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的明白。”福能儿忙点着头，又忍不住小声问了句，“爷，您这是……”
他瘦了……不只是形容,曾经笔下那难以尽绘的洒脱随性，竟似都瘦去了，眼神痴痴的,再不见那ว咄咄锋芒，清朗中多出这么多的心酸和牵挂。分别那ว日，他是不肯抬眼看她的，可此刻却一点都不知避讳，看得这么放肆，这么เ贪婪，像是失了心性，换了人……
至于如何最终成事，承泽不由微微蹙眉……叔嫂结缘本就有违人伦，兄长一去，一个孝字更将她推上了寡母之位。犹记出殡那天老太太命他大礼ึ拜过，这一跪，一去千里……老太太这是在人前摆正了易家的规矩，而规矩二字，正是老人家生平最重。早ຉ年随老太爷征战，戎马倥偬，心中执念便是军令如山，军纪如铁，违者罚，抗者死！想到这里，承泽心底一股寒意，老太太治家如治军，赏得重，罚得狠，不苟分毫。大丧之初那般狠绝，一瞬恍念怕是动了杀心的，之后那苦寒的折磨也是在罚她不遵嘱、“明知故犯”。
青蔓紧着掏了帕子出来，却这手刚靠近承泽的脸便被拦了，再看那神情，竟较之前更是落落。她心一紧，正要开口，却见他已是站起身往卧房去。
正是午饭时分，饭桌旁้青蔓小心而麻利地布置着：清蒸鹅掌、四喜丸ฤ子、酱爆鸡丁，清炒笋片、小虾丸ฤ青菜汤，还有热腾腾刚ธ出笼的小汤包。正午的日头照进来暖暖映了一身，衬得那发烫的双颊越显红，额头鼻尖一层细汗也更莹莹闪闪的。人显见已忙碌许久，可脸上却是透着暖心的笑意。杯盘碗盏，仔仔细细，都是他惯使的；汤羹菜肴，精精心心，皆是他偏好的。只要他今儿能ม多吃一口，多少工夫多少累都值得。
随之而去，是六根不净，是所有的力气……留แ下的，头发丝里，指甲â缝里，都是令人作呕的香……
她终究是来了，来看他，还特意做了汤。那汤是什么滋味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看见她，那火烧火燎的病痛就悄悄藏了，只是甜润润的清爽。守着她，从里到外都是适宜，都是暖，不饿，也不疼……
“爷这究竟是为何我猜不着，也不想猜了。身子是爷自己的，爷想怎么作践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能说得什么？便是出了大事，横竖有老太太呢！可如今，说的是易家的体面！”
接到姨娘的信儿，静香已是忐忑了半天。今儿一早莲心去延寿斋送东西便带了消息来说二爷病了。初一听，她应了一声，悬了两日的心终是落了地……
承泽点点头，“那此次任夫人可曾再提到别的什么？”
看他站起身往里间儿去，脚步颓颓๙的，青蔓也赶紧跟了过去，他要怎样睡？平日是不忌三爷在他床上小憩，可这要两ä人一起再怎么也是不便，更况那被褥……正琢磨该如何安置，眼前只帘子一挑，不待再跟已๐是落下，她刚要抬手，里面已栓了门。
一时间，延寿斋再也无暇顾及小承桓的生辰宴。老太太又记挂怕驳了小家伙的脸儿，扫了兴，遂不得不叫了承泽来，嘱他代为操办，就在芳洲苑好好热闹热闹，却切记不要打扰贵客。
看静香一个字不再多，低头继续专心画ฑ，莲心走过去接了那衣裳๙。看那浅紫的薄绸透着盈盈粉嫩，领口处的绿萼没有梅枝，只是几片绽开的花瓣，上好的银丝线绣得玉润饱满，缀得整件衣裳๙雅中带俏、柔中显媚。心想这若是穿在小姐身上，再配了那雪白的肌肤，清眉秀目，该是如何出挑……这么想着又摇了摇头，轻声跟荷叶儿说，“这怕是给往后的，如今，先放放吧。”
“嗯。”
蓝月儿没搭话，却是两ä道柳眉紧蹙，虽则知道自己的儿子实在不是个硬气习武的料，也知道承泽是恨他不成器，可看那小脸上鼻涕眼泪的还是心疼得不得了，竟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死去的大房，怎的就娘儿俩都该受人家的气？胸口的气不耐，手中ณ的帕子也越拧越紧，想着这就过去好好替儿子挣口气，数落那承泽两句！凭他是什么嫡房孙，毕竟是小辈，老易家再不理会她这姨娘也得长幼有序！
