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李卫公住在洛阳城里，背后跟着两ä个公差时，感到很大的压力，这件事的起因是领导上已๐经知道了他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领导上总是要严å加防范。然后他就把全部聪明放在了摆脱那两ä个公差ๆ上，取得了很大成功。有一天中午，他一个人跑到酒楼上喝闷酒，喝醉了之ใ后和酒保打了起来。李卫公是一个ฐ流氓，身上藏有凶器，具体地说，是一根带有倒钩的铁ກ链子，人称蜈蚣鞭那ว一种，一下打在对方的脸上，把整张脸全扯掉了，后来这个酒保伤好了，每天出门前都要用蜂蜡在脸上塑出五官。看起来还是蛮漂亮的，只是不能喝热汤。只要他把脸对着一盆热汤，整张脸都要软化，下坠，甚至流淌，坐在他对面的人则有可能被吓死。卫公干了这件坏事，大家都觉得不能原谅他。全体酒保、大厨，甚至老板娘都拥到เ楼ä上来打他，手里拿着菜刀、火叉、顶门杠；别ี的客人则ท向他投掷酱油壶。李卫公不能抵挡，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到了邻๑居的房顶上。这一下更糟了，隋朝的房顶ะ是一层单批瓦放在椽子上，被他一踩稀里哗啦。房主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一脚一个ฐ天窗。这种情形谁都不能忍受，所以那ว些人也跑了出去，捡起碎砖烂瓦就打他，有关这件事有需要补充的地方：不管哪朝哪代，总是砖比土坯值钱，瓦又比砖值钱。我们花了钱买了瓦铺在房顶上，可不是为ฦ了叫人踩碎的呀。
对于我和卫公这样的人，有一种最大的误会。大家以为我们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终日想入非非，五迷三道——所以我们是一群讨厌鬼。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我们这样，完全是天性使然。以我为例，假如我不想费尔马定理，就会去想别的东西，没准要去写小说，没准要去写诗，写出来的小说和诗准又是招人讨厌的东西，这种事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这也许是因为脑袋里长了瘤子。假如世界上充满了我们这样的人，就会充满一种叵测的气氛。这件事没有办法，只好就让它这样了。
我们说道：卫公死了，这就意味着从此可以不把他当做一个人，而把他当做一件事。一件事生了以后，就再没有变化的余地。现在我们谈到เ卫公骑在马上东歪西倒，再不是谈那个ฐ人，而是谈那件事。换言之，李卫公这座时钟就停在了这个地方，但是我们还可以把时钟็倒拨回来。傍晚时分，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过家门口那条大街。那ว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满满当当的绿阴。这就是说，当时已是盛夏，被槐蚕吃掉的叶子又长了起来；而住在那条街上的人远远听到卫公的鼾声就躲了起来，只有那ว匹马横着身子，跨着踢踏舞的步伐走过来，走到卫公的家门口就猛地立住，卫公从马上栽了下去，但是他家里的人手里拿着绳床在门口等着，一兜，把他接住，抬进家里去。与此同时，新碾过的地面非常之ใ平，新抹过的墙面非常之直，到处平整得像镜面一样；卫公的鼾声一直不断。一切都像精心安排过一样。一件事生过以后就是这样的，正如一个人死后所有柔软的地方都会消失，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骨头架。
我说李卫公把费尔马定理写在了一本春宫小人书里，有些同行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春宫里不可能ม包括一个ฐ数学定理。但是你又怎么能ม相信“老树开花廿一支”是在解不定方程？任何事都可以举一反三，由不定方แ程的解法是一支顺口溜，可以推断出有一个时期领导上不准大家解不定方แ程，但是有一个人解了出来，就把它编到เ了歌谣里。既然如此，李卫公年轻时，领ๆ导上也不准大家证费尔马定理，他证出来后，不把它写进春宫，又往哪里写？
后来虬髯公也承认，红拂根本学不会用剑，她充其量也就能ม学到เ把苍蝇砍成乱ກ七八糟的两ä块。这是因为女人不可能以用剑为ฦ主业，她们的主ว业是保持漂亮、生孩子等等。但是他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因为除了打麻鞋和用剑，他再不会别的了；而打麻鞋根本讨不到女人的欢心。教剑的时候，虬髯公又禁不住要一本正经。这是因为剑术是他的事业，他不可能不一本正经。他把每一只被斩ล落的苍蝇都捡起来，盛进一个小纸盒，把头和身子拼好，埋葬后，还要在地上描上一个ฐ写有“苍蝇之冢”的竹签。葬完了苍蝇，虬髯公要对红拂解释尊重对手哪怕它是一只苍蝇是剑客应有的道德，但是红拂早ຉ跑得没影了。
红拂后来一直记着她在洛阳大街上看到的景象——车轮下翻滚的泥巴，铅灰色的水洼子，还有匆匆来去的人群。这些景象和她所住的石头花园只是一墙之隔。假如你不走到墙外面来，就永远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些景象。假如你不走出这道墙，就会以为ฦ整个ฐ世界是一个石头花园，而且一生都在石头花园里度过。当然，我也说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妥。但是这样的一生对红拂很不适合。
老树开花廿一支。
李卫公多才多艺，不但会波斯ั文，而且会写淫秽小说，会作画，他的书上的插图都是自己画的。有时候他也用烧红了的铁ກ笔给自己在木板上画名片，用大篆写上“布衣李靖”，写完了又觉得不过瘾，于是擅自用隶字加上了一行小字：“老子第十六世孙”。这么写也不纯是唬人，因为姓李的都可能是老子的后裔ศ，但是第十六世可一点依据也没有。他每天早ຉ上用冷水洗澡，不论春夏秋冬；上街时拄两丈长的拐，那拐是白蜡杆制的，颇有弹性，所以他走起来比马车还快。现在有些年轻人骑十赛车，走起来也比汽车快。当年李靖遇到红拂时，他很年轻。
在车站上陈清扬说，这篇材料é交上去，团长拿起来就看。看完了面红耳赤，就像你的小和尚。后来见过她这篇交待材料é的人，一个ฐ个都面红耳赤，好像小和尚。后来人保组的人找了她好几回，让她拿回去重写，但是她说，这是真实情况，一个ฐ字都不能改。人家只好把这个ฐ东西放进了我们的档案袋。
陈清扬还说，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在门槛上痛哭的时刻。那ว时她哭了又哭，总是哭不醒。而痛苦也没有一点减小的意思。她哭了很久，总是不死心。她一直不死心，直到เ二十年后面对小和尚。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面对小和尚。但是以前她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陈清扬说，他们用竹批绳、棕绳来捆她，总把她的手捆肿。所以她从家里带来了晾衣服的棉绳。别人也抱怨说，女人不好捆。浑身圆滚滚，—点不吃绳子。与此同时，一双大手从背后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双手把她紧紧捆起来，捆成五花大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