吃一边看李靖的脸色，心里想：只要他一皱眉，我就说难吃；只要他一咂嘴，我就说好吃。但是卫公始终毫无表情，所以她也不知道如何表意见。后来她就想：表什么意见干啥，我就跟着瞎吃算了。这说明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这样的好处是不存偏见，坏处是显得呆板。吃完了饭，李靖又拿吃剩的芋头汤刷็墙，红拂也跟着刷。她觉得这件事比较有意思，就说：你别管，我都刷了。根据这种叙述，红拂说她躲在菜地里时最为幸福，也是一种神话。那ว里不过是一大片洼地，里面充满了“菜园子”味，闻惯了的人一定会说很难闻。但是红拂没有闻惯——杨府里到处都是麝香味、檀香味，浓烈得能ม熏死苍蝇；人吸多了那ว种气味，也会觉得头晕眼花，鼻塞气重——她闻到เ了这种气味，倒觉得鼻子通畅ม，神清气爽。那里还有好多蚊子，但是不大叮她。据那些蚊子反映，红拂的血味道古怪，和以前吸到เ过的血大不一样，再说她的皮肤太紧凑，叮起来有困难。早ຉ上她醒来时，一团冷冰冰的白色雾气闯到房子里面来，还有一个ฐ几乎是陌生的男ç子用扑过来的姿势睡在她怀里，头粗糙得像马鬃一样。他浑身冰凉，肌肉坚实，用手指轻轻一捏，感觉捏了一匹马。他身上还有一股种马的气味。这种感觉莫可名状，所以她想：这就是幸福吧。这种将信将疑、捉摸不定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直到เ李靖当了卫公，建好了长安城，还是没有改变。而卫公每天早ຉ上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怀里，也要想上半天才能ม记起来生了什么事。他终日劳作，但并不太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เ。这是因为他脑子太多，一个脑子干的事，另一个一点都不知道。与此同时，那二百五十六个ฐ公差像了疯一样满城找李靖，却总找不到。过了十天的期限，他们的脑แ袋也被砍掉，然后送到四门去悬挂。因为ฦ这一回人数较多，领导上派了四个ฐ刽๓子手，还派来了四辆牛车，供运输人头之ใ用。为了把头分得平均，在砍头以前先把他们分成了四队，脸上分别写上了“东”、“西”、“南”、“北”，好像一些麻将牌。砍完了以后把他们堆在牛车上运走，这时候那ว些人头诧异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挤在自己脸上，就彼此瞠目而视。李卫公从自己้家里逃走以后的事情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