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了这些话后，来客似乎即刻发觉他所说的话，原只应当同主人说的，如今和听差说来，殊无意思，实在也不须乎，就做出太守对当差王贵、汤怀说话的神气，向面前的我询问：“我是你先生的同志。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先生，今天七月五号，还有五天学校才上课。上了课，您们就忙了，应当先看看海。”
他还得走一大段山路。他从昨夜起即从长岭翻山走来，不久又还得再翻山从长岭走去。至于那个ฐ岭头的关隘，一礼拜前却已为xxxx占领ๆ去了。
天气燠热而沉闷，空中没有一丝儿微风。看情形一到晚上必有雨落。但现在呢，却去落雨的时间还早咧。远处近处除了一些新蝉干燥嘶声外，只有草丛间青绿蚱蜢振翅习习的声音。对山山坳里，忽然来了一只杜鹃，急促的鸣着，过一会，那杜鹃却向毛竹林方面飞来，落在竹林旁边一株枫树上。
但这只怪鸟，似乎ๆ知道这竹林里的秘密，即刻又飞去了。坐在黍秸上的那个年青人，便睨着杜鹃飞去的一方，轻轻的喃喃的骂道：“你娘xx的，好乖觉，可以到xx去作！”
远远什么地方送来了一声枪响。在岭东呢，一只狗完事了，在岭上呢，一个xx完事了。这枪声似乎正从岭上送来，给年青人心上加了一分重量。但年青人却用微笑把这点分量挪开了。没有枪声，这长日太沉静了一点，伏在一片岩石后或藏身入土窟里，等到机缘过岭的人，这日子，打发它走去好象不容易的。
这年青瘦个子的特务员，番号十九，为二十个特务中之ใ一个，还刚从岭东xx第十区的宋家集子赶来，带来了一个紧ู要文件，时不多久，又还得捎一个新的报告向原来地方แ出发。
半月以来的战事，各方แ面得失不一。自从xxxxx，与xx七区政治局被炸毁长岭被占领后，xx方แ面原有的交通组织，大部分已被破坏，因此详细全部情形转入混乱中ณ。xx总部与宋家集子及其他各地必需取相当联络，各方面消息才能贯串集中ณ，就选定了这样二十个ฐ精壮结实的家伙，各地来往奔走。正由á于技术上的成就，得到非常的成功，故xx与xxx实力比较起来虽为ฦ一与四，不但依然可以把防线支持原状，且从各种设计中，尚能用少数兵力的奇袭，使xxx蒙受极大的损失。xxxx，xxx，xxxxxxx，xx，xx，xx。但一星期以来，自从向南那方แ面胜家堡与接近水道的龙头嘴被人相继占领后，xx总部和各区的联络，业已完全截断。作通信工作的，增加了工作危险与艰辛。番号第六，第七，第十三，第十五，第二十，都陆续牺牲了。番号第二，第四，第十，也失了踪，照情形看来或跌下悬崖摔坏了。番号第八被人捉去，在龙头嘴一小庙前边枪决时，居然在枪响以前一刹那，窜入庙前溪涧深篁中ณ，从一种俨然奇迹里逃脱，仍回到十区，一只脚却已摔坏，再也不能继续工作了。对于通信特务的缺额，虽然xxxx即刻补充了预备员九人，但一些新来的，就技术与性格而言，一切还皆需要训练与指导。因此一来，原有几个ฐ人工作的分量与责任，无形中便增加了不少。但这是革命，是战斗！各人皆得咬着牙，在沉默里支持下去！
小阜前边向长岭走去的大路，系由xx修路队改造过了的。这条路被某方面称为“魔鬼路”大路向日落处的西方伸出，一条蛇似的翻山而去，消เ失在两个小谷坡边不见了。向东呢，为越过长岭关隘的正路。xxx将长岭占取时，所出的代价为实力两团。长岭关隘虽已被占领，然而这里那里尚每日发生游击战，便因为ฦ路被改造，某方面别动队在这种游击战中ณ，一礼拜来损失了三个ฐ小队。
那只杜鹃又开始在远处一个林子里锐声的啼唤时，坐在黍秸上的年青人，似乎ๆ因为等候得太久了一点，心中有些烦躁，突然站起身来。一只青色蚱蜢正停顿在他面前草地上，被惊动了一下，振翅飞去了。年青人极其无聊的向那小生物逃走的一方แ望去，仿佛想说：“好从容的游荡家伙，世界要你！”
但他实在却什么也不想，只计算着回去的时节，所应经过的几个山涧。
竹林旁้一堆乱草里，有了索索ิ的声音。原来那里是一个土窟窿。土窟中这时节已露出一个ฐ小小头颅来了。那人摇着小小头颅轻轻的说：“兄弟，你急了！全预备好了，你来，你进来！”