青蔓应了转身往外走，心还是纳闷儿，这是怎么了？自从山上回来，似再吃不大惯府里的东西，怎么变了花样也不行。原先最不待见镇上这些南方小吃，总嫌手艺不精，做得粗，味儿也淡，如今却是常要福能儿去买。若说是换换口味也倒罢了，可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中午吃不了，剩了，晚上还要热了吃……这也不知是从何而起，问了，只说好这一口儿了。可如今是在自己家可以任由á了性子，待回了贺府，怎么好没了人家的面子到外头买了吃？倒不如……青蔓忽地有了个法子，心一喜，脚下便更轻快了些。
“什么เ？”静香闻言也是惊喜，“真的？？”
“也亏你记着，”老太太握了承泽的手轻轻拍着，声音沉着又是伤心，“我老了，凡事都赶不得计较，只待怎么เ清静怎么เ过，倒忘了这小兄弟俩正是长成人的时候儿，也该过过年压压岁才是，真是糊涂ิ不中用了。”
“难为？”红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ว眼底的枯燥忽地泛了红，“原是难为ฦ的，如今我不觉难了，横竖只一条路，谁还拦得住我。”
“三爷，你看你，怎么福兴儿的话一听就信，奶奶说的你倒生疑？”看蓝月儿有些不耐，春燕也赶紧随了劝，“奶奶何时骗过你，是不是？”
承泽越想越羞，越想越臊，一脚๐踢开床边的凳子，铛啷啷，圆滚滚地滚远去。
“老太太连这也应了？”
趁着夜浓，府中沉寂，承泽又悄悄潜回自己房中ณ，取了针包，又拿了药，想起那房中阴冷，觉得该取些碳并手炉和脚炉，可又一想此时嫂嫂依然心惊睡不安稳，若是醒来看到เ自己莫明睡在内室床上，又回想到那ว似有非有的黑衣人定会吓坏她。这么เ想着便又心急，只随身带了针和药急急往回赶。
“二爷！！”荷叶得到这最后的肯定，扑通一声跌跪在承泽脚下，早已急红的眼睛此刻更是扑簌簌止不住的泪，“二爷！把我送进去吧，让我去！让我去！二爷，我愿意守，我愿意修行！求你了，二爷，放了我们家小姐吧，二爷！！”
“两次？”承泽冷笑，“一日一餐，两次，那就是近三日不食了，回了又能怎样？去收尸？”
“‘衣裳，衣裳。’。”
“不妨，夜里读。”
“嗯？她一个人守？？”
“静儿，能借一步说话吗？”
“听说是慕家大爷来了。”
承泽轻舒了口气，没搭话。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是，这么久，她在做什么……
这一起举哀过去，灵堂又安静下来，只有香火燃跳。昨日一整天，心大恸，又顾着老太太，竟是没来得及细细想想，如今安静地跪在兄长的灵台前，身边是一身缟素却始终无泪的人，承泽心底的疑惑不免又翻了出来……
蓝ณ月儿被一口噎住，轻轻捻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略๓一瞥，见老太太没有扭头递了平日那般眼神，心中那ว口闷气儿一舒，略๓低的头也抬了起来。别的都罢了，她最不耐的就是老太太的眼神，一个字没有，便让人觉得自己比那街上的叫花子、青楼里的女人更不如。心想，今儿这老东西是看顺ิ眼自己了，多亏了这一身孝。
“啧！”承泽终是不耐，大步往荷叶儿那儿去，吓得小丫头掉头就跑，远远站定，气得通通跺脚，“哼！”
静香看着眼前这轰叼嘴儿小家雀儿的戏，禁不住悄悄笑了，却不妨承泽正返回身，掩笑失态端端落在了他眼中ณ，她赶紧正正神色。
月光中，轻纱薄裙，柔柔身姿ู；肌肤腻，晶莹如雪，语音娇็，溅起眸中水波流盼……
自那ว日一别ี再不曾得着机会这般放肆地看，如此，便梦都不全……这一刻，人就在眼中，只在他眼中，笑靥楚楚，不饮而醉……心疼，心颤，怎能自已……
“二叔……”
承泽看得痴，看得入心，却又不得不强自回神，走回她身边，一开口，便是敛不住柔声如水，“跟老太太聊什么呢，耽搁到เ这个时候？这园子里的果子我都不知数了多少遍……”