年青的一个，知道即刻๑又要上路了。微笑着，走过草堆边去，与小头颅一同消เ失到那个草丛里的操湿土窟中去了。
一会儿，他便又从土窟里钻出，在日光下立定。一切都布置好了，他预备上路。
那个有着一颗小小头颅的角色，从草丛间伸出，望望天空，且伸举起一只瘦黑手来向空中ณ捞了一把，很阴郁๗的说：“到了七点八点会落雨的，鬼天气！”
那一个年轻人却用了快乐的调子低低的说道：“算什么呢？我还得让这阵雨落下来，才过得了大坡。这雨打湿了一切，也会蒙着那些狗眼睛！”
小头颅诙谐似的说：
“狗眼睛，羊眼睛，我告你，见了赵瑞，告诉他，明天若来，要他莫忘记为我带点盐，带点燕麦粉！”
接着，从土窟里抛掷出一个大红薯到年青人脚边。
“兄弟，吃了再走，时间还早ຉ咧。”
年青的却说：“我不要这个！”只一脚，把那红薯踢入草丛里不见了。
“你得等到落雨时过那ว个x坡，八点到三区，今天十九，还可以赶得xx热闹的晚会…晚会中不是有慰劳队娘女唱歌吗？”
年青的开玩笑似的说“自然呵！”
“你不想结婚吗？”
“不想结婚？可是这是什么时候，说这个ฐ！…”过一会却又问对方“你呢？”
“我呢，我今年四十三岁。这是二十二岁的人做的事情，我要的是盐！”
因为年青的那一个不说话，小头颅便接着又说：“可是你们晚会中一定有好些有趣味事情…”年青的那ว一个忍不住了“什么晚会！那边每夜都摸黑，要命！…再见！”
那ว一个从竹林尽头窜入山沟中ณ，即刻๑就不见了，小头颅却尚在草丛中，向同伴所消失的方向茫然眺望着。
天边一角响了隐隐的雷声。云角已黑，地面开始动了微风，掠着草丛竹梢过去。
小头颅ๅ孤单沉默守在这个ฐ操湿土窟里，已๐到了第九个日子。每日除了把过岭特务员送来的秘密文件，或口头报告，简单记下，预ไ备交给七区派来的特务带走，且或记录七区特别报告，交给第二次过岭者捎回以外，就简直无事可作了。带着一点儿“受训练”的意义，被派到这土窟里来的他，九天以来除了在天色微明时数着遥遥的枪声，计算它的远近，推测它的得失，是没有别ี的什么可言的。
日头匆匆的落下时，沿岭已๐酿了重云，小头颅估计那特务必已从山沟爬到了长岭脚๐下，伏在大石后等候落雨，或者正沿着山涧悬崖爬去，雷却在山谷中回环响着。忽然间，岭上响了枪声，一下两下，且接着又一连响了十来下，到后便沉默了。显然那个ฐ年青人已被某方แ面游动哨兵发现了，而且在一阵枪声中ณ把那一个ฐ结果了。小头颅记起了先前一时年青人口传来x部命令中一个字眼儿。“从xx里方可见到一点光明”
于是他来设想什么是光明，且计算向光明走去的一路上，可见到些什么景致。一串记忆爬到เ了这个小小头颅中脑髓襞褶最深处。
xxxxx，xxxxx。
…围城，夜袭，五千人一万人的群众大会，土劣的枪决，粮食分配的小组会议，xx团的解决，又是围城，夜袭，…大刀，用黄色炸药作馅的手榴弹发疯似的抛掷，盒子，手提机关，连珠似的放，啪…一个翻了，訇…一堆土向上直卷，一截膀子一片肉在土墙上贴着。又是大会，粮食分配…于是，交通委员会的第七十一号命令，派熊喜做xx第七区第九通信处服务，先过xxxx处弄明白职务上的一切。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雷雨沿长岭自南而北，黄昏以前雨头已到了小阜附近，小头颅缩回土窟中时，藉着微光尚看得见土窟角隅一堆红薯的轮廓。小头颅想起了那个ฐ被年青人一脚๐踢到草丛里的红薯，便赶忙爬出土窟，来搜索它。
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大雨已来了，他想：“倒下的，完事了，听他腐烂得了，活着的，好歹总还得硬朗结实的活上去！”摩摩自己为雨点弄湿的光头，打了一个寒颤，把检收的红薯向土窟抛去，自己也消เ灭到那ว个土窟里，不见了。
————————————一九三四年八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