“嗯？你，你这是一直……”
“是啊，一直等到เ现在。”
只觉得心通通跳，却是再不敢多往下寻思一刻，“二，二叔找我有何事？”
听她正正经经却是口中ณ打结，他忍不住便是带了笑，嗔道，“此刻又不当着人，怎的倒端了这虚架势？便是如此，也端不好。”
“嗯？”
“你看看你今儿在老太太跟前儿，若不是我遮着，可怎么说得过去？”明明是说她的不是，自己的心却似灌了蜜，再怎么也遮不住这口不对心，“好好儿的，那眼睛像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静香闻言脸腾就红了，“我……”
“看得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静香的心似要跳了出来，人窘得无地自容，口中一时急急乱乱，“我，我，我是想你，你……”本想说是想你那ว日究竟是为何那ว么说，可口舌缠结，心慌意乱，竟是寻不着合适的词句问出口，怎么问，怎么好问……
承泽猛一震，她，她说什么เ？？
她这话在梦里听过，也日思夜想地盼过，可谁知真的入耳，竟是这么เ承受不得……清凉的夜里等了这么เ久，本是把那耐不住的心思稳了又稳，藏了又藏，可这一刻，那笃定便都被她打散了。心一时惊，又一时热，身子只觉虚空，人飘得像是即刻要升仙，恨不能，恨不能再也不等、再不屏着，只随了心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把这么เ些日子的苦熬都说给她，说想她，说念她，说一刻都离不得她……
“二叔，我，我是不……”
“别……”他抬手轻轻掩了她的口，温暖的指尖微颤着触碰，惊得她赶紧后退，他没再强求，只低了头，语声又轻又软，竟是求道，“别再说了……我，我都知道……”
都知道？他，他……看他又似那日，痴痴怔怔，静香便是再没了主张，那刚想明白的心一时便又是糊涂……
“初时，我也不知把握，总是今日如何就只顾今日……”曾经为了见她，竟是从未在意周遭的人事，险是招人耳目。如今想来，倒不是如何侥幸，只因着自己是这家里的公子，别ี说是家下人，便是姨ถ娘也不敢轻易动心思诋毁他。可她却不同，一旦……想着刚才老太太几次险要回头，实在心悸。承泽不敢再怠慢，赶紧认真嘱咐道，“往后在人前，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知顾忌。别ี说是过不了老太太的眼，就是延寿斋那些仆妇丫头们也都一个个是人精，但凡有什么，都落在眼里，一时不说，寻着机会，尽是落井下石的本事。”
“嗯，”他说的如此恳切，想是自己实在失态，静香红着脸颊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往后，往后再不会。”
“嗯，”知道她懂事，他本该放心，可又想着这
一个“情”字实在不同寻常，来时无影，住时无形，只如蛊毒细渗，待醒觉，早ຉ已病入膏肓……此刻说不会，往后就真不会么เ？他挣了这么久，最后不还是一败涂地？若非心里有了那天长地久的盼，自己้这几日不见怕是也把握不住。再看她低着头，脸颊๐红透，想她实在不是个会遮掩的人，心疼，心也悬，可小不忍则ท乱大谋，遂狠了狠道，“往后行礼问安即可，能不看就别看，又不是见不着了，怎的就在乎ๆ这一时？”
听他刚还是劝，此刻๑竟是有些不留情面，静香心里又悔又恼，究竟自己是怎样不知羞失了检点，让他如此介意？可实在气短也不敢顶，只劝自己้：这话虽让人难堪，人家毕竟是为ฦ她好，先是人前替她遮掩，后又深夜候着说给她听，若是恼了，实在是小家子气，不知好歹。
“二叔放心，往后，往后真的再不会了。”
看她只管保证，却似还没应下刚才的话，承泽生怕闪失，又吓她道，“行礼也不看，可记住了？姨ถ娘那人心眼儿活泛，有什么没什么的，她都要寻思了去，别只顾平日好，现在人眼里！